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大一刚入学时写的，虽然文笔稚嫩，但不知道为什么常常想起这篇文。算是保存在电脑里最长时间的一篇。
车站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钟表上显示10:30，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教室，老师的眼睛凹陷、臃肿、苍白的脸上显出倦容。 “帮我拿这个吧。”她微微笑着说，那是一个装满杂物的黄色小包，包上是一个女生的素描画像，长发，提起来会有一点沉。我跟着她走了出去，我们是最后的两个人，仔细地检查了电闸之后，我们离开了教室。 离车站只有5分钟的距离，路灯有一个没一个的开着，没有其他路人。我们会经过一个湖，湖中间有一个很小的人工岛，种着些矮小的不知名的树。那些树在我能回忆起的日子里已经那样的矮小，它们就像是永远不会长大的树。另一边的巨大的黑色建筑物，是学校的烂尾楼，没有墙也没有灯。周围还伫立着其他的楼房，但都已经过了开灯的时间。 头顶上，月亮微弱的光化作最后一丝冷风，试图吹落枝头上的叶。 那条通往车站的路，是那样的黑暗，以至于就像走一辈子也走不完。 于是我望向了我的左手边，我的老师，今天戴的是红色的隐形眼镜，穿着一身鲜红得如血一般的长裙。每一天，她都只穿长裙，灰的白的，今天是红色。而她总是会搭配一双颜色一样的平底鞋，走起路来咯咯作响。我们是这条路上仅剩的两个人，我们要去车站，等最后一趟公车。 “班里好无聊喔。每天都这么没劲，也没几个人回答问题。倒是连你，今晚怎么也不积极了。害我一个人在台上噼里啪啦讲个不停，累死我了。”还有三分钟就到车站了，车可能还没到，可能还要等。她开始抱怨起来。我怀疑她只会跟我抱怨，至少在班里是这样。 “谢谢啦，回去小心点，拜拜。”她拿走我递过去的包包就上车了，公车司机咬着嘴唇，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坐车的人很少，车灯一闪一闪的，无精打采的一副景象。我没有等到公车启动就转身离开，回去的路很暗，但只要在学校就没什么问题。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老师的关系变得这么好的呢？ 刚认识的那会儿，老师是带着无框眼镜的。她是今年毕业班的补习老师，负责每天晚上9点到10点半的课。这是最糟糕的时间段，经过了一天的课大家都很累，也没有什么人听。许多人喜欢坐在左侧窗边的位置，那里可以看到对岸漂亮的夜景——街另一头的热闹，像是永不熄灭的霓虹灯，还有喝得烂醉倒在地上的路人。他们有时候会说起这些，看到长得很帅的帅哥在街边拉客，很穷的上班族被赶了出来，他们觉得这些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直到老师进来。她开始讲课，机械地、低声地重复着书本上的文字。她年轻的脸上显示着朝气，却又充满了疲倦，矛盾的集合体。大家用那双没有任何东西的、灰色的眼睛看着老师。然而为什么，明明老师在努力讲着，学生在努力听着，课堂还是这样的令人烦躁不安。 不，正因为如此才会令人烦躁不安。我们的课堂难道不就是，大家明明知道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却仍在努力地完成它吗？说到底，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坐在了这里，如果哪一天能够回头去看看这些经历，又是否还会烦躁不安呢？ 也许哪一天是在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被老师留了下来。她跟我聊了一些问题，一些错误。然后她说：“送我去车站吧。”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也许就是这样子没错。那条通往车站的路不远，但基本上不开路灯。那样子的黑暗，果然连老师也会感到不安吧？于是老师要我留下来，陪她走过这条黑暗的路。 于是每次，我都要等待着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教室才能离去。他们背着的书包看起来好像一个圆鼓鼓的大石头，他们驼着背走路的姿势很难看，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石头压死一样。如果抱着这样的想象目送他们，就会瞬间感觉到一种不凡的使命——回到宿舍后，他们还会在微弱灯光下看着他们看了无数遍的教科书，他们的书包里装着的是和教科书一样厚重的未来。 那条通往车站的路如此黑暗，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在学校里，我说过，根本不会发生些什么。每一次我和老师都能顺利地到达车站。如果她害怕，或许是因为藏在黑暗之中的模糊的危险，因为没有发生过，哪一天降临到自己身上也不奇怪。因为是前人都没有遭遇过的危险，所以才会可怕，虽然很不合理，却也可以理解。 老师开始抱怨，是在多次送她去车站之后。 她只是偶尔抱怨，但更多的时候会聊些奇怪的话题。她会说奈保尔辗转于各个国家的事，她羡慕那样子的生活，虽然漂泊却充满了争斗；她说伍尔夫最后的自杀不是逃避，也不是痛苦，而是奔向自由；她说太宰治殉情死去的有夫之妇一定是个很性感的女人。她跟我聊了很多，每一次她都扯到自由上去，然后戛然而止。大概每一次到这里，她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她说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只认识书本上那些没有表情的人们，那些写着名字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她不跟我聊这些，就好像有意避开似的。 就算在课堂上，她也有说不出的话。比如，她不会像其他老师一样说未来是一片光明，只要熬过这一切的话。这一切就是黑板上写着的倒数100天。她从来不会说这些。她不会提到数字，时间，她给你的印象就是无尽的黑夜。她只会好好地讲她的课。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来，思考好一阵子，直到下课。 她思考的时候会低着头，长发好看的顺着一边肩膀垂下来，一只手托着腮帮，另一只手拿着书。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有人拿出了数学书，有人拿出了习题，她没有看到。 她的身影倒影在玻璃上，眼睛落在书本上，然而玻璃上的她，却像在盯着我。 下课之后，她跟我说，一起走吧！ 就这样，我们回到了那条黑暗的、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然而就算看不到尽头，却已经明确前面的一切，就好像闭着眼睛也能走下去一样。于是哪一天，老师牵起我的手，她叫我闭上眼睛，她牵着我的手开始向前走。 但闭上眼睛的黑暗和真实的黑暗是不一样的，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向前进，尽管拉着我的老师就在身边。