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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关
——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庾信《枯树赋》)
Andante ♩=80
“我记得每个物事该在的位置。”他意识到他是错的,
于是感到很为难,他就醒了。砖红色的方块纹垫布
像一个空降包扑来。奶糖被提前剥开,硬邦邦的,
他想到了你。降落伞是沿着季风越过东边海岸线的,传单
如同秒针滴答滴答地往外流。里面有一切被禁忌的
秘密。但后来,栖居的红颈白鹭全部迁徙离去。你肯定
正卷起窗帘向上看,眉间播放着水纹。洗手池的
漩涡迅速止住了,管道里气压冲上一股恶臭,是管腔
的急速震动。这趟逆向的火车上,找不到更多的乐趣。
他把手悬在半空。所有程式都以被拒绝开始,却又
以拒绝告终。他不再看窗外积雪的山峦,即使
他能想到它们可能是甜而腻的。他想象自己的木床,
从木雕的鸽尾开始,吐丝、享受旋转。腹部的壳
泛着金色,而落网者却不知,它们正如酱菜被揉在一起。
它们互相吐气。你则推开了木窗,疾风中斜落一颗颗
大雪球,雨靴里冰凉的六边形挤满了整个下午。有时,
公路边残雪如废弃塑料。一个地球无法被阻止。蓖麻蒴果
燃尽植株上的蜡粉,我的铅笔也不可遏制的断了。保不准
他也会如一个麻雀,把短喙探到温暖的腋下,安详地
伪装自己。你的每场雪却是从橡胶胎边缘甩出的。你
会听到呼呼的风声,你会看到蚊子钻进黑洞洞的耳朵:
一台闷坏了的马达,尘世的根源。而母亲使你侧耳
秸秆上蘸着剔透的芝麻油。你想到黄色的灯,想到一只
鱼鳔。直到某天乒乓桌上的一场牌局,你长舒一口气
从左手掌太渊穴里取出一小块碎玻璃。它方形,且青色,
是通用的啤酒瓶色彩。多年以前,一缸水酒就使鼠类骚动
而爷爷正充当了他黑夜奔跑的理由。粘稠的绿色蹼
张开,树蛙从一棵苦槠树飞到另一株。朝门的空神龛上
灰羽母鸡趴卧着,天色迅速转黑,一个盒子发着光,迎面
飘了出来。后来,他摔了重重的一跤,并惧怕乌鸦和闪电。
雷雨过后,油菜花里埋伏下无数的蜜蜂,而爷爷的尸体
也从这里被背出来。可他并不伤痛,除了黄鹂鸟的叫声
桑蚕织满了大抽屉,金色的、银色的。图片形如槟榔,像墙壁
睁开一双双眼睛,其中还包括几张被风撕过的小学奖状。手掌
也是被春风吹厚的,我把蓝色毛巾入水中,看茶片弯折
且将褪去肉色的涩皮。可谁也无从知道,浅水中的一条鱼,
真正能下潜到多深。叶脉梢头的雨点滴落在长满青苔的
显示屏上,雪花点发着不紧不慢的烟枪声。但气温突然
骤减,我深知且惧:你定要忧虑起来。玉兰花像白色蝌蚪
在枝头游荡。你轻拂自己的脸,企图拭去玻璃后快成滴的
水气。你撮起嘴来吹烟,烟就是火。鹰俯扑下去后
就无法停止,染料从羽尖开始蔓延,所有人呼出的气息都
散发浓烈的焦糊味。路途上总是长满炭火,你想到远行的
危险,想到他们再一起身,就被雪削减为球形。而樟籽也
很快结起来,他要赶在还没有变成乌黑浆果前,为你做一把
南方的樟籽枪。他摘下近视眼镜,乘务员大妈挥舞着
酸性的嗓子,车厢马上变得空荡荡。每个窗户都是透亮的。
