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现实主义

花黄夏天香如

我和墓草一起去面试工作。墓草先走，我要先去一下厕所。我来到外面的院子，房东看见了我，说，小杨终于想通了啊。我笑了笑，然后和墓草往外面走。来到了面试的地方，是一个冰库。墓草先停自行车，把它停在了一个汽车旁边，我仔细看了看，汽车挺脏的。我去看院子，有一个男的正往外走，朝我看了看，我心想他就是老板吧，我在等墓草锁好自行车，可是这个男的还在往外走。不过这时从院子的另外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另外一个男的，于是他们两个停住了说话。
一个中年妇女把我们领进了屋。她身上披着一件棉袄，现在都三月份了。我跟墓草各坐了一个沙发。中年妇女说，你们以前都干的什么工作。
墓草说，主要是库管。
中年妇女说，你上一个工作是干什么。
墓草说，库管。
中年妇女说，干了多长时间。
墓草说，一年多。
中年妇女说，是什么厂，在哪干的。
墓草说，是做衣服领子的，毛领，在后宫。
中年妇女说，为什么不干了呢。
墓草说，没有星期天，工资也不高。
这时候那两个男的走了进来。第一个男的，也就是我认为的那个老板，问墓草，你是哪里人。
墓草说，河南。
中年妇女跟了一句，哦，河南。
我在心里说，我注意到了哦。
老板又问我，哪你是哪里的。
我说，江西。
我想，如果是从前，如果是我一个人面试，我肯定会自以为是地问他们是哪里人。
中年妇女开始转过来问我了，她先是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说，你以前呢，都是干什么工作。
我说，我跟他差不多，我们住隔壁的，我也是主要在厂子里干。
中年妇女说，哪是干什么呢。
我说，就是，生产线啊，普通工人。
中年妇女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上一个工作是在什么厂子。
我说，是个女装厂，加工衣服，按计件来的。
中年妇女说，干了多长时间。
我说，也快一年了。
中年妇女说，哦，干一年，哪为什么不干了呢。
我说，过年回家，回来后就没干了。
中年妇女说，你多大了，看起来很小啊。
我说，我82年。
中年妇女说，哪是多大。
我想了比较长时间，说，31，30。
墓草说，32。
那个男的说，看起来不像啊，你们俩都成家了吧。
墓草说，对。
中年妇女说，那你们现在是跟。
墓草说，她们都在老家。
中年妇女说，都有孩子了吧？
墓草说，是。
从外面又进来一个男的，挺壮的，可能是来送货的，要那个中年妇女签字。送货的走了，另外一个男的也跟着他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中年妇女和那个老板了。墓草说，其实我以前干过冰库工作。
老板问，在哪干的。
墓草说，在我们老家，河南。所以我都清楚，其实挺简单的，就是他们拿单子来，我照着单子领货，然后帮忙搬进车里，再签字确认就可以了。
中年妇女说，我们这里也差不多，这样吧，你们留个电话吧，因为现在老板不在，我们也要看他的意思。
墓草站起来去写电话号码。中年妇女说，那他的电话呢。
墓草说，我们住一个院子，你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我们两个。
我们往外走，快出门口的时候，中年妇女对我说，你以前干过体力活没有。
我说，干过，也不能算纯体力，就是生产线啊。
中年妇女说，哦。
那个男的看了看她，中年妇女还是披着个棉袄，我总觉得如果她不披棉袄，他们俩之间看上去就没隔那么远。
墓草推着自行车，我们走在菜市场里。面试结束的感觉确实好，我早饭没吃，所以我去买包子吃，多买了两个，因为墓草说他不吃。墓草骑自行车带我，天气不错，我抬头看，看见白云，这样一个画面，确实让我想起了日本电影。虽然墓草是同志，可是我不是。只是觉得这样一个骑行的画面，是非常符合郊区的。
墓草说，你看你刚才那么支支唔唔的，游戏里的闪避韧性全没有了。
墓草说，你看那个老娘们，一个个的暴击过来。
我说，呵呵。
墓草说，你还是不会说谎，连自己的年龄都支支唔唔的，你让别人怎么想，像个傻子一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大。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我刚才什么话都不想说的。
