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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黑暗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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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7 21:12:4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劈头士 于 2012-11-28 08:42 编辑



  他们告诉他,只管沿着红线走就可以了。红线便现身他脚下。他甚至没来得及问:“接下来是迷宫么?”,四周就骤然漆黑,就像未曾预留窗户的屋子里,电灯破碎了。如果不存在灯座,不存在灯罩,不存在灯管,肯定也不存在窗。他们没有告诉他会暗得如此透心彻骨,仿佛纯粹是为了倒戈闪入反义词的范畴而刻意营造的。“也许我站在一只从深渊中徐徐升起的鸟笼里,又或者被难以辨认的巨兽一口吞下。”他说。阿里阿德涅把一条棉线放到那个男人手心里,男人手里一层汗湿,沾着路途上的风沙。阿里阿德涅踮起脚也只够吻到男人的胸膛,她说:“不要松手,挥剑的时候格外小心,不要斩断棉线。”
  红线位于呈立正姿势的双脚正中,各被脚跟的一半踩住,另一端从两脚掌夹角里,以角平分线的样子笔直指向远处的黑色背景。他低头看着红线和脚,它们的样子好像箭头,既是一支带圆角倒钩的箭,又是一个指向背后的方向符号。“我不明白。”他说。但是他们就告诉他只管沿着红线走。他迈开步子,这个动作撕裂了射过来的箭,同时撕裂了箭头的意义。
  “也许,”男人说,“也许我们早已无比陈旧。”
  阿里阿德涅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最后只是说:“我在这里等着你,等你回来。”
  “如果我背后什么都没有,那箭头也不具有任何价值。”他说。俄而,他又说:“这样的漆黑是否属于‘什么都没有’?”
  词语从翕动的声带顺着舌头直到嘴唇,轻巧地攀缘而出,落到他交替伸出的那只脚的脚尖。词语的重量像精灵,他轻而易举就能踢开,然而他还是尽可能小心地落脚,像搭方塔积木那样,让词语在脚尖越叠越高。
  借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他几乎连自己的轮廓也看不清。他的左脚,从拇趾球到尾趾根部,宽9.9厘米;右脚,宽10.2厘米。红线的宽度比左脚略宽,比右脚略窄,红线的光辉微弱而专注,散佚的光仅仅止步于他的皮鞋顶端。
  除了这些,并非一无所有。他的眼底依然保留着黑暗降临前的残影,有恍惚不定的光影,他却道不出它们的色彩。它们像伴随夜归旅人的月亮,即使他已经走出许多步,仍然徘徊在他四周。“你们这群幽灵,围观我,却从不答复。”他说。
  每一次,他都将脚尖先点到红线上,随后脚掌落下,随后脚跟落下。另一只脚的脚跟离地,脚掌离地,脚尖离地。他看不到自己走猫步的样子,有时他故意摒直胯部,有时则像女人一样摇摆屁股。
  幽灵的外形模糊不清,它们最终淡去后,他停下了脚步,第一次观看黑暗。黑暗没有深处,最浅的地方也像是最深的。“反之亦然。”他说。词语还在不住掉落,旋即又被接住。他含住大拇指,吐出来举过头顶,指纹上的凉意总比指甲传来的更甚。他将拇指转了方向,没有变化。
  “是风的狡猾。”他说着换了一根手指含住,舌头滑过皮肤间的裂缝,发出“哎哟”的声音。沾湿的手指传递过来无差别无方向的凉意,否定了他的看法。他揉了揉手指,继续前进。走路的时候,他曾探手出去,确定不存在墙壁这样的东西。而当他右脚站在红线上,左脚伸向红线外的黑暗时,他整个人摇晃了一阵,如同掉落了中心轴承的旋臂吊车。
  童年的某一年里,母亲携着他穿越异国的集市。他的视线只允许他看到肥大的屁股,臃肿的屁股、垂落的屁股、不对称的屁股、拄着拐杖的屁股,偶尔也有瘦削的屁股、以及红色的猴子屁股。更多时候,他紧紧拽住母亲,只顾盯牢脚下。脚下会掠过一片片泥塘,或是死鱼,或是给踩踏成皮革的死老鼠,肉已经变作灰色。也会有一半陷入泥土的漂亮珠子,他试图蹲下来捡拾,手却仍然不放开母亲,胳膊拉扯得他不由叫唤一声“哎哟”。母亲低头问:“怎么了?”他抬起头,同时又摇摇头。
       他抬头看母亲的时候也看到了半空中的男人,男人的体型袖珍得好似堆在家里的英雄玩具。集市里更多的人在男人下方聚拢。母亲也抬头看,男人立在一条细线中央,一次接一次拿右脚脚尖点压细线。线横跨整个集市,像一张微笑的嘴巴那样弯曲着。
  “那是谁?”他问母亲。
  “走钢丝的。走吧,我们要赶路了。”
  也许有人在计算男人点钢丝的次数,更多人正等待,等待这一系列动作背后的——男人忽然弹跳起来,在空中模仿海豚跃出水面,随即又落回钢丝。人们反应过来,开始惊呼,或是鼓掌。
  “结束了。快走。”母亲说。
  另一种结束方式,也可以由阿里阿德涅提及陈旧。她说:“也许我们早已陈旧,堪当远在这个时代之前的一批遗物。”
  男人双手按在阿里阿德涅裸露的肩头回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对你。等我出来。”
风从她的肩头溜入胸口,在她胸部软软地一握,让阿里阿德涅发出了一声摇荡的叹息。
摇荡终于在黯淡的时间里停止,他继续一步接一步往前方走,不再伸手到黑暗里,也不再尝试走到红线外的区域。
  红线有无尽的长度,几乎有时间那么漫长,他逐渐形成了一种节奏,足以转化红线的长度成为时间的度量。一步,嘀嗒,一步,嘀嗒,一步,嘀嗒——实际上,什么声音也没有——一步,嘀嗒,一步,嘀嗒。
  “会不会有一个尽头?”他问,“如果没有,你们花的功夫着实不小。又或你们只是让我走在一个圆圈上?那这个圆的规模需要多大才能够让我以为自己时刻走的是直线?
