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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进阿波罗十三号的早晨 他们住进阿波罗十三号的早晨是一九七零年四月十一日开始的事情，当天的午餐时分，除了NASA派出的三名宇航员，其他各地的餐桌都座无虚席。说来不可思议，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观摩一场飞离地球的盛况。 不知为何，我看见他人摩拳擦掌的样子，总有种抑制不住的悲伤。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好像真的能够离开地球，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值得如此高兴的事情。 四月十一日： 去年发生过一起完整的盗窃案 “你怎么看，这些事情？”我不太心仪眼前这位刚结了婚的女士。 “怎么说呢，毕竟不是每天都能上演的盛举吧。”她回答。 “嗯，也是。”她身后的柜台上摆着电视机，有人经过，换了频道，但无一例外都是实况转播。 店里客人很少。除却我和这位女士，剩下的都专注于屏幕后面即将升空的阿波罗13号。没错，就是阿波罗13号。 “这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她环顾道。 我点头，“听说是因为食物的口味不讨人喜欢。” “就这样还坚持着，真是挺厉害的。”不知道她是不是故作吃惊。 我笑了一下，“这没什么关系，总有第一次来的客人。” “咦，这样也行？”她喝了一口水，“那你是第几次来？” “这回是第三回。” “哦？我猜怎么着也该有七八回了吧。” 我摇头，“确实没有那么多，这里提供的食物真的很一般。” “那还要约在这里？”她反问。 “大概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熟悉的地方。”我回答。 “看来对这里熟悉？” “也不全是。但除了食物，这里总能找到别的有趣之处。”这点我很有信心。 “比如？”她好像也有了兴致。 我想了想，“瞧见对面街上的东亚服装店没，先前遭了小偷，店主丢失了一串价值不菲的南非宝石项链，最后，嫌疑犯是在这里落网的。” “真的？” “确有其事。”我笃定道。 “想起来了！是去年七月中旬发生的事情，我看过报道，嫌疑犯好像来自北部大湖区呀。” 我点点头。 “最后那项链追回来没？” “什么项链？” “就那条南非宝石的，你说价值不菲来着。” “噢，那个呀，想必是追回来了吧。” 我继续追问，“怎么，你感兴趣？” 她讪笑道，“听说很多盗窃犯偷了东西之后会把赃物藏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 “你的意思是，他会把项链藏在这家店里？” “有这种可能？”她眨了眨眼睛。 我照实说，“不太相信。” “基于何种理由？” “我刚巧认识这位嫌疑犯。” “啊？那是在这里认识的？还是被抓的时候？” “被抓那天，他就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我不知道这么说她是不是明白。 “那你呢？”话题很顺利地继续。 “我坐在他的对面。” 她睁大眼睛看了看自己，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颔首赞同，“没错，就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你们在聊天？”她不假思索地问。 “我想想，那时候可能聊了几句，但谁起得头，我真忘记了。” “那还记得说了些什么？”她故作惋惜。 “一点点。”我停顿片刻，“虽然你这么说，可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话。” “记得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表示了解，“好像提到了北部的大雨。” “大雨？”她托起下巴，“也对，那个季节的话。” “那个季节？我倒觉得有些反常的呀。”往年可没遇到过这样的天气。 “所以你记得。” “原来如此，那肯定是因为这个啦。” “还说了哪些？”大雨以外的事情。 “应该没有了。”我摸了摸眼前冷掉的盘子，“是我不记得了。” “那还是说说大雨的事吧。”她注视着我，“你打算吃了？” “有点饿。你呢？” “你一问，倒也饿了。”她终于一笑。 “那边吃边说吧。” 她咬了一口甘蓝，点头同意。 很快她咬着舌头说，“这些东西确实不咋样呢。” 我也一笑，“的确啊。不过来这儿的客人都这么吃。” “好像都没人发现似的。”她看起来不太安分。 我不打算告诫她。 店里有人开始小声的欢呼。 她好奇地环顾四周，“怎么回事？” “阿波罗13号升空了。”她背对着电视机，什么也看不见。 “哦。”她拖长音调，“我不太关注这类事情。” “很多人跑去现场看呢。”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电视里的镜头刚刚扫过远离发射现场几公里外的人群。忽明忽暗的车灯闪烁着，有些男女手拉手搂在一起跳舞。 “真是难以理解。”她摇头，“倘若是刚才谈及的大雨，那是没法躲过去呢。但这些人却特意跑去那种地方，到底是作何打算呀。” 