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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青果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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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1 23:21:0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姜汁饼干 于 2012-6-27 17:10 编辑

第四幕 青果之味
——叶宠【长篇小说《天堂,或是拉斯维加斯》节选】


Viv只罩着我的衬衣将煎蛋和咖啡端进房间,放到床头的小几上,而后迅疾地钻进我的被子。她试图想亲我的嘴,我将脸偏向一侧,伸手去够咖啡。我不习惯早上在洗漱之前亲吻,嘴里像是腌了泡菜一样,气味辛咸又不清洁。她有一点恼,趁我偏过脑袋去拿咖啡,偷偷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我“哎哟”叫了一声,正想狠瞪她一下,她又快速地完全潜入被窝里。能感觉到腹部有一只鼻息温湿的小兽窸窸窣窣地梳理着绒毛,清理着指甲,而后果决地觅食……我感觉自己像整个地被光滑黏湿的花瓣裹进花房,淡黄色的蕊正挠到了我最柔软的地方……手中的咖啡也在不自觉地微颤,真想一头扎进这滚热香郁的液体中,但是我的嘴怎么也碰不到杯口……


那个长手长脚的男孩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来上课了。学生们都说他和法文系的一个女生私奔了,临行前还请他们吃了一顿。我真想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可是这些孩子怎么可能出卖自己的英雄主义实验先驱呢。我倒是也暗自佩服他们的胆量,下定犯傻的勇气得多么艰难呢。何况,假如真的会幸福呢?


“呵,‘有勇气不一定能得到幸福,没有勇气应该一定不会得到幸福罢’……话虽然说的俗了一点,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嘛。”偈闲散地翻看我偶尔记在台历上的话,念到这句不禁莞尔。

于是我也就将孩子们的原话告诉男骇的家长,他们像早就预料到一样——并没有灾难轰顶之感。我当时真有点无法接受他们对于孩子出轨行径的冷静态度,但是我不正也从某种角度上“支持”男孩吗?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是为人师表之人,就像Viv说的,我也不还是个孩子吗。呵,我活在理想主义的现时自律里,以为自己长大了。
“生而向死”——男孩在一篇读书笔记里写到。我并不认为这是可以从那本书里得出的结论,这应该是他自己长久以来对‘Destiny’[1]根本性的解读。将“死”看做“生”的一部分,虽然想来消极,实则可以因此做出很多豁然的选择——对于生活。所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谁又能真正放心得下呢。
他是班里最活泼的一个。拍击篮球速率最快的一个。眼睛里透出满溢的孩子气,却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忧郁。在我看来,他和那个法文专业的女孩的关系并不是很热烈。我经常在车里看到他用自己那辆破旧却很拉风的单车载着女孩,然后很快就会在转弯的地方单脚着地示意女孩下车,她不肯下,他就扯着女孩的书包将她半拎半甩地推下去,确定她站稳了就扬长而去。就在他那本读书笔记的簿子里,我曾发现夹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素描,画的正是那个女孩,每一笔每一划都颇为工整——包括落款处写的‘Bitch’。

“这难道不好笑吗?——但是他们对彼此一定很依赖。”偈翻完我的台历,百无聊赖地听我说关于那个男孩的事情,同时扒拉着自己的铁制烟盒,点兵点将似的拣出一支烟来抽(其实都是同一种牌子的烟)。我推给他一只空的啤酒罐做烟灰缸,并对他的“听后感”表示赞同。他给我一张隔天晚上圆形剧院的门票,我以为是他们新排的舞剧,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场向斯特拉文斯基致敬的音乐会。
“好像只有Viv知道我喜欢斯特拉文斯基……”


那天演奏的是斯氏的《火鸟》和《春之祭》组曲。当引子《烟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绽放出迷幻黑暗前的五彩花火之后——管弦乐队匆忙调试乐器的当儿,偈才一手护着白色上衣前襟,微弓着腰侧身挤到我右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我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故,当时竟是忍着笑的。其实也不归咎于他的服装搭配,一件白色小西服和浅蓝色牛仔裤看起来也很适合他——可怎么一身休闲打扮就可以进来。我想当时是为自己和周围所有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看客而感到好笑吧。
他表情从容。像他的衣饰一样。期间有几次好象想要侧过头来和我说什么,又一再作罢。直到到了《火鸟》的“魔王卡茨之舞”那一段才抵着下巴向我说起他在英国表演该舞剧的故事。他那时演的是王子伊凡,但向往的是魔王的角色——因为他要解救的那位“公主”的长相只叫人想去戕害,而非营救。
“可是魔王也是中意公主才把她囚禁起来的,不是吗?”
我们在乐曲强烈的切分节奏和怪异的不协和音中断续的对话,闪躲而轻松。有时候音响大的谁也听不清,却还是各说各的,而后相视一笑。直到第一组曲的尾声《夜莺之歌》,万籁静软下来,两人归于沉寂——好象方才的趣谈也是臆想出来的?