电线杆呼啸而过的影子,如琴键上的快速拂走,周而复始
松果则纷纷裂开,成为足底的一个个穴位。他想起很多的
事情,并且,开始感到慵懒而无力。多年前他放学回家,
后门地上铺开一只无头的小犬,毛色深灰。他六神无主
尔后神情恍惚,他只听说过草汁中掺杂的巫术。他
记不起答案了,但某个春夏交接的闷热雨天,东边下着雨
西边阳光明媚。蘑菇从侧门的红土里突起,就在一株
杉树的脚下。它们是丝质的,汤汁鲜美。他还亲眼见到
养蜂人把叛逃者们从柯树上罩下。蜂巢如水枪,飞艇
鼓着气浮过眼前。而他低下头,拾五瓣的花,然后
用草茎串起来。似乎一切美好的都可以比喻成绿色,或者
碧然。但仙人掌的花瓣是亮黄的,捏下去时我甚至感到
黏如浆糊。沙漠在一只破旧的搪瓷大碗边缘被铁锈剥开。
掌刺带着毒,酥散的痛感像一条漂亮的鳜鱼擦肩而过,
它骄傲地隆着背脊的鳍刺。我这么想着,河水就冻结了。
你的梨树上,却结满干扁的咸鱼,它们渗着历冬后陈旧的
油水。你趴在井台上呆望,井水深邃,你习惯投下一颗
轻轻的石子。被放养在此的那条鲶鱼,是否也会披上铠甲
变成一条黑色的大蛇?但等你喊出来已晚了,树下的马
开始嚼伙伴的头发。一匹是白色的,还带些泥土,另一匹
是枣红的。那以后很多年,你再没见到过马跳跃。而枣子
从下而上开始烧自己的岩浆,鱼苗撞击水中的鹅卵石
和含着气泡的啤酒瓶。他弯下腰,拾起一枚铜币,字迹凸出:
“乾隆通宝”。绿锈仍旧灼手,大地却猛地一抖。有时,
老太婆们所需要的只是几双还挤着眼屎的眸子。她顿了顿,
他就去想井下被凿中的大蛇眼睛。天上的渔夫洒下闪电
大蛇们飞出苦修的冥河,像迎风的腰带,往最耀眼处,
攀援、升天,去化成一条带角的龙。他不敢去看,生怕
手一指,它们就掉下来,接着从头修炼几百年。他曾害怕
雷声,却躲在门缝后偷看暴雨的形状。直到后来,他下降到
枯井里,看到大青蛙吞着小青蛙,赤练蛇像根盘曲的
冰溜柱。在黑暗中,第一束光线必将先照亮我们自己
毛玻璃质的脸。人体则只不过是个跳动的毛线团。一切
关于长寿的传说都是植物性的。我只好扬起一把沙子,
辨识方向。采石场过后,整条路黄土漫天。流浪汉
拄着拐杖神情寡淡,我猜测他每个粗糙的夜晚:旌旗卷折
横了半边马路,上面刻着星星,也刻着墓碑吹过山口的
方块形的风。一切缓慢前进皆为滑行。融雪漫过低矮路桥,
喜鹊飞下枯枝。我擦亮空气,看到路边的井箍。三轮车上
就变满带泥土的啤酒瓶,有些甚至是破碎的。中年人将去
进去某种兑换,就像把草场兑换成绒毛。但他们立马就不见了
悲戚如一个租赁的游戏。我拍拍袖子,发现一条被遗弃的
宠物狗正负债累累。你则又一次闭眼。你想到月亮。在掰开
月饼前,作为铃声的悬吊铁板向斜枝生长。跳上扶梯
之后就是一路下滑。或转几个弯,或一两次加速。带磁性的
岩石全部滚动起来,直至到达海沟的底部。你轻轻地
打了个哈欠,“出生就是意外”。只有蟋蟀的整个夜晚,母亲
在乡村卫生所贪婪地说胡话。清晨第一声鸡鸣,她终于
没忍住一个大大的喷嚏。而他被吹落在床单上。带着燕呢的
歪嘴医生将他抱起,确认性别、擦拭掌纹。太阳还没来得及
升起,他们走在青石巷里。过路的老阿婆又揽他入怀,并
啧起符咒般的舌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然而他只知
