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卫康 于 2013-3-15 21:27 编辑
小厅里人简直多极了。我在人群后踌躇着不知道去哪签到,四处散着的人在毫无顾忌地大声握手寒暄,我一个也认不得。从单位意外获准参加这次年会的我,看来是与会者里年龄较小的了,我清冷地站在一边,与这热闹毫不投契。从小厅玻璃门里涌进的人越来越多,我在人群的摩擦挤挨中渐渐往小厅的深处漫去,连柜台后的中年女人也显示出对这人潮的吃惊。
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我忽然看见一个身材瘦高,穿着米黄西服的中年人,他向前倾着身子,对来往在他身边的人一一握手谈话。我认出他是半年前培训的老师,也是学会的秘书长,虽然不愿承认,但他恐怕是这次年会中我唯一认得的人了。他扬着右手微笑和一个秃顶的中年人致别之后,目光朝我这扫过来,在我身上略停了一停。我本是不预备和他谈天的,这使我畏惧,但他的目光交接上来,使我觉得不与他打声招呼是极不礼貌的,于是我快步向前,眼光朝他手上看去,首先掏出手来,他的手还没舒展开就被我握住:
“陈老师。您好。”
“哎!你好!你来了,欢迎欢迎。”他用一种很惊喜且高亢的声音对我说,稳住了我们两人的手,略按了一按。我脸上一热。
“我是N中的……”
“哦!”他像忽然解开了一个谜团一样,大悟地说:“N中的!好好好!”
我踌躇了一会,还是说了:
“陈老师,之前我们见过面,今年二月的培训,您还让我做班长来着……”
“哦哦哦!是你!是你!好!”他的声音愈发高了,我脑中出现烟火尖锐地消失在墨样夜空的画面。两耳微微鸣叫。
我说:“衷老师让我向您问好……”
他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好,当然,一切都好,我和衷老师,都是像哥们一样的……”,这时我看见一只肥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把米黄色的西服肩攥起几条褶皱,一股洪亮的声音甩了过来:“老陈啊,你说我们有多久没见啦,上次……”
“陈老师,我先告辞了。”,我一躬身。
“好,好。”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我站在小院里看天色,小院的假山笨拙的可笑,惟有几株观赏植物还翠绿。身后的喧闹慢慢静下去了,我回到小厅里,横七竖八的表格摊在拼接的桌子上,两个中年人坐在桌子后面划拉着手机。
“签到。”
“来开会的?”但实际并不看我,只把两张表格从桌子边缘推过来,我照实填完了。
“现在上哪去?”
他看了我一眼:“这儿现在住满了,你要到另一个住处去,你和你同住的老师一块过去吧。”说完从表格上念了一个名字。
右边一个弓着腰的男人从表格前略略欠一欠身,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我看见他穿着一件料子不错的风衣,发迹线渐渐要移到头顶上,侧身,带着一副厚实的眼镜。
两边是接连不断的灰瓦房屋,湿漉漉地立在旧城的待改造区里,脚边是一条露天的阴沟,里边肥大的水草又滑又长。低空有交错的电线,但屋顶上并没有鸽子。几个睡眼朦胧的小青年拿着点着的烟,蹲在歪斜的杂货店门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们。
我和其他几名老师一起去往另一个住处,我们随意地谈着一些乏味的话题,比如你在哪里教书,教哪个年级一类的,只是为了气氛不致太沉闷。我听着鞋底踏在积水上如暗语的声音,想,为什么还没有到呢。
街上亮堂堂的,我仔细端详了和我同住的那位男老师的长相,他年纪很大了,身材还算高大,眼镜厚重,略略下滑,由于年纪的关系,头顶往外扩散出一个圆弧形的不毛之地,但两侧的头发还算茂盛。他的嘴稍稍向前突起,横生的灰白胡子加重了这一趋势。
他并不与我们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队伍的最后,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他也不东张西望,挺直腰板往前直走着,这样的昂首阔步在一条颓败的街道上看起来是颇可笑的。
我们穿过这条横亘旧城区的像破碎的肠子一样的小巷,在一个菜贩云集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一位同来的老师指着对面楼上几个烫金楷书说:咱们就住在这里。
前台是一位正在吃玉米的胖姑娘,污损的前台下停着一辆童车。她穿着一件显旧的浅红色毛衣,看见我们走进去,用白色塑料袋卷好半截玉米,拍拍手,准备撕发票。
“有带电脑和不带电脑的两种,带电脑的一天贵20,要哪种?”