我清晰地感觉到了路面不规则的纹路，小石子划过水渠的声音，旁边的人工小岛崩塌的声音，逐渐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在心中生根发芽，令人不安。我好像感觉到了自己在偏离轨道，甚至感觉到老师牵着我的那双手渐渐化为虚无。“有其他的什么在牵着我。”但我努力压抑着自己幼稚的恐惧。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到了终点，我们睁开了眼睛，眼前却还是那个车站。 “真遗憾。”她这样说道。 换了隐形眼镜，大概也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记忆。不只是我，大家都是这样子。哪一天老师换上了隐形眼镜？啊，老师变漂亮了，是这样的。她还在教那无聊的课文，她说这首诗的意思应该是这样这样解释的，她依旧突然低下了头沉思，大家拿出了桌子下的习题，直到下课。 老师换了隐形眼镜的事，是虚假的吧！我们的生活明明没有任何变化。看看窗外那盏依旧不会熄灭的霓虹灯吧！还有黑板上没有变化的数字！你就会明白一切。她一定是从一开始就带着隐形眼镜的！虽然我的记忆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但我就是这么认为。 老师什么也没说，她依旧和我走在那条黑暗的路上。但渐渐地，我产生了错觉：不是我在送她，而是她在送我，去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哪一天她突然再次牵起了我的手，我们闭上了眼睛，在心理的恐惧下前行。然而我是快乐的！我确信老师感觉到了那种快感，未知的快感！我心中的那棵树，我看见它已经开始成长了。它越长越高，枝干变得强壮有力。我突然感觉到危险，这棵树会冲破我的心脏！ 我停了下来，迅速地，我睁开了眼，在那一瞬间我惊愕了。这一次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景，我看到了一双如黑洞般的眼睛，在毫毛的距离间，仿佛要把我吸进去。我感觉到了嘴唇上令人安心的厚重感，温暖的气息透了过来，我感觉到了有什么在进入。我慌忙推开了老师，我害怕那双黑洞般的眼睛。 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恶作剧。这一次她自己伸手拿过自己的包包，自己上了车。但那恐惧却一直缠绕在我心头。 于是我开始感到不安，我觉得问题一定出在那辆公车上，那辆最晚的公车，它着了魔！ 从那以后的每一次，我都无法安然离去，尽管老师再也没有做那样的恶作剧。我频频回头观望那辆公车，它一直没有动。不，它将一辈子呆在原地吧。老师只是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上车下车的动作，而公车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定就是这样吧！ 渐渐地，我回忆起了很多关于老师的事情，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她在大学时代默默无闻，没有朋友，空闲的时候一个人呆着；成年之后结过婚，又离了婚，一直维持着单身生活；我还知道她小时候被欺负，父母离异，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任何可以值得炫耀的成就，所以才会来到这个穷地方当老师。对，在这个穷地方，大家都不对这里的我们抱有希望，这里没有希望，没有白天，没有太阳，我甚至错觉地以为每一天都是从九点的这节课开始，从我送她的那一刻开始。但她从没有告诉我这些，只是我自己知道。 第二天晚上，我依旧送她。我相信这是因为习惯，习惯使一个人改变他的初衷。她又跟我聊起那些我不认识的人。她牵起我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要我闭上眼睛，于是我看清了眼前的黑暗，这黑暗遮蔽了我，使我无法确认那棵在我心中成长的大树。我的担心使我看向了一旁的人工岛，我看见了那些矮小的树由于长得过于高大，已经冲破了云层，甚至刺破了月亮。她忽然跑了起来，在无人的夜晚，我们一路奔跑，奔上了公车。在公车的门前，她拉着我的手，叫我一起上去。 我紧张地盯着她，手心上沾满了粘稠的汗液。我知道，我在审问她，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渐渐地，我觉得她的手不是长在胳膊上，我看见她的手从她的眼睛里伸了出来，扭曲成“Z”字型的手拼了命地伸出来，从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里！我恐惧地大叫了一声，甩开她的手，往反方向逃离而去。 她一定，一定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没有无聊的课本，没有沉闷的教室，没有厚重的书包！没有了我熟悉的一切，什么都没有！我们必须重新开始。啊！太可怕了！一片虚无！ 但更可怕的是我的习惯，我发现我无法逼迫自己不送她回去，不走去那个车站。我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她没有再让我闭上我的眼睛，她要我看，看清眼前的黑暗，尽管那黑暗有唯一确定的尽头。她只是说，你看。 人工岛上的大树，仿佛要把黑夜也刺破 终于有一天，在那个车站里，她站在了公车门外。她看着我，叫我上去，她说公车会带我去那里。我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她说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她试图推我上去，我狠狠地打了她。她的手从眼睛里出来，从鼻子里出来，从耳朵里出来，越来越多。我疯狂地用指甲嵌入她的皮肤，掐她的脖子，喊着她放手。她终于放开了手，没有表情地摸着脖子上的红印子，我却从那个红印子里看见了我那棵枯萎的大树。她看着我。这一次，她又笑了。她放荡地大笑起来。她上了公车，她说了拜拜。这一次，我觉得她再也不会回来。 我目送那辆远去的公车，她看起来那样巨大，又那样快。我觉得它太快了，太快了，我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我无法抑制地冲了上去，想要抓住那辆公车。直到我看到它撞上了另一辆车，在这没有任何公车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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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8 13:4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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