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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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在这周报名，否则幼儿园就不保留名额了。他临出门前穿鞋时，老婆从厨房里探身出来说。知道了，他低头系紧皮鞋鞋带，拿起放在地上的公文包，今晚回来再说吧。开门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老婆准备的资料带上了。
下了地铁后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办公室，他看了看手表，7点40分，时间来得及。走出站台，在街边的报刊亭买了份报纸，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在茶餐厅叫了份牛肉肠粉。在等候肠粉时，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都是一副神情紧张的样子，大概周一早上都需要开例会吧，他也不自觉的看了下手表。这是个稍微有些凉意的早晨，相对已经步入三月的广州来讲，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迟，不断的有冷空气南下补充，以至于街边的细叶榕拿不定主意是落叶还是抽新芽，索性两者同时进行，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秋天还是春天。
周一的例会照例沉闷，各人似乎若有所思，但在各部门汇报下季度工作计划时，他还是尽力的把自己设想讲得比较详细。其实最近集团重组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上头单位已经批了方案，到时具体怎么实施，是否整体划拨还是会分流部分人员，谁也说不清楚，很多人已经在谋划下一步到新单位的职务。也许自己本身这个部门原本就属于边缘，所以他并没有特别上心，也许是暗里地觉得拿一笔遣散费被裁员也未免不是好事。无论如何，他并不擅长考虑有关工作职业生涯之类的事情，就像每天阅读的报纸新闻，在他脑海里微微掠过一下便又恢复平静。反而是老婆这几天在念叨着让小孩上幼儿园的事，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自己对幼儿园的记忆并不是那么清晰，现在想起来，印象最深的是太阳即将升起前天空那一抹隐隐的蓝。因为小时候由于父母都要上班，还没到两岁就被妈妈带到她医院设立的托儿所。每天清晨妈妈上班就把他顺便带过去，因为离家都很早，所以基本上都是匆匆忙忙，睡意朦胧地被从被窝里拉起来套上衣服就赶上车，印象中好像还有一次在自行车上睡着差点掉下去的。当然妈妈下班其实也很晚，时间不固定，如果老师下班了，那就只有托儿所里负责搞卫生的阿姨在陪着他。托儿所很窄小，其实就是一个双人病房改造的，只有一个游戏室和午睡房，玩具也不多，只有一些很破的小人书和几个小车，妈妈为了他，特地买了一个录音机和很多故事磁带，如果迟下班，阿姨就会给他放那些磁带，他就会爬上所里唯一的木马（平时通常都轮不到他玩），很开心的摇来摇去。如果超过7点，妈妈来接时就会带饼干给他吃，那是一种有葡萄干馅的方形饼干，通常上面还铺了一层白糖，非常可口。因为如此，在托儿所的等待显得特别有价值，他有时希望妈妈甚至可以迟一点来。当时爸爸有时也来接，通常是妈妈需要值班时，一星期大概一两次吧，那时回家前可以要求先去坐医院旁边那件水果店门口的摇摇车，一次两毛，他通常选择的是蓝色小象。车子是木头做的，说是蓝色，其实油漆早就剥落得差不多了，鼻子上也缺了一块，但对于小孩来说，已经足够有趣。
