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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孑素 于 2014-4-1 21:58 编辑
那就跑步吧。她穿一套大红色毛绒绒带熊耳朵的睡衣在门口等我,见到我,就蹦蹦跳跳扑上来:“你的大熊!”
“你这么骗我可不止一次。”
“干吗想那么多。”她嘟起嘴巴,用胳膊挽住我,仿佛告诉我“至少现在是你的呀。”
夜里出来,没地方可去。她穿睡衣,丝毫看不出要跟我远走高飞的诚意,要是表现出不满,她一定又会说:“是要跟你过日子的人呀”!——她的小伎俩我都知道。得赶在厌倦前搞定她,我想。
现在她顾自跑起来。她还塞上了耳塞,那他妈的我算什么?当然我没空想这么多,因为一眨眼她就会跑远,她擅长这个。她每天跑在上班路上的时候,她老公的车正嘟嘟地从后面赶来,不是为了超过她,而是为了欣赏她风中凌乱的屁股,我自然知道她老公的痛苦,因为她写过:“结婚后还想当个处女”,这可真不要脸。
对,她除了是个禁欲者,还是个写专栏的,没写出什么名堂,她所有的聪明都用来当谁的女朋友了。有那么一点小文艺和小俗气的结合体就像那些由诗改编的歌一样合了某些人的口味。要我说,他们就是一群半调子傻逼(哦,那我是什么)。眼下,我最好什么都不想,我紧跟着,仔细琢磨这个在前方晃动的屁股,她的屁股很辛苦,像一个为了生活不屈不挠的,并有很多难言之隐的屁股。
她终于停下,扭头发现我跟在她身后不远处,难掩失望(她还想甩开我不成?),但很快笑起来:“不跑上一通,哪有理由去享受一碗美味的夜宵呢?”她还朝我眨了眨眼。
我的弟弟,他是个谎话连篇的混蛋。你根本没法为他的说谎找到理由,比如你无法理解他把星期一说成星期二时他又能得到什么。他从小就这样,他把一张满分的试卷藏起来,在家里人面前宣称他压根不想学习了,“我不是这块料。”我至今仍记得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出这话时,我们的母亲伤心的样子。
他和他的伙伴们玩一种真心话的游戏。那都是些什么小孩啊,他们沿途撒尿,挨个按谁家的门铃,然后一溜烟跑掉。扯掉哪个小女孩的辫子这种事情他们早就不干了,一旦被人发现“欺负人的行为暗藏好感”,他们就发誓要更狠一点儿。当一只蚱蜢被沿腿撕开的时候几个孩子被吓哭了。你害怕了?才没有!他没有说真心话!我只是感到恶心!恶心会哭吗?
就这样,一些孩子被孤立了。我的弟弟,他永远是队伍里不过分也不消失的那个,仿佛稳定地代表了这个队伍的气质。我搞不懂他为什么待在那里,他分明没感到过有趣,可能从我这里他也得不到更有趣的东西吧,我们的关系一向很,唔,我还真没琢磨过。我们始终不太亲近,似乎这是他与家人保持情谊的唯一方法,但他又偶尔对我好,要么通过拒绝,要么通过沉默。我能感受到这些,我还没告诉你们:我目光如炬,是个侦察员。
我也有我的朋友呀。比起调皮的人类,静物更为忠诚。现在回忆起来,整个童年都在我的那张木板床上度过了,我坐在上面,不厌其烦地把玩几条手绢,或者一堆纸牌,硬币,糖果纸。那帮熊孩子怎么懂得这些?他们从窗口飞快经过,“快来抢这个呆子的玩具!”我还没回过神来,我的一把木枪就被其中一个拿走了。我在床上愣了一会,感到难过,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的弟弟。
他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不屑。但我知道,那天下午他就出门和那些小孩打了一架,抢回了属于我的东西。他回来以后受了点小伤,半点解释也没有。
“我的枪呢?”
“谁他妈关心你的枪。”
他干吗不还给我?
“他干吗不还给我?”我问她。
我对面的女孩忽闪着她的大眼睛,对有关我弟弟的消息一点也不关心。
现在我们坐下来享受一碗馄饨了。她很安静,就是那种让你觉得可以对她做任何事但她又绝不期待任何事的顺从(和拒绝)。她不是真的饿,对碗里漂浮的葱蒜只能算是把玩,她是故意垂下眼睛让我欣赏她长长的睫毛吗?或者在告诉我,这么好的时光,干吗要谈论你的弟弟?
