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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 12:53:3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女人撑起洋伞走着,走着。
    林荫路泛着白光,偶尔一辆卡车哐啷哐啷开过,卷起漫天灰尘。女人就避到路边,用洋伞遮住身子,等灰尘慢慢散尽。快到中午时分了,灼热的太阳下,路上很少行人。女人远远望到三叉路口的大枫杨树下,一个小店前扯着一个布棚,摆着一个凉茶摊子,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个老婆婆正在木靠椅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青蝇在她的头上飞来飞去,时不时歇在她脸上,爬得她心烦,就扬扬手中蒲扇赶赶。听得有人走来,老婆婆醒了过来。
    女人显得有点疲惫,鼻尖也沁出了汗珠。圆圆的双颊通红,直红到耳根。她穿着一件粉红的连衣裙,百摺笼袖,两臂滚圆,十指纤长。身材稍稍偏胖,过膝的裙摆,没遮住丰满的小腿。肉色丝袜,透明塑胶凉鞋,银色金属扣,把襻带卡得有点紧,微微陷在脚背里。她挎着个绿底红蝴蝶纹的小蛇纹皮包,两眼望着前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喝杯凉茶歇会儿啊,大姐。”
    在老婆婆前边摆着张小方桌,上边整整齐齐放着几玻璃杯桔红色茶水。都盖着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凉茶在炎天火时的路边摊子上,是很平常的。放薄荷糖,也是四四方方的那种,薄薄的一大片,掰开一小块放进茶水,就很清凉解渴。多是一些开小杂货店的老人守着,方便过路人,五分钱一杯。
    女人微微笑着,揭开玻璃罩子,拿起一杯凉茶喝了起来。看得出她已经很渴了。老婆婆起身搬来把椅子,放在了女人身边。女人轻声道过谢,给了茶钱,就坐了下来。她解开襻带,舒展一下束得紧紧的脚背。
    “大姐这是要到哪地去啊?”
    “回娘屋看看。好多日子没有回去了。”
    老婆婆总是话多的,又问她娘家在哪里,家中都还有哪些人。女人显得有些犹犹豫豫。但表面上象是很随意的回答着。
    “顺林驿的呀,我还是年青的时侯去过,都好多年了。那时侯还要走拉渡船渡口过渡的呢。那还有好远走呢。”
     女人嗯了一声, 说“而今桥修通了,就是没通车,没得车搭,我又不会骑单车,每回回去,只好走路。不大方便。”
    “大姐屋里的怎么没陪大姐一起来呢?”
    “他有事出门去哒。”女人掠掠鬓角,又加了一句“前些日子,撞到一个熟人,说俺的幺幺(爸爸)不大好,在看医生打针。俺又隔得远,也没得到信。不晓得到底好些没?家里近段事还没出来,就想回去看看。”
    老婆婆啧啧赞叹女人的孝心,叹息了一声。就沉默下来。女人望望店子窗口上,搁着几个广口瓶,瓶子擦得一尘不染,冷冷的发光亮,装着些麻花,冰糖,雪枣,蚕子酥,葱根糖,瓜子。显得好象很久没人问津。
    歇了一会儿,女人就要起身,对老婆婆说:“我称包雪枣吧,俺幺幺和姆妈牙齿都不大好了,只吃得动这些泡东西。您儿这里有红砂糖卖没?有的话也秤两斤。再跟俺侄儿子称点蚕子酥,葱根糖也拿几根。”
    老婆婆给女人称好雪枣,红砂糖,蚕子酥,又拿了葱根糖,都拿草纸仔仔细细包得棱角方正,怕散开,又用细麻绳打个十字结。女人从小蛇皮纹包里拿出个网兜,把几个包放进去。给了老婆婆钱,就一手拎了网兜,一手撑着洋伞,继续望大路朝前走去。