另外两个老师要了不带电脑的,取了房卡上楼去了。我看了看他。
他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喉咙又点了点头。
“电脑应该还是可以用用的,能查些资料,你看呢?”
我点点头。
“请把身份证出示一下。”
我看了一眼摊在桌上的身份证,上面显示着主人姓吴,下边的出生年月一栏显示着1959年。
在宴会厅吃了一顿不算清淡的晚饭,照例有许多致辞,我全没听清。我和吴老师似乎都没有什么熟人,吃饭时我们比邻而坐,将外套搭在腿上,一语不发,下箸如飞,把饭菜勤勉地投进胃里。
饭吃饱了,但桌上的人还极有兴味地聊天,我们不便起身先走,于是也聊了几句。他说他是本地一所学校的老师。
“那您应该有很多熟人呀。”
“我在下边乡镇的一所小学校里。”
“是吗?什么乡镇?”
他说了一个名字,但是我并没有在耳听,他问我听过没有,我说没有。
“哦,小地方,不出名。”他略带歉意地笑笑。
“那你呢?”
“我从N中来。”
“哦,那不错。”
这时他俯身去接一个电话,他把眼镜撩到头顶上,眼珠凑上一部掉了漆的手机,看了几秒,按了接听键。
我把无聊的目光投向别处。
房间里的电视并不十分清晰,我自顾在一旁收拾行李。我从房间里找出两个老式的陶瓷茶杯,把随手泡的电源接上,准备一会把茶杯冲洗一下。吴老师在那自言自语地研究床头上的电话。
“卫老师,你说说这房间里的电话能免费打吗?”
“应该可以吧。”我从抽屉里翻出两小包茶叶,看上去滋味寡淡,我想了想,还是把它们打开,倒进冲洗好的杯子里。
“那我怎么打不出去?”
“看看电话旁边有没有什么说明吧。”
“好好好!有了!要加零,前面还得加区号。”
我把泡好的茶递给趴在床头揪着座机打电话的吴老师,他受宠若惊,把话筒夹在耳下,双手来接:“谢谢,谢谢。”
我擎着茶杯在床沿上坐下,从包里翻出一本带来的书,摆在腿上看,屏幕上虚幻的人影在我眼皮上晃。
大约十五分钟,或者更久,他的几个电话打完了,我也把疲倦的目光从书页上收回来,因为说到底,房间的灯光,也并不十分亮。我预备睡觉了。
吴老师忽然走过来,极有礼貌地问我:
“卫老师,要不然我们出去走走?”
“啊……”我目光环顾房间一周,不知道该看什么。“好呀。”
古城门在黑夜里比在白昼乘车看时更宏伟,显得黑而高。我们从城门下宽厚的通道穿过,城门下有人裹着棉被睡得正香。城门正前方是一个环形天桥,车流在下面汇集。我们走上天桥,钢制的楼梯咣咣响。
“你看。”我在他的指点下,看到以我们所处的地方为中心,规矩笔直地伸出十字交叉的四条街道,暖亮的灯光并不延伸得很远。
“这里是城区中心,也是古代的治所,所以四面笔直,又整齐。西边是一条大溪,南边就是我们刚刚走来的城门了,北面……”
夜风吹的我的耳尖有点发疼,天桥上一些经营手机贴膜的小贩准备收摊了。
我们沿着环形天桥走了一圈。
从天桥的一个出口下来之后,我们在街边发现了一只巨大的圣诞树。我们在圣诞树后边一家微型的百货楼前停住了脚步。圣诞树旁竖了一块展板,上面标着“近期影讯”。吴老师走过去细细端详着。
“卫老师,你经常看电影吗?”
