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运

椰子

我姨家的儿子安宁 把一叠人民币递到我手里
说 你看兄弟 债主催得急 还要陪亲朋吃饭 你
得帮哥跑个腿 我想了下问 在哪里 他交代事情
的档儿 我已拽掉两只护袖 围裙也丢到了案板上
院子里 正在大宴宾客 我顾不上和谁打招呼 揣
上这么多的人民币 心想有钱人的日子真热闹呀
安宁比我大五岁 这么多的朋友 这么多的亲戚
加上还有我这个跑腿的 生意能不 风 生 水 起

路上碰上老同学有生 问我急背到场弄啥哩 我
问他领上儿子弄啥哩 他说开学了 娃没处报名
我顾不上问原因 说 镇上唱大戏 我去看戏 有生
问 真的吗 我笑着没有回答 跑了 他嘀噜 好像
捡来十万块钱似的 我吓一跳 没回头 开始冒汗
真被他说中了 急匆匆奔进家 换了件干净衬衣
并没多想什么 就是这么大意 种下了以后祸根

去镇上的路要翻过两道梁 穿过两座村 正是秋
老虎的天气 我性急 走得大汗淋漓 像在淌眼泪
远远看见父亲坟 草长得一人高 心里责备自己
等忙完押运这事 下午回来 就给老人把头剃了
正想着 窜出一只野鸡 竟然朝人飞来 我很生气
抓起石头丢过去 偏了 它呱呱叫着 向我示威
我觉得好笑 都说野鸡不是好鸟 今天看来它对人
表示友好 难道错了 我又开始检讨起自己行为

村口的商店前有人摆了麻将 象棋 还摆了两棵
老槐树 我姐就下嫁到这里 没看见我姐夫 低头
经过两摊人时 谁在肩上拍了一巴掌 还没反映
过来 就发觉上衣兜被人翻过来 我怒不可竭
一把拽着那只脏手 听到他哈哈笑了 钞票被抽出
好几张 两张捏在他手上 我一把夺过来 其余的
都飘落在了地上 他说 这只是个玩笑 我气得
发抖 说你你 这个玩笑开的也太胖了 他又嘿嘿
笑 挤掉许多脸上肥肉  是个年轻后生 不认识
裸着大肚子 看着像佛 但绝非善类 我意识到

因为受了点惊吓 已不能再走大路 我蹒跚在
荒草小径 哪怕有蛇 挡道 也比人 亲切的多
我捡起一根树枝探路 心有芥蒂 不时回头张望
荒山秃岭的 一个人 总感觉有人跟踪 为什么
我喊着歌谣 哥不怕你来你不怕哥 二人手牵手
呀走西口 有人在笑 不是妹子的呻吟 我三下里
观察 除了地下草天上云 没发现我要找的人
我挥舞棍棒给自己壮胆 既像武松又像林冲
说是镇子 其实不大 当我拐上大路时 已能听到

它的心跳 三两个赶集人 一条土路 土麻老鼠的
有摩托驶过 掘起尘土 我对机器向来明睿
脚不沾地 是可怕的 你娃 小心 我丢下武器
拍拍手 又拍拍胸脯 钱在 心在 感觉很踏实
镇上果真在唱戏 让我冒说对了 认为有点好笑
寻思着 还是还完钱 再过戏瘾不迟 只打听了一次
就摸到债主门上 被铁门当住 被狗当住 拍门
不应 心想着这么重要的人物 八成去戏台上了

身在人窝 心在戏台 岳飞下去 秦桧上来 走了
穿绿的 来了穿红的 就是这样  虽老套 倒也历久
弥新 让人并不厌倦 而这台子下世界 人也不多
走走停停 穿穿梭梭 就这样 还是被人撞了一下
就像你不撞人人要撞你 就像汽车和摩托 我很
警觉 先拍打自己口袋 钱 当然还在 我自然
而从容 叮嘱已经走过的人 走路要操心  碰落
别人事小如果 闪了自己脚筋 留下后遗症麻烦
就大了 那人回头瞄我了一眼 是个半大娃娃 却
有流逝岁的面孔 瞅着挺可怕 我竟然不在乎

突然想起一家人 人好的很 曾经救过我的命 就在
镇上 于是毫不犹豫去了他家 路上顺手买了东西
两口果真在家 饭菜已经上桌 只是谁也没动 等着
还在看戏的亲朋 看见我来了 高兴得 只是搓手
呢呢喃喃问 还犯么 问得是我的心脏病  老毛病
我笑着一一回答 像走进了自家 夹起一块洋芋疙瘩
丢进嘴里 慢慢嚼 品出了从镇中学走后 这么多年
的生活滋味 和人家真亲 他两口围绕着我 就像
我是个灯泡 或者伟人 这时大小涌进来一帮人

看来戏已散场 我借口吃饱 要走 两口心里似乎
过意不去 硬塞给我一块饼 因为人多 知道我没吃
他们这样 我反倒过意不去 拍拍肚皮说 吃没吃饱
它会说话 于是大家都惹得乱笑 在这篇友好气氛中
我终于坦然离去 街上 竟又碰见有生 他告诉我
来镇上是为了娃上学的事 已经办妥 也顺道
看个亲戚 我看见他手里掂着一捆麻花 就说笑
是不是偷吃了一根 那么少 他拽着我 让我数数
我看他真急了 就笑 说抓紧去吧 别耽搁吃饭了

这时 债主家肯定没法进去 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
慢慢经过一家泡馍馆 饥肠咕咕的还是吃饱再说
进去喊 来碗羊杂吧 老板抬了抬眼皮 指了指
门口售票的 我才知道如今餐饮行业也兴公社
我对服务质量不以为意 我对自己不以为意
甚至对世界也不以为意 我拿出我积攒的毛票 一一
点数 然后递给桌子里那个女的 这时才感到有
东西挤着后背 我轻轻告诉他 钱可以给 刀子放下
那人放松了警惕 当回头时 我已把剔骨尖刀扎进
他肥厚的肚皮 那人泄气 而我捂着肚子 感到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