    “天气热,慢些走呢,大姐。”
    “多谢哒。”女人回过头来,冲老婆婆笑笑。老人也一脸温情。女人脚步轻快,不一会就走到望不见那根大枫杨树了。

    太阳当顶,女人尽量靠边在树荫下走。这时侯连时断时续的风也热气腾腾的,叫人憋闷。女人的脸又变得通红,汗珠涔涔从脑门和鬓角流下。泛白的大路上,偶尔有两三个人骑着线车急急忙忙的从女人身边经过,还有一个年青伢叮呤呤故意按响车龙头上的铃铛。她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他面貌清瘦。下颌尖尖的,上面有一粒大黑痣。就在她刚才看清他的相貌时,他就低下头忽然加劲一踩踏脚,呼的从她身边冲了过去。她微微的笑了,撇撇嘴。看他慌慌张张从大路上越骑越远,越骑越远,人渐渐小,渐渐小,最后消失在一道灰白的光影里。远处的小小的树渐渐长高起来,长高起来,看清树枝树叶了,看清了,又过到身后去了。有一个移动的小点,移近来,移近来,听到突突的轰鸣声,见得清是一辆手扶拖拉机,上面的男人穿件白单衣,戴着顶发黑的旧麦草帽,肩上搭着条手巾。见得清那男人的脸,也满是豆大的汗珠。白单衣贴在了他的身上。他瞟了女人两眼。女人避到路边去,拿洋伞遮住扬起的灰尘。他过去了。震耳欲聋的响声渐渐在身后低下去,低下去,最后只听到树叶的簌簌声了。连鸟儿也不叫了,天空里空空的,晃眼。鸟儿也都歇荫去了。只有女人还在一手拎着网兜,一手撑起洋伞,一路走着,走着。

    快到拉渡船渡口时,太阳已经偏点西了。女人看起来有点精疲力竭的样子。远远望到长满构树的一带青青的夹河大堤,却好象怎么走也还是那么远。真好象是人在朝那里走,那个地方在往前移一样。她想歇歇脚也没个地方坐。只有到拉渡船渡口了。那里有一家小粉馆,粉馆老板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四十好几的年纪,长的很厚道的样子。好象还跟她认得的一个年青人的姆妈是可以攀得上个远房亲戚的。她认得粉馆老板,粉馆老板也认得出她。她是很早以前跟那个年青人上街来这里吃粉,才知道有这么个点埠的。后来出嫁,每回回家,都要在这里歇脚吃粉。她可以在那里讨点水喝,再吃碗牛肉粉,歇一会儿再上路。网兜这时越来越沉,勒得她的手指都发麻。撑洋伞的手臂也都很快就酸溜溜的——拎着,举着,她两只手换个不停,最后几乎就是一步挨一步过来。
    时间停住了一样,好容易拉渡船渡口到了。她爬上堤坡,站在了大堤上。河两岸都有连成一片的吊脚楼,这里原本是个小小的集市,自从修了桥,而今比以前还热闹了些。女人听到知了在构树丛里声嘶力竭般鸣叫个不停,她一步步又挪到大堤下,走到了大桥上。热浪在这时让她头脑都昏昏沉沉。在桥头边,开着一大丛蓬蓬勃勃的红夹竹桃,在夹竹桃荫影里,有一道围墙,泥灰墙皮好几处都脱落了,露出了红砖。上面开有一个水泥砌的满是斑斑苔痕的月门。月门上边还挂着一块木牌子,写着“强军牛肉粉馆”。她走了进去。里面是个小天井。有一根大刺槐树,投了一地的凉荫。树下一只大塑料盆里,水泡着满是油腻的粉碗,竹筷,显然是中午做过生意还没来得及洗刷的。人一走近那大塑料盆,几只叮在盆沿碗沿上边的青蝇就嗡嗡的飞起。又摆了三张桌子,应该是给客人吃粉的,上面放着醋罐,胡椒瓶,辣椒碟子。在偏屋里有一桌老人在玩牌。头顶一支吊扇吱呀吱呀的旋转个不停。另一边的屋子里,藕煤炉子上的锡炉锅还在冒气。靠窗边的长条案上,摆着两大盆浇头,有猪肉的,有牛肉的,汤汁都通红通红,放了好些辣椒。一个胖胖的白净净的中年人正坐在门口,低着头打着瞌睡。
   “强军哥!”
