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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5 18:16: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asui1003 于 2012-5-29 21:20 编辑

  秦丹在显示器前抬起头,刚好看到欧总从经理室走出来朝自己打了个眼色,他扫了一眼屏幕上正在编辑的文档,左手在键盘上麻利地揿下了Ctrl+S,然后起身跟了过去。欧总已在会议室里坐了下来,秦丹进来后,他抬起右手,食指遥点了一下门把,秦丹领会地回身把门关上扣死,然后坐到了欧总前方隔着一个空位的位子上。
  欧总其实不姓欧而姓欧阳,但对于他的下属来说,叫“欧总”比叫“欧阳总”要顺口得多。他只比秦丹大不到十岁,可样子看起来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倒像是秦丹的父辈。他面前的会议桌上摊开了一份图书的打印样稿,秦丹走过来坐下的时候,他抓紧时间匆匆地翻阅了几页,片刻过去,他忽然抬头说:“你觉得江秀梅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她最近这几天挺认真的。”秦丹说。
  “我不是问‘最近这几天’——”欧总看着秦丹,把声音拖长,“我是说最近,这几个月。”
  秦丹明白了,欧总并不是想了解新的情况,而是要就已经有过一定结论的事情做最后的盖棺论定。

  秦丹和江秀梅在公司共事快有半年了,江秀梅来应聘的时候,是由秦丹面试她的。当时公司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人事变动:两个编辑同时不辞而别,这对于一个员工数不满十人的小公司来说,算得上是一场灾难。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秦丹的同事,一个图书策划编辑和欧总彻底闹翻了——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闹了很久的别扭,但这个编辑所负责的项目很重要,短时间内找不到别人接手,所以欧总始终不愿解雇他——结果他拉上公司里另一个和他要好的文编一起跳槽到了另一家图书公司。不但如此,他临走时还把自己电脑里的工作文档删除个精光,这些资料对公司来说非常重要而且没有备份,里面包括一本连书号都买下了马上要排版付梓的影碟导评特刊的全部文稿。这些文稿由那个编辑联系的关系作者创作,在稿酬问题上和欧总闹过一点不愉快,这是他们漫长的矛盾斗争中的一次小战役。事后欧总发现那些文稿有相当部分是那个编辑自己执笔的,他联系的作者只是个幌子,以免自己在职责以外付出的劳力领不到应得的额外报酬——这种情况他曾遭遇过几次,为他和欧总最后彻底闹掰埋下了伏笔。不过,因为这本特刊尚未出版,稿酬也还没支付,而他已离职,所以欧总又得逞了一次——虽然是最后一次——他让秦丹拿着硬盘到电脑城找人恢复了数据。在天河岗顶一栋被冷落了的小商场顶层的一个邋里邋遢的门面里,几个萎靡不振的年轻人埋首在堆满各种电脑配件的工作桌上,手法娴熟地往电路板上点锡点;一个嘴里叼着根烟,眼睛眯成缝的中年人收了秦丹六百块钱,告诉他隔日可取。被抢救回来的数据除了那些重要的工作文档外,还有几十部大概是在公司下载的毛片——事实上这些毛片占用的硬盘空间比工作文档还多。这时秦丹才醒悟到那个中年人在把硬盘交还给他时脸上表情的含义。“放心,东西全都在里面,一个文件都没少。”他似笑非笑地对秦丹说。
  在那之后欧总在《广州日报》的求职版上登了一块四分之一张扑克牌大小的招聘启事,同时也在网上发布了消息。江秀梅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欧总把有工作经验的应聘者留给自己,而应届的毕业生都交给了秦丹负责。和别的应聘者一样,江秀梅先即场做了一份试卷,这份试卷的内容是欧总从网上下载的,除了一些常规的问题外,还罗列了若干工作中有可能遇到的绝对没有办法完美处理的情况,要求答题者写出自己会如何应对——在那些情形下无论如何做看起来都是错的——这往往难住了部分习惯了标准答案的应届生:人生突然间不再是就对与错、好与坏等做简单的两分;甚至,往往是在坏与更坏中选择坏,在错与更错中选择错的妥协。这些问题设计得自相矛盾、充满绝望、令人沮丧,却又无比真实。江秀梅是来应聘美编的,平心而论,她的笔试回答得并不聪明,没有尽量兼顾到矛盾的各个方面;但是,却有一种虔诚的品质,是充满善意、使人感觉温暖的。这就够了,秦丹对自己说。当年他来应聘的时候欧总可还没迷上这类虐待人的破题——到底是谁发明了这些玩意?他想,可能是个在生活里饱受歧视,心理阴暗、孤僻,并且一心想报复世界的猥琐家伙。在面试的环节,秦丹特别留意了江秀梅的表现:她的神情并不特别自信,眼睛瞪大,努力保持着沉静,但仍难掩心里的紧张和拘谨,就像一只刚被主人抱到陌生地方的猫;问什么答什么,规规矩矩,不多表心迹,也很少迟疑。(偶有的迟疑也是因为真的不懂回答,而不是为了琢磨出一个听起来聪明的答案。)最后秦丹向欧总推荐了江秀梅,“态度诚恳,应该是个踏实人。”他说。