她的手已经放在我的手上了。当我还没决定是否翻转过来握住她的时,她已经拿起它来细细端详。有那么几秒,她看起来就像是对这只手倾注了深情,我险些被打动了。
我知道无数个夜晚她都如何度过。失眠使她神经紧绷,听觉异常灵敏,思维远走,身体几近漂浮。她的老公虽然在熟睡,但不忘不时地跟她打个招呼,他招呼的方式是“嗯”地一声,或者给鼾声来个急转弯,要么就是搂着她肩膀的手忽然攥紧几下,这让她感觉他始终惦记着她,她等了一会儿,她就在等待、失望、自嘲以及决心不再被干扰的循环中度过了这些不眠之夜,而她的老公确实一直酣睡着,就像这些行为只是另一个人的恶作剧。
有时她跪在床上捧着她的脑袋,与她的耳鸣聊天。聊聊白天的热闹也好啊,白天,她举止得体,偶尔娇嗔,像个有滋有味的白领。应对酒席更不在话下,她坐在一群热闹中间,用的是早已习惯于别人谈论她的表情,不张狂也不躲藏。她得到这些宠爱怎会心安理得?白天她如何自如地应对人类,这些虚假的热情就会在夜里让她遭到报应。
要么她就只会在夜里哭,为了表示真诚,自然是无声地啜泣,即便她想哭得更大声一点,她老公的鼾声也会盖过她。
所以,她的苦难并不能令我更爱她,想到任何一个人的手掌都可以是她需要的,我就不能忍受。现在她的双手握住我的手腕,把一侧的脸颊放进了我手里,用那种“男子用手臂丈量女子腰围”的媚俗告诉我我们的关系。她打定主意要在我的手掌心里睡上一觉了。
在夜里,把手掌借给一个失眠的女孩更像是各取所需。她当然不会真的睡着,她的这种行为里,讨好我的成分就和她表演的成分一样多。
“取悦别人能给你带来什么?”
“唔?”她闭着眼,含糊不清的发音是想让我相信她迷醉在对我的依赖中了。
“我在说你的初恋。”
“我的初恋?”她笑起来,“以什么为准?”
“就是给你写纸条的傻逼男孩,‘如果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就朝我招手’的那个,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啊,”她终于让脸离开了我的手,我感到一点失落,“放学后他就在马路对面等我啊,我看到他站在那很忐忑的样子,就朝他招了招手。”
“你又不喜欢他。”
“招招手就能让一个人高兴起来,你没有过这种成就感吗?”她朝我调皮地笑了一下。
“所以说。算了,你知道的。”我琢磨着换个话题。
倒是她先来了,她一边站起来往前走一边说,“我最近学了一项新技能,知道是什么吗?”
我付了馄饨钱,追上她。她正在我面前倒着走,她写过一只兔子:“它在你前面跳,却又不是你的。”这可真伤人。
“我在学瑜~伽~!”她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把腿高高地抬了起来,“再过一段时间,我的膝盖就能碰到额头啦!我的目标是把自己练得四面八方,这话好像不通……哎,你说呢?”
“你是让我不要去喜欢别人吗?”
“我是想留住你。我可是免~费~的哦!”她点头用力说出“免费”两个字时竟然还能笑得很可爱。
“你笑得越无邪~我就会爱你爱得更狂野~”我唱起来。
她笑得更厉害了。
“所以你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你对吧。你真的需要这些吗?”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你又不喜欢提这个。”她有点不高兴,开始转过身走路。我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她把背影走得很是妖娆,这完全就是一种挑逗。啊,我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干吗对一个姑娘这么认真,这是要把正事给搞砸吗?
我得哄哄她。
“看我找到了什么?”我追上她,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把木枪,模仿美剧里的口吻说。
她轻轻“呀”了一声,“这是你弟弟帮你抢回来的那把吗?他不是没有还给你吗?”
“就是那把,我一直知道他放在哪儿。”我压低声音,“前几天,趁他没在房间,我偷偷拿回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它是我的。”
“以前不拿?”
