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比多 于 2014-3-13 23:23 编辑
我家屋后有座山，麻衣神相说，这是好风水。我自幼跟村东头的铁拐李习武。铁拐李是个屠户，也不会什么精深的武功。每天就是教我扎马步，打树桩。十七岁生日这天，我在山上杀了一个坏人，叫吴不为。吴不为是街上的泼皮，我正撞见他在树林里欺负一个姑娘。我和他打了起来，用石头将他砸死了。家人和师傅都劝我逃亡。于是我带了些散碎银两，就从家里跑了出来。这在江湖上，就算是出道了。
有人听说了我的事，就叫我侠客。我听说书人讲过侠客的书。我觉着侠客得有把剑，于是我买了把破剑，挂在腰间。道上的朋友说，八月十五杭州有个英雄会。我打小听铁拐李吹牛逼，最羡慕英雄。我想我杀了坏人，也可以算个英雄吧。于是一路风尘，来到杭州。聚贤庄外都是神头鬼脸的人，还有好多门派。我跟这个聊聊天，跟那个喝喝酒，好不快活。
八月十五到了，我早早来到聚贤庄，庄口有两个门房，管我要“英雄帖”，我不知道什么是“英雄帖”。门房说，没英雄帖不让进聚贤庄。我们僵持着，各个门派和各路英雄都在陆续往里进，跟我聊过天的和我喝过酒的都跟我打个招呼，但没人为我说话。他们都在自己的队伍里。直到于三儿他们过来，他们叫什么大旗门。那天喝酒他们钱不够，我给他付了一部分酒钱。于三儿实在不好意思，跟他们掌门说了几句好话，他们掌门哼了一声，叫我站在他们队伍后面。我特高兴，赶紧说了掌门好多的好话。就跟在他们后面进了聚贤庄。
吃肉喝酒，谈兵论武。真让我开了眼。我这才知道什么叫武术，高人太多了，脚不沾地在树梢间你来我往。大旗门的掌门这会儿只顾吃吃喝喝。别人请他下来过过汗儿。他也摆手不去。后来我才知道，大旗门一贯在江湖上蹭吃蹭喝。手下弟兄主要是替人抵命。别人杀了人，请大旗门的人去扛罪。这时候有人在比试剑术，我的个老天，那些剑太牛逼了。傻瓜也能看出那些都是宝贝。剑出鞘的时候晴空都会打闪。我使劲把我那把破剑往裤腿里掖。这动作让于三儿看见了，很不屑的笑了笑。有人能一剑刺出满天花雨。有人用剑砍下飞虫的翅膀。还有一个并不舞剑，而是径直走到一块太湖石旁，一伸手，把剑全插了进去。太湖石奇形怪状，有的地方还镂空。剑身从镂空的地方露出来，登时满堂彩。
英雄会散了，我拜别了于三儿，决定好好去学学剑术。大剑派压根不缺人。我在衡山上跪了一个月，他们还是不收我。人家客客气气的，到了饭点还给两个白面馒头，一块咸菜。但就是不收徒弟。送馒头的也算衡山派门下，他说，你这种人，每年都会有几个。我们不收，就是不收。我离开衡山，又到其他几个山头去跪。也没人要。后来我听说，江湖上也有很多独行侠。剑法高明，于是我就去找独行侠。有一个叫朱亮的。就是把剑插入太湖石那位。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正在树林里欺负一个姑娘。我拔出破剑要和他决斗。他根本不拔剑，用一根捡起来的树枝，就把我右手的手筋挑破了。他把我绑在树上，当着我的面，强奸完姑娘，扬长而去。过了很久，姑娘自己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穿好衣服走了，没看我一眼。后来天上下大雨。我被绑在树上，雨水冲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以为我就这样死在这里了。
雨过天晴，一个樵夫解救了我。我在樵夫家住了几天。他们家太穷。我不好意思久住。就带着伤离开了。然后我去找于三儿喝酒。于三儿听了我的讲述，说江湖哪是你能混的。要不就跟着我们大旗门，要不就回家吧。我听了苦闷，喝了很多酒。醒来于三儿已经走了。我付了酒钱。后来我去找于三儿喝酒，他都说没空。
我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自己练剑。练左手。就拿着我那把破剑。一开始我对着树练，我把树想象成朱亮。练了好多年，那把破剑破了。我用种菜换得钱又买了一把剑。仍然是一把破剑，但比之前的新一点，我竟然把这把破剑插入到碗口粗的树干当中去了。但是插进去却拔不出来。这一天我三十岁，我决定不拔了，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就让它在树上插着。我又去买了一把破剑。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梦到了那个被朱亮强奸的女人。