  “踏实”是这次招聘中最重视的品质,因为欧总还没从“离职事件”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对那些用他的话来说叫做“维权意识过剩”的员工心有余悸。在同意了秦丹的推荐后,他笑着对秦丹说,“这个人是你挑的,如果出了问题你可要负责任了哦!”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秦丹仍觉得有点恼火。他原来的女友晓曼——如今人已飞到了国外——就曾经把“责任”这个词运用得出神入化,并且总是以责难的方式,把一切生活上的不如意推到他头上。就连最后她为了出国而和他分手,她声称的原因也是他“没负好责任”。“我妈说我跟着你不会有未来,”她当时坐在秦丹的对面,边轻轻用吸管搅动饮料杯里的冰块边说,几乎每一次的停顿都要抿一抿嘴,眼睛始终看着杯子,就像在对杯子说话一样。“因为你都不像一个大人,你根本不想负责任,你没有上进心。我说过很多次了——”这些话晓曼确实说过很多次了,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已经办妥了留学签证,她约他出来就是为了说清楚这件事——不是恳求不是抱怨也不是要挟,甚至不是最后通牒,而是宣判——秦丹感觉像被人迎头敲了一棒,然后发了一场噩梦。

  “她前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吗?”欧总在会议室里问。
  “详细我不太清楚。女孩的事情,总是和感情有关的,我也不方便多问。”秦丹说。“我听说是跟她男朋友有关,她自己跟我说的,不过只说了一点。”
  “她跟她男朋友怎么了?”
  “他们本来说好一起留在广州找工作,他们是一个大学的,”秦丹说,“但那个男的现在好像说改变主意了,好像说他父母给他在老家找了一份好的工作。”他的视线落在了欧总手边那沓彩色的图书打印样稿上,因为使用了廉价的改装连供墨盒喷打,每页都出现了由于喷头堵塞造成的偏色横纹,就像老式彩电在频道没有调准时的画面。
  “那秀梅是要跟他回老家吗?”欧总又问。
  “噢,他们已经分了。”秦丹抬起头看着欧总平静地说。

  江秀梅直到上班的第三天才提到自己要找房子,到这时秦丹才醒悟到头两天里她多次看着自己却欲言又止的原因。她说她还住在学校宿舍,现在既然已找到工作,得马上搬出来了。秦丹问她想找怎么样的房子,“我想找有独立厨卫的一室一厅,想离公司近一点,”她看着秦丹讷讷地说,“价钱在七八百块以内,能找得到吗?”
  “能找到,放心。”秦丹说,“你一个人住吗?还是——”他看着她。
  “我一个人住。”她点点头说。
  实际上七八百块的房子有点贵了,秦丹心想,她的试用期工资是一千五,三个月后会调到一千八,再往上涨就遥遥无期了。虽然照常理推断,她的家人会寄一点生活费给她,帮助她度过踏入社会的起始阶段,但这笔钱应该不多。他想先带她到自己住的那片地方找找,一来他对那里比较熟悉,二来那边房租便宜。“那就今天下班后,我和你去看看房子吧,你有空吗?”他问。
  “我有空,”她连忙说,“谢谢你!真的谢谢。”
  下班后他俩先在路边吃了个简单的快餐,然后他领着她坐公交车往南边去。汽车一路经过的东晓南路南段当时还是条开辟不久的新路,沿途的路面坑坑洼洼,到处在施工,路两边的房屋和街巷还留着刚被生硬地剖开切断的痕迹,写着“拆”字的颓墙孤零零地杵在茂密但缺少打理的草丛中,城区里到处可见的黑黢黢的河涌中的一支从马路的一边沉入地底,又从另一边冒出来,因为路基被填高了,路面竟丝毫不觉有拱弧,沿路的天空被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内环高架路遮蔽,黄昏在这里更显得昏暗了,而路两边的商业却又还未繁荣起来。秦丹略带歉意地向江秀梅解释,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比较糟糕,但好处是房租便宜,相对安静,上班也近。江秀梅只是唯唯诺诺地点头,一副只要能随便找到个住处就对他感激不尽了的样子。
