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乙左左 于 2014-4-16 17:38 编辑
我们就继续这么平行着走
等了好多天,总算见着一点阳光从天的远处透过来,我看得出那最前头的几缕光线是多么努力地想挤进我的瞳孔,可是,瞳孔越来越小。面对光线的时候,我们总是把眼睛里最空洞最黑的部分闭合住,像在不自觉地拒绝泄露任何秘密。 “我有个秘密。”她看着我说。徐敏和我站在废弃邮局的屋顶享受这些最初的光线。 “什么秘密?”难道还有比我们一大早溜进这栋危房里看日出还大的秘密吗?我心里这么想着。 徐敏看着我,两只眼睛像刚被洗过般清澈,她的眼睛一向如此干净。她说:“你先请我吃棉花糖。我就告诉你。”我说好。对于她的请求,我从来都说好。 最初的这些光线并没有打扰什么人的美梦,而是卖馒头的馍妈干爽的吆喝声像一阵准时的闹钟,把沉睡的小镇唤醒,接着是越来越多人的集市闹腾起来。直到上班的大人们都离开了家,孩子们也都在去往学校的路上,转棉花糖的大爷才骑着脚踏车慢悠悠地晃到小镇的小学门口,摆开架势。擦得光亮的不锈钢盆中间的转子咕噜咕噜地响,有点像准备起飞的飞机。糖粒经由一根长长的勺子倒入凹槽,在转子中间飞出了纺,一丝一丝,一层一层,快速地在大爷手里的小木棍上均匀地缠绕起来,不出一分钟,先是白色的花芯,还有黄色的花瓣,最后是淡红色的花托,一支巨大的花束就完成了,接着交到了徐敏的手里。 轻盈的花束捧在她手里,严实地遮住了她整个脸。但是遮不住她的声音。 “我们去铁轨那边。”徐敏拉着我就往小镇的西面走去。先是沿着学校旁一条方石板铺成的路,接着穿过一片半人高的白茅丛,徐敏把棉花糖举得高高的,生怕把它弄脏了。她举着棉花糖的笔直的臂膀,也俨然一副白茅的样子。我们是走着捷径来到铁轨旁的。不一会,我们就一起坐在铁轨旁的枕木堆上看远处的太阳。这是一堆多余的枕木,不在铁轨下面,而是紧密地叠在旁边,它们比草丛高出一小节,我们并排坐在最上头,草丛仅仅没过我的回力鞋和小腿。太阳白白的,还不怎么刺眼。 “铁轨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东西了。”徐敏一边吃着手里的棉花糖一边这么对我这么说。 铁轨从小镇的西面,一直往北延伸,直直的,像在近景给我们画了条地平线,不,是两条。 “为什么这么说?”我小声地问道,仿佛生怕铁轨听到我们的对话。 “这么近看,它们有点像巧克力。”徐敏一边吃着棉花糖一边这么对我说。 事实上,它们被火车车轮打磨得又黑又亮,怎么也不像普通的巧克力,除非是黑巧克力。 我说:“你吃的巧克力肯定都不是瑞士产的。” 她说:“嗯,那是镇上小作坊的红糖巧克力,假的。” 铁轨两旁布满了螺丝,风吹日晒的很容易生锈,在潮湿的南方锈得更厉害。空气中的水分总是湿哒哒地附在铁轨上,和徐敏的性格一样绵密。 吃完棉花糖的徐敏从枕木上跳下来,面对着我,也面对着阳光,她身后的影子被削尖着爬上铁轨,影子和铁轨形成了角度准确的十字。徐敏的脸被阳光漂得白白的。 她把我轻轻拉了下来,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踩上铁轨,她在左边,我在右边。 我们就这么平行着走,一座双人独木桥。我们的手时而搭成拱形,时而低低地往下压,脚下的铁轨有时像流淌的河水,有时像一个正在下腰的孩子那样从底下穿过。我不知道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这条铁轨会通往何处,也许一出小镇,这条铁轨就会分出好多叉路来,到时,我们会继续沿着朝北的铁轨不停地走下去,那么就可以穿过整个中国,到蒙古,再到俄罗斯一直到北极,和爱斯基摩人一起刻冰雕,一起乘坐雪橇,饿了就停下来吃点新鲜的海洋生肉。 是否会有这么一条不曾间断的铁轨沿着经线环绕整个地球一周回到原地,期间还能穿过南极和北极呢? 走了整整一个早上,我们走出了小镇很远很远,铁轨并没有分叉。我们都未感觉到疲惫。徐敏指着远处的铁轨说:“你看,那个就是我的秘密。” 我伸出右手,将手掌闭合,倒捂在眉毛边上,档去头顶刺眼的阳光,也挡住一小片天空。我看见她的指尖所指的地上发着各种颜色的光,一道一道地在铁轨上,有粉色、蓝色、橙色,红色、紫色、绿色,它们毫无规则交替地陈列到无尽的远方。 “一条生长成彩虹样子的铁路。”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是啊,你不知道我给它们上色上得多辛苦。”我看得出徐敏的眼睛里闪出很多火花。 想象不出来她是如何给它们上色的,每个相邻枕木颜色都不重复;这么多的颜料她又是如何搬运过来的,如何使用一支最大号的刷子,还有,一个正在给铁轨涂颜色的家伙是怎如何躲避一辆急驶而来的火车。 我没问徐敏这一大堆疑问,只是依旧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在铁轨上走着,穿过彩色枕木的时候也舍不得踩上去,生怕留下脚印把它们弄脏了,更生怕鞋底的砂石将它们刮花。我想让它们最大限度地长久保留在这条铁路上。我觉得,只要见过它们的人,都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吧。 我们就继续这么平行着走,只要这条彩虹没有尽头,我们就这么无止境地走下去。(完)2014/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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