谁也没聊到Viv。好似事前都达成默契似的。她说偈是她的阳光。她应该也想说,正是因为阳光才有滋生阴影的可能。
“阳光之下到处都是黑影,我躲着影子跳舞,可是踩到阳光,又会烫了我的脚。”她俏皮地吸着右下嘴角,微仰着头看我,但是我已找不到她眼睛里的小孩了,小孩子已经长大——忧郁也跟着长大,直到占满她的瞳仁,瞳仁里深得什么也看不见。
我以为Viv也会来看演奏会。她没来,我也不意外。可是觉得自己会因此而略微怅惘一下——却也没有。恍惚间好象碰到了偈的手,中指套着细细凉凉的白铜指环,不知为什么有想去握的冲动,就像习惯了从前握着Viv的手一起听斯氏的音乐会一样。
Viv的中指也戴着细细的镂花铂金戒指,是我送给她的Tiffany。她到现在也没有摘。我在想Viv和偈牵手的时候,会像一同握着一颗新鲜的火种,雪白色的火种,溢射出凛冽的光——也许一点也不暖和。
良久,我又碰到了偈的手。待我急忙匆促收回之时,他果断的握住了。并且越攥越紧。他手里真的握了一颗火种,光滑灼烧,烧出一层层汗,都快黏一起了。我犹疑着抽出手来,好像听见自己胸口深部一声闷叹。舞台上法国号壮丽吹响,演奏到了《春之祭》的“少女的祭献舞”,我是怎么也摆脱不了Viv的身影了……
Viv披散着凌乱长发,身体随着遮蔽脸庞的头发扭曲、舞动,渐渐趋于狂暴猛烈,像中了刺灼全身的魔咒,不能逃脱亦不愿顺从。赤膊赤脚的少女疯狂甩着已然不能自控的身体,一片单薄执着的魂魄也将要脱序而逃,她眼神里的空茫和嘴角绝望的抽搐也终究抵抗不了命运的无情丢弃——难道除了奉上肉身真的别无选择,难道除了死亡真的别无选择,难道除了遵从宿命真的别无选择?
最终,少女倒地死去,人们在狂热兴奋之中把她的身体置于神坛下。


“你想到Viv了吧……”
演奏结束。观众起身鼓掌。我以为会回不过神来,下意识掐了下拇指关节,却还是慢半拍才站了起来。偈这样问我倒是更让我怔住了,难道他也想到了Viv?我像小时侯伙伴猜到自己的想法,进而得以盗走专属我的某游戏新式玩法的主意时一样,有点恼,也暗暗有点得意。

“你们去哪了?”
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问,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然他们也没有回答。没有吱声。男孩穿着一身很久没有换洗的蓝色运动服,Converse的白色硫化鞋已经被踢破了头——其实这样的球鞋也就如此脏脏旧旧地穿起来才有风格。他大岔着腿,弓着背,双手交握,眼里满是毫不在乎。紧挨他坐在我对面沙发上的女孩却鬓发齐整,一丝不苟地扎着马尾,上身的湖绿色长袖线衣原应是紧合身材的时令衣裳,而胸部以下却被撑的有些变形。然而,女孩形容萧索,脸上也无甚光泽,腹部扁平,身上的衣服就像蓄了风的口袋,真怕一转眼整个人就被吹出窗户。我一直盯着他们打量,看的自己也不自在起来。
“你做人流了?”话音刚出,就被自己轻微吓着了。没想到他们回答得更果断。女孩潜意识地按了按自己扁平的肚子,撇撇嘴说到:“嗯——”她看着男孩一直木然瞧着窗外的脸,更加稳静而漠然地说,“我们花光了所有的钱…”她顿了顿,松开按着肚子的手,“都拿去做手术了。”男孩终于换了个姿势,坐直了身子,些许无措地掰弄着手指,嶙峋的关节咯咯作响。
那一对私奔的年轻小男女在音乐会的隔天清早就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里。做了流产手术,没钱了,就回来了。既然有勇气选择出走,去过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就不敢把小孩生下来,为什么就不愿承担自己亲手造就的责任呢……而我又有什么权力去质问他们,去挑剔他们。看着两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孩子,他们倒显得格外冷静安稳。我则胸口憋闷,喝进嘴里的咖啡苦的像药汤,可估计什么药都不能将我救治了罢。


Viv把所有沾有黄芥末的通心粉都挑进我的盘子里,对着奶油蘑菇汤里的葱花也微微蹙起了眉头。最后胡乱拨撩了几调羹,干脆用压有干花的淡蓝色纸巾一遍一遍用力地擦着嘴唇周围,随即磕了磕烟盒,抽出一支黑褐色的YSL,咂咂嘴旁若无人地吸将起来。看来她有点不耐烦。我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的这份,皱着鼻子硬是迎向她吐出的烟雾,呛的眼泪也快出来了。她反而吞吐的更勤了,我知道她不是存心要跟我作对,而是想让我能充分注意到她。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罢。
侍应生收走了餐具,她把吸到三分之二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接着又将烟头反复用力地戳着缸底,直到烟身扭作一团,烟丝爆裂。恍惚间看到透明容器里的焦黄烟丝纠结成一朵朵细瘦的音符状的花蕊,随之颤颤巍巍地悬浮起来,满室飘飞,一粒粒贴在餐厅里所有人的脸上,他们的虚伪笑容立刻僵了起来,面部肌肉痉挛,牙缝里挤出令人不堪的却实为埋在心底的话语。姿态谦和的侍应生都争先恐后地嗤笑着客人们的食相,指点着男人的光明顶和女人的O形腿。压在淡蓝纸巾里的蓬松干花倏地密集迅速地生长起来,它的根脉攀满了整张玻璃餐桌,直戳地面,甚至要攀爬包裹住我们的腿脚了。它一边疯狂生长一边疯狂嘶叫,像是我对面的女人要毁灭掉什么东西,触犯了自然律则。“不可饶恕!”——我听到它原来是对着我嚣叫。我不禁打了个激灵,我无辜的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我是无辜的)。
我想我猜到她为什么而烦心了。我想我也猜到我为什么而心虚了。我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豁然,甚至想在完全冷静下来之前,先给自己一个微笑。


“我想,我怀孕了……”果不出其然。
我还是无法将目光从烟灰缸里转移,“做测孕了?”
她又抽出一支烟,没有立刻点着,先放到鼻子下噘着嘴深深嗅了嗅,然后像拿着试孕棒一样甩着它看。她是期望看到加号还是减号呢?
“呵呵,我一向对粉红色的符号过敏,现在更是。我没有心情去测,自上个月来了那个以后……本来两周前就应该来的。”她摆弄一会儿,还是将烟点着了,迟疑而郁闷地吸着。
“你知道我顶讨厌酸的东西。但最近吃东西,尤其吃面竟然会放很多醋——都不觉得酸。经常性犯恶心,想呕吐,搞的我都不敢练鞭转了。”
我又叫侍应生拿来两杯气泡矿泉水。端起鲜绿色的玻璃杯一气灌下去,隐约中竟有酗酒的感觉。放下杯子,我稍稍合了下眼,正要整理一下头绪想对她说些什么,谁知Viv把还没吸过半的烟扔进没有动的水杯里。细长的黑色香烟在充满气泡的水体中,像被镀了绿色的膜,火星和水泡相拥化成一缕窈窕的气雾。一缕香魂。美妙,短暂,注定就是玩笑性的。