这位女士继续揶揄道，“又不是古代的以色列人，在沙漠里游荡，能够等到天降神赐的Manna。” 我皱眉，只觉得她一下子话说得太多。 “这些话你最好少说。” “怎么，你读《圣经》？” “没读过。” “那但说无妨咯。” 她身后，阿波罗13号已经飞上了离陆地几千米的高空。 “那就但说无妨吧。”我假装叹了口气。 她笑的越来越频繁，“你怎么看？这些事情。” 我恶作剧一般的模仿她先前的口气，“怎么说呢，毕竟不是每天都能上演的盛举吧。” 她盯我半晌，扑哧一声，“那就情有可原啦。” 四月十二日： 不得不再次提及一条模样不明的项链 “不然说说项链的事。”她如约而至。 不得不说她的时间掐得恰到好处。我想起一件特别在意的事情，几乎每回想起都要找人商询，“你知不知道，可能会遇到生活状态完全相反的人？” “嗯？” “比如说对方居住的场所、天气、生物规律，都与你反着来。倘若你睡着的时候，对方却醒着，不觉得很困扰吗？” “我想想啊，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呢，至少这个星球上有一半的人是这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你认识那边半个星球的人？”仿佛为了应景，她切开了盘子里的荷包蛋，一半和另一半。 她摊开双手，“蛋黄还很生。” “你不喜欢？” “不太喜欢。” “以前吃过没？” “可能。” “如果没尝过，这回可以一试。” 她摇摇头，双手从桌上拿了下去。看来不会再吃。 “不然还是说说项链的事。”她重新起头道。 “其实不用这样担心，肯定有什么可以说的。”我貌似安慰着她。 她咧嘴一笑，并没有任何表态。 “我不认识哟，那边半个星球的人。” “如果碰巧是那种站在晨昏线两边的人，肯定打个照面的机会还是有的。”她反过来安慰我道。 “你这个说法很有趣。”我笑了起来，但不能随便赞同她，“可是，我说的反差不单单指白天和黑夜呀。” 她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推开眼前的盘子，“假设昼夜状态是无差别的，可能全是白天，也可能全是夜晚，一个醒着，另一个睡着呢？” “但你刚刚提到了天气，天气的反差。”她否定。 “晴天和雨天的话，又怎么说呢？总之，我现在希望你可以忘记天气的事。”我有些焦躁。 “你是说，仅仅谈人？” “对。只谈人的话。”应该说仅仅指个性方面。 “那这样的人，遇到和没遇到又有什么两样？”她松懈下来。 “高见。”我忍不住在心底欢呼。 这时，不知是哪位擅自关了店里的电视机，我们可暂时不用再理会那漫长的实况转播。随后进来的客人，无论男女，逢人第一句便是，阿波罗13号飞到何处了，种种。 我不明白一个飞离地球的物体是如何参照这个星球上原本就莫须有的经纬度做飞行位置的确认的。“你说呢？” “实在是搞不懂。” “哈哈！看来你也不看好这个。” “我觉得不值得。” “哪些是值得的？” 她呼出一口气，“肯定不是这个。” “所以才有空余同我耗在这儿？” “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这位女士逆时针抬头的动作让人格外放心。 “不出意外，这儿是个好来处！”我确定。 “这儿是指哪儿？”她狡猾地问。 “就眼下我们呆的地方。” “有什么确定的标记吗？” “真要问的话，这间店可算？” “想判你零分。”没错，不存在可拆毁的标记。 我会心一笑，“那实在搞不懂了。” “那从这里搬去月球怎样？”真是一位狡猾的女士。 “未尝不可。” “再问一次，这儿是哪儿？”十足折磨人的女士。 “月亮上！”我大声回答。 “正飞过来喔。” “什么。” “阿波罗13号。”她突然改变了坐姿，身体往左倾斜，一只手托着耳朵，下巴横了过来。她整张脸都横着放在我眼前，似乎还不尽兴，“从后面，正往此处过来喔。” 那台电视继续关着，叫人害怕。随时有被打开的危险。 “现在飞到哪儿了？” “太平洋上？” “怎会？必定早就出了大气层了。” “完全想象不出。”她突然拿出一支铅笔，翻过桌上的账单递到我跟前，“不如画出来试试。” “我完全不行呢。”实话实说。 “那昨天说的项链呢，画一个瞧瞧。” “那种东西，见过也不一定会记得。” “你肯定记得。”她皱起鼻尖。 我接过纸笔，“我试试，但即使画出来也肯定有失水准，从没学过呀，画画。” “没关系，你随意就好。” “况且都是去年的事情了，差点连宝石的颜色都想不起来啦。” “你当真见过呀？”她凑过来小声说。 “那天，嫌疑犯可是就坐在我的对面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我低着头凭记忆在纸上勾画着。铅笔削得很尖，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硬度也较为合适，忍不住想要夸赞这位女士，“真是一支好铅笔。” “据说，是北部生产的。”她有些得意。 “北部的木业最近好像不太景气了。” “近十年都伐得厉害。”她思索道。 “光了？” “没那么夸张，去过的人回来都说，光了半个山头。” “那也真够厉害的。” “可画的出来？”她走出自己的座位，俯身靠近我的左边。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邀请她坐下来。她的头发笔直且纤细，自然下垂，落在我的肩膀上。她本人似乎对此浑然不知。我猜测她正着眼于我的作品。“手法还真的拙劣呢。”我自嘲道。 “你当真不知道，项链藏在哪儿了。”她最后问道。 四月十三日： 假设昨天我们忘记晨昏线是这个星球的项链 “还记得事情发生那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事？” “嫌疑犯在这里落网的事。” “记得才怪。” 客人比往常要多，得益于店门前挂着的牌子——今日晚餐五折优惠。 “你对那事很好奇？” “也许，想知道你口中的有趣，到底怎么个有趣法。” “对我的事也能这样？” “这可不敢赌咒。”她故作轻松的派头。 “真这么想知道？不然，我们换个位置看看？”我提议。 “为什么？” “那天，他可是坐在这里喔。”我指着自己说。 她又让人倾心的逆时针方向抬起头。“试试！” 我站起身，顺便走过去打开电视。店员看了我一眼，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同时，这位女士已经坐到我的座位上，并且对调了餐具和食物。 “可有发现？” 她摇头，“从这里看出去，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呢。”回答得叫人意外。 “所以说，你一直那样问我，我真觉得苦恼呀。”打从心底这么觉的。 她假装吐了吐舌头，也叫人意外。 “那么，嫌疑犯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来的？” “不清楚，我进来的时候他便是这么坐着的。” “中途可曾离开过？” 可以肯定的是，“在我面前，一次也没有。” “唔，真是猜不透了。”她松开紧绷的肩头。 “不然问问别人？” “机会甚小。”怕我不明白似的，又添了一句，“店里食物一直不佳，不是吗？” “呵呵，像我这样的客人确实不多。”既然如此，“就这样完了？” “完了！” “那吃点东西。” “呐、位置？” “怎么，要换回来？”我停下两只手，嘴里的食物还在继续嚼着。 “换回来好一点。” “这样坐着，觉得不好？”有什么问题。 “完全没。”迫不及待地否认。 “但还是想着换回来？”我望向她的眼睛。 这位女士，现在就像碰上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对了。”她打开手提包，“这个。” 是昨天的画。 “要给我？” “放我这也没多大用处。”她递给我。 “欬，留个纪念也好呀。”虽然这样说，但想着还是接了过来。 “画得还不错。” “别说笑了。” “啊！”突然想起来了。 “什么？”她正埋头吃东西。 “项链的颜色，蓝色。”等等，好像又不完全是，遂改口，“又觉得类似绿的感觉。” 介于蓝和绿之间的。 我热切地望向她。 “我觉得绿要好些。”她又看了一眼那张画。昨天大概也这样看过。 “这样就能满意？” “不然呢，”她想继续说下去。 “嗯？” “我们‘好像’有问题了。”像是别的谁在说话。 她指向我身后，是那台由我打开的电视机。 “有麻烦了，阿波罗13号。”电视里正在实况转播，服务舱的二号贮氧罐发生了爆炸。 她捂起嘴，“会出事？” “已经出事了。”我纠正她。 “能回来吗？” “很难说。”飞船已经越过地球引力界面，正往月球飞去。 她看起来如同大难临头。 “这么害怕？” “昨天说过的。” “月亮的事？” “真是报应，以后能不能少说这样的傻话。” “不会真当一回事吧？” 昨天只是玩笑话呀。 “怎会。”有种破涕为笑的感觉。 “那这么害怕？” “怕回不来了。”她坦诚相告。 “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也能？”她质疑。 我点头。 食物比先前冷得更快。“不准备吃了？” “啊、抱歉，已经冷掉了呢。”她脸红道。 “不然位置换回来吧。”我起身。 “不，不了，没关系。”仿佛会错过什么。 “不用太过担心。”我好言道。 她问，“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吃了一惊。 “能顺利回来的那种，有这样的办法吗？” 我委婉地打断她，“不行的。这种事，我没办法。” 她颓然，“这种时候，请你就别这么客气了。” “真觉得难以接受，离开这儿不就得了。”我抓起她的手。 她甩开，“说了不关月亮的事。” “离开这不好吗？”暂时也好。 “但是，问题还没解决。”她为难地看向我。 “不是说不太关注这些事情？” “也许，莫名地就上心了。”她无奈地解释。 “走吧。” “总觉得，现在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谁知道呢！”我一身轻松地走出店门，一次也没回头。但我知道，在我身后，这位悲伤的女士，她正跟上我。 她还不知道，街上热闹的人群，正在庆祝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阿波罗十一号成功登月的盛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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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 14:5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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