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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
酒醒了后的冷静是莫最惧怕面对的事情。摸索着在地上她找到了因为过度的挤压而变形的烟盒,裸着身体坐在窗台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猩红的火焰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眼,照亮了裹在烟雾中她年轻的身体,连同那激情过后还未褪下的红晕。
对面的灯亮着。今年高考的男孩把头埋在小山似的习题集里,莫不确定他是否偷偷用眼角打量着她。莫曾经看过那双隐藏在眼镜下野性而明澈的眼睛,像林——莫唯一爱过却将她丢弃的男人。所以莫对他有着近乎自虐的好感。
莫,你在干吗?床上的男人声音浑浊而慵懒,手臂陡然的轻松和空洞让他觉得疑惑。
你该回去了。莫把烟头掐灭在蓝玻上,滋滋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夜里是那么的刺耳,接着就是一片死寂般的冷场。莫冷冷地看着床上显得有些惊愕的男人。
这是第几次在酒精和激情的支配下和宁像野兽般的交媾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是模糊的喜欢这个男人用粗暴的手指抚摩她身体的感觉,像那个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男人。莫相信这世间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忘记的,她也从来不试图去忘记他。就像肩头被他咬伤的疤痕一样,他会永远活在她的生活里,如烙印般。
我今天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做完后莫都会显得暴躁而冷酷。
那我走。莫拣起散乱在地板上的衣服,迅速地穿上,开门,离开。
五月的夜褪去了白天炽烈的热情,闪烁着的点点灯光显得清冷而落寞,就好象她现在的心情。穿着单薄的棉裙独步在这个近乎陌生的城市里,莫突然觉得浓重的homesick。
三年前,负气般的她放弃了家乡的重点大学,选择了这个他所居住的N城。在无数个像这样的夜里她燃起了去找他的欲念,可是刚走出门就又慢慢退了回来。她害怕被拒绝,害怕看到那个男人冷冷的目光,害怕再次听到他用淡漠的口吻说“我已经不恨你了,因为没爱也就没恨了。”如果见到他就意味着希望的幻灭,莫情愿让他永远存在于记忆里,这样至少她所做的一切都还有价值。
应该带钱包出来的。莫在心里暗暗想着,蜷缩起身体坐在路灯下。马路上空荡荡的,很久才会快速地驶过一辆车,卷起更强劲的风。莫想起曾经在半夜里他带着她翻过围墙,一起手拉着手漫步在空旷的马路上。影子在路灯下缩短拉长再缩短拉长……他说,莫,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要你永远活得比我快乐。莫那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吻了他的唇,心里汹涌着的是如潮水泛滥般的甜蜜与感激。那年她高二,他22。
这样在路灯下坐了多久莫不知道,身体里还留有着被撕裂般的痛觉,残留在皮肤上的汗腻在冷风中带走了她最后的温度,于是她趔趄的站起了身。夜似乎更沉了,莫开始往回走。宁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大一时沉默寡言的莫大部分的时间会坐在大学图书馆里最明亮的一块玻璃下看书,宁每次就正好坐在她的对面。莫能感觉到对面那个大男孩的目光时常越过桌上的书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但她从不抬眼看他。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欲擒故纵的最佳伎俩,但是那时候的莫已经完全失去了恋爱的欲念。某个夏日傍晚,莫在大学的花园散步。她蹲在鱼池旁呆呆的看着泛着绿沫的池水中几尾红色金鱼毫无意识的游着,直到腿麻眼看着就要一头栽进水池里,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轻轻的一拽她就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那是宁与她的第一个亲密接触。他迅速收回揽着她的腰的手,脸红得几乎要冒火。我……我没有要冒犯的意思……那个……我也没有在跟踪你,只是……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莫禁不住笑出声来。莫不确定会和宁在一起是因为他有着和他一样的名字,还是她因为那时实在是太寂寞,总之那天以后他们就像所有大学里的情侣一样出入在所有浪漫的公共场合,如胶似漆。
林与宁,一个桀骜不群,一个温柔体贴,两个个性迥乎的男人在床上有着同样狂暴的激情。宁第一次在她的身体爆发时她几乎要厥过去,朦胧中她觉得是林用结实的手臂搂着自己,于是她喃喃的说:林,我爱你,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宁将她越抱越紧,抚摩着她肩头类似于牙印的淡淡疤痕,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莫,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要你活得比我快乐。