我不等Viv演出结束,就提前来到化妆更衣室领走她的披肩和大衣,到车里等她。我趴在方向盘上,手里夹着烟,烟丝堆得摇摇欲坠都没有弹去。广播里传来郁燥的Sonic Youth,但还是可以清楚听见由远及近空寂而尖锐的高跟鞋声音——是Viv的。她的足音我最熟悉。一双会魔术的脚,就像长了两瓣能哼出性感歌声的唇。从剧场后门到停车场不过两百米,但那轻捷清脆的鞋跟敲击水泥路面的声音好像足足奏了一个世纪。
她双臂紧匝肩头,迅速闪进车里,“你搞什么,让我穿着演出服就出来了。拿走大衣也不事先通知一下。”
我这才仔细留意到她的一身行头。几层肉色的薄纱不规则地交叠着缝制成一条刚刚触及膝盖的连衣裙,一边肩膀还遮着一块草绿色的枫叶状亚麻布,小腿处斑斑块块地抹着或红或蓝的油彩,而脚上却趿着一双最新款的Jimmy Choo——是前段时间看到杂志上的样图就赶紧去百货公司订购的罢。那双比Jimmy Choo还要贵的软底舞鞋应是被收在包里了。她的包足可以塞下一个七个月大的婴儿。我一边吃吃地笑,一边帮她撩起额发好让她顺利擦去夸张的眼部彩妆和腮红。
“为了你,我都推掉了庆祝酒会。”
我开着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呵,看来我要比宴会上那些顶级香槟更受到您的青睐。”
她合上化妆盒,突然凑过来闻我的脖子,“嗯,虽然不及‘酩悦’,但本小姐自降身段——可以勉强够到我需要的级别了。”说着,她将广播拧到一个法语频道,正在播放一首Mylene Farmer的歌……
Toi qui n’as pas cru ma solitude
Ignorant ses cris, ses angles durs. J’ai
Dans le coeur un fil minuscule
Filament de lune
Qui soutient là, un diamant qui s’use…
Mais qui aime[2]


我没有准备精致菜肴,名贵烛台,新鲜玫瑰。Viv对着连桌布都干脆省去的餐桌,耸耸肩,故做轻松地对我挤了下眼睛,“我去看看你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做的。”说罢便去厨房翻我的冰箱,不一会儿就只拿着一盒乳酪和半袋羊角包,倾斜着肩膀出现在我面前,“只有这些?”
“哦,应该还有几罐啤酒。”
正当她倒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门铃响了。这次轮到我对她耸耸肩,挤挤眼睛,然后去开门。


Viv目不转睛地看着摊满一桌子的用咖喱、马萨拉、格拉玛什拉等各色浓郁作料烹制的印度菜,姁姁说到:“好像听说,印度菜有催情的功效……”
我动作娴熟地将菜又一一收敛到随菜送上来的小餐车上,接着又重拣出几样,端上桌子——
“当然,我们应该先上开胃菜……‘孟买蝴蝶’,你尝尝看和Club里的夜间点心自助的咖喱角有什么不同。”我看上去俨然是个还算称职的侍应生,甚至还得意地从身后变出一顶印度帽,像模像样地扣在脑袋上。
Viv格格笑着抢过我的帽子给自己斜斜地戴上,她身上还没换下的演出裙子看起来倒有几分像纱丽。


“大吉岭奶茶。里面有浓郁的天然芒果香。”我介绍到这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瞄了下Viv的胸部。是她亲口告诉过我,她的乳房就像两只欲将熟透的芒果。而Viv也忽而下意识地把印度帽遮到胸前,提起裙角,踢掉鞋子。


“咖喱奶油腰果羊肉。有白咖喱和奶油的中和作用,肯定吃不出羊肉的膻味了。”
“应该是用手抓着吃罢…”她匆忙把盛满羊肉的巨大盘子揽到自己跟前。我正欲回答,即被她手抓过来的羊肉塞了一嘴。我们就那样都半张着嘴,寻衅般的对视了数十秒钟,她一点也没有将手指抽出的意思。我会意地小心嚼着羊肉,然后用同样的节奏舔舐她的手指。Viv的手指并不很长,有点冰凉。相对清淡的白色咖喱和她手指间不可言传的奇妙香味,如同针灸一样深刻而迂回地扎着我的味蕾。俄而,我的舌尖感到那手指渐趋剧烈的颤抖,随之她将另一只手伸入我的衬衣,像一只光滑冰凉的听诊器在我的胸口处来回游移。随着我胸脯起伏频率加速,那只听诊器似被放到酒精灯上均匀受热般地升温,直至燎烫。一路烫到我的肚脐,那缠绕魅火的手指绕着我一张一歙的肚脐一圈一圈划着圆,应和着我心跳的节奏,就要舞起芭蕾了。我嘴里手指的搏动逐渐平缓,而她鼻间的紊乱气息更搅混了我的脉象……我一下叼住她闪烁凑近的上唇,嘴里的手指立刻换做另一只炽热难耐的舌头,而女子瞬间僵在我腹间的手也顺势滑向即将归属她的君王之地。