现在的小孩是没有这么容易讨好了。在其他部门发言时，他想起自己的女儿。女儿估计最近正处于幼儿叛逆期，反正什么事都跟爸妈对着干，尤其不愿意跟爸爸一块玩，可能跟自己经常不在家也有关系吧。但是怎么跟一个小女孩打交道，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题。小时候他似乎没怎么跟女生玩过，那时他们哪怕是在街上无意碰到同班女同学，都是要拼命跑掉躲开的，根本就没有正常说话的可能。女儿其实算是比较乖巧的，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整天上窜下跳，大部分时间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玩厨房过家家玩具或是看巧虎动画片，有时他觉得是否有点过于文静了，小时候也是不怎么哭的孩子，甚至一度他还考虑带去医院检查。老婆在休产假前就把工作给辞了“反正也不是多有意思的工作”，生了女儿后就一直没出去正式上班过，只是靠着过去积累的客户资源，在家零零碎碎的接了些平面设计的活，此外就是专心带小孩，也没有让老人过来帮忙，偶尔还趁他休息时把女儿扔给他，和朋友出去逛街、看看电影什么的。他一向觉得老婆生活得比他洒脱。提前上幼儿园也是她提出来的，与其花钱上早教班还不如直接上小小班，刚好岳父在市一级幼儿园有关系，说好安排了一个名额。但是这个幼儿园离家有点远，所以他一直有点犹豫。
“要不就干脆全托算了？”老婆有一天提议。
“太小了吧！”他觉得有些残忍，毕竟才2岁7个月，就算9月份入学，也不够3岁啊！“可是我小时候也是全托的啊！”
“你每天早点去接不行吗？”他有些忍耐的说。
“全托其实也就是三个晚上在幼儿园而已啦。”老婆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以培养小孩的独立性啊。”
他在那家医院的托儿所一直上到4岁，然后才被转到县里的幼儿园。妈妈的解释是从托儿所毕业了，要读幼儿园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妈妈搬回外婆家里住了，爸爸好似每个周末才见一次。新的幼儿园场地宽敞许多，也有了一些游乐设施，他第一次见到滑梯，爬上去在上面踌躇了许久，终于被后面等候得不耐烦的小朋友推了一把，从滑梯上翻倒下来，把手给扭到了。结果在地上大哭了许久，老师怎么安慰也没用，打了电话妈妈匆匆忙忙的赶来，闻到妈妈很浓的消毒药水味道，不知怎么搞的他一下子就突然觉得很安心。他一直很依恋母亲，妈妈会在睡前讲故事，也会教他唱儿歌，如果碰上轮休，妈妈上午在家做家务搞卫生，收拾东西，下午午睡醒来后一定给他吃一块酸酸的柠檬饼，然后带他出去玩，哪怕其实只是带去在海边玩沙，他都觉得非常满足。他们是住在海边的一个以出产海鲜制品出名的小县城，他对于大海，有着非常美好的回忆。抓小螃蟹，往沙滩上的小洞灌水，捡贝壳等等，他一个人也能玩得兴高采烈。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盐水味，云朵的颜色永远五彩斑斓，似乎从未变动，也仿佛一直在变。海风一年四季猛烈的刮着，在夏天时非常的凉爽，偶尔有渔船在海上开过，他就知道，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上了县城幼儿园后，他自己试过一次趁老师不注意，爬墙偷偷跑出去，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到海边去玩，也居然没有迷路。就在他挖螃蟹洞正挖得起劲，准备用塑料瓶再装点海水灌进去时，才发现妈妈在身后站了许久。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跑，把鞋子踢掉沿着岸边跑，但是回头时发现妈妈并没有追上来。实际上，妈妈跟他说过很多遍不能自己一个人去玩，因为海浪会吃人。螃蟹洞都是在离海水很近的沙滩处，一个浪花打过来，脚下的沙就会纷纷下陷，如果没蹲好就容易摔倒，甚至被浪花卷走。是的，海洋很危险，妈妈提醒过很多次，他也很听话，所以他也很少见过妈妈生气的样子。但是，妈妈的沉默更让他害怕。
那天下午，不，应该是黄昏了，天空有红彤彤的火烧云。他记得天气很热，似乎没有风，因为在太阳底下蹲了许久，全身黏糊糊的，头发上不断有汗水滴下来，他就用手随便擦一下，以致满头满脸都沾满了沙子，跑起来时感觉到有沙粒进了嘴巴。妈妈似乎是穿着一件蓝色衬衫和一条黑裙子，料子应该是的确良，现在叫“涤纶”的那种。她在沙滩上站着一动不动，对着他看了许久，不，后来他意识到也许妈妈并不在看他，她看的也许是天边的云朵，但也可能她什么也没有看。这种沉默，他在老婆身上也体验过一次，是他前些年在吃晚饭时，尝试提议不要生小孩，她也如此的沉默了许久。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电视，不肯跟他交谈，他只好也很尴尬的在一旁打电动游戏。为了打破沉默，他故意在喝水、上厕所时发出很大的声响，但她仍然没有表情。最后，是电话铃声拯救了他们，看来电显示是岳母打来的，他坚持着不去接，任其电话铃声笨拙地搅拌着屋内的沉默。在响了15声之后，是老婆接了电话，因为她知道自己妈妈是不会罢休的。后来，这个话题再也未被提起。第二年，老婆就怀孕了。实际上，他感觉有了女儿之后自己生活反而轻松了，因为从此家里的话题基本上都围绕着小孩打转，包括有时跟同事闲聊时，也不用再费心找话题了。
