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乌布

1

山村闭塞，半古朴半现代化。古朴的中心是一条古时候的巷子，两边砖木房子，中间青石板路。走出中心就是贴着马赛克的水泥房。15分钟能走路绕村一周。三面环绕的山是低矮的丘陵。

“大学生昨天骂我‘放屁’。”村民某传播着。

大学生乌布没素质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

乌布依旧一袭长裙，趿拉着拖鞋，浑身蚊虫跳蚤包，在村里晃荡。每一种谣言都是事实，好比每一个想象都能成为真实。

这一片村子的中心唯一缺少的是一大片水。水能够化解封闭造成的窒息感。一个水库在村边山上，但被村民用水泥围起来，飞鸟的嬉戏与植物的震颤不能真正穿越水面。大水库在更高的山上，真正美丽的所在。

从别处来村子的两名“外地人”，一位是乌布，女孩子，总被蚊子咬；一位是本寺，男生，小有名气的建筑师。

乌布是狂热的建筑爱好者，对于每一种空间可能性都眉飞色舞地谈论。走在旧得发黑的老式院子里热情洋溢地谈论如何改造。本寺有点沉默，他无疑是谨慎的。想到改造老宅的巨额费用，他建议乌布三思，“等等吧。”

“等什么？”乌布带有一丝不耐烦。

“资金、可行性研究报告。”本寺回答。

她总是不顾一切地追求可能性。周围的人担心要替她买单，比如她的男友平木，就因为整天害怕她干出惊天地泣鬼神的错事而甩了她。而本寺虽生性浪漫，却以极度的严谨和条理作支撑，他始终处于警觉。

她引领他跳进山顶的大水库里，她说水库里有各种可能性。他在水里睁开眼睛，发现幸福成为了一瞬间的蓝色。鱼鳞状的山壁泛着绿色的光。水下面还有各种鱼类与青蛙。不管了，每一分瑰丽和色调都将他的世界推向她，那就敞开吧。她的特点是头发稠密，像极了海妖，恍惚间这水库就似一片海。她所有的画都是蓝色调的，这可能指证了她种种类似水生生物的习惯来自何处。

他们找到一处小峡谷。光线掉在水面上，掉在乌布的长发里。仰卧在水面上，看到一小方天空进行着朝代更换，而近处温泉的氤氲简直要让他忘记人间。

“有树蛙。” 她指着旁边一棵树的树干。

滴着翠绿色的小树蛙一动不动地看她。天地间浓缩成两种颜色，蓝色和绿色。蓝色的水，绿色的头发，蓝色的天，绿色的树蛙。

这样的静美和欢乐肯定是不同寻常的。他们天性里都有强烈的直觉功能，但她刻意屏蔽危险的临近。

隆隆的响声贯彻天空。好像是突然袭击。他们穿好衣服，跃出水面。啊，钢筋水泥都运到了水库旁边，镇政府的施工队正摩拳擦掌。

他默默地走过去，听听工人要传播什么。

“大学生来我们这里建设，镇长说，那女孩子哪怕看到了商机，也不让她赚钱。这村子那么破烂，她却来，一定有商机。现在宣布商机属于镇长了。”

一幢摩天大楼马上要在山顶竖起来，面对群山和平如镜子的水面，让全镇公务员来此办公，“多么心旷神怡。”镇长如是考虑。连已经花了巨资做的老宅改造，也已经被推翻重来了。“我们要做现代化的外立面改造和街道美化。”他们下山时，小溪已经被水泥填平了，镇长说因为太臭。

黑色的水流从每家每户的厕所里溢出地面，画出一条黑色的痕迹线，一直流到最远的县城，让人们迅即找到闭塞的村庄。潮湿天气，所有的木板都长出了菌子，人们用指甲把菌子抠下来煮汤喝。小店里卖各种价格的烟草，但村民只买一种，以显示身份与地位的平等，谁敢买更贵的谁就是孙子。近处夯土墙外曾被刷上的水泥墙皮开始剥蚀腐烂。远处的群山像牢狱的铁栏杆紧紧包裹这个村庄。