“我也不知道。我受够了,我想看看他的反应。”
“你破坏了一个秘密,”她认真地看着我,“而且你输了。”
说实话,聪明的女孩谁不喜欢呢。
好吧,谈谈失眠。对于失眠这种事我也曾驾轻就熟,好消息是我治好了自己,因为根本没时间失眠。我最近开始研究的是一些需要日夜照料的娇气的植物,我对付它们就像空气和水一样自如。即使没有它,我也能对着我的任何一件小物品把玩一整夜啊,我是个侦察员嘛。
不知道是不是恋物癖作用了其他,家里的一切都成了静物。一部黑白默片在家里成天到晚地放映:那来回弯腰拖地的身影是母亲,她有严重的洁癖,她关于腰椎间盘突出的抱怨已经到了我们的耳朵所接收不到的高频。我的外婆(我一度以为她只存在于我的童年记忆中),这个老年人在扶手沙发里度过整日,不是因为腿脚不方便,而是站起来也没有什么目的。她那堆沉重的身体像一尊镇纸佛像,稍微分个神再去看她,她就低着头在打瞌睡了——胸部下垂而肚子隆起,让人担心它们会长成一体。她就像背景的一部分一样,始终存在于由阳台、沙发、电视墙所构成的三角图像中。
我的外婆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失眠,时间对于她来说是一条平稳的线。
我想把我的外婆也介绍给这个失眠的女孩,我们应该共同珍惜日夜交替带给我们的不同感受:白天就是白天,夜晚就是夜晚呀。
而她正从一个小坡走下来,跳手跳脚地想要绕开一些矮树枝,就像一个在荒山野岭的路上找厕所归来的人。这让我有些恍惚,心中泛起柔情。
“我们是不是在私奔?”
“是啊,”她说,“带上一只你的大熊。”
又来。
“你就不害怕吗?”我说。
“嗯?”她有点诧异。
我没回应她。我低头看着脚边的一小块石头,那是一块有着老鼠形状的石头。
“你看,”我说,“像不像一只老鼠?”
“我怎么可能去踢它”,她说,“万一它真的是只老鼠呢?”
“所以你害怕了。”我又开始有点生气了。
“喂……”她的声音低微,有被识破的胆怯,并用一种埋怨和哀求的眼神请我不要说下去。
“你干吗不干脆说真是无聊透了?!这样对我真的好吗?”我接着说。
“你干吗这样,我又没伤害到你们!”她好像很委屈。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想了想,叹口气,伸手去拉她,“原谅我。”
更糟一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为的是让我们体验到公平。外婆的病情加重,众所周知,是从咳嗽开始表现出虚弱。她整夜咳嗽,在夜里疯狂找水,急需一把刷子刷尽嗓子眼里的小虫,掏耳朵上了瘾,一根棉棒几乎要直捣喉咙。这些都只是一个小招呼,病情真正的讯息表现为身上长出红斑:从瘙痒到连绵一片,再到逐渐腐烂,好几管激素像护肤霜一样大片地涂在上面。外婆住进医院,病房始终弥漫艾叶和石灰水的味道。
妈妈帮外婆洗澡的时候拉开门说,你来看一看呀。我进去看到这些腐烂的红斑时并没有带上表情和注意力,出来后就很快忘了它们。这类似于什么呢?对,不久前,舅舅去世的时候我几乎哭不出来(在殡仪馆很是为此尴尬),我怀疑:是不够爱吗?现在知道,其实也是因为没有带上思维和记忆去参加葬礼,并在结束后很快忘记了这些,以至于之后还会常常冒出“去舅舅家吃饭”这种话来。
我那个说谎的弟弟呢?他消失无踪,藏好了气味和声音,想被这个家忽略掉。这多像一场计谋:他按捺住焦躁,想尽快结束别人与他的任何一次谈话。装作行色匆匆,快步跑过中医院,甚至不敢用余光看上一眼。他走在路上那坚毅的脸庞是怎么回事?所有怨气都包在那鼓起的嘴里,随时回报给第一个跟他说话的可怜鬼。
当别人问他,你的外婆好吗?
他竟然说:老人家身体健康,让您失望了。
当别人请他对舅舅的去世节哀顺变,他又说,同样的祝福给您。
这小子简直是疯了,他为什么不养养花?
我是一个侦察员。不怕你笑话,我侦察的结果是换来巨大的失望,我对任何事物都首先看到真相。
我的爱意无处安放。在夜里,我私会一个不真诚的女孩,我必须狠狠地干她一次才能让她在我生气时严肃一点儿。
她故意走在花坛边缘的石阶上是为了表现出调皮吗?她展开手臂,像只走钢丝的鸟,每次的歪斜都让我想上前扶她,可她又自己回正了。总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思忖着在她准备跳下来的时候就接住她,我的头会刚好到达她的胸。
“XXX”,她喊了我的名字。
“嗯?”