她是当地唯一的巫婆。大约黄昏时她将去看望调皮的幼童
然后抓去附身的小鬼。她还每年进山挖掘一种无人知晓的
树根,加上细碎米粉,搓成粗糙的白色小丸。晒干的时候,
每户人家的米缸里就渗出清洌的泉水。除此之外,她并不
预测什么。他只记得她脾气暴躁古怪,待人少有温顺。
而多年后在一个只有星星的夏夜,母亲才和他说起这个
他生来见到的第二个外人,第一次声音关切,目光如鹭。
可整个童年,他都在追逐枝头的各色鸟鸣。狗尾草摇动
苍耳疾驰,没有人洞知外面的事。你则攥着雨伞冲向野外,
风中的一只气球,牵扯着大地疯狂倒转。你最终哭成
一只柿子。闪电好像蓝紫色牵牛藤,爬满天边,以及头顶。
更年幼时,天空整片地发绿,你坐在枷椅里望着浣衣的小河
田野升高。蚊子乘机成为你腰间的黑色泳圈。多年后
你对着一本书整日地干咳,既没有吐出半颗果核,也没有
吐出泥土。你担忧,自己会不会死于一场肺病。而劈开
类似一种通畅,巨木掀翻在屋顶。你蜷缩于被窝中,屏住
一切呼吸,却最终咳出一口浓痰。但你也从此厌恶,每一双
臭脚。风马上移动了沙丘,在霞彩中,夕阳成为最优异的
飞行员。有人打来电话,可我身在异地。河水缓慢地
解冻,冰面冒起泡,然后是漩涡。双耳甚至也是交汇的
漩涡。我想到在意念中让两个世界如银杏叶交集。只须
进去又出来,而季节的出生已被分别搬动:旧竹椅在
椅子该在的位置,灶台上油垢发黑。星期天的每个下午,
赞美诗钻入众厅斑驳的青砖。而他是贴在墙壁上的,正拿着
木片和旧春联,刮取砖上的白硝以制造焰火。里面都是老太
领唱的是同学的祖母,他因此感到自豪。但紧接着,他就
在讲台上把同学的两颗门牙一拳打了下来。他很愧疚,
尽管这只是游戏中的失误。他们爬上阁楼,徽式建筑的
明瓦漏出阴冷目光,除了许多空的账本,他们还找到
一把锈出膛口的步枪,一台大喇叭的大红色留声机。唱片
活似换糖佬车上的大块打糖,拂去糖粉,它就露出一道道的
环纹,但唱片缺了一角。直到某个秋天他折断一截嫩藕,
才发现自己五音不全。可课本里的开普勒早已在别处踱着步
寻找上帝之音。仰望着灰蓝天空时,我同样什么也没想。
但父亲抱着的可能并不是我,而是下巴被碎瓷片切开的
一簇水草。空,还是空。你则想起了一个梦。天气正潮湿,
你坐在一堆枯枝上取暖。鸡冠花嫩苗从土里探出来,还有
呼救声:一颗人头也从土里长出来,神情鲜活,你记不清
他是谁了,却只感到熟悉异常。颠簸在胸口的频率从未稳定,
夜晚必是骚动的。他真正醒来,拧开断续的水柱:才过了
一个晚上。他轻敲模糊的窗玻璃,却发现大地上已下满
绒毛般的新苗。沙漠雪山,河流谷地,舒缓的、流动的、
真实无妄的。只一夜之间,喘着粗气的列车便让所有视野
通过了一个漏斗。他打开啤酒瓶,族谱上肯定没有他的名字
甚至父亲的,甚至祖父的。他想到了南方的天气,想到
他将常听到的仍旧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婚姻,一个是死亡。
2013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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