  没一会工夫天就全黑了,他们下车的地方叫瑞宝村,其实总共只坐了四个站,一点都不远。秦丹领着江秀梅往前走了不远,路边便出现了一个牌坊,牌坊约有十米高、七八米宽,上方正中的牌匾以隶书字体从右往左写着“瑞宝村”三个字。坊门里是一条与大马路垂直的横街,街里比大马路要明亮和热闹,左右两排小商铺都亮着灯打开门,耳朵能分辨出好几处音源在同时放着不同的流行曲,穿着短裤和拖鞋的年青人三三两两地散着步,或围在街边的臭豆腐和麻辣烫小摊前。秦丹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径直穿过稀疏的人群来到一块公告板前。这块公告板附在一家药店的侧边外墙上,原本张贴着的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宣传海报在经过了日晒雨淋后已经脱色泛白,现在十数张写着租房信息的红纸招贴错落地黏贴其上。不过在看招贴的时候,秦丹发现在药店门外两只造型难看的投币卡通摇椅旁,坐着两个拿扇子的中年妇女,当她们看到秦丹望过去后,马上用带着粤言口音的普通话打招呼说:“你们是不是想租房?”秦丹朝她们点点头。这时他已看到两个中年女人的脚边也竖着一块小板,上面用毛笔写着“单间300、一房一厅400、两房一厅500……”的字样,书法字体竟然还挺遒劲。另一个妇女又问:“你哋想揾乜嘢房呀?”她说的是粤语,秦丹和江秀梅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先前说话的那个妇女于是又换回别扭的普通话说道:“你们想找怎么样的房?”
  “要一室一厅,带独立厨卫的,现在有吗?”秦丹问。
  “有——”那个妇女连忙压低嗓门、拉长声音说,好像被冒犯了似的。“一房一厅,有四百的,有四百五的,有五百的,你看要哪一种?”
  “你的牌子上不是写着一房一厅四百块吗?”
  “一房一厅也有很多种哒!”中年女人大声地说,“有大的有小的,朝向不同,有的有窗,有的没窗,价钱肯定不一样啦!你们是两个人住吗?”
  “就她一个人住,”秦丹向江秀梅站的方向摆摆头。中年妇女朝江秀梅略一打量,“要不我带你们都看一遍,你们看过了再决定,怎么样?”她说。
  “哦,那好,那麻烦你了。”秦丹说。他示意江秀梅跟牢自己。那个中年妇女和她的同伴交代了几句后,高高兴兴地走在前面带路了。这一幕让秦丹回想起自己刚搬来这里时的情景。当时他对晓曼的了解远不如今天——实际上他几乎是在和她分手之后才开始渐渐了解她的,在那之前他一直拿自己的感情方式和处世之道来揣摩她,并屡屡为她和自己之间的巨大而莫名其妙的分歧感到震惊和痛苦。他让她独自先来瑞宝村找房子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她对这里的房东和环境都非常不满,她回去告诉他说这个地方不能住人。但当时他们的经济能力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所以他一俟到休息日便自己来了一趟,并几乎是立即租下了他看的第一个房子。为了这件事她跟他大闹了一场,威胁说如果不把房子退掉就马上分手。他只好哄她,说一些违背原则的话(都是她爱听的);去拉她的手,被甩开,再拉,重复几遍,最后她累了,放弃了形式上的反抗,这时他甚至能搂住她,但就像搂着一根燃烧的树桩。最后,她终于消气了,甚至搬进了他租下的房子。不过,他在另一些他们存有争执的事情上做出了让步,这些让步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候给他们的感情带来新的创口。他们的相处之道就像是在持续和千方百计地把眼前的灾难推延到明天,彼此透支着对方的好脾气,假装对最后的清算一无所知地苟延过每一天。当他又再次把她逗笑后(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真的感到快乐),她对他说:“我生气只是因为我重视你,对别人我才懒得生气呢!”这是她常说的一句话,但是在他感觉最心力交瘁的几次,他忍不住在心里想,换了别人又怎么会对你忍气吞声呢?——但他从来没有把这说出来。