  “我已经习惯了你们的沉默。我跨出的每一步都意味着一步时间的消亡,一个念头由生而灭。我已经走了多少步?记忆无法驾驭如此庞大的数字,不再能用空间的量来记录,时间不在此处。我刚才仿佛回到了过去,其实仅仅是仿佛,我明白经历了全新的过去的消亡。”
  他第二次摇晃起来。
  男人在人们的欢腾中摇晃起来,双手平展又上下起伏,左腿也在空中来回划动。母亲的急切的语气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待到抬头再看,大家的掌声还没有落下,钢丝上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踪迹。
母亲拉扯他的胳膊,拖着他离开。他擦过忽而扩张又忽而向中心收缩的人群,看到的是数不清的屁股,听到的是听不懂的叫嚷。“他们在喊什么?那个人到哪里去了?”他问母亲。
  “赶紧走!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第二次是时间的一种把戏,因为它足够简单,我走过的红线曾经走过,它的每一段并不能表白自己的与众不同,每一段都和下一段融汇到淋漓尽致的地步。它们自己也分不清哪里是这一段,哪里是下一段。”他停顿下来,注视脚尖。
  阿里阿德涅始终处于男人的注视下,在说完最后一句以前,男人就问过:“棉线不应该是白色的吗,为什么这条成了蜡黄?”
  “因为它陪伴我等待了太久,久到白色失去了耐心。”
  “也许我们早已陈旧。”男人说。
  “话语太多了,脚尖保持平衡越来越困难。听说一个念头落下与下一个念头兴起的间隙,空间大得足以容一个人侧身出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还说,进去以后便是死亡。我并不相信。如今我更担心念头和脚下的红线一样,自己也分不清哪里是这一个,哪里是下一个。所以,我想来尝试。不过,首先我必须沉默,因为话语和念想的关系已经难分轩轾。你们也必须习惯我的沉默。”他在第二次摇晃结束后,进入寂静步行的状态。
  男人默然走到幽暗前,又折回阿里阿德涅身边,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他说:“我憎恨踏出的每一步,我憎恨每一处变化。当我出来,看到你等在这里,也不会像现在的你这样等在这里。即使我不进去,也阻止不了你的变化。就像这白色的棉线,”男人攥紧掌心的线头,“它终究也能发黄。在等待的岁月中,你还把它给过多少男人?”
  阿里阿德涅捂住脸庞,泪水洗去来自男人手掌的沙粒。男人牵着棉线,走向狭窄的入口。
  一直到他们告诉他:“你正是合适人选。”他开口:“来做什么?”
  “你回头看。”他们说。
  他转过身。黑暗撤去,余下一条红线悬置空中,左面、右面、下面深不见底。“你不后怕?”
  “不,我一直当自己走在钢丝上。”
  他们又指示他看,他看见红线上繁多的自己,每一处起脚落脚间的他,绵延无穷,看不到起点。他抬脚的时候身体略略前倾,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而另一只脚又在下一刻安然撑住他。每一个他的表情差异微妙,他的眉毛不总在同一水平线,嘴角的肌肉时而绷紧,时而放松。“他”们在一起像一条硕大的被截成数段的榕树气根,数不清的左脚排列在右脚左边,伸直的半屈的悬空的参差不齐。每隔一段“他”们总留出一片空白,之前的他,目光像遭遇猝不及防的空洞;之后的他,目光刚填满猝不及防的空洞,中间唯独空缺整个的“他”。
  “我们挑选了很久,有的人在途中失去了平衡,有的人刚开始就跳到了红线外——”
  “还有人中途撒尿?”他打断他们。
  “是的,结果他往反方向飞了出去。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
  “你不关心他们的下场?”
  “不关心。我在这里就足够了。”
  “能否打听一下,那些空白,那些消失的时间,你去了哪里?”
  “恐怕无可奉告。”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个自己面前,用手指捅了捅自己的腮帮。“不得不称赞,很逼真。”
  “他们都是你。”
  “没那么简单吧,仅仅用运动表述时间,不必做到这个境地。”
  “没错。”
  “如果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他们,不,我们会怎么样?一同坠落?”
  “没错。”
  “我的手指很痛。”
  “他们也一样。”
  他看到红线上的他们,手指关节的伤口里,一朵朵花次第开放。他举起手观察,关节上的花从皮肉中螺旋绽放,是模糊的黑色,分不出花瓣与花蕊,像对焦失败的成像,模糊得甚至不容逼视。
  “我明白了。”
  说完,男人侧身从石缝进入黑暗。阿里阿德涅看着棉线拖在地上,将沙砾左右拨开,不停地滑入迷宫。风拂过入口,又似叹息。然后,她咬断了手里的棉线。
  线头迅速消失了,而黑暗里,男人紧抓一条完整的棉线在奔跑。
  “不久以后,你会遇到他们,先前的男人们。”阿里阿德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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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9 18:24:25 |只看该作者
不错。不过感觉怨毒了一点——不是说语言。
八卦党话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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