人工瀑布似的珠帘后,瘦弱的女子张开青筋凸张的双臂,偏头伏在一只半人高的双耳瓮上。两只细瘦的胳膊顺着瓮口边沿耷拉着,忽而双肘一高一低次第隆起。背景里并没有任何乐音渲染,只有闪烁凌乱的鼓击和闷滞的水流声。偶尔,还有踩踏沙砾的声响缀絮其间。女人的左脸贴在瓮沿上,一把茂密缠绞的黑发则遮住另一半脸,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发觉那发丝随着或急促或平缓的呼吸有节奏地拂动。她一身深深浅浅裹满泥渍的白色长裙,无袖,领口像被人为一路撕到双乳间,而裙摆也应是被潦草撕去,参差错落。袒露的胸脯和小腿上都缭乱抹着银粉和油彩,昏黄的追光晚霞余晖般披在她身上,从头顶到足底细细摩挲。女人脚掌向里蜷起,颤抖,通红,踝骨尖削冷峻。她双膝跪地,臀部就势卧在勾成半弧状的小腿间,而上身则由趴在瓮口边上的臂膀和头颅支撑着。一边乳房压迫着瓮身,另一边随着肘部动作的牵动,眼看要从褴褛裙衫中呼之欲出。随着水流声响逐渐清晰,女人哆嗦着一点一点仰起头来,我们这才看到她的额头和面颊上也稀落涂着微微发亮的金银粉。她拥有一双潜入暗夜湖泽般的双眼,眸子深处偶尔闪起星点光亮,却也是转瞬骤逝,不留一点让人心存希望的余地。女人是如此年轻,眼角甚至没有半点纹路,但黑暗在体内已悄然栖息了几个轮回。


我一层一层撕去她身上繁琐却单薄的舞衣。用鼻尖一遍一遍描摹着她精致的锁骨,捧着那一对乳房,如同捧着神明赐予的丰硕收获,受宠若惊。而Viv此刻正如一只橡皮娃娃,我甚至担心压在她身上会留下一个明显的无法反弹的轮廓。所以犹豫着翻了个身,将她抱在我身上,其间,女孩果然像个橡皮娃娃一样,我的右臂要撑着她的后背,她才不至于踉跄。我并没有因此而感怀怜悯,反而觉着她是我的义体,既可衍生,就能相容。Viv将头发往后拢了拢,继而俯下身来,开始依次亲吻我的发际,额头,鼻翼,下巴。我要去逮她的唇,她却有意闪躲,眼里透着狡黠。那时,我就觉得她眼珠的颜色不同于一般黄种人,却一直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颜色……“原来是那种——暗夜里平静湖水最深处的墨绿色”。偈告诉我。然后他开始挠着自己的耳背,无端地挑着眉笑了起来……女孩对我笑着,眼角的眼影并没有擦干净,同时一手抱着乳房——好似抱着一对仍未拆穿、仍待拆穿的秘密,一手去解我的裤带。我像被触到得以打开我身体的按钮,兴奋,紧张,羞赧,如释重负。Viv攥在手里,歪着脑袋观察着它,如觅到了一件奇妙未知的物什,好奇而慵懒,脸上的表情满含笑意地呆然定格。我敛着下巴望着她,我们都需要鼓励。需要抚慰。


女人搁在瓮沿上的肘部的突兀动作愈来愈剧烈。随之结满纠缠长发的头颅也剧烈摇动起来。像是要晃去塞满脑海的记忆和苦痛,抑或是要记起所有的记忆和苦痛。嘴角不住抽搐,似要发出呐喊,却又失去了嗓音,无奈,决绝。然后她慢慢弓着身子半蹲起来,绕着那口有繁复黑色纹理的双耳瓮,艰难却坚实地踏着疼痛的步子。双手依然支撑着瓮边,时而垂头看向瓮里,时而仰首望向空茫。桀骜的臀部的弧线割裂了追光的倾注,就那样,女人的下半身接触到了光亮里起伏的尘埃,而弯曲的上身悬在黑暗里,只有那双黑夜赐予的双眼掩映着瓮里潋滟的水波,或是虚空的彷徨。她一手爱怜地探入瓮里,掬起一掌水,拍在自己的胸口。几道清水在橘色灯光里顺着乳房的线条一直淌到脚腕上,前胸和小腿上的银粉油彩漾起光泽。接着,她又掬起一手水,拍到手臂上,瞬时像穿了挂满流苏的水袖。女人应是知道,水,是洗不掉身上的黑暗和绝望的。于是,她转而踮起足尖离开这只孕出自己身体的容器,一直曲弓的腰身也正缓缓挺将起来,初次大步迈开的右脚绷成含苞的百合形状。刹那,天顶的灯光一泻而下,女人完全曝露在光亮里。而她像受到未知侵害的懵懂孩童,急忙双臂交叉紧匝肩膀,碎步向后退却。少顷,左右猛烈摆动的头颅竟异常坚决地上仰起来,悻然承接光明的直接侵害。女人知道自己无法逃离,但她却没有猜到收纳自己的到底是喜悦还是痛楚,正如她无从知晓那劈头而下的光亮是幸福还是灾难。她已习惯黑暗。


奈儿蜷起上身,脱去鞋子,把双脚一一垫于身下,就这么懒散地跪坐在吧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过门,等待着歌曲高潮的来临。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松开了它,又是拨拨前额滑下的头发,又是怕冷落我,而一遍遍轻抚我的脖子和胸膛。一双修长而曲线稍硬的腿呈M形曲跪着,坐在我的大腿上,尽量上提着身体重心。女孩的膝盖不自觉夹着我的胯骨,虽然硌得有点疼,却扎实地生出一种相克相生的娇嫩的亲近感,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得到她左边膝头上一道柳眉形的疤。我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让她挨着我并排躺下来……她背过身去,佝起身子,双手交叠做枕,压在下边的头发遮住了一半面庞。均匀而轻微地呼吸着,能越来越清晰地看到灯光下她身上浅橙色的体毛颤颤竖立着——均匀而轻微地呼吸着。肩胛处的蝴蝶骨,触目,精美,我不禁伸出舌头试探着一点点轻触她身上每一件被上天佑护的艺术品。起初她不时哆嗦,但也不退却。随着我的吻愈加深沉,她的身体也深沉下来,不再轻佻,逐渐如浅麦色的水体,将我包围,间或触礁般地磕碰,却如同已被驯服,学会了虽不轻言妥协,但也能积极细致的包容。我跨过她背转的身,终于游到了女孩的双膝间,看清了那道幽怨的棕色的疤,我用睫毛去触碰它,用下巴的胡茬去触碰它。Viv又一次哆嗦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是放肆的、邀请的哆嗦。她转过身,俯视着我,皱着眉头满眼怜惜。片刻,我支着胳膊跪起来,又伏下身去——刻意而虔诚的姿势像个受到召唤满怀感激的喇嘛,然而这一次我们终得紧紧相拥。第一次这么紧,这么紧的拥抱。