墓草说，你要是这样，那你就什么工作都找不到，还出来干什么。
我想了几分钟，然后继续跟他聊天，我心想这个时候不能断了聊天。等快回我们院子的时候，离院子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说话，我们像是有默契，他也认同了。我感到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我心想你跟我父亲跟我家里人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的人格障碍呢，连你一个写小说写诗的都不能理解，我还指望我家里人干什么。什么朋友啊，顿时我只想晚上看电影《狐及其友》。
几天后，怒气就消失了。也不能说完全消失，只是留了非常小的一部分。只是最近太空虚了，两个月前我决定再也不写小说了，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赌气，因为感觉没有人会在乎我到底写不写，事实上确实如此，同时我觉得自己太菜了。我只是觉得为什么界线那么不分明呢，感觉很多潜规则啊，分明一点就好了，比如说要是他们都意识到了我的人格障碍就好了，我就是我，他们就是他们。但是不是，很多都是模糊的，总觉得他们都靠着这些模糊在捞好处，感觉社会的本质就是模糊。有一天晚上墓草告诉我，那个中年妇女被谋杀了，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我听完非常吃惊，想到会不会有人认为是我杀的呢。我进一步想到，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也就是说，为什么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会想到原来警察局也是这么菜呢，因为感觉他们破不了案，不会像电视或电影里那样，最后总能破案。我以前丢手机报过警，根本就找不回来。我是说这是在北京啊，在北京都破不了案，别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那么，是不是整个中国都处在一个菜的状态呢。我想象警察局是什么样的，外面肯定停了好几俩警车，还闪着灯。屋子里，很奇怪，跟普通屋子没什么两样，这样怎么能防住黑社会突然袭击呢，因为感觉在很危急的时刻，比如说全城都出现了僵尸，总感觉警察局里是最安全的。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大柜子，里面放的都是档案。一般是录笔供，录口供还要弄设备好麻烦，笔供就是纸和笔就可以了，还很安全也很明确，因为，白纸黑字嘛。至于它的水泥地面，完全不值一提，非常普通。不过我感到正是这种普通的水泥地面才使得警察局有一种深刻的美感，就是说，非常简单，但是很牛。
我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不想写小说，但是也怕上班。有好几次我走到了附近那个大饭店门口，他们在招洗碗工和服务生，我要做肯定做洗碗工，但是我拉不下脸，不敢走进去。墓草已经找到工作了，他说是小邱找到的，邀他一起去。是一个体力活，他说估计我干不了。小邱是张明的朋友，两人同居了好几年。现在小邱准备独立了，因为张明的钱快耗干了。从前张明赶小邱都赶不走。墓草说，小邱还挺喜欢踢足球的。
我说，是吗，看不出来啊。
墓草说，他还戴眼镜呢，我总觉得戴眼镜踢球不好啊。
我说，哪有什么。
墓草说，他一年要缴400块钱。
我说，怎么还要缴钱，哦，有免费的地方踢球，问题是宋庄有足球场吗。
墓草说，哪有什么，宋庄到处都是空地方。
我理解了自己。看问题太看不清实质了，问题的实质是小邱戴眼镜踢球，这样可能会有危险，而我说出的却是足球场的问题。虽然我心里不一定想的就是这个问题，比如我能感到我想的更多的是小邱这样的人怎么能很自在地踢足球呢。但我已经暴露了我自己，我真的不适合写小说，我应该完全放弃掉。