“啊……没,偶尔看看。”
“这电影票不便宜呀……”他微微点头。
我们侧身进了百货。
这是我见过的最微型的百货,虽然它有着最标准的配置:一楼化妆品、二楼服饰、三楼影院。我纳着闷跟在吴老师的后头在一楼的化妆品柜台之间转悠,导购员小姐不厌其烦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和睫毛,吴老师转了一圈,没在任何柜台前面停下来,我们回到大门的位置,他极有礼貌地对我说:“卫老师,我们上去看看?”
十分钟后我们从楼上下来,重新站在大门外边,天色变得清淡,夜空高而黑亮,他极有礼貌地对我说:“卫老师,咱们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
房间里,我并不急着睡觉,刚才在夜风里的行走,撩起我一点淡淡的遐思,我钻进被子里,倚着床头开始看书,另一边,吴老师以和我相同的姿势,一边吃着刚买来的花生,一边看着《晚间新闻》。他捻花生米皮的声音细碎作响。
我折上书页准备睡觉,往左边看了一眼,他的背倚在床头,脸歪向一边已经睡着。他的风衣静肃地挂在一边,棉被盖到胸口,上边露出他穿在里边样式过时的粗线毛衣。
我轻轻下床,摇了摇他,他“嗯”了一声,张开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我说:“吴老师,要睡觉了,我关灯了。”
会议照例没有什么好听的,发言人轮番在上面发言,我和吴老师坐在后排轮番让服务员来添茶水,一直喝到口舌生津腹里空空。会议中间休息,我们赶忙去上了个厕所,在离人群不远的操场边上我们发现一个植物园,在里面观赏了一些学校师生栽种的可爱植物,它们一株株湿漉漉地挺立着。我们绕着植物园观赏了一圈,忽然发觉周围已静寂无声,只有远墙外在鸣喇叭。我们察觉逗留太久,惭愧地往会议厅赶。
回到会议室时我们才发现里面几乎是空的,与会人员只是到其他地方参观去了,惟有工作人员在那里泡茶。我们便各自要了一杯,重新坐回后排。在会议重新开始前,我已经喝了好几杯水,肚子更加饿了。
午餐比昨天的晚餐更愉快一些,也许是菜更可口了?我们把外套挂在椅子的靠背上,比邻而坐,下箸如飞,席间他又接了一个电话。
“是您的孙女么?”因为离得近,我两次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不是,是我的学生。”
“您的学生和您感情真好。”
“……她和家人吵架,跑到学校来了,我已经让生管老师看住她了。”
“为什么找您呢?”
“我是他的班主任。”
“啊。您还在做班主任吗?”
“嗯。学校缺人。我。”他的胡子动了一下。
我转回头去吃菜,筷子点在碗里。心里默默做一些简单的数学运算。
等餐厅的人大约走了一半,吴老师朝我极有礼貌地一欠身:
“卫老师,您差不多吃饱了吧。”
回住处的路上,我被塞来一张超市的促销宣传单,我正想丢进垃圾筒,吴老师却饶有兴趣地接过去翻看。回到住处,吴老师忽然走到前台,把折起来的宣传单甩到桌上,又用手指按按,对正看电视的胖姑娘说:“给你,去买点优惠的东西。”胖姑娘打开了看了看,被吴老师的高兴所感染,笑着说:“谢谢啦。”吴老师高兴地哼着小曲上楼去了。
晚餐在午餐和上一顿晚餐之后来临。吴老师似乎找到一位他的熟人,一位带着眼镜,约莫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我们三个人挨着坐在一起,出于礼貌,我问了他的姓,他说他姓沈。于是无话,我依然勤奋地吃着晚餐,吴老师和沈老师小声地在交谈着。吴老师比之前两次用餐要活跃多了,也许是因为晚餐比较热闹所致,许多老师都点了酒喝。服务员走到吴老师面前,问他要喝什么酒,吴老师指着柜上的一瓶白酒,掉转脸去问沈老师他可以点那个吗,沈老师点点头,示意服务员把酒拿过来。
晚餐似乎进入了高潮,一个矮胖子手里提着一瓶酒,跑到宴会厅中央,粗声粗气地叫嚷:“各位老师们,晚饭之后,请大家到月亮湾KTV去唱歌,别的要求没有,就是一定得玩得高兴!”