由远及近的水流声渐次消失,若有若无的人群踩踏沙砾的声音却层层明朗起来。应是踏碎了世上所有的沙漏,碾在脚底的光阴和黑暗不甘寂寞,却也无心恋战。女人逐渐适应光照下自己躯体的伸展,眼里的光亮也得以长久停留。她将裙摆掀到胸间,低头审视自己斑驳的腿,一面轻松跳跃,尽情舒展着获释的身体。其间,一首稍嫌矜持的四二拍的小曲子轻快奏响,一把中性的沙哑苍凉的声音装俏扮嫩地吟唱。女人的舞步夸张起来,她轻浮地翘着小指和无名指,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高高掀起的裙角。下巴陡然上扬,眼皮下垂,脚尖踢得高而匆促,一连串蜻蜓点水似的旋转无可挑剔。女人第一次拥有了一种苦难之外的,奢侈、轻薄的风情。她双眼半合,但那眼神不屑屈从的魅惑却泄露了她始终无法摘除的不安感。一直到曲子利落地结束,她终又旋转到双耳瓮边。女人围绕着那口盛满梦魇的容器,舞步沉甸起来,然而她似乎意识到了黑暗的复临,表情反而更加释然,眼角的无奈和不屑浓得快要和着眼泪滴落下来。突然,所有的灯光都暗下来,正如上帝从云层倏然收回他垂临人间的手。就在这时,女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手持烟花,她将它举过头顶,摇摇晃晃地擎着,像个布道者——异教徒的布道者。绕着黑暗圈定的祭台,手中嘶嘶燃烧的鬼魂被举到半空中,宛如圣物被观览朝祭。金红耀黄的火星四下里飞溅。淬火的花朵刹那怒放,要用全部的生命倾注在这瞬间的盛开,穷尽一生的灿烂和寂寞在黑暗中熊熊燃烧。女人的头发和面庞被瞬时照亮,她举着烟花,灿烂而寂寞地笑着,此时已不像是在舞蹈,而是真正绕行在肉体通往魂灵的道路上。那团火,就是可以信赖的灵媒,女祭司用自己的身体做供品,向黑暗乞讨魂灵。魂灵已离开困着它的躯壳,循着焰火散落消逝的方向逸走。


她的指尖嵌入我的背,久久不愿松开,同时也不愿我离开她的身体。女孩闭着眼睛,默默感觉体内微妙的变化,以及心律的缓慢恢复。许久,她长出一口气,我一只手试探着伸入我们的下体之间。干燥的手指霎时被弄的黏湿不已,我强掩着嫌恶偏过头想看个究竟,手指快被深红粘稠的液体粘在一起,一股原始单纯的腥味扑鼻而来。我忽然莫名感动起来,觉着自己就是个缺少教养渴望温暖的冷酷孩子。而她也是个孩子,只是她一直觉得——甚至连我都觉得她应该是个深谙世事的大人来着。小男孩将那只涂满天真尊严的手放在小女孩的肩上,然后他贪婪地在她的脖子、锁骨、胸脯上画着猩红的神秘图案。他们被这种混沌的图案缠绕,连结在一起,似乎永远都不能被分开……我亲亲她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的额,又用力地抱了抱她渐趋平静的身体,不甚情愿地发觉,即使彼此用尽一生的力气去拥抱,也不能得到完整的安全感。