    中年人醒了过来,抬头望了望女人,就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拉过一把椅子递给桌子边站着的女人,说:“是大妹子啊,是从哪地来?”
    “从屋里来。我肚子饿了,跟我下一碗粉吧。”女人把网兜放在桌面上。接过椅子坐下。从小蛇纹皮包里掏出条手帕,一面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说。
    “哦。赶路啊,这么晚还没吃中饭?”
    “是赶路啊。还有一大截呢。要到顺林驿。”
    “哎呀,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要到顺林驿就正好有个人骑车顺路带你。”中年人脸上现出憨憨的微笑。
    “是哪个啊?”
    “你认得的。那个人才来街上有点事,等会会儿他就过来我这里拿东西。跟他说声,就叫他带你,你机会真好,就跟预先约好的一样!”
    女人一时迷惑不解的样子,问:“到底是哪个?”
   “说起来,你也就差点跟我是亲戚呢——你们是熟人!”中年人咧开嘴笑着,开始在冒热气的锡炉锅里烫粉。又冲女人说:“是回娘家啰,你屋里的也不送送你?”
    “噢,我屋里的,指望不上他呀。他有事出门了。”女人抿着嘴笑起来,“你说的人,我晓得是哪一个哒!——他听说跟小李裁缝结了婚,去年生了个丫头。是吧?”
    女人抬起头来,望着中年人。中年人“咦”了一声,说:“是啊,是啊,你还是搞得蛮清楚的嘛。”
    女人象没有听到中年人的话,顿了一顿,又改口问道:“生意一直都很好吧?”
    “一直都老样子呵。天天伺候几个熟人。——没想到今儿也能伺候下你。呵呵。”中年人笑嘻嘻的挠挠头皮。
    “强军哥也会哄人高兴啊。”女人就笑着问:“还有白开水没?我口干了。”
   
    女人捧着白瓷茶杯,小口喝着开水,正和中年人说着话儿,见得一个人从月门边推着线车进来。是个青年人,戴着一顶新崭崭的麦草帽,上身穿着白汗褂,光着个膀子;下身是一条深绿色单裤,穿双的解放鞋,刷洗得倒是干干净净的,却褪色到几乎是白色。他看起来利利索索的。女人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站起身来。青年人一眼就看到了女人,他脸上随即就笑笑眯眯的,直直的望着女人,说:“是你啊!么的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呀?”
   “回娘屋啊,就等你来呢,好搭一截便车,没问题吧?”
   “没问题啊,我乐得有个媳妇路上陪陪我呢。”
    中年人喊道:“大妹子,我这牛肉猪肉浇头口味都有点辣哦,好象你不大吃辣的,我这都弄得蛮辣的,你要哪一种?牛肉味长些,行不行?”
    “行。”
    青年人递纸烟给中年人,中年人接过来,搁在耳朵上。他把烫好的粉捞起来,沥干水,放在青花碗里,拿小勺往碗里添了两次牛肉浇头。就端出来放在女人身边的桌上。
    女人坐下来,对青年人说:“你也吃一碗?”