  在看了几个屋子后,江秀梅最终选择了看过的第一间,那也是中年妇女鼎力推荐的一间:租金是五百块钱,在一栋六层楼房的第四层,屋子有一个朝南向的小阳台,冬暖夏凉,而且窗户外有一片开阔的空间,不像另外看的几个屋子,从窗户伸手出去能摸到隔壁楼的外墙。那个中年妇女自称不是房东,但合同却是跟她签的,钥匙也是从她那儿领,她说房东是自己的表亲,已经全家移民到外国去了,这栋楼现在交由她管理。她的话大概不假,后来江秀梅知道她自己也有两栋六层的楼房在出租,只不过江秀梅来看房的那天她的房子恰好没有空的。直到半年后江秀梅搬走时为止,她几乎每晚都守在那家药店门外,既为乘凉,也为她自己和表亲的房子招徕租客。偶尔她不在,也不过是跑到两百米外跟一群同村的妇女跳老人交谊舞而已。她总是热情地跟江秀梅打招呼,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喊江秀梅做小妹。她没有文化,但似乎乐天知命,懂得善待自己和他人,除了偶尔向江秀梅抱怨一下自己的女儿乱花钱,她对人生好像再没别的不满了。在江秀梅签下租约的那个星期的星期天,秦丹陪着她回学校宿舍,帮她把行李都搬到了新居。她有两个室友还没找到工作,当秦丹出现在她们宿舍时,她们像两条肚子饿了的家猫见到主人似的,礼貌而耐心地把秦丹堵在了屋里问了一大通求职应聘方面的问题,以及让秦丹多给她们说说“社会的阴暗面”。江秀梅的男友也出现了,这是秦丹惟一一次见到他,在搬家的过程中他似乎热衷于挑剔江秀梅做得不对的细节更甚于动手帮忙搬。搬家完成后,他坚持要请秦丹到饭店里吃海鲜,但被秦丹拒绝了。然后又过了不到四个月,他就和江秀梅分手了。

  在江秀梅接手了秦丹的工作后,秦丹就从美编转成了文编,这是他在招聘前和欧总约定好的。他已经做了两年多的美编,已感到相当厌倦:毫无创造性的模仿是他的主要工作内容,而原创则意味着更大的精力投入、更多的摸索和尝试,以及更不确定的风险。在市场方面欧总冒不起任何风险。所以他一再劝告秦丹,少放一点自己的东西,多点借鉴别人成功的产品,“那些都是经过了市场检验,确定能被读者接受的。”他告诉秦丹。到后来,不用他说,秦丹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日复一日的加班已经是难堪的重负,和晓曼的相处又总是磕磕绊绊、多忧少喜,他已腾不出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里了。何况,他也不是个特别肯于坚持自我、坚持原则的人。如果妥协能让日子好过点,那就妥协吧——他很快就找到了窍门(他并不笨),以折衷的方式协调好了自己和工作的关系。一直以来,欧总对他的工作表现和态度都很满意。但是此刻,在会议室里,欧总却等着他回答怎么处理江秀梅失职的问题。他看着自己合拢搁在桌面的双手,尝试着想象那天晓曼边看着桌面的杯子边搅动里面的冰块时的心情。
  “我想开了她。”最后还是欧总自己说了出来。“你手上的这本特集做完,碟评这一块项目就停了,我们先集中精力把音响刊做好,你暂时抽点时间出来把美编的工作跟一跟,等以后这本刊成熟了,上轨道了以后,你再全职做回文编,你看这样行吗?”
  “但是你当时没有马上解雇她,”秦丹说,“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我当时没有解雇她,”欧总打断道,“是因为她手头上还有没完结的工作。你也知道找一个人接手有多困难。”
  “好吧,那我没问题了。”秦丹说。这不是他第一次妥协,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自然,欧总也并不是对每个下属都这么客气。“那让我来告诉她吗?”然后秦丹问。
  “不,我来告诉她。”欧总说,“我在下班之前再告诉她。你等一会在午休的时候,她下去吃饭了,你就把她电脑里的资料备份一下,拷到移动硬盘里,你弄完了再去吃饭。”
  “好。”秦丹退开椅子站起来说。
  “这个你下午出片吧。”欧总拎起桌面上的图书样稿朝他晃了晃,“晚上你到老安那里去跟一下,看紧点,千万别再出问题了,我们现在可是出不起问题了。”欧总苦笑着说。
  “好的,我会看牢的。”秦丹回答。
  当秦丹从会议室里出来,已经是午休时间了。江秀梅还没去吃饭,正背对着他坐在自己的电脑前。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直到她抬起头看向他,才对她说:“去吃饭吧。”
  “你不去吗?”江秀梅问。
  “你去吧,我借你电脑改几个文件,下午要出片。”他看着她的电脑屏幕说。她的WINDOWS桌面跟他的相反,乱七八糟地挤着一大堆文件。“刚才欧总和你说了什么啊?”她忽然压低声音问。他能感觉到她敏感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他迟疑了片刻,“他叫我改些东西,然后今天下午出片,晚上他让我去印厂。”他说。他没有看她的脸。她默默地站起来,从放在显示器旁的浅棕色流苏挎包里翻出钱包,再把挎包的拉链拉上。他看着她的手,苍白、骨感,能清晰地看到皮下绿色的血管。晓曼的手要比她的浑圆和多肉一点,皮肤也深色一点。晓曼从来不会让他产生负罪感,她从不忍气吞声或楚楚可怜,无论做错了什么她都能问心无愧。她就像个无畏的斗士,和她一起生活就像经历一场无休无止的战争,而她有时充当战友,有时充当敌人。“要我帮你带饭上来吗?”江秀梅已经准备好出去了。