Viv手中的烟火如同渐渐干涸的泉眼,最终将自己的血液肉体完全倾尽,心甘,默然,连一个悄然的嗝儿都没有。紧接着,等着舞者和看客的,只有螺旋下沉的黑暗,和寂静。不久,背景里渐徐亮起愈发清淙刺耳的水流声。随之,昏茫的追光也在逃避什么似的忽定忽转地游移到舞台正中央,她两只青筋毕露的瘦弱的双手,颤微微地抚摩拨动着横悬在舞台前的一方珠帘。灯光渐强,那些五彩缤纷的塑料珠串在她孤寂蚀骨的手指间折射出冶艳虚拟的光束,让人眼花,虚幻尖利。定音鼓和三角铁的声音斜空刺出,女人手指攥紧,用力,整副珠帘哗——地一声崩溃散裂。一颗颗饱满鲜艳的珠子顿时倾坠而下,叮叮咚咚地击响地面,然后反弹至半空,又委屈却决然地砸落下去。一切都放慢动作,像被顷刻击碎的梦境,迟疑着散成不规则形状的碎片,之间还黏着着藕丝般的体液纤维,发出轻微心悸的撕裂声音。流泻一地的彩珠在地上不安地窜动,条件反射般做着徒劳无谓的最后挣扎。舞台上的女人一下没了遮拦,她像被剥去衣衫一样圆睁双眼,惊慌,愤怒,但没过一会儿,竟就安静下来,了无牵绊地嫣然一笑,跳起没有舞伴跟随的维也纳华尔兹。胳膊空架着,俨然搂抱着心仪的男子,目光深情,嘴角不停向斜上方颤颤拉动。脚下的步子专业而自由,虚空中的舞伴带领着骄矜的女子华丽地做着频繁完整的旋转。女人欢快地哼着最后这一曲维也纳华尔兹,她的头发也随着旋转无羁地飘飞起来,她好比身穿华服和衣领洁净的男子用舞步互逐爱慕。女人脸上惬意感激的神情,和她专注轻快的步伐都说明了她此刻是幸福的。女人把孤独当作幸福,正如已把在暗处生活当作习惯。她艰辛的自制也终被短暂的光亮和永久的幻觉所抛弃——女人舞至癫狂,步履踉跄,耳鼻绯红,上臂举起夹紧乳房,生怕它们要成熟、凋落、坠入尘土。细碎的水流声渐渐汇做一片混沌轰鸣的河流冲刷堤岸的声音,那脆弱的堤岸是筑在坚硬的盐碱地之上的,它即将奔溃,但那裹带着黄沙碎石的河流不能给这片荒芜之地带来生机。全是因为它的质——就是无望的。全是因为黑暗——是不能洞穿的。Viv坐在双耳瓮沿上,扭动着脚趾,仿佛双脚伸到了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正有无名的小鱼啄着那些细瘦无辜的脚趾头。她警觉地一一收回双脚,而后安心地背过身,将它们慢慢浸入双耳瓮里。从女人逐渐弯曲放松的背,可以看出,她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而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藏身之地。她以这种姿势,将自己服帖地投入这个最初的、也是最终的安身的容器。Viv撑着胳膊,把自己缓缓沉入瓮里,接着她一点点蹲下去——优雅而决绝地蹲下去。一圈银色的微光在她头顶的头发上悠然打转,一直到头顶也完全没入瓮里,那圈银光还在空气中回旋不散,摩擦出不易察觉的清亮乐音。最后,是那双瘦弱的苍白的手臂,它们像要等待长出下一季蓓蕾的垂死之花,颓败地,招摇地沉入泥土。那些手指清冷而纠缠,吐露着垂败的芬芳。从未如此强烈的灯光赫然照着舞台上强大孤冷的生命容器,容器中的女人应是再也不会出来了,她明白这样的处境是最为理想的,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到她正为此而安然、知足、略显怅惘地努了努嘴。


法文系女孩稚气未退的眉眼之间已透出一份镇定坦然的成熟之韵。是她强装出来的,还是她内心真是如此波澜不惊……Viv仰起脖子,厚厚的刘海快搭到她匆促扑扇的睫毛上了。她凝视着我的双眼,如往常一样悠然向两侧拉起嘴角,娴静地笑了。笑得像一只纯白绒毛中散发出清洁芳香的小狗。没有一丝的埋怨,也没有一丝的悔意。她习惯性地搀过我还保持按门铃姿势的胳膊,将我引进屋内。Viv俨然已像个体面的少妇,待我坐定后就给我端来啤酒,还揽过果盘满面欢欣地削起了水果。


“你猜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问。
“唔,我在想如果我有一个男孩,我该叫他什么呢?”她递给我一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
“因为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很棒的女孩的名字——”她暂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应是等我整理心绪来迎接一个伟大的名字的诞生罢。
“咖喱——怎么样?很可爱吧!?”她将锐利的水果刀重新插入手里鹅黄色的果子,果肉撕裂和汁水迸溅的声音陡然刺痛了我的耳膜。而她低垂的脸上依然是刚才那副鲜嫩清爽的笑容,但不知怎的,总感觉像苹果光洁的表皮上一排刺目的齿印,由淡黄逐渐转为深褐,黯淡而僵冷。
我不安起来,停不了手里快速换转拇指的小游戏。她母亲像魂魄一样忽然出现在眼前,一身灰蓝色的工作服,阴冷干练。她不容分说地抽走女儿手里的水果刀,用同样阴冷干练的腔调说到:“不要装了!”
Viv歪着脖子,怔了一会儿,立刻又换上满脸“自在”的笑容夺回亮锃锃的刀子,再次开始发狠地削着水果。只是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那只可怜的苹果眼看就要被削的只剩下核了。猛然,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凶狠的尖叫,手里的果子被弹出数米之外,紧接着鲜红触目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刀刃淅沥滴答起来。她扔下刀子抱着手起身向厨房跑去,双肩开始剧烈抽搐,步子也歪斜起来,但是始终没有听到她哭出声音。


其实我在到访之前就已经跟她母亲通过电话了,她陪Viv去了医院做妇科检查,结果是Viv根本就没有怀孕,只是因为经期紊乱而造成她假想性怀孕。
假想性怀孕——一个同时被赋予希望和毁灭的专业医学术语,我在来她家的路上不断咀嚼着这个干瘪辛咸的词,我没有兴奋,更没有沮丧,只是突然对这些不经常被用到的陌生词汇产生了瞬时的兴趣。我一见到Viv还以为她会和我一样心无旁杂,略微怅惘一下,冷淡地庆幸。却没想到她会有如此隐忍而辛辣的反应。


再次见到Viv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她抱着一大束马蹄莲,和我坐在正午的咖啡馆的露天卡座上。她戴着一副硕大的白框太阳镜,复古的竹编遮阳帽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网眼的阴影。怀里的花好像抱的不太舒服,伸长脖子用嘴转动杯子里的麦秸吸管都显得很牵强。但是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频繁无端的傻笑,可看来心情已经平复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好像我们甚至只是偶尔问候的陌生朋友。
“花很漂亮。”
……“是吗?”她下意识地捋了捋花束,半晌又不做声。
我能觉察到一种陌生而尴尬的情愫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并没有使我不安,只是让我觉得——让我周而复始的觉得,一切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是不可循形的,没办法证实的。从而也就失却了当初真实的触感。
她摘下了太阳镜,黑眼圈和眼袋的堆砌使双眼显得松弛,同时也少了之前不可理喻的纯真和偏执。
Viv在疗养院的两个月期间,每天都到晾晒衣物的楼后空地上练舞。在一片片被悬挂的素色方格床单的飘拂和裹挟之中,她像一只自由的,却极易被染色塑形的精灵。然后褪色、溃散,再被着色、捏造。
我几乎每天都和她通话。有时候半夜都会接到她的电话,听着她潮湿黏重的呼吸,我会不自觉地打起激灵,然后醒彻。女孩嘴里滴溜嘟噜的,她说每当莫名开始在意自己是如何不自觉的吞咽唾液的时候,嘴里的分泌物就会像突然显形的鬼魂一样,再也散不去。接着就想把手指填入自己的下体。这样做,是觉得自己需要被充实,这么多年来,她原来一直是空空荡荡的生长着,现在她需要被记住。需要被自己的身体记住。
“等你回来,我会再抱你的,把你抱的紧紧的。”我嗓子像着火了一样,鼻头却一阵酸楚。
电话那边再没有声音。我只是听到一声近似怜悯的冷笑,而后,忙音。