    “你要请客?”青年人摇摇头,笑逐颜开,他摘掉麦草帽,放在桌子上,在女人旁边坐下来,随手划火柴点燃一根纸烟,抽了一口。“我先一来就吃过了。不是跟你讲客气。你慢些吃吧,我等你。”  

    女人跟那个推着线车的青年人一同走出月门。青年人的线车龙头上挂着女人的网兜。青年人出门就骑上线车,速度放得慢慢的,等女人好坐到车后架上来。女人一扭屁股就蹭了上去,先是把手扶在车架上面。他们穿过柏油路面的街道,忽然,女人从车上跳下来,说:“你等会儿。”就走到一个背着箱子卖冰棒的小伢面前去。青年人知道她要买冰棒,就叫她,说:“我口不干,你买一根就行了。这东西是越吃口越干的。”
    女人还是买了两根,是绿豆冰棒,递一根给青年人,青年人就一手掌握着龙头,一手接过来,他们一面吃着绿豆冰棒,一面靠在房屋的荫凉处走。拉扯些不相干的话题,很快就走到了街口,出了集市,上了大路。大路就是往东的河堤,弯弯曲曲的沿着一条小河筑的。太阳偏西,却更热了些。青年人重新骑上线车,女人坐在车后,把洋伞撑开,帮青年人挡住太阳光。路上铺着沙石,落雨后走过大卡车,坑坑洼洼的,很不平整,女人在车上摇摇欲坠。青年人就说:“你往常坐我的车,都是搂着我的腰不放,如今就不能再搂一回试试?”
    “看来你是没碰到个厉害的姑娘家!——呃,呃!小李裁缝厉害不厉害?”
    “她厉害?她厉害个屁,还是我厉害。呃,呃!你老公是不是比我厉害?”
    “跟你说正话呢!”
    “呃,呃!我哪里说歪了?”
    女人不做声了。
    青年人又来逗她,问:“你家老公呢?忙些么的事去,也不送送你?不担心拐子拐了你去?”
   “青天白日,就你个拐子!”
   “我是拐你不走哦!我就后悔当时没把你拐到手呢。”
    女人就不做声。用手捶了青年人的背两下。
    青年人又“呃”“呃”两声,“你说话呀?又是哪里得罪你哒?不会烧香得罪神,不会说话得罪人。哎呀我真是!今儿着实把你又得罪了?”
    女人仍不做声。
   “你是吹鼓手的娘啊——这么气大!”
   “......”
   “不张你,不惹你,放个屁,嗝死你!好的,好的,就不张我。”
   “......”
   “好象是人家把她要怎么样的——放心,不得占你的便宜。”
   “......”
   “好啊,我不说话了,过坎喽——”话音未落,线车猛的往上一抖,又急速的落下来,女人一吓,尖叫一声,一伸手就搂着了青年人的腰杆子。青年人开心得手,哈哈大笑起来,一加劲,就踩得线车在路上象离弦箭般飞快望前冲去。   
    堤脚下多是绿油油棉花地,棉花地,还是棉花地,还有人在冒着太阳薅草。再远,是一望无际的秧田,秧田,还是秧田,间或有几口长满荷叶荷花的堰塘,红红绿绿的,也有白的,很好看。绿树丛里的村落,都长鸣着烦人的蝉声。女人看到青年人的汗褂渐渐贴在脊背上了,最后湿了一大片,他后颈窝里都满是汗水,就说:“前边下坡的柳树下先歇歇?”
    “好啊,快到了。终于快到了,哎呀我的娘呢,你还真不轻。”
     女人倒扑哧笑了:“你就这么厉害的?两下就蔫了!”
    “嘿!”青年人受了刺激,又兴奋起来:“要没人在呀,我就要跟你试试是不是只有两下就蔫了!”
     女人扁扁嘴,啐了一口,恨恨的说:“看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你个婆娘,整死老子哒。先歇一会,我口干了,去代销点找点水喝,你要不要去?”
    “我不去,我在树下边等你。”
    “以前你也在那边等我,你还记不记得?”
    “老早的事,哪个记得?”
    “哪个记得,我都还记得,在树下不还亲过你?装!你就装!”青年人又打着哈哈笑开了。
    “一张臭嘴!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啰,呵呵。让你叫别个拐走了。”
    “小李裁缝不是比我强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好啊。你也很好。”
    “我有么的好?讨人厌呢!”女人忽然低下声音来。“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说起啦。”
    “......”