我已经做好了找工作的心理准备了。我是说那种能干一辈子的工作或工种，如果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就是说一辈子都有了着落，以前老想的是要写一辈子小说，但也许工作一辈子也是可以的，这样的话，就要发展另外一种耗时间的东西，比如说玩游戏。工作之余玩玩游戏，升升级杀杀人，把装备弄得好好的，应该也很爽吧。问题是，我问自己，真的可以远离文学电影小说吗，这里面有一种东西，就是我抑郁的时候为什么只想看电视剧，可是看完后更感到空虚，而电影不会。这就是为什么了。因为我需要的是终极真实。如果我以后只工作而再不接受文学（恨它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以后庸俗了，那我肯定接受不了吧。作为一个电视剧，《甄嬛传》可能确实是个例外，虽然它也有很多假的地方，可是看完后会原谅它的假，甚至有种荡气回肠的效果。这里面有一个现象值得研究，就是为什么小s那么真（或者看上去那么真）的人，会原谅《甄嬛传》里的那么多令人发指的虚伪场景。
既然不想去洗碗，那怎么办呢。我完全没办法了，只能幻想网络能给我点帮助。我逛我这种人格障碍的小组，问大家都找的什么工作，有没有好的工种介绍。感觉问了也是白问，因为就算有一种很合适的工种，别人也不一定想说出来。就是在此时，在我几乎要去自杀的状态里，我感到了新的希望，是一种很好的幻觉，就是我觉得此时的豆瓣，像是山间小溪。这是由这个小组的氛围引起的，如果我把窗口拉条往上拉，我就能把注意力放到网页的上端，就是说，上端才是山，山里有阳光有鸟叫，它似乎在这样对我说：一辈子是有可能的，是可以很好的过完的。而山的下面呢，则是小组的具体内容，是具体的网页。我意识到一种新的激情，同时发现了好几处美。我意识到，我可以把这个小组的人当做是假想读者了。从前，我总是有假想读者的，现在我不想写小说，跟我找不到假想读者也有关系。我点开其中一个人的ID，应该感觉她应该是女的，进她的主页一看，果然，还是个美女，我完全可以把她当做是假想读者，她看到我发的小组主题，顺便点开了我的主页，意外发现了我是写小说的，并且我标过的已看电影有一千多呢，真的比她多很多啊。更主要的是，让她意识到我们这种人也是可以写小说的，而且她又是如此地低调，发现了我的小说，但是只在心里默默地支持我，给我无形的鼓励，但我真的能感受到，我能感受到她们庸俗的生活，应该快喘不过气了吧，而我提供了一种比较精英的活法，她也参与了进来，低调地让自己精英化是一个多么充实的过程啊。
真的应该重新写小说。清明节的时候墓草有三天假，真是难得。我约他一起去参加一个活动，就是我常去的一个小说论坛，里面的一个人，比较出名，叫程前，他要在一个咖啡馆搞一个新书见面会。我们赶到的时候，活动已经快结束了，正轮到观众提问的环节，大概这次来的人比较害羞，没什么人提问。主持人宣布了活动结束。墓草说，你上去跟他打个招呼啊。
我说，他又不认识我。
墓草说，哪有什么关系，多好的机会啊，来了就不要白来。
我说，不过他以前回过我的帖，说一直在我的小说，真奇怪他这么厉害的人也会看我的小说，他怎么想的呢。
墓草说，快去啊。
我说，他人呢。
墓草说，在那边沙发上坐着呢。
我说，等一下，我们先出去站一会儿吧。
我们来到外面，一直往外走，来到那个没有水的水池旁。外面有点冷，我也有点发抖。这时候，我无意间瞄到了门口那里，程前和一个女的也出来了，他们站在门口那里说话。我意识到这个女的肯定是论坛上的，但我猜不出来是哪一个。
我说，待会儿我先买一本他的书，让他签名，这样比较好说话，你带笔没有。
墓草说，没有。他在门口呢。
我们等着他们。他们竟然没有聊很长的时间。程前进去了，那个女的走了，长得应该不错。我们跟着走进去，我在柜台那里买了书，直接走到沙发那里，说，你好，程前，我是花黄夏天香故。
他正在和一个男的说话，把头抬起来，又往前凑了凑，说，谁。
我说，花黄夏天香故，论坛上的。
他说，哦，哦，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长得这么秀气啊。没想到啊。
我说，呵呵，你能帮忙签个名吗。
他说，好好。
我说，我忘记带笔了，你这里有吗。
他在身上摸，这个时间段有点难熬，显然他在尽量让我不那么尴尬。这时候旁边的人说，去前台那里借一支吧。
其实我早想到了，但是我就是此刻没想到。我去借了一支笔，他在签名，一边签一边说，这是论坛上的小五。
我说，小无？
然后我说，哦，小五，我知道，我知道。
我快流很清的鼻涕了，我缩了一下鼻子。我说，今天论坛上来的人多吗。
程前说，好像没什么人来。
我跟墓草往门口走，来到了外面。我心想失败了，也许我就是这个水平。但如果墓草不在，我是绝对不会上去打招呼的。接下来的网络里，二维码让我痛苦了好几天，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要怎么用。但我又完全不想去弄懂它。我总觉得自己在表演，表演我的想象，因为这种表演，生活还没有把我逼成同性恋。