大二的下学期她就搬出去住了。N城的房租很贵,但凭每个月父母打进信用卡里的零用钱还是绰绰有余。莫不喜欢寄生的感觉,因此她既没有像宁要求的那样搬去他那,也没有动用父母的爱心基金,而是选择用打一些零碎的散工和一些不定期的稿酬来支撑简单的生活。曾经有段时间她晚上在一家酒吧上班,穿着短短的裙子游走在狂热的人群中。骄傲的她本不应该赚这里单薄的薪水,但林曾经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bar。
路走到了尽头,莫靠在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下休息。高跟的凉鞋让她裸露的脚踝酸痛不已。眼前突然又浮现出母亲含着泪的脸。“莫,如果你不和那痞子分开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立刻打掉!”那声嘶力竭的声音现在似乎还震撼着她的鼓膜,揪扯着她的每个神经。婚姻是母亲一生的可怕梦魇,在那个奉子成婚还是个禁忌的年代,美得像尊玉雕的母亲被迫嫁给了莫的父亲——一个富有但平庸的大学教授。她不允许自己的悲剧又在女儿的身上重演。莫的身上有着和年轻时的她一样的美丽与骄傲。18岁那年,莫流产了。在和母亲一场激烈的争吵后不慎摔下楼去,她和林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流失了。林什么也不知道,他觉得是莫背叛了他,因为收到了莫在母亲的逼迫下写出的分手信。信里的字字句句刺伤了他敏感而骄傲的心。他离开了莫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再也没有回来。
泪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莫从回忆中挣脱,用力擦去了眼角潮湿的痕迹,继续向前走。转弯,街角的路灯下有个模糊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踟躇着。是宁吗?莫看不清,只能慢慢的走过去依稀辨别轮廓。一双清澈而野性的眼睛——是对面楼上的男孩!莫攥紧了冰冷的手,如此狼狈的样子她不想让他看到。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男孩用干净的声音说,我等你有一会了。莫惊愕的转身,干涩的眼睛不解的看着他。男孩把手中的罐装牛奶塞进了她的手中,莫可以感觉到他留在冰冷的铝铁皮上手掌的热度。喝吧!男孩的口气有些强硬,脸棱角分明,有着成长中的成熟感。莫的喉咙艰涩的蠕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打开了易拉罐用力的吮吸甘甜的汁液,滚烫的眼泪灼伤了她因为冷而僵硬的皮肤。
男孩牵着她的手,他们一起上了楼。房间里空荡荡的,靠近窗台的书桌上摆满了复习用的书。墙角放着一台CD机,地面上凌乱着简装CD,多半是工业金属,也有些封面黑暗的死亡金属。莫呆坐在突兀的立在房中央的床上不知所措。现在要做什么,和他睡觉吗?
男孩扭过头坐在了台灯下。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明天六点我会叫醒你,我还有功课要做,你快睡。然后就转过身去再也没有看她。
莫听话地钻进了他的被窝,枕头上有着阳光的味道。那夜她又梦到了林——在麦当劳里认识时的他们面对面坐着尴尬的笑;午夜空旷的马路上他们放肆的大声叫喊;在林的地板上他们像两只彼此取暖的小动物紧紧依偎;林用着坚定的口气说:莫,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要你永远活得比我快乐……那个夜似乎特别的长,醒来后泪打湿了枕头。
透过玻璃观察对面的女孩已经成为宇每天必修的功课。她总是习惯在午夜点起烟慢慢的抽,洁白的身体裸露在皎洁的月光下,完全没有情色的意淫反而令人觉得高洁而孤傲。虽然每个周六她都会和一个男人紧紧拥抱,但是宇依然觉得她是个孤独的女人,占有她躯体的男人并不理解她的心,否则烟雾缭绕中的她不会露出那样寂寞而无助的表情。此刻床上的她睡得很沉,身体蜷缩在被子里手紧紧抱着枕头,宇听说过有这样睡姿的人最缺乏安全感。
男孩并没有如约叫醒她,醒来时已经快要九点了。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一块面包和男孩的一张字条。我去补习班,你吃完早餐后回家吧。高考前我会一直住在这里,如果再有无法回家的情况,你可以来我这里。我会给你一杯热牛奶,一张床。——宇。莫淡淡的笑了,拿起桌上的笔写到:谢谢你。——莫。
家门是微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宁已经走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莫看着镜子中显得憔悴的自己,胸口有种莫明的东西在灼烧着,疼痛得无以加复。手机里有留言,莫擦着刚洗的长发摁下了按钮——