     青年人和女人都跳下线车,两个默默走到坡上的一根歪脖老柳树下边。青年人把线车站架支好。回头看女人时,女人正拿手帕擦着眼睛。
     青年人不做声,走下坡到那低矮的代销点里去。出来时,他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朝坡上走过来。近了,他把搪瓷缸子递给女人,说:“白开水。”
    “我不喝。”   
    “天热,喝点吧。”
    “我不喝。”
    “刚才是我不好,别往心里去。以前你也没有这么开不起玩笑啊——以后我收敛些就行了。”
    “我不是怪你。我怪我自己。”女人用手帕捂住脸,呜咽道。她蹲在树下。
    “......你喝点白开水。天热呢。”
    “我不喝。”
     青年人呆呆站在那里,一时没有主意。他轻声的说:“你这样子,人家还真以为我怎么样你了呢。”
     青年人无奈的又端着搪瓷缸子朝坡下走去。等青年人回来时,女人已经下坡走远了,在他的线车龙头上,系着一条还湿润着的小手帕。
   
   
     女人走到家门口时,跟中了暑差不多。浑身乏力,甚至于想呕吐。姆妈,幺幺,弟弟和弟媳妇都不在家里,应该是下田去了吧。只有小侄子在堂屋的竹床上睡午觉。她就在小侄子身边坐下来,帮他抹去额上细细的汗珠。她凝视着这稚嫩的小脸,小眉毛,小眼睛闭着,眼睫毛长长的,小鼻子鼻翼微微抽动,小嘴巴那么嫩红,她笑了。用手抚摸他的脸蛋,又亲了一下。小侄子被弄醒了,慢慢睁开眼睛,疑惑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好一会儿,他才哼哼了一声,竟轻轻的叫了女人一声:“妈。”
    “哎!——我是你姑!你睡糊涂了吧?”女人高兴的打着哈哈,把他抱了起来“大嗲(爷爷)和小嗲(奶奶)呢?爸爸和妈妈呢?”
    “到田地去了。”
    “走,俺两个去找他们,好不好?”女人从网兜里拿出包葱根糖的小包裹,抽出一根葱根糖,递给小侄子,就把他抱起来,从后门出去,穿过菜园子,往一条小路上走。经过一口满是菱角的堰塘,她看到四个人在一块棉花田里薅草。她就扯开嗓门喊起来。
   
    幺幺特地到两里外的肉案那边称了副下水回来。原来早上肉就卖完了,只剩得一副猪腰子和一副猪肺没人要,因为女人不吃猪肺,幺幺就买了那副猪腰子。还说明儿要起早去再称点菜。老人前一阵子是咯血,吓得家人以为是得了大病,结果还万幸,只是受热引起的,休养一阵,就好了一些。女人担心热天薅草对老人不好,在吃夜饭的时候,宛转的说了弟弟。不料弟媳却不大高兴了。幺幺就插别的话来拦住她的话头。女人觉得没趣,胡乱扒了两口饭菜,就下了桌子,她给小侄子在一边喂饭。
   
         
    “丫头,换上深筒套鞋。跟我一起出去一下吧。”
    “去哪?”
    “到土地嗲嗲那里去一下。”
     小侄子也吵嚷着要跟姑姑去,姆妈就对他说:“又不是去代销店买吃的,你跟去搞么的!姑姑跟你带的节花(做为礼物的零食,多给小孩)不是都给你哒!少讨嫌啦,我孙孙乖啊!”
    “侄侄乖啊,姑明儿带你上代销店,今儿天快黑了,你不能走夜路喔。”
     女人不好违了姆妈的好意,她默默穿上套鞋,姆妈拿出早就备好的香烛,就带着女人出了门。走到大门外,幺幺站在阶沿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火柴,问姆妈:“火柴拿没拿?”
