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1</p><p> <br/> 自罚意识,当他在人流中想到这个词时,并未感到不可思议。<br/> <br/> 他迷路了,尽管向很多人打听,可仍找不到要去的地方。或许他不必因为这点小事而灰心丧气。但站在某小区马路上的他,却显得那么毫无惧色;不,即使还没有脸色蜡白得直流冷汗,但是周围的人——那些怡然自得的老人、背着书包的年轻人乃至婴儿车里的孩子……看到他们,用余光看到他们——他好像已不存在了似的。没必要这么悲哀吧,可怜的家伙。于是这个人反复告诫自己:要充满信心、要朝气蓬勃。可这没用,心底的一个声音冷笑道:你注定就是一个宿命论者、一个先天夭折的人。<br/> <br/> 头上漂泊着的是云彩,黑黑的云。<br/> <br/> 于是他找了个石墩儿坐下来,乡下来的保安像盯贼一般盯着他。这人是小偷。唉,他的长相确非正人君子;反而给人一种街头流浪汉的印象。这大概正是他独有的气质,再配合着呆板的表情:孩子气,在一层薄薄的冷淡油彩下面。稚气未脱之人,姑且就这么称呼。但他并不企图掩饰,心里想着,这总比卑鄙下流要好。然而这种人是无法立足于社会的,小学时代的体育老师这样说过。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总能在某些时候想起这个伴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可怕“魔咒”。体育老师一定是天才的预言家。埋没人才了呀。他故意这样想,为他们俩而扼腕叹息。但,体育老师之于他的距离却是一条真理、或曰人生的一条真理。在这难以跨越的时间独木桥的两侧,老师严厉的狠狠盯着他,仿佛在说:喂!你还不过来!<br/> 而此刻的他还畏缩在对面,胆怯得直揪裤子,但在心底反而毫无顾忌的大声嘲讽着他:中年秃顶的老师,你去死吧。<br/> <br/> 去死吧、去死吧、死吧……死吧。然后慢慢的消失掉,他从床上苏醒了过来。这便是他的劣根性,只能在梦中意淫。他为什么不在操场上大声喊叫,惹得伙伴们的欢呼以及敬意呢?就像刚才下车的时候,在十字路口听到的那样——“大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与反革命……”。只是他并没有找到那个高喊革命口号的人,但却听到旁边某人不齿的讥笑“有病”。这就是他之所以没有喊叫的缘由:被人讥笑。大家都沉默的穿过马路,轻轻松松的揶揄一下,要不就说一两句黄色笑话。人们就是这样把上午给打发掉了;下午则是泡茶时间。哼哼,浪漫的阶级斗争,他为之抱以谈谈一笑;抑或只是对讥笑的讥笑吧。<br/> <br/> 老师还在那边呢,这一次他忽然鼓起了勇气。静静的对那位秃顶说:不,他决定不过去啦。(道貌岸然的样子,时时在脑海里晃动)<br/> <br/> 2</p><p> <br/> 其实他还有一个理由,非常地冠冕堂皇。他是一个病秧子,隔三差五得就闹病。比如说:佝偻、痔疮、消化道炎症。啊,总之他是一个经常被病魔召唤的人,注定要夭折的可怜家伙。<br/> <br/> “这都是常发病”大夫漫不经心的说道。潜台词,即“还不都是因为你的不良生活方式才引起的么?”。他们扮演着拯救生灵的伟大角色,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的。所以他必须虔诚、毕恭毕敬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与垂垂老矣的半死人挨着。那些家伙要么呼噜呼噜的从肺叶里喘着气,要么一付痴呆相。再没有比从阴森的医院走廊里传来的叫声更毛骨悚然了,那些刻板严肃的护士们呐。<br/> <br/> 人们关心自己的健康——为健康而健康。而“他”有时总想自暴自弃,毁了自己。即使事后发觉这不过是逃避,难道人们就不能逃避吗!不能逃、不能从人生战场上逃跑……健康的人这么说教、为了健康而努力的人也同样说教。“结果,大家最后都只能战死沙场,留下千里白骨。”——这个人可真是一个怪胎,这个人给自己诊断:因为他总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需要为什么也不是活得好好的。真的人生无需任何理由,那些需要理由的家伙全部都是懦夫,总打算利用种种借口