莫,站在你家的路灯下看着你越走越远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追。认识你三年了,你总是这样,突然就不说话了,突然就消失了。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让我心痛。你真的爱过我吗?我们这样在一起还有意义吗?我爱你,我就要完整的你,可是显然你的心还在远处飘荡,从来没有归属过我。莫,与其这样做最亲密的陌生人,我情愿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不想用生命陪你玩这个名为爱情的游戏。我累了。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接着就是一阵忙音,在空荡而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刺耳、尖锐。一瞬间莫觉得自己轻松了,又更沉重了。模糊中她沉沉睡去,喉咙干涩炽热,皮肤似乎在烈焰中灼烧着。梦中她站在万丈冰崖上,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屑冷得令她窒息,朦胧中她看见了一个依稀的身影,她兴奋得发出尖叫向他奔去,可一迈开脚就坠入了深深的谷底,耳畔回响的是呼呼的风声,砰的一声她觉得自己碎了,连疼痛都没有了。就像十八岁的那年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时一样。
醒来时莫看到的是苍白的天花板、整个房间刺目的阳光、摇晃着的盐水瓶和宁惨白的脸,接着莫就看到了母亲和她一脸的焦虑。母亲告诉莫她病了,烧得很厉害。母亲来看望莫可是无论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于是打通了宁的电话。宁红肿着眼睛用钥匙打开了门却发现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身体热得像火,于是把她送进了医院。
宁知道这一辈子他都无法放弃她。莫像一团火,燃烧了他的生命也瓦解了他所有的意志,在莫面前他是软弱无力的。
莫,对不起……宁的声音是哽咽着的,让莫听来格外的难受,比身体的痛楚更令她难受。
莫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然后闭上眼睛。宁像一尊雕塑般呆呆坐在她的身旁,空气与阳光中细小的微粒在他们之间慢慢移动,光与影错落成一副别致的画面,像是静物素描。傍晚,宁缓缓站起身来,在莫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冰冷的唇温柔令人心疼,然后离开。
第二天莫从医院回到了家。她厌恶那股浓浓的消毒水味,时时刻刻勾起那段躺在病榻上心力交瘁的可怕回忆。那晚她睡在了宇的床上。他们肩并肩躺着,莫告诉了宇她沉重的青春回忆,那些她从未向宁说起的故事。宇只是静静的听着,空气中流淌着令人安心的《爱尔兰画眉》。在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时宇递给她一杯浓浓的热牛奶。睡吧。我陪着你。那夜莫在梦中见到了天堂。
几个星期后莫收到了宁的邀请去参加他高中的百年校庆。莫无法拒绝,因为那也是林就读的学校。她把自己打扮得很高傲,像林初次碰到时的自己。精致的高跟鞋,贴身的连衣裙和素雅的淡妆,有着属于学生的清纯气质。
林和宁的学校很大,不像莫的高中小得像鸽笼般突兀的立在水泥地上,连个象样的操场都没有。对于高中所有的美好记忆就只有毕业那天漫天飞舞的纸飞机,那是终于要挣脱牢笼的毕业生们馈赠给楼下做操的学弟学妹最好的祝福亦或者是最恶毒的幸灾乐祸。文科班的班主任是个认真生活的中年女人,她习惯于给学生们灌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活理念,这直接导致了莫整个高中生活的厌世情绪。
我去买点饮料。午后红茶还是咖啡?宁示意莫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树影班驳把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切成支离破碎。
牛奶。谢谢!莫从手提包里掏出烟——Memory,一种名称暧昧的淡烟。石凳的寒冷从单薄的衣服侵入身体,让她还有些虚弱的身体感到刺骨的疼痛。莫站了起来,沿着河畔慢慢的走,青草沾着露水在她的脚踝留下清凉细腻的触感。她的嘴角不由得漾开了自得的笑意。
莫!是你吗?一把牵动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趔趄莫险些栽进河流里。触电般的感觉袭遍全身,林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身体。是的,正是那粗糙而有力的感觉。无数次莫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在街角偶遇,林紧紧的抱着她说“我一直在等你”然后他们就用一辈子来互相拥抱,互相抚平内心的伤口,就像过去一样。
林!是你吗?林……
她是谁啊?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余光中莫看到了一个穿着粉红色短裙的女人,衣服的样式很像她在酒吧打工时穿的制服。
林的脸显得有些紧张,或者说是惊愕。他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莫。
她是莫。林放开了手,把莫带到了女人的身旁,莫感到了明显的敌意。她是我女朋友,你叫她苏就可以了。
你好!虽然不情愿莫还是友好的伸出了手。
莫!我知道你!你们不是已经分开了,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这里?苏施着浓妆的脸此刻显得扭曲。每次酒醉得不醒人事,每次无意识的睡梦中,甚至是每次在进入她的身体掀起她汹涌的情欲时,林都会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反复念着“莫……我爱你……”此刻“莫”这个名字就像一块烙铁烫伤了她的自尊。
对不起,我是陪朋友来的。莫最厌恶这样的场面和这样的女人,活象八点档的肥皂剧。