    “拿哒。”
    “手电筒呢?”
    “拿哒。”
    “带个草把。”
     姆妈就到屋山墙边稻草摞里抽了把稻草,随手弯了个草把。幺幺点了根烟,象没事人一样,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抽了起来。他看起来很平静。把吃着葱根糖的小侄子拢在了怀里。
     女人跟在姆妈身后,穿过几条秧田田埂。蛙声渐渐响了起来。有几处人家不勤快的,没有修田埂上的草,露水都上来了,打湿了女人跟姆妈的裤脚。
    “不会有蛇吧?”女人问。
    “......”姆妈不做声。
     在一大丘秧田间,有一片荒地,是块高出周围秧田米把高的台子,大约有四五分地,长满了茂密的甜茅。中间有一个只有一人高的小小屋子,就是土地庙。女人和姆妈从一条窄窄的穿过甜茅丛的小路走到庙门前。庙门却贴了对联,经历风雨,原本大红的色彩,褪得发白了。左边写着“护国泰民安”。右边写着“佑风调雨顺”,横额是“福德正神”。字迹歪歪斜斜的,不知是谁写的。女人通过铁栅栏,看到里面瓷的白发苍苍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都是笑呵呵的,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并排儿挨在一起坐着。
    姆妈把草把丢在庙门口,香烛递给了女人,从围裙口袋里掏出火柴,嚓的一下划燃了。女人把一支蜡烛烛头伸过来,凑在那点桔红色的火苗上,蜡烛滴下几滴油来,当火柴梗快燃尽时,蜡烛点燃了,淡淡蓝色的火苗包着浅红焰心,跳了几下。姆妈又把另一支蜡烛也点燃。女人也在一边点好香。姆妈恭恭敬敬的把香蜡在神位前的香炉里插好,嘴里小声的念念着什么。她回过头来,对女人说:“丫头,跟土地嗲嗲磕个头,保护你清清吉吉啊,保护你早些添生啊。”
    女人脸有点红,她还是不愿违了姆妈的意思。她直直的跪在草把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好像在默默祈求什么。她俯身磕了三个头,合十的双手又拜了几拜,才站起身来。
    姆妈随后也跪了下去,她一边念叨着:“土地嗲嗲,我跟您儿磕个头啊,保佑我的丫头清清吉吉啊,保护我早些得个外孙啊。”
    女人和姆妈回转身时,星子已经出满天。远远的见得村里有几家开始点灯了。夜花(萤火虫)一闪一闪的,飞在野地上边,在近水塘和河流的地方,更多。蚊子成群的飞舞,发出嗡嗡的蚊雷。狗叫成一片。先是一只狗叫,后来一群狗叫,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生人进了村。有小伢儿挨了打,哭得很伤心。女人扭头看了几回,野地里的土地庙里两点烛光静静的燃着。夜色越来越深,烛光也就越来越明。
   “听说新梅上个月添了生。是个儿。他爸爸老早就接你幺幺把摇窝和枷椅打好了。欢喜得不得了!”
   “新梅她嫁过去还只有大半年吧?”
   “......大半年就添生哒。”姆妈咕哝着,“上次她挺个大肚子回来,还来坐了一会。你幺幺正好在吃药打针。他叫她不要告信你的。怕你担心。她还是告信你了。”
   “我是上她那里称点菜遇到她,才晓得幺幺不好。她男人那个杀猪佬来没来?”
   “她那么大个肚子,不方便走路,是她男人用线车驮来的。说了几句白话。还叫我去你那里后就一定要顺便去她那里玩。她住的地方隔你有好远?”
    “就隔条河,她男人在河对岸摆肉案的。有时俺去他那里称点菜就遇得见她。”
    “哦。”姆妈就沉默不语了。一会儿,才轻轻的又说:“那个男人个子好高,长得粗粗大大的,人看起来也还和气。”
    “他对新梅好好。我听说他们两个都是出双入对的,连杀猪有时侯都带着新梅。”
     姆妈就微微叹了口气。
    “你跟逢财到底去检查过没有?是哪个的问题啊?”