抱着无论如何都要将保护并改造老宅的理想维持下去的意愿，乌布几乎每日都沉重地起床，挣扎着等待日落。每一日都渴望更远地推进进程以便逃离这个牢狱。本寺帮她实现想象力，默默看她的忧愁加深。村民们日复一日生存，砍竹子，砍树，替镇政府建设新村。水泥路铺了起来，水泥房子竖起来，马头墙倒下去。交织着灰色的村子，把白墙黛瓦挤到天边。做饭的炊烟和为了鸡零狗碎物事的争吵在暮色四合中缠成一股塑料线。乌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村民们注视的目光日渐麻木了，唯一流传的谣言是，“大学生没素质。”

2

留意季节变换，留意蟑鼠虫蚁。从浪漫幻想跌落到生活的本质，感觉失去了一个瑰丽的世界。

秋天来的时候，金灿灿的稻田蒙蔽了小村的枯燥。所有的人都在打稻谷。机器、忙碌的农民和金色稻田一起定格在相框里，构成一种欺骗性的美。

乌布在院子里忙碌，趁艳阳天要将所有的被褥晒一遍，所有的床单都清洗了。日常性的琐碎如果不是在温情的环境里（比如亲人在周围忙碌，外婆带着老花镜缝衣服），就是有严重杀伤性的，尤其对于乌布这样无时无刻不因时间的单线程而恐慌的姑娘。

她曾是“国家金融中心”的研究员。她本人认为此项工作枯燥透顶，每日面对一堆数字，那些数字不断更新，对她的脑细胞进行强制性排序。作为一个习惯抽象思维的人，她尤其渴望用具象的看得见摸得着来定位安定感。太虚幻了，那些工作的日子，除了溜号出来在蓝天下骑着自行车，满大街兜风，已经没有什么可回味了。

可是现在要做的事情过分具象和琐碎，已经超越她的系统边界。“为什么要晒被子？”为了让被子松软温暖？不是的，第二层次的物质要求不会引起她的重视。那应该是为了防止各种虫子滋生。虫子是一种恶心的东西，直击低级细胞，作为第一层次的需求她才承担起那种麻烦。她稚嫩的肩膀上上下下扛了二十几床被子下楼。

琐碎事件足以扼杀她相当一部分生产力。当考虑“今后如何”这个问题时，脑细胞被一道道电流击中，在电磁场里自动排序。它们都是很乖的士兵，基本听从命令。有时候，逃避机制启动，士兵会集体罢工，强制作用主人开始看肥皂剧、在不当时间睡觉。

“国家金融中心”研究员，这是本时代备受羡慕的一份工作。据说这是一个隐秘的机构，掌握经济命脉，所有的研究员都是抽象经济的天才。但是如果把他们中任何一个投放到自由市场中，他们都能迅速利用市场规律赚得盆钵满满。她却在一片叹息声中放弃了工作。

“要做自己的事。”这是借口。其实自己的事并不是一件事。而是刻意的随机投放，把一个人扔进社会野生环境，经历危险，回归原始社会。一个民间组织发起回归原始社会的活动后，招来数亿的关注，所有人都在极力撺掇鼓励这件事的生成。许多社会公知表示一定身体力行。结果参加空投的只有乌衣一个人。

现在起码五台摄像机对准了她，捕捉她晒被子的片刻。

我是美工

别致的小作品。

人物的名字很特别啊。

谁敢买更贵的谁就是孙子  这句跟整体不是很搭啊。

乌布

我是美工 发表于 2012-8-18 10:20
别致的小作品。

人物的名字很特别啊。

这句话确实不搭

我写得快，刷刷刷写好了，倒没仔细考虑。看来你洞察力很敏锐

乌布

持续在写这个故事 2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