莫,你别在意。她就是这样的。如果是三年前莫相信林一定会对那个女人用不可质疑的口气大喊“滚”,但是现在的他只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把莫拉到了旁边。我陪她走一会,等会来找你。他对站在原地一脸怒气的苏说。
林,你真的爱她吗?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苏显然都比莫差上一截。丢弃了她却选择了这样一个活象习惯于生活在黑暗中的浪荡女,莫突然为自己觉得委屈。
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这些年你还好吗?你毕业那天我去看过你,穿着那身可笑的蓝色校服,呵呵……我不知道你考到N城来了,要不我会去看你的。林的声音比以前更加沙哑,透着性感的磁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穿着黑色的T恤,头发漫过眼线,总是让莫看不清他的眼睛。
点上烟,莫深深的吸了一口。林从她的手中夺过,。不要抽烟!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呢?莫执拗的重新点上另一支烟。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到你喜欢的酒吧,上你喜欢的网站,留下了无数个可以联系的地址,为什么你没有来找我?和那样的女人在一起你幸福吗?她比我更好吗?你真让我失望!
当初选择离开的人是你!
我说分手你就那么乖乖的离开吗?甚至连一个疑问都没有。林,你的爱就那么浅薄吗?我不是你的那些习惯了风花雪月的红颜知己,爱上你的我还只是个第一次知道爱情为何物的孩子!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人性最卑劣的一面?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吗?那么为什么被你如此强烈“爱”着的我没有感到一丝的幸福?你毁了我的人生,我的快乐和我对爱情的一切希冀。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泪水打湿了她的面庞,哽咽着,抽泣着,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像泻了闸的洪水般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莫觉得再过一秒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那时候的我自大、轻狂,我以为我可以给你整个世界。但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物质社会。那时候的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我们都还只是孩子。我去找过你,那时候你因为疲劳过度而晕倒住院,你妈说是我给了你太大的压力。她说我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破坏了你的人生,这不是在爱你而是在毁灭你。那个晚上,她同意我去见你最后一面。我想如果我吻你的时候你醒了,那么无论如何我都要带着你走,远远的离开那个该死的地方去寻找自由。可是你没有醒,梦里也没有叫我的名字,只是很沉静的睡着。所以我选择离开。你妈妈给了我一笔钱,我没有要,我不希望我们的爱情被钱这样庸俗的东西所玷污。莫,这些你都知道吗?
莫竭力的回想着,那应该正是她流产的那个晚上,疼痛折磨得她无法入眠,于是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母亲,她是那样一个冷静理智的人,用母爱、金钱左右了女儿的整个人生。
或许当年的不慎坠楼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或许那也是母亲的计划之一。有着极强自尊心的母亲是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到医院去堕胎,她情愿冒着杀死女儿的风险也不会放任女儿去辱没门风。莫突然觉得彻骨的寒冷和深深的恐惧,为了此刻心头可怕的猜忌和隐藏在猜忌后的事实。
“莫!”凉亭中空无人迹,宁于是四处寻找。经常莫就这样突然的消失了,然后用一种很平常的口吻在电话里说:我累了,所以就先走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莫惊愕的回头,看到了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宁看着林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呃……我是林,我和莫以前是朋友。
林?我也叫宁,我是莫的朋友……男朋友。
林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犀利的目光直射把头埋得很低沉默着的莫。莫,把手机给我。有空打电话,我想和你好好聊聊。莫递给了他手机,他快速留下了号码,然后和宁寒暄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他叫林?真巧,我们的名字挺像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他?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什么都会说的人。我想先回去了,我好累。
我送你!