有人看到树上的剑，就来找我比武。有的时候我能赢，有的时候我输。又过了十年，我赢的次数多起来。在江湖上，渐渐有了名号。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总之，每次挑战者都呼喊我不同的绰号。有一次一个剑法很高明的挑战者输给了我。然后和我一起喝酒。他说，你在江湖上已经很有名了，是不出世的英雄。我听了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我喝酒的时候想念起于三儿，我想，现在于三儿应该接受我这个朋友了。我要在他面前显摆显摆。我找到大旗门，大旗门还在，但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连掌门人都换了。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的生意。然后我问起于三儿，他们当中一个告诉我，于三儿已经替人顶罪，被砍头了。
不知道于三儿死之前想到了谁。但肯定不是我。于三儿不会记得我，跟他喝过酒的人成千上万。我很遗憾，回去接着练剑，我想，至少我还有一个仇人。又练了五年，我轻松的把一根树枝在太湖石上插进拔出。太湖石在我眼里就跟豆腐一样。我担心自己光会切豆腐还不够，就接着练，又练了五年，我也能一剑刺出满天花雨，用剑砍下飞虫的翅膀了。我决定去找朱亮。我五十岁，朱亮应该快七十岁了。这算不算欺负老人？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把他绑在树上，用树枝挑破他右手的手筋。
我找到朱亮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死在妓院里，女人身上。据说他晚年一直在找能使自己金枪不倒的药。终于被他找到了，就去妓院里试。这一试，把自己试死了。我觉得胸口憋闷。我想杀人，我要杀死所有的高手，我去衡山，衡山派拿我当贵宾隆重接待。但是衡山派也更替了好几代了，原先不踩我的人都已故去，连当时给我送馒头的人都在一次浩劫中死去了。衡山派的新人们都当我是传说。我离开的时候有几个偷偷跟出来，要跟我学艺。我说，你们真想跟我学艺？他们说真想。我说好吧，就把他们绑在衡山脚下的几颗树上了。他们问师傅，您这是干嘛？我说，等雨。
我去找当年被朱亮强奸的女人。她五十多岁，此时已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村妇。孩子一大堆。完全认不出我。我给她看我的右手。她才想起来。她不明白什么是江湖。她毫不客气地把我骂了出来。
我提着一把破剑，开始在江湖上行走。跟我比剑的人越来越少，剑术也越来越高。有天有个人来找我，我以为也是来找我比剑。却不是，他给我一个英雄帖。说八月十五杭州有个英雄会。邀请您参加。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英雄帖。却不想接。我跟来人说，我不是英雄。
又过了十年，我老了，还得了痨病。输的次数多起来。我去试过，即使最好的宝剑，我也无法将它插入到树上，我没力气了。有一天，有个拿着一把破剑的小伙子来找我。几十个回合就把我打败了。他并不会什么剑术，但是年轻有力。他自报家门。他是吴不为的孙子。他拿着破剑指着气喘吁吁的我，他说他都不屑于杀我。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我坐在自己家门口，发现自己是一个老鳏夫。院门口那颗插着破剑的桃树，生了一树繁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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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23: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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