我在一阵昏头昏脑的喧闹声中把一个虾丸子夹进碗里,感觉到椅背被碰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秘书长陈老师过来敬酒了,我急忙起身来与陈老师碰了杯。陈老师和我握握手之后,给我介绍了一位女老师,让我跟着她到包厢去给地区的领导敬酒。
包厢里摆了两个大桌子,一群油光满面的中老年人坐在杯盘狼藉的桌子后边望着走进去的我们。女老师一一把姓氏和职务介绍给我,我端着酒杯依次敬着。他们只看着我,彼此并不相互喝酒,也少有谈话,我觉察到我的肚子胀痛的厉害。
勉强敬完两桌酒之后,我同女老师在包厢里听他们高谈阔论,不时陪笑,酒劲上来,我的脸烧的厉害,头也晕晕的,眼珠上似乎起了一层腻子,眼前的人似乎都从油里捞出来。
从包厢告辞出来之后,宴会厅里人群也寥落了。我发觉吴老师一个人坐在原来的桌子旁,我径直走过去坐下。
“喝醉了没有,还撑得住吗?”
我点点头。看他,摆在桌上的白酒空去了一半,脸上的皱纹因为酒精作用而稍稍平展,褚红的面皮摊在额头上。
“您怎么没先回去呢?”
“哦,我以为你年轻人是要去唱歌的吧,既然你去,我也一起去玩玩好了。怎么?去吗?”
我的头开始有些疼了,太阳穴嗡嗡动着。
“啊,不去的,还是先回吧。”
“也好,也好。”他说着就去取风衣。
我们走在湿漉漉的大街上,夜风吹来,撩去一层层我头上覆盖着的纱,我感觉舒适极了,我们不紧不慢地前后在街上走。
忽然吴老师回转过身来,极有礼貌地说:
“卫老师,这附近不远有个东岳庙,挺有名,不如去看看?”
前殿阔大,一条直台阶往前通往正殿,前殿一角的泥墙上挂着一支梨形灯泡,一个道士在桌前翻经书,看了我们一眼,继续埋首整理。
东岳大帝是道教神话里的泰山神,也是掌管阴司的最高神。东岳庙的精髓不在正殿里巍峨的东岳大帝,而是前殿两侧陈列的十殿阎罗中的地狱惨象。
我们沿着前殿两侧逐个观赏十殿阎罗,前殿旁生着有巨大叶子的绿色植物,水滴从檐上滴在殿前,节能灯从殿里的横梁上高高照下,一切皆静寂清凉。若这是在夏日时,必有许多恼人的蚊虫,但幸而现在是冬日,一切恼人的生灵都没有,连虫鸣鸟鸣也没有。阎罗、无常、判官、乃至牛头马面皆平常,倒是两侧的受难泥塑活灵活现,有刀山、石磨、饿虎断肢、鸦雀噬心等等,雕工古意盎然。
“你蛮年轻的。”
“啊。是。我刚入职不久。”
“能来参加这样的会议,不错的,出来走走。”
“啊……是。”
“我还是第一次出来开这个会呢。”
“……”
“之前都是学校的领导出来开会,我一次也没有来过,我也没有这个消息。”
“哦,你可以说想来交流一下呀。”
“领导自己也想来玩啊,我以前还教过他呢,他呀。”
“……”
“这一次是学会直接把邀请函发到我邮箱里去,我看到,把名单回复给它,才来的。今天我还发了一封邮件致谢。”
我们继续往东岳庙深处走,正殿和前殿之间有一个木制的二层阁楼,像亭子而太大,像楼房却没有墙。
“这是戏台,演的不多了,一年就演一两回。以前,很早的时候,还是很出名的,我看过,有几个演戏的,功夫好。”
我望着眼前这烟土色的戏台,已是好久不用了,连上二楼的木梯都拆下放在一边,只有檐角几个铜铃还在夜风里微微地动。
会议的最后行程安排在城区附近一个风景区里,与会人员一齐登山,在山中寺庙用斋饭,再告别下山。
山谷里尽是湿溜溜往下垂的野藤,空气的湿度非常大,我们像是吞吐被浸透的云朵。山谷里的行走虽然倍感清新,却也憋闷。我们话语不多地排着队向上走,一直走到山门前。
没有密密的野树和藤,山门后是一个平坦的开阔地,走进山门之后,感觉整个体重都减轻了,在山谷里的密实感消失了,我们舒了一口气。