不用了,你在这里应该还有活动。不要因为我破坏了你的计划。谢谢你邀请我,我很开心。我以为我们再也不能回到做普通朋友的感觉了,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很自在。谢谢你,再见!
莫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学校,一路上嘈杂的噪声令她的鼓膜阵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混乱。回到家,她拨通了号码,是母亲接的电话。
莫!你怎么会打电话来?身体好点了吗?呵呵,妈妈这几天正在学打毛衣,今年冬天我想给你打一件翻领的毛衣,你想要什么颜色呢?蓝色?你最喜欢那个颜色了。但是妈妈觉得女孩子还是穿红色好看。
妈……我想你了,所以打过来听听你的声音……我和宁分手了,你知道吗?
哦,我看出来了,分了也好,那样的男孩不适合你,太软弱。别难过,妈妈会给你找个最完美的男人,没有任何瑕疵。哎,你还没有说要什么颜色的毛衣呢。
你决定就好,反正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你决定的……爸还好吗?十月份学校放假我会回来。
他还不是老样子,每天就只知道摆弄它的宝贝盆栽。你回来前先打个电话,妈妈给你多准备些喜欢吃的菜。还有田叔叔家的儿子已经从德国回来了,他说想见见你,你还记得他吗?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
呃……回来再说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说了,就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妈,你和爸都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有空会再打来的。再见!
放下电话,莫觉得心很沉,迎面而来的还有背叛和绝望。这个时候她不能去找林,也没有立场去面对宁,没有人可以为她分担心里血淋淋的痛楚。一刹那莫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前所未有的寂寞。
电话再次响起时已经是午夜。
嗨,我是宇。你看得到我吗?我在看你。
莫裸着身体走到窗前,手指间夹着燃了大半的烟,一脸的凄落。
牛奶泡好了,你要过来吗?宇的声音稚嫩但却出奇的让人安心,莫套上了睡袍赤着脚走进了宇那间布局简单的房。
我今天在学校看到你了,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在一起。我觉得他是林,对吗?宇看着她把牛奶喝完,摆弄着手中的圆珠笔,笔杆飞快的在他修长的指间旋转,从一个手指过渡到另一个再转回来。
莫点点头。我想泡澡,你这里有猫脚浴缸吗?
以前莫经常和林坐在猫脚浴缸里泡澡,但现在对面坐着的却是和他有着相同眼神的宇。他的皮肤很白,细腻,有着男孩所特有的青春光泽。水中的他没有递过牛奶、拥她入眠时的老成,脸微微的泛着潮红。莫不禁微微的笑了。她从水中站里起来,沐浴露粘着细腻的泡沫从她的身上缓缓滑落,俯下身她吻了宇。
为什么?宇问她。
因为我想吻你。
我不是林,也不是宁。
我知道,你是宇。莫把头淹没在水里,柔软的长发像水草一样铺满了水面,她想就这样沉入水底,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宇在她快要被溺死的时候把她从浴缸里抱出来,然后在那张洋溢着阳光的味道的床上他们开始做爱。宇的手生涩但却温柔的抚摩着她的每一寸皮肤,然后突兀的进入她的身体,莫听到了身体破裂的声音和惨痛的悲鸣。那个夜特别的长,他们像饥渴了很久的旅人一次又一次在彼此的身体中寻找维以生命的汁液。莫觉得自己慢慢登上了天堂,然后又飞快的堕入深谷,耳边呼啸着可怕的风声,但她没有害怕,因为宇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不是孤独的。
清晨的阳光洒在两个汗腻、交融着的身体上,莫突然觉得自己是在拉着宇堕入了她的黑暗里。 莫,我不会逼你说爱我,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每天晚上我就透过这个窗户看你,看你在电脑上没命的写东西,看你在午夜爬起来抽烟,看你洗完头发坐在窗台上吹风,还有,醉醺醺的和宁拥抱。我时常揣测你是什么样的女孩,为什么总是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像被人丢弃在角落里的小猫,冷得发抖却无法用微弱的声音求救。莫,你太恋旧了。人总是习惯性的认为甩掉自己的男人会比现在的男友好,正因为如此才会轻易的错失自己的真爱。不要把自己锁在回忆里,莫,你是自由的。