  “不用。”秦丹立刻回答,但他随即改变了主意,“好吧,”他说,“帮我买一笼沙县的蒸饺,钱我回来给你。”

  江秀梅学东西并不快,但态度认真,秦丹在她身上花了一个多月,手把手地教她软件操作、版式体例,以及提醒她各种注意事项;检查她做好的每一个文档,指出问题,有时还要替她返工。直到江秀梅完全上手,可以独立工作后,秦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是好日子并不长久。又过了不到两个月,江秀梅的工作表现变得不稳定起来,频繁地犯错,并且连续迟到,以及反复在上班时候跑到办公室外打超过一小时的长电话。秦丹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QQ签名档不断地换上各种绝望、凄惋和愤怒的句子,对此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同样也是晓曼的拿手好戏,每当这种时候晓曼就不接电话,不回QQ,也不听任何和解的方案,以至于秦丹产生一种错觉:她就是为了全情投入地刷这些签名档才和他闹别扭的。而江秀梅则总是在尝试以沟通解决问题。她每天在公司花在和男友聊QQ的时间远比花在工作上的多。很难相信两个马上要分手的年青人还能说那么多话,尤其是他们还通了很多电话,有时是江秀梅打去,有时是她男朋友打来。江秀梅的手机铃声是笛子独奏版的《步步高》,在广州一般只有每年春节前后才能常听到这首曲子,可同样的旋律从她的手机里传出就完全没有了喜庆的味道——实际上每次秦丹看到脸色凝重的她攥着手机匆匆往外走,而那台手机居然还大声地奏起见鬼的《步步高》时,他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犯下那个工作错误的。
  当时江秀梅已经度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秦丹也放心地专注于自己的文编工作了,没人料到神不守舍的她会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这件事的后果是五千本已胶装好的图书被重新拆开,重印并全部替换掉了里面的十几个页码。这让欧总损失了上万块钱。江秀梅被吓得整个人蔫了,她认为欧总会让她赔偿这笔钱。秦丹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她又在私底下向秦丹流露了辞职的想法。“你这个时候辞职有什么用?”秦丹对她说,“你不错也错了,你现在辞职只是逃避而已。而且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责任。看看欧总怎么处理吧。”
  然而江秀梅在感情方面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最后她男友还是和她分了手,听从父母的安排回老家去从事一份有前途的肥差。当然这只是他本人的说法,实际上他心里想些什么谁知道呢?说不定江秀梅从一开始就过于重视他的说法,而疏忽了他的真实想法。这种情况很常见。直到这时她才向秦丹提及自己和男友分手的事,虽然秦丹已猜到了大概——他觉得这无论对他俩还是对自己都是种解脱——但她的措辞仍然是委婉和不无保留的,“你能推荐我读些书吗?”有天下班前她叫住秦丹。
  “好啊,你想读哪方面的书?”秦丹说。
  “哲学,或者心理学方面的。”
  “你对这些有兴趣吗?”秦丹皱起眉头,“你之前读过些什么呢,这一类的?”
  “我没有读过啊,所以我才找你推荐。我不太喜欢读书。”江秀梅说。
  秦丹已经反应过来了,“那你读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吧。我可以借给你,”他说。“既然你没有读过哲学类的书,你可以先从容易的入手。”
  “罗素是个哲学家吗?”
  “是。但《西方哲学史》不是一本哲学著作,而是一本普及哲学的通俗读本。”秦丹说。“王小波很喜欢他。他的书写得比较风趣和好懂。当然,”秦丹笑了笑,“我是指在哲学类的书里,他写的比较风趣和好懂。
  江秀梅没有立刻接话,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她才说,“别的呢,弗洛伊德的书你读过吗?”