“你有没有听过《我不是个安分的女人,但有纯真的孤独孩童的心》?”
“我没听过,为什么?”
她没有问“什么为什么”,她说,“我也没听过。”
哎呀,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跳下来了,没给我机会。我跑上前,她又紧跟几步跳远了,她竟然还敢面朝着我倒着走,这根本就是挑衅。
我上前抓住她,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我才不管什么安分不安分,“我喜欢你。”我说。
她不说“我也是”,她想了很久,用了足够的心机,然后说,“我也有同样的默契。”
这他妈算什么回答?这和我弟弟说“同样的祝福给您”是一样的吗?
“我们见过三次面了。”我说。
“是啊。”
“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比不上一个被记住工号并被常常光顾的洗头弟?”
“你不满意我的答案吗?”
“你没有必要令我满意。”
我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我有点儿错乱,但不想放开她。这样的时光里,我为什么没有在照顾我的外婆,没有给我的舅舅祈福,而是听这些骗子鬼扯,把美好的月光付诸于虚情?我的外婆,当她不存在于由阳台、沙发、电视墙所构成的三角图像中的时候我才感到害怕,她躺在医院白花花的病床上整夜睁着眼,我现在就想去帮她盖好被子,在她身边坐上一整夜。
我的混蛋弟弟可能不知道这些,他代替我走进静悄悄的病房,以为大家都睡着了。老太太半躺在床上,把一种“带来什么都对我没用”的眼神投向他,这副情景让他感到需要他参与承受苦难的时刻就要来了。
现在,他正收拾行李,准备趁着夜色离开,也许是凌晨,也许会因为丢了什么东西再等上一晚。
“凭什么这样对我?我不是需要安慰的人吗?”我是真的哭着抱住了她的腿,希望忧伤的告白能打动她(她吃这套)。她果真像个母亲那样弯下腰,用那种你有时能在抽象画里看到的别扭的姿势、以惊人的扭曲度回抱住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当然我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我得腾出手来对她摸摸索索,我们一直别扭地吻着,直到双方都觉得不好意思再这么僵持下去,直到我的手成功到达她的胸部。
她竟然还能抖得像个处女那样,就像谁不知道她是个性冷淡似的!我们已经躺在旁边的草地上了。她很瘦,身体像一条嚼过并被拉长的口香糖,我长久地抱着她,期待自己的进一步动作。我当然应该就势把她解决了,可我竟然很乱,我还滑稽地想到她做这一切不过是顺便练练她的瑜伽。
当我专注于她的面孔时,无法控制地,她在小说中写过的一些片段一幕幕在我脑中闪过:
“眼角那块皮肤最差,有风干后的严重失水。”我知道她每晚哭泣,为不真诚而忏悔。
她用同样的恩慈对我,因为她“对对方没有要求,当有人需要,就给出她的爱”。
“由于接受不了事后擦洗下身以及仓惶穿衣的尴尬场景,所以她拒绝做爱。”对,她此刻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从电视上模仿来的,几天后回想起来会觉得我他妈就是个笑话。
我似乎知道人生无趣的所在了,想到这些,我的表现就像一个性无能。我为什么要当一个侦察员?我应该回去照看我的多肉植物,琐事恼人,没有一样与我有关。
该如何处置她?这个女孩,她老旧的身体映照在月光下,脸上是被识破的紧张和乞求。
我迅速站起身来,想用一种决绝的态度击倒她,想让她知道,失眠对她算是轻饶,那些狗屁专栏背后她的呕吐也不足以减轻她的罪孽,光是她对她老公的折磨就该遭受一百次强奸的惩罚。她还有脸在每晚睡前“乞求她的老公抱她一会儿”,就像早已预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晚上,有人脱光了她,又即将把她丢弃在这里——她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滚回你的老公身边,‘蜷起身体,把自己完完全全、舒舒服服地交给他’。”我像朗读课文般一字一句这样告诉她。
“这难道不对吗?”她坐在那儿哭着冲我喊,“你又能好到哪去!”
我怎么可能回答她的问题?我最好转身就走,就像心里只惦记着我的弟弟那样。我决定把枪还给他。就在明天,他起床刷牙的空当儿,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放进他的行李箱。
—完— 2014.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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