Viv抽出一枝稍显羸弱的马蹄莲,插进喝了一半的冷饮当中。紫红花苞耷拉着垂向桌面,身形瘦弱,却姿态彪悍,高脚的玻璃杯终究承受不了,翻倒在桌子上。鲜橙色的汁液一滴一滴从桌沿慢动作滴落,她饶有兴致地低头凝视,也忘了去擦被溅湿的裙子。
“你知道马蹄莲的花语吗?”她低声得像在自说自话。
“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我们做过什么承诺吗?”
……
“呵,其实那些花语也说明不了什么。”她重又把眼镜戴上,“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1] If the elephants have past lives yet are destined to always remember
  It's no wonder how they scream
  Like you and I they must have some temper
                       Rachael Yamagata'Elephants'


[2] “你不信我的孤独,不理我的眼泪,以及我久久难平的悲伤。(你看)在我心版上有一条细小划痕,那是月之灯丝,颤巍支撑着这颗污损的泥钻。但,我喜欢。”——Innamoramento (恋之絮语)
  莫笑情人爱絮叨。你执。

(2007年,夏天,西安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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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2 16:29:13 |只看该作者
我读了,绚丽的舞台,华美的辞藻,有点过于小资情调了。并非说这样的小说容易写,而是它缺少对生活的发现,而只着力于某种风格化的趣味的呈现,我觉得这也是类型小说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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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2 23:16:2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姜汁饼干 于 2012-6-22 23:43 编辑
asui1003 发表于 2012-6-22 16:29
我读了,绚丽的舞台,华美的辞藻,有点过于小资情调了。并非说这样的小说容易写,而是它缺少对生活的发现, ...


嗯,这也是某些书房型写作者的软肋吧。自己的生活圈子有限,阅读选择也太有针对性,可能会进入写作的类型束缚的怪圈。但我觉得,如果用有限的认知和能力能把属于自己的圆画好画满也是不错的事情。我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布尔乔亚”,但是我的工作生活乃至我所接触的很多东西都有明显的“小布尔乔亚”的印记,这从某方面来说,我的写作也算忠实的反应了我的生活和我的精神状态了吧。有限,但是真实。虚浮,但是不逾矩。不瞒您说,里面很多都是我的真实经历,大概是我写的太轻浮?可有时候,轻浮也有可能是一种对当下态度的真实记录罢。再者,这个小说确实没有什么对生活的发现,它有可能更向内,更指向一个内部的封闭的过分凝结而憋闷至动荡、涣散的某个“地方”~~~~ 欢迎批评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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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2 23:23: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姜汁饼干 于 2012-6-22 23:35 编辑

这则节选是这个长篇上下半场共十幕里的一幕而已,整部小说断断续续用去了我将近四年的时间。从大二开始写,一直写到前年——也就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结束。句型措辞现在看起来确实过于浮华,却是对当时写作态度的一个真实记录,我现在想改,也改不到更满意的水平。找过几家很大的图书经纪公司,但他们觉得内容太小众,并且过于黑暗,没有市场。我就只好将它压到我的枕头底,夜夜枕着它做不实际的永无完结的青春梦,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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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01:08: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6-23 01:40 编辑

我认真看了,写得很认真。asui的意见仍然中肯,虽然事实上与类型无关,但是除非不要读者,否则传达的完成仍然有一半由读者决定。无论作者初衷如何,若没有读着不走样的读者,仍然是传达的失败,虽然未必是表达的失败。也不只你,很多小说都要求近乎专业的读者。出不出书有那么紧要?那么多小说,作者死后还能再印刷的有几本?这篇当然不可能是传世之作,当时写得投入,也就够了吧。

小说写的是很认真的,只是那些菜名之类的,初读确实容易让人觉得浮华。去除掉那些外在的东西,倒说不上类型了——我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的各种说法,比如小清新之类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拿去跟台湾小说比的话——其实台湾小说我只看过朱天文的《荒人手记》,她那个若不被归为某类型,你这个也就归不到。

《春之祭》是今年中国交响乐团春季音乐会的开幕曲,我凑巧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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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5:48: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姜汁饼干 于 2012-6-23 15:59 编辑
镇州大萝卜 发表于 2012-6-23 01:08
我认真看了,写得很认真。asui的意见仍然中肯,虽然事实上与类型无关,但是除非不要读者,否则传达的完成仍 ...


非常感谢您这么认真的点评。您说到台湾作家的书写,看来您眼光够犀利,说到朱天文,那就更是犀利。我喜欢朱氏两姊妹,对她们的东西倒没有多么深刻的研究,但她们各种主题各种资料取证“乱入”的写法倒是深得我心。除此之外还包括香港的“二十九几”那一批女作家(韩丽珠,谢晓虹,叶爱莲等)以及被神化的黄碧云(当然她完全有被神化的资质),从她们的作品里我都后知后觉似的嗅到了某种“源头”或“变体(Advanced Version)”的味道。

我有考虑过您所说的所谓“传达”的问题,其实每一个作者都会或多或少考虑到这个问题,然而我觉得考虑本身是正确的,而迎合和修改却是徒劳的。传达的客体不同,所达成的样貌就不一样,作为最客观的文本本身连接它两端的却都是极为主观的发出者和接收者,那么我们是不是就有可能不要太纠结于这个问题呢?HAHAH,TO DO OR NOT TO DO,IT'S A QUESTION.抑或,TO DO OR NOT,TO DO____IT'S A QUESTION 所以,我们可不可以说,“传达”没有失败可言,而只是LEVEL A,B,C,D~~~的区别而已?