  “我觉得你读弗洛伊德会读得想打瞌睡的,”秦丹马上说。“我没有完整读过。”
  “我想了解一点心理学的东西,”江秀梅小声地说。
  “他的心理学不是实用心理学吧?”秦丹轻轻叹了口气,“而且你想吃蛋糕也没必要学会做蛋糕,对吧?”
  “那么尼采呢?”江秀梅又问。
  “我觉得不适合你读,最起码现在的你不一定能读得进去。”秦丹说。“到底怎么了?”
  “没有,我心情不好,”江秀梅说。然后她就和秦丹说了自己和男友分手的事。秦丹告诉她这未必是一件坏事,“我觉得他对你并不好,最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他说。“他配不起你。”两人沉默了一阵后,江秀梅才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圣经》?”秦丹愣了一下,他家里确实有一本《圣经》,是晓曼留下的,他不太想把这本书借给人,因为书背后有一段回忆——尽管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过他还是如实地告诉了江秀梅他有一本《圣经》,并且答应第二天把书带给她。

  秦丹来到印厂时已是晚上的八点多了。这里是城市的北郊,马路上匆匆而过的多是些外地牌照的长途客货运车,这些车只是路过广州的外围,车速比市区里的车要高得多。他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等了将近五分钟,才揪住一个机会穿过马路到达另一边。他坐地铁转公交来这里,在路上已经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老安亲自给他打开厂门,他的本田CR-V就停在院子里的榕树下,黑色的车身像一块湿了水的肥皂一样光洁平滑。这时候工作间里没有别人,老安招呼秦丹自己到饮水机去接水后,就回到了晒版机前。在秦丹来之前他已经忙了一阵了。“今天那个小妹不来啦?”老安边用剪刀把一张张胶片剪开,用蓝色的大头笔在上面做出标记,边对秦丹说。
  “嗯,以后还是我来。”秦丹看着旁边说。
  “小妹被欧阳骂得很惨吧?”老安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说。从晒版机的操作平台里透出的光是房间里惟一的光源,把他前半身高出平台的部分照得光亮。秦丹喝了口水,视线仍然投向暗处。下班前欧总站在会议室的门边叫了声江秀梅的名字,示意她跟他进会议室。秦丹希望自己没听到这把声音,他希望自己当时身在别处,或最好——彻底地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置身事外。他没有看向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江秀梅。在难熬的半小时(或更短?)过去后,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江秀梅从里面走了出来,秦丹本能地抬起头扫了一眼,看到的却是她难掩羞愧的面容——哪怕她有一点愤怒或不甘也好啊,但她却像彻底地认同了对自己的宣判,并自觉有罪——这让秦丹的心里难受透了。隔了好一阵,秦丹才说,“欧总把她开了,就刚才,今天下午。”老安听到后侧过脸,瞪大眼睛看着秦丹,片刻后,他的一边嘴角一提,哼地笑了一声,摇摇头,视线重新回到手头的工作上。“我真服了你们欧阳,”他对秦丹说,“连胶片打样的那点钱都要省,那个小妹才做了多久?”他问。“也快半年了,”秦丹说。“你看!人家才不到半年,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妹嘛!哼,连打样的钱都想省,不出问题才有鬼!”老安说。老安是欧总的表亲,在欧总做图书出版之前他们曾一起做过印刷,后来生意遇到了困难,欧总就拆伙退出了。然而老安一个人扛了过来,现在他有不少客户,生意做得不错。这些都是他告诉秦丹的。他对欧总当初的做法仍然耿耿于怀。
  秦丹轻轻地呵了一声,然后走到晒版机的另一边,“今天这个可别出问题啦,否则欧总真的要气疯了。”他对老安说。
  “我这里不会出问题!是你们的胶片有问题,你们的电脑文件就做错了!”老安提高声音说。“到我这里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如果我这里出了问题我不会叫欧阳掏一分钱!”他说。“而且欧阳还欠我不少钱呢,”他忽然话头一转,“今年你们做了四本还是五本书?他一分钱没给过我。去年他也还有烂账没结!前几个月他还说拿一对音箱给我抵印费,真是开玩笑!我要他音箱做什么啊?我要钱!”