他后来是自己慢慢走回去的，妈妈还是一言不发，捡了鞋子给他穿上，紧紧牵着他的手走向自行车。他低着头，看着黑裙子下摆随着步伐一下一下打在妈妈白皙的小腿上，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哭，一直到坐上自行车椅子上还在不停的抽泣。
   会议上午就结束了，午餐是在酒店顶楼吃自助餐，他本来想找个偏僻一点的位置，但是在去拿咖啡时碰见了财务部的小邓，他算是同事中还比较谈得来的，于是顺便就坐在一起，还有他们部门的两个女孩，小邱和小林。其实他不喜欢吃饭时有人在旁边不停的说话，但如果特地走开会显得很怪，只好随便谈点什么话题。幸好，他们都在八卦最近的集团重组传闻。
“咦，好似你们部也是协办啊，你说我刚才说得对吧？”正讨论得起劲时，小林突然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使劲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含糊的“嗯”了一声。
“征求意见稿基本应该完成了吧？有没什么调整啊。”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熟悉呢。不是我这个组办理的。”他很不习惯大家都把眼光集中到他身上，急忙辩白说。
“哦。”女孩们马上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本来他跟其他人也不是很熟。
“你小孩也上幼儿园了吗？是不是全托？”他突然想起女儿的事，问了下小邓。
“全托，上了一年多了。”
“怎么样，据说全托小孩对父母感情会差一些？”
“也没有啦，反而培养了很多好习惯，比如早睡啦，老师还会训练晚上自己起来尿尿的。”
“就是说其实还不错？”
“也要看小孩吧，我那个其实也不愿意，但是每次去了还是玩得很开心啊。怎么啦，你小孩也要上了吗？”小邓也好奇的问。
“嗯，9月份差不多就该上了。”
女儿将要上的幼儿园在江的南边，也就是在老城区，岳父他们也住在那边，据说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但是，他却没什么印象。可能每次去岳父家吃饭都匆匆忙忙，顾不上在附近逗留。当然他去吃饭的次数也不多，因为他并不是很喜欢去，纯粹是礼节性应酬一下。但自从生了女儿，老婆三头两天的带她回去，搞得他晚上不知是否一块去蹭饭。当然，大部分他都以交通不便推掉了。但是，今天如果下班后要去看幼儿园，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不去，刚才老婆又给他发了个短信，意思是去把资料报上，看能否留个学位，反正岳父已经先跟园长打过招呼了。
下午回到办公室后他看了下老婆给的资料，里面图片看起来确实还不错，设施还蛮齐全，据说最好的寄宿制幼儿园刚好就是岳父找的这一家，还经常作为全托的示范园接待外宾的参观。在电脑上查了路线，还真的就在岳父家附近，不过是从地铁站的另一个出口出来。其实根本不用看路线，因为一走出地铁出口，就能看见路边停了一长溜汽车，许多家长牵着背着小书包穿着天蓝色园服的小朋友，一边走一边忙不迭的给他们剥鸡蛋、吃饼干、喝益力多，还有边走边用勺子刮火龙果给小孩吃的，熙熙攘攘，到处充满了尖叫声和吵闹声；加上路边小贩在卖五颜六色各种卡通图案的气球、风车等各种小玩具，还有那些拖着小板车在叫卖棉花糖、玉米棒、鲜榨甘蔗汁、牛杂和现煎的蛋饼等，恍惚中他觉得自己是去了公园的游乐场。
随着川流不息的家长，他也跟着走了进去。幼儿园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而且居然在校园中央就有一个很大的操场，并且有很大的一个带有螺旋式滑梯等配套设施的塑料小屋子，旁边停了很多的玩具车，包括小汽车、扭扭车、木马等，还有一排儿童独轮车，一下子让他感觉到分外亲切，尽管很多是小时候从未玩过的。他好奇的走进小小停车场，感觉自己进入了格林童话里的小人国。但是在童话故事里，只有森林、河流、小仙女和怪物吧，那里面的孩子，应该不用上幼儿园吧？

水鬼

家庭俗事味较重，结尾有意识地进入了一个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