我所有的写作主题都是‘walking on the road to LUV’,这导致我的东西基本都是以情绪和情感的渲染来推动叙事,以前也有业内高人说过我的书写由于过分注重情绪和意识的晕染走向,而或多或少破坏掉了叙事的流畅和人物形象的衍变及深化,从而潜在读者群只可能是少数文艺女青年中的一部分。哈哈,说到最后这个关于对我的东西的目标读者的定位,我当时确实灰心,因为其实这关系到一个欲要“职业化”的写作者的工作动机和目标方向的认定。最终,我还是不想自娱自乐(而我明知我的目标环境又与我的初始动机和理想发展方向相矛盾,哎)。

我写了好几年,第一次把小说贴在网上(诗歌倒是偶尔会有),是因为总觉得BBS是一个混乱的不成熟的出发地,而现在看来,对于像很多我们这样的书写者来说,却有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出发地了。更可悲的是,这样的出发地已经是所剩无几,片甲难留了。

P.S.对这个选段做一个简单说明:大学教师“我”因为出走学生的“怀孕”和“妊娠中止”而想到了前女友的假想性怀孕事件,从而又想到了和前女友的第一次性经历。对于这次性经历的反刍和女主人公的一场现代舞的表演穿插起来进行书写,二者有相通的气质和情绪,不知道这一点传达到了吗?

再次感谢,希望有更多的朋友能忍痛看完,给一些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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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ui1003  你在P.S.里说明的作品里传达出了。  发表于 2012-6-25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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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7:06:1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6-23 17:35 编辑

抱歉地说,你说的作家里我只是偶尔看过朱天文的一本。其实我是不喜欢台港文学的,如你所说,只适合文艺女青年。但是我从来不否定任何一种美,即使略为柔弱,略为狭窄。

目标与环境,也不似你所说的那般艰难,估计文艺女青年群体会不断增加,否则村上春树之类的作家如何畅销?多数作者是不为了自娱自乐写作的,包括洛特雷阿蒙那么小众的诗人,同样是满怀着成名的愿望去书写。

自娱自乐型,最终都会堕落成一流读者。

关于传达,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坚持自己,还是取悦读者。然而有时候不妨考虑一下,自己的写作方式是否确实应该坚持,尤其是不以自娱自乐为目的的作者。这个考虑并不完全基于取悦读者,应该是对主题和形式的思考吧。

如果是我用同种风格写你上面那段的话,如果没有定位作者群就是文艺女青年,不会出于取悦,但是会出于照顾读者,不使用那些过于时尚的标记——诚然这种标记其实部分是被读者自己打上的。所以我认为ASUI相当中肯,当我们明知道这些标记存在,而不避开它的时候,展示的就是趣味。

但是时尚不时尚,对于小说本身影响其实也不大,十年以后,生活方式一改变,作品中外在部分,除了被喜欢做考据的学者们拿去推测当时的生活,不会对阅读再造成任何干扰。就象我读外国小说或者古典小说,因为对当时的生活并无所知,自然作者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影响对整体和内在的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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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4 22:49:53 |只看该作者
刚刚突然想到,我所写的或我要写的都算是小说书写里的DREAM-POP/Adult contemporary。是啊,我没必要去挑战ROCK或BLUES或FOLK或EXPERIMENTAL式的文字书写。To be ultimate within a realm,to be another Cocteau Twins or Sarah Mclachlan at least in Chinese Writing(明明是另一种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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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5 10:06:13 |只看该作者
姜汁饼干 发表于 2012-6-22 23:16
嗯,这也是某些书房型写作者的软肋吧。自己的生活圈子有限,阅读选择也太有针对性,可能会进入写作的类 ...

小说里这种浮华,会让人觉得幼稚,只触及了材料的表面,然后加了一堆或时尚或煽情或其它的调料佐味,本末倒置了,换上别人来做这道菜,更换掉其主食材,而只保留调料,做出的菜式恐怕味道差不多。但是,即使端着严肃和正经也有可能犯同样的问题。所以问题大概不在于你的真实生活过得轻浮或严肃(就你这篇的情况我觉得在于写作时你的意识有多清醒和超脱),你说的“真实反映”可能对你本人有价值,但对小说几乎无价值,所以你决定要这样写,最好以自我满足为前提,看做一次情感的释放或与少数身边友人的交流亦可;至于作品能不能出版或获得好评,就别太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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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年轻难免如此,过于深沉倒似做作。始终看作者如何定位读者群。但是你仍然中肯。  发表于 2012-6-25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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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5 14:12:07 |只看该作者
asui1003 发表于 2012-6-25 10:06
小说里这种浮华,会让人觉得幼稚,只触及了材料的表面,然后加了一堆或时尚或煽情或其它的调料佐味,本末 ...

是,很高兴您能回复我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呵呵。不过,我现在是深刻的意识到了,所有的文字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包括有可能在这里一说出来就让众人嗤之以鼻的安妮宝贝、棉棉之流的作家的文字。既然敢写字,就说明他们确实有认为自己高明的地方,更不用说认为他们高明的拥戴者也着实为数不少。
另外,能不能请您说一下您自己对所谓的日本“私小说”以及日本当代擅用各种调味料的女作家如江国香织、角田光代或吉本芭娜娜等人的作品的看法?
再次真心感谢您对我的认真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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