  秦丹听了笑了笑,但没有发出声音,也不像是在回应老安,仿佛他刚好想起了一件遥远而意义模糊的趣事而已。他很熟悉老安说的那对音箱,那对音箱现在就摆在他家里。那是欧总联系回来的软文客户——一家深圳的音响品牌——生产的柱式落地音箱,秦丹和欧总一起给这对音箱做了测评和拍照,欧总亲自完成了软文,秦丹负责杂志的制作。但是当客户收到样刊后,却找借口赖掉了最初答应的宣传费,改为用这对音箱来抵偿。于是这对音箱就在会议室里搁了半年多,最后充当年终奖金和被拖欠的部分工资发给了秦丹。这对音箱和秦丹租的房子并不般配,而且他也没有可与之配套使用的功放和影音设备。但这还不是麻烦所在,真正棘手的是晓曼对这两尊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大为震怒。在经过了一番让两人筋疲力尽的争吵后,她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你给我把这两个东西抬回去给你老板,你跟他说我们要钱,不要音箱!我们连一台DVD机都没有,要什么落地音箱?要是你不把这两个东西清走,我就走!我不想再跟你争,我没力气了。”这真是一语成谶。如今这对音箱还在,晓曼却果然不在了。不过晓曼并不是真的为了这对音箱离开秦丹的,她只是想过好一点的生活,这有什么错?在很多年后的某天,秦丹那时已经离开了广州,晓曼还回来过一次,特地坐飞机到秦丹的城市,两人在机场见了一面。秦丹觉得她的身子胖了一点,但样子还是那么年轻,眉宇间平和了许多,说话也客气了。她告诉秦丹自己以前太幼稚和任性,没有真正地理解过他,“我那时把你性格的温和当成软弱了,我觉得你总是让人占你便宜,所以我总是生你的气。”她告诉他。然后他也说了些类似的话。他们这次见面客客气气。最后她告诉他自己快结婚了,对象是个在国外认识的中国人,情况和她相似,都在为绿卡打拼,有共同的人生目标,正好互相扶持。“看来人生目标很重要啊,”秦丹调皮地笑着说,然后送上祝福。他这时候仍然是独身,晓曼知道了抿了抿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虽然你人很好,但有些地方也要改一改了,否则很可能打一辈子光棍。”这真是了不起的预言,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秦丹在老安那留到晚上十点多,老安开始晒PS版后就没他什么事了。其实老安在处理那一大沓胶片时也没什么需要秦丹插手的。这本杂志老安已经印过很多期,他和秦丹也是老搭档了,一直合作无间。欧总让秦丹过来实际上只是求个安心而已。秦丹说走的时候,老安要和他一起去吃个宵夜,又是路边的烧烤摊,又是啤酒,秦丹拒绝了。他很多天都没有睡好,感觉身体很虚弱,不想喝酒。他坐上一趟末班的公交车,坐到市区后,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已过了十二点。他洗了澡后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那对有一米高的柱式落地音箱突兀地杵在他狭小的房间的另一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去就像站着两个小孩。他不喜欢小孩。他觉得孩子是一种自我中心、喜怒无常而且残忍的生物。他常常为自己从孩子身上察觉到的“恶”感到惊讶。而晓曼喜欢孩子,她会在街上逗陌生的小孩玩,这是他们的又一个分歧。他想起有一次自己替欧总接儿子放学,那时欧总刚离婚不久,要独自照顾一个孩子,工作上的事情又多,经常两边兼顾不上。他儿子当时在读小学二年级,秦丹和一大群家长挤在校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把男孩接到了。他照欧总的吩咐把男孩领到麦当劳里,给他点了餐,然后指导他做作业。父母离婚对男孩的心情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他高高兴兴地拆开了儿童套餐附送的塑料玩具的包装,吃东西时胃口也很好。秦丹很快就发现男孩对作业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试着和他聊学习的话题,以及学校里的情况,他也是爱理不理。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就那么默默地坐着,男孩在那里一根一根地咬薯条,秦丹则看着玻璃墙外的马路在想心事。熬到时间差不多后,他让男孩把摊在桌面上的作业收进书包里,跟他去和欧总碰头。他随口问了男孩一句喜不喜欢爸爸,男孩回答说他喜欢麦当劳。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情,秦丹希望这一天赶快过去——尽管一觉醒来,明天的世界不见得比今天的有更多的爱,但起码我们能忘掉一些怨恨——他希望自己赶快睡过去。事实上我们都希望。到了最后,当我们把身上的尘埃洗去,仍然能安慰我们的就只有一个安稳觉而已,一个真正宽恕了自己和别人的人才配拥有的安稳觉。

  晓曼留下的那本《圣经》是绿皮硬封,厚厚的一本新旧约全书,封面上的字体是烫金印刷的。秦丹把它带给江秀梅的那天,她的心情已经好了一点。“哇,这么重。”她掂了掂书,笑着说。
  “因为它里面有信仰嘛,所以肯定很重的。”秦丹说。
  “信仰到底是什么啊,相信上帝就是有信仰吗?”她问秦丹,“那有什么用?”