如果一个人你注定无法得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记着他,直到死为止。宇,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自由的,我的自由是你给的。
于是他们相拥着成眠。宇醒来后莫已经离开,桌上是一杯浓浓的牛奶。
几天后莫打通了林的电话,他们约在林喜欢的那家bar喝酒。酒吧里很吵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林开了一家饭店一家酒吧,生意很好。莫觉得这个阔别了三年的男人已经磨去了身上所有尖锐的棱角,变得成熟稳重甚至有着迂腐的懦弱,这令她觉得心酸。
那时候我真的想死了算了,孩子没了,你走了,我每天被锁在家里念书直到高考。你带走了我所有的美好记忆也粉碎了我对爱情的所有期待。酒醉了的莫靠在林的肩膀上,自言自语的说着。夜晚的花园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无力的虫鸣,因而她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清晰,字字句句砸在空气中又消散在风里。
什么孩子?林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的手凝固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寂寞的圆弧。
我们的孩子。可是流掉了。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妈妈说那是命中注定的。那天我被打了麻药,醒不来,你就走了……还说没有了爱就没有了恨。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却和那样的女人在一起。林,你好过分!说着莫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泛滥成灾。
你是说那时候你不是因为生病才住院,而是因为流产?我们那时候有了孩子?莫!你醒醒!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莫不说话只是不停的哭,仿佛要把这些年积聚的委屈在一夜间流光。
莫,我们结婚好吗?我会用一生来补偿你。
……
宇一直站在窗前,看着莫房间的灯。两点了,始终没有亮起。桌上的两杯牛奶早已经变冷,结出了细腻的奶膜浮在水面上皱成密密的裂纹。他知道莫一定是去见了林,今晚她也不会回来。但是他依旧执拗的站在窗前,默默地等着,直到阳光刺痛了他的眼。喝干了两杯冷牛奶,宇觉得自己的心结了厚厚的冰。拿起手机,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留言——妈,我是小宇。我要搬回来住。今天中午你帮我收拾一下这边房间的行李,那张床还有猫脚浴缸,不要动,放在那里就好。晚上放学我直接回家。
林拉着莫冰冷的手回家,一打开门就看见凌乱不堪的一地碎片。苏呆坐在破碎的衣服和玻璃中间,双手是满是细微的裂痕和纵横的血。一看见林她的脸上绽放出兴奋的笑容,高兴的爬了起来。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接着她就看到站在林身后莫显得有些冷漠的脸。苏像中了弹般颓然的向后退了几步。
你们果然在一起!你这个贱人!偷腥的野猫!苏扑向了莫用双手抓她的脸,长长的指甲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触目的血痕。林急忙冲上去拉开狂怒中的苏,双手钳着她的手。
苏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生活?你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我就只有林,他是我的生命,为了他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行吗?你只不过是个拿爱情当装饰品的大小姐。林是爱我的,我们就要结婚了!而且……而且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两个月了!把他抢走了你要我怎么活?”