和庙中的长老作揖寒暄之后,长老指出一个胜地让我们前往。原来正对寺庙,拔地而起一块状似犀牛角的嶙峋怪石,工匠绕着怪石凿出石径,直达石顶。石顶上修了一座小亭,里边供奉四方佛,从下面看上去,香火缭绕,经幡飘动。
扶着栏杆走到了石顶,在亭子的木栏边休息,下面云雾浮动的就是方才我们途经的山谷。云雾和山峰交接处露出一些空隙,可以看见云雾下有绵密的白色雨丝往山谷中播洒,别于我们身处之地的晴好空阔。
吴老师手别在腰间,扶着栏杆往山谷方向凝视很久,回过头来说:“卫老师,这地方很不错呀。”
饭厅的深处,有绿竹叶从背后的窗子里伸到屋里来。我和吴老师、沈老师一并坐着,同桌的人嫌饭菜滋味寡淡,都早早下桌。我们坐在一起闲谈,桌上的老豆腐涩口好吃,我不知不觉吃了半碗。寺内不能饮酒,便以可乐代替,喝着可乐,吃着山泉水做的老豆腐,感觉遍体清凉透彻。言谈间我了解到沈老师原来也是吴老师过去的学生,现在在一个进修学校任职,自从昨天晚餐认出之后,沈老师便一路陪着吴老师。
说是闲谈,但我们话语都寥寥,好似成语接龙,只是简短的话语一人一句。后来吴老师似乎有些高兴,开始谈一些他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没有什么新意,随谁都能想象出来,但他说得高兴,说了很多。于是我和沈老师就放下筷子听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桌上的热汤也渐渐凉了,我觉得身上也有些发憷,便向还在交谈的师徒告别,要先下桌。沈老师听见,从桌底下操起半瓶剩余的可乐,说:“这还有剩的,带去路上喝。”我感觉颇有些滑稽,这是一个大瓶,我怎么带呢?路上一走也走气了,怎么喝呢?他看我坐在那想,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倾着身子就要递过来,很温情地说:“拿着吧,没关系的,放在这里也是浪费了。”我连忙站起身,摆摆手说:“真的谢谢了,我不大爱喝这个,凉。”他见我这样说,也就把可乐放回去了。
我坐在正殿的廊下,望着远山,寺里又变得清清静静。长老在一边的八仙桌上给几个游人解卦。不时有细碎的白色雨丝飘到檐下来,方才还在山谷里的白雨慢慢往上,到寺里来了。瘦瘦高高的吴老师右手拿着一把折起的伞走到廊下来,欠身对坐着的我极有礼貌地说:
“卫老师,现在有雨,我有伞,我们一起下山去吧。”
我怕自己的鞋子在雨里走湿了,看见他手里的伞也小,而且,我还想在这儿多坐上一会,因为我本没有同行者,也便没有额外的束缚。于是我欠身说:
“啊,不妨事的,我在这再坐会,等雨停了走……那,沈老师呢?”
“哦,沈老师和那些领导开会去了,我们可以先回去,不用等他。”
“嗯。”
“好,卫老师,学校里还有点事情,我得先回去,那你坐着,我先走了。”
“好,好,您慢走。”,我从竹椅上起身,送他从檐下离开。
坐在竹椅上,我看他从寺里的石阶往下面的山道走去,我才觉察退房之后,他背着的是一个褐色的单肩包,包挺大的,拉链好像坏了,包口懒洋洋地半掩着。他擎着伞,每走一步,伞尖就一颤,包就一颠,拍在他的腰际。就这样慢慢地在湿漉漉的石阶上走着,走进山道,白色的雨丝默默地在他周围落下。往前拐一个弯儿,他就彻底消失在山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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