墙頭草

你和墓草？

镇州大萝卜

就是在此时，在我几乎要去自杀的状态里，我感到了新的希望，是一种很好的幻觉，就是我觉得此时的豆瓣，像是山间小溪。这是由这个小组的氛围引起的，如果我把窗口拉条往上拉，我就能把注意力放到网页的上端，就是说，上端才是山，山里有阳光有鸟叫，它似乎在这样对我说：一辈子是有可能的，是可以很好的过完的。——想象现实主义真厉害。

如实说，有一个假想读者，并且该读者对你的小说始终认可，确实是写的过程中一件很激励的事。但使用此方式的前提是，作者本人在想象现实里。我比较倒霉，写上一篇的时候，我的假想读者一直在反对我：我不想看这一类小说……导致我写得很艰难，并且在写完之后，想象成了现实，真实的读者们说：我们不喜欢。：）

陈鱼

这个神经质的很随意啊。。。越来越随意不好吧
总觉得他们都靠着这些模糊在捞好处——这句有趣

镇州大萝卜

你应该这样想：一定有个很有品味的美女在默默支持你，等着你的新小说。最好她还有点冷眼看世的意思。

我要如实承认，二十年前我的假想读者或许如你所言。但是现在不是这样，我现在的假想读者是一个很敏感又对生活有很严肃态度的人，并且柔软美好。所以，动手写那篇时，我就开始觉得，一个看多了不幸的家伙，会给这个读者带来伤害——正因为此，我做了足够的过滤，但仍然觉得……

镇州大萝卜

我很想说一句话，但是恐怕会矫情了一点……当我想到那个假想读者的时候，我其实说过一句：枯枝败叶也是一种美，我要把它们收拾起来……好吧……

花黄夏天香如

哈哈，我想伤害读者还没那个能力呢。还是贝克特说的好啊：我的不幸就是我还不够不幸。

镇州大萝卜

作为菜鸟，你的小说我没什么建议。但是作为读者，读你的小说我很顺畅。

墙頭草

墙頭草 发表于 2013-4-6 16:09
你和墓草？

他的诗和小说写得都挺厉害。

水鬼

写得很严肃。如果说随意的话，应该是形式的随意叙述和内容上的对生活、网络（诸如豆瓣、墓草、程前）等太现实的东西的随意摘取。不论这些事情是否真实发生，它都让小说从艺术的真实变成了生活的现实（似乎达到了如你所说的现实主义中的现实）。
虽然是想象现实主义，它也从一定程度上展现了“自我”的精神状态，但这种展现及对读它的人所产生的精神层面的认同感几近悲哀。
粗陋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