莫抚着脸上火辣辣的伤口,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林也惊愕的看着苏,抓着她的手渐渐松开。
林,是真的。我怀孕了,两个多月了。我不能没有你啊!你不要离开我!苏抱着林的腿,脸上的浓妆混成一团,显得疯狂而狰狞。
可是,你知道我不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林的声音是颤抖着的。与其说是女朋友,苏于他更像是泄欲的工具,在每个想念莫的夜晚他就用最激烈的方式拥抱苏,她们有着同样柔软的长发和甜美的笑容。
苏的脸陡然僵持了,抱着他的手渐渐颓丧的垂下,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看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目光中充满了不解和痛楚。莫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觉得心也在隐隐作痛,她也体尝过这样万念俱灰的心碎,尽管那时候她才18岁。
苏缓缓的站起身来,长发无力的散落在胸前。突然她尖叫一声拉住呆站在一旁的莫就往墙上砸,莫还没有回过神就撞向了楼梯的扶手。因为用力过猛,苏一个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栽向楼梯,莫伸手一拦把她推向疾奔出来的林,接着就重重摔下了高陡的楼梯。三年前的回忆与现在重合,莫下意识的捂住腹部,疼得蜷起了身体。血缓缓从莫的后脑流出,粘稠的感觉和腥的味道令她觉得想吐。苏,不要糟蹋孩子……我已经不能生了,你不要和我一样……话没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轻度脑震荡和韧带拉伤让莫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一整个礼拜两个男人选择在不同的时间怀着不同的歉意和相同的表情陪在她的病榻前。看着他们的脸,莫觉得前所未有的空虚。为了一个不能去爱的男人,她伤害、错失了两个深爱她的人,同时也让自己伤痕累累,心力交瘁。这样值得吗?莫也不知道。她只是选择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早晨离开了医院。没有通知任何人,她办好了休学手续,然后带着所有的积蓄离开了N城。
和德籍男人相亲的成功浇熄了母亲的盛怒,他们闪电般的结了婚,侨居德国。对于母亲而言这应该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了,20多年来她的辛苦没有白费——逼迫林离开,推女儿下楼流产,拒绝宁打来的电话,禁止林和一个陌生的男孩见她……她保护了女儿并且给了她一段成功的婚姻,这一切填补了她人生所有的遗憾。所以当莫穿着她织的粉红色翻领毛衣消失在登机口时她露出了畅意的微笑。“这一切终于完美了!”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抬首迎面撞上了机场门口疾弛而过的出租车。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的嘴角仍旧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两年后,莫的父亲带着系里的一个认识莫的学生来拜祭莫的母亲,学生的名字叫做宇。
教授,您知道莫现在在哪里吗?她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她没有回来拜祭师母呢?宇搀着教授的手下楼梯,这位大学里最受人敬重的老教授一脸的沧桑。他用一生去爱自己的妻子,却无法得到她的理解,她总是靠把梦想寄托在女儿的身上来填补自己青春的空白。
你想见她吗?她今天也来了。老教授的声音颤巍巍的,全然没有了课堂上的风采。
真的吗?我想见她!教授,我可以见她吗?
我们这就是去看她。老教授放开宇的手,兀自向前趔趄的走着,最后停在了一块汉白玉的碑前,两支娇艳欲滴的百合静静绽放在墓碑的脚下,恬静得像一泓清泉。
原来他们都已经来过了啊。莫,他们都还好吗?老教授用颤抖的手掌轻轻抚摩着石碑,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抚摩女儿柔软的长发。宇也来了。虽然你不想让他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见见他。这样优秀的孩子,你不应该让他一辈子生活在你的阴影中。
宇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教授,一瞬间他认为教授是因为过度悲伤而精神错乱了,直到他看到了墓碑上那熟悉的名字和一脸寂寞的笑容。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从医院离开的那天就直接去了宇的家,她想喝宇亲手泡的牛奶,然后告诉宇,她爱他,只是一直以来她没有发现而已。但那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只装满了回忆和温情的猫脚浴缸与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床。她没有他的联络地址,也没有手机号码。一整个礼拜她在他会出现的地方等着他,房间里、路灯下、学校门口……可是他都没有出现。于是她只能回家,顺着母亲的意愿结了婚。婚后三个月莫就和那个男人离婚了,因为她怀孕了,是宇的孩子。莫知道18岁流产时埋下的隐患,但是她执意要回国生。她叮嘱父亲,无论是过于年轻的宇还是年迈的父亲都无力抚养这个小生命,所以如果生产不顺利她会带着孩子一起走。她希望父亲不要告诉宇,她不想因为自己而破坏了宇的整个人生。
今年的春天,莫因为小产引发了血崩,带着还没出生的儿子过世了。林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宁为莫主持了遗体告别。依照莫的遗愿,没有人通知宇。
远空一只鸟滑过天际,她轻快的啾啼着,带着拥抱自由的快意冲向了霞光四射天的尽头。宇颓然跌坐在墓碑前,眼前浮现的是那晚路灯下的莫,穿着单薄的棉裙,用力喝着温热的牛奶,泪水在她的明眸中闪烁,像洛神般美艳。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宇,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是自由的,我的自由是你给的……
背景音乐:《跟你借的幸福》《遇见》《我等你》《Journey》《我们都寂寞》《氧气》 《我不难过》[em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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