  “你不能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信仰,”秦丹笑了。“不过以前的人确实是这样的,基督教说只有相信上帝的人死后才能进天堂,而不相信的就得下地狱了,所以信仰在那时候很有用。不过今天西方人基本上都不相信天堂地狱这种说法了,所以今天的信仰大概可以更纯粹一点。”
  “那到底是怎样,我都听不明白?”
  “嗯,”秦丹挠了挠脸,“你可以这样想:信仰就是你不断对它失望但仍然相信的东西。”
  江秀梅长长地吸了口气,做出一个被吓到的表情,“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不相信了!”她说。
  “但你不能不信——”秦丹露出调皮的表情,“只要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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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5 22:13:35 |只看该作者
阿sui好久没写了。先占着。细看后再说。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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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6 11:26:41 |只看该作者
喜欢这种纯朴而平静的文字,更喜欢文字背后作者的真诚与善意。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这样的品质极为可贵,但当下已是极为罕见了。阅读中多次感动。写作之前要让心变得纯净,这是我从这个作品中学到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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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6 21:08:59 |只看该作者
从这篇看阿穗哥的个人风格已经出现并成熟了,一种良好的个人风格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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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6 21:33:33 |只看该作者
谢谢威廉、男男、阿段三位的鼓励和评点。其实我更想写纯粹的故事,在叙事以外什么都不说,更开放同时给读者的体验也更丰富,并且让读者更易于主动地把自己的经验和情感参与进去的小说。但现在我感觉自己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斗志那样写。这篇使用的偏散文化的叙述方式,其实难度较低,形式较陈旧,我自己是这样觉得的,大家也不用对我客气。当然我以前尝试以更有难度的方式去写但限于能力也没写出什么好作品。惟望接下来一篇篇地写下去的过程中重新培养起去挑战难度的动力啊。各位互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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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6 23:32:2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2-5-27 03:00 编辑

非常喜欢这篇。别的我不会说。感到叙述非常自然,而且认真读下来,知道这种自然其实是经过精心设计了的,各方面都非常周全,稳固。我需要更多地看,才能更好地理解这样的写法。(其实对大多数同代人的写法,我都不能理解,感受都很模糊。)等我对这篇有更确切的想法再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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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7 00:36:46 |只看该作者
我非常喜欢这篇的语言。也可能是说的都是些做书的那些事,半年的编辑经历现在看起来阿sui这一篇给我一种熟悉感{(同时也给了我一个写出我也遇到过的这些事的一个切入口)。一路读下来没有丝毫的阻碍。阅读的过程中竟然第一次有一种像是在阅读一本高品质的纸质书的感觉,应该是这篇的文字的品质给了这种感受。江冬说的纯净太准确了,不得不说,这样的文字不易。
也可能是阿sui说的散文式的叙述,唯一的不足是稍微缺乏一种内在的紧张不安或者内在张力。只是个人意见哈,也不知道对不对。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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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7 10:09:50 |只看该作者
嗯,我也爱这篇,这个可能是我看过的阿穗哥中最喜欢的。之前我看阿穗哥的东西,不太能读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更爱他在豆瓣里随便写的日记。现在觉得,可能是阿穗哥之前的小说的浓稠度和生活本身太接近,而这篇活着,(好吧,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好像能够离这个世界有距离了,所以小说在整体上就轻盈起来,虽然也沉重,但就不会给人拖垮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其中涉及一些宗教的缘故吧。总之,很喜欢,我读起来就像之前读理查德·耶茨时那样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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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7 22:04:19 |只看该作者
好久不见你往论坛贴小说,有点期待,现在看完了,瞎说几句。其实我挺疑惑你在这之前是不是用第一人称写过这个小说?记得看余华谈他的《活着》,他说之前一直在用第三人称写,以旁观者的姿态进行叙述,活着在别人眼里就沦为了幸存,哈哈,题外话。
关于这个小说的叙述方式,你说的陈旧,但用到这个小说里似乎并无不妥,至少我感觉这个小说里无需“新颖”,因为它本身包含的信息足以忽视掉何种叙述方式。
经验、体验,处理得小心翼翼,时时能感受到生活的紧迫感,结尾对于“信仰”的出自人物之口的解说是不是有点触及到小说一般结构的禁忌呢?
这个小说里其实暴露了我对你的更大担忧,那就是当你努力在小说里忠于自己的时候,是不是该怀疑一下自我呢?正如你说的,尝试让它不完全受自己的感悟、经验的控制,走向一个在自己看来都略为模糊、不甚清晰与确定的世界是否更好一些呢?
三百块买大米够我吃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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