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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荒谬 于 2012-5-24 16:08 编辑
一、时间
一阵雨过后,四月就来了。
房间里的那个闹钟已经旧了,它椭圆形的表盘外套着银色泛黑的金属外壳,那上面刻着精致的细小花纹——那是一些类似漩涡的图案紧紧地围绕在表盘外的厚玻璃四周——这些细小的花纹看上去静止,但如若你认真观察,便会发现它们在表盘凸型玻璃里指针旋转的同时给人一种旋转的错觉——这个闹钟以一个矩形底盘为支撑站立在我棕黑色的床头柜上。
从前,它负责将你从梦中唤醒催促你去完成那些你应该完成的事情;如今,它内部的零件和它的外壳一起衰老了——它身体内部的齿轮已经无法准确地咬合在一起,现在它成了你窗外穿黑色长袍的拉琴手艺人,昼夜地唱着,忘记了时间。
四月一日,你背上黑色旅行包离家出走。你沿着公路一直走,一直走,夜越走越黑,路越走越长。你走到饥肠辘辘、两腿发软、两眼发黑,当你背包里最后的一块面包被你的胃酸消化后你开始焦虑了起来,你开始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这是个什么鸟路,真他妈的长,一路上连个店子都没有。旅店?旅店还在他妈的肚子里吗?”
也不知走了多久,你突然发现前面有了光。那应该是一片灯光明亮的居民区,你甚至可以嗅到白炽灯所发出的光强盛、有力地闯过居民住房厚重的玻璃投射到外面黑夜里所散发的让人温馨而舒适的芳香。你加快步伐,迎了上去,光越走越亮,你越走越有劲,路越走越熟悉。
你终于到达了那片居民区,首先映入你眼里的不是那片吸引你前来的闪烁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灯光,而是它——那个被踩碎了的闹钟,它椭圆形的表盘外套着的银色泛黑的金属外壳由于被反复碾压而变形、扭曲,而那些围绕在表盘外厚玻璃四周的类似漩涡的花纹也已因用力踩踏而臃肿地挤在了一起,显得模糊而丑陋。
再往前看就是我的那个棕黑色床头柜,它被粗暴地扔在地上,它身上多处油漆已经脱落,显露出与粗粝的石头碰撞后伤痕累累的不幸。你抬起头,望向三楼靠北的那个房间的窗户,它里面一片漆黑,从其他住房窗户内透露出的明亮灯光交织在一起像探照灯一样照射着它洞开的被打得稀烂的玻璃窗户,以及和你一样的痛苦与孤独。
二、事件
二儿子说的话肯定不是实话。
我听说刘老二牵着牛从村口出去的那天,太阳照在老黄牛的屁股上,把那些深深的褶皱照得一目了然,就像刘老二那张满是疲倦布满灰尘的脸。可也有人说,那些说法都是胡扯,刘老二拉牛出村口的时候正值惊蛰,他们站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听见远方轰隆隆地传来闷雷的声音,刘老二的那头老牛不听话地拽着绳子死命地朝村口的杨树蹭不肯迈出村子,好像出了村口就是屠宰场了,而且那天压根就没有太阳,狗日的骗了你。
关于这个故事还有其他的说法,而其中较为可信的是刘老二的儿子所提供的说法,我爸那天起得很早从家到村口要走很久的路,听说他要赶在日头照在村口的大杨树之前离开村子,鬼晓得他要去干什么,搞不好是想去城里耍耍噢。可是别人又告诉我,刘老二和他大儿子的关系一直很僵,他那个大二子啊,是个地地道道的畜生咧,你不晓得吧,前些天他偷偷地牵着刘老二养了几年的一头牛卖给了一个来乡下收死牛肉的,烂便宜的价,狗日的看着那头老大的牛都心疼哦,还好那天刘老二这个傻脑壳喝多了躺着睡着了,不然早就抽起来了。嘿,他的那个大儿子是刘老二走了之后才回到家的,不然那个狗日的怎么敢回家,哈哈。说到这里,那个较为可信的说法马上就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云雾,而这个简单的故事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据我考证,刘老二的大儿子在村里名声确实不好,而且村口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杨树,可是你说这个地地道道的村里人怎么会连村口没有杨树都不知道呢?还有几种说法是我从村口到刘老二家的路上听到的,都是些头戴宽沿草帽的农民说的,他们一边说一边用各自黝黑干枯的手跟我比划,那头牛的大小和形状,有的说他亲眼看见刘老二从村口出去,他甚至看到了刘老二拿着的鞭子不是以前用过的旧鞭子而像是新的,因为那个鞭子在太阳下闪着光,也不晓得到底是因为汗还是什么原因,那个狗日的还在村口的大杨树上抽了两鞭子哟。有的却告诉我丫的他在瞎说,那天没得太阳,刘老头牵着牛蹦蹦跳跳地从村口出去了,看样子是发财了多半是那棵杨树成了精掉了钱下来。还有一位老人,他悄悄地告诉我,小伙子啊,这个村里压根没有刘老二这个人啊,别听他们瞎说,赶快回城里做点正经事才是出路。