    “他死活不愿意到正规大医院去。就找几个土郎中抓几副草药试了几次,没得一点效果。我不管了。看他要哪门搞!”
    “看他要哪门搞!?丫头,不是我说你呵!你们长期这样子我们做大人的也跟着担心。你幺幺最疼你,每次都要我不要说你。我不说行吗?我不说谁跟你说这些呢?一个家里没个伢儿拴着两个人,是很容易出问题的!我们都跟着着急啊!你幺幺是嘴上不说,我看得出他捶闷疱呢。两年了你依然没动静,见了旁人问起,也不晓得如何答起!”
    女人低头不语,跟在姆妈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好象在沉思默想姆妈的每一句话。姆妈有点激动了,她回过头来,问道:“最近是不是又吵架打架了?”
    “没有。”
    “他这回么事不送你回来?教你一个人大热天走骛远巴远赶回来看幺幺?他不晓得幺幺不好?赶过来看一下也不愿意了?不吵架打架会这样?”
    “早就说过是他出门到开边搞事去哒,没在屋里。我跟他没打打闹闹。”
    “那就好。不要又象上回一样,隔几天他就赶过来接你。看他脸上还有指甲抓的印!”
    “如今他对我好多了。你们就放心。”
    “我们哪能放得下心哦,你肚子里边一直没得一点影信!”
    “姆妈!”女人怨气忽然就起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

    母女两个走到屋前天井里,旁边的偏屋,也就是灶屋的小木格窗里亮着煤油灯。幺幺在烧洗澡水了。干枯的竹子燃烧着,噼噼啪啪作响,如同放鞭炮一样。火星和烟雾不住的往灶口乱窜。
    “回来了。”幺幺坐在灶口,见母女两个走进屋来,象是问讯,又象是应付似的。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瘦削而满是皱纹的脸上。他慢吞吞的用火钳夹起一粒火屎,把纸烟凑上去,烟头上火光亮了一小截。他就幽幽的吐出一口烟来,轻声对女人说:“大,洗了早点休息吧。水热好了。你走了一天路,也吃亏。”
    女人嗯了一声,到洗脸盆架上拿过脸盆,毛巾,走到灶边,揭开锅盖。热气腾腾从锅里直冒出来。女人背过脸去。拿木水飘舀热水到脸盆里。女人端着脸盆走出灶屋,她进到灯光昏暗的小房间里,摸索着摆好脚盆,她要洗个热水澡。
   “丫头,要点好蚊香,屋里蚊子蛮多。”
   “噢。”

    女人出来时,她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换上了单衣单裤。她拧干毛巾擦拭散开的头发。蚊子真多,咬了她几口,脖颈上起了几个疱,痒痒的。她洒了点花露水。她身上散发出清淡的香皂味,和花露水的味道。弟媳妇要帮她倒洗澡水,她没让。
    女人躺在床上,象烟熏了眼一样,揉着眼睛。露气应该下来了,露天里应该有点凉快了。她听到幺幺摇着蒲扇赶蚊子,不做一声,姆妈絮絮说些琐事。过了一会儿,女人透过纱帐。仿佛看见在檐角,有一只蜘蛛,正在补一张网。那虫儿一圈一圈的在暗夜里忙忙碌碌的。似有似无的,看不很分明。女人忽然就听到幺幺提起嗓门说话来:“大,我看你在家里好象老是不大开颜的,是遇到么的了不得的事了呢?心放宽些,没么的事比天蹋下来还要紧,天蹋了下来,还有长杠子顶着呢。”女人感到安静了下来,她长长吁了口气,也应道:

    “......嗯。幺幺,你放心,我没事。”
2012-12-15/16 誊清草稿(未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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