我从村口一路听来,听了很多个版本,每个人的故事都不同,但是都离不开那棵大杨树。而我压根没看到过那棵杨树啊,一时间关于那棵杨树的问题开始塞满我的脑子,那是一棵怎样的树呢?村里人都说那是一棵大杨树,我却觉得不是,那应该是一棵快枯死的杨树了,它干枯的朝天的枝干应该在四季的风里哽咽。或者它真的是一棵大杨树也说不准,那么它应该布满了岁月的创痕就像刘老二的脸以及那头牛的屁股一样,我想象着它充满斑点的枝干上缠绕着许多多余的藤蔓在深深扎入大地的广博根须之上挺立着它神秘的躯体,它的躯体高耸如云让每一个人都看不到全貌,只有在风的击打下传出来的声响才能证明它的顶部是存在的。我不知道这棵树是否存在,但是他们都描述过这棵树而且把它和刘老二联系在一起,刘老二的故事也渐渐地成为一个符号就像这棵树一样。
三、人物
我从南方搭车来到这座北方的城市,带来了多年前你送给我的那个铁盒子,它已经锈迹斑斑,但里面的双筒猎枪依旧鲜亮。在南方小镇的日子里,我总会想起和你一起在西部的那些时光,每次想起你我都会拿出那杆双筒猎枪反复擦拭,直到我从它那曾喷出炙热子弹而如今冰冷的枪膛上清晰地辨认出我那逐渐变老的脸。
现在你已经不再是冈底斯最为优秀的猎人,无法再在草原与森林间敏捷地奔跑,也无法准确地射中那些从你枪口一晃而过的猎物,更无法腰间带着磨得发亮的猎刀与熊搏斗了。如今,你只能呆坐在自己的木屋子里,跟别人讲述你从前猎熊的故事。我可以看到你坐在夜晚昏暗的油灯下微扬起的头颅上覆盖着的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以及那张脸上明亮而深邃的眼睛。我甚至可以听到从黑夜深处传来的,当你讲完故事之后的那一声喟然长叹。你总是喜欢这样吗?我只是喜欢你这样。所以赶紧老去吧,在那个什么桂花还没有开满公路的那一刻,星星挂着的地方,焯起了白色的烟,而那些故事它使我疲倦。
四月最残忍,死去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呆钝的根。每当四月的雨洒下来,我总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从北方的城市里打来的电话带来他死去的消息。他在四月还没结束之前用一辆火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和我最后一次见面时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它的第一句是这么写的“我看见,诗歌的烈火将你灼烧”而那时我从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清楚地分辨出了岁月和诗歌共谋留下的属于孤独者的不幸疤痕。透过那场大雨,你可以看见那辆急速驶来的绿皮火车,它轻微地摇晃着躯体沿着铁轨奔向他卧躺的躯体,然后车轮重重地碾过他的身躯,喷溅出鲜血洒落在冰冷的铁轨上,浸润入土地也染红当日的黎明。
现在我站在这里,轻轻地打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二十年前我们约定过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再聚会,如今我到了,把他也带来了,我知道你在这里等了我很久了,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很孤独,所以我准时来了。我还想听你跟我讲那个猎熊的故事,还有那个关于刘老二的传言,我想你也在等着他再跟你讲起他十八岁的那个晚上经历的漫长旅行吧——拿出那把双筒猎枪,望着那因反复擦拭而发亮的枪膛,那圆筒状的枪膛泛着银白色金属的金属光泽将我身后的整个世界映照入我的眼睛。
你拨开他墓前齐人高的荒草,用手轻抚那粗粝的石头墓碑感受着这二十年来它所经历过的风雨,你闭上眼睛仿佛就可以看见这二十年来白昼是如何跨过它的头顶,黑夜又是怎样遮住它的身躯,还有那些花草是如何在他的滋润下缓慢而健壮地生长起来,还有风,还有那些永不停息让人激动也让人哀伤的风。你甚至可以通过墓碑聆听到他来自大地深处的歌唱,他唱着那个故事,关于冈底斯的猎人和西海的故事——那个死去的冈底斯,那个老去的西海,还有那个逃亡的猎人,以及那个不幸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你总是喜欢这样吗?我只是喜欢你这样。所以赶紧老去吧,不要再勉强继续了。那些灯不再为我们亮着了,在那个什么桂花还没有开满公路的那一刻,星星挂着的地方,焯起了白色的烟,而那些故事它使我疲倦。那就不要继续了,因为它使我疲倦,那就不要继续了,因为它使我厌倦。所以赶紧老去吧,不要再勉强继续了。所以赶紧老去吧,不要再勉强继续了,不要再勉强继续啦。
一阵风吹过,齐人高的荒草丛里传出一声响亮的爆破音,那杆双筒猎枪的扳机被用力地扣动,从它那发亮的枪膛内喷射出两股炙热的火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它的枪筒流下,滴落一地。那响亮的爆破音在山谷中渐渐走远,只剩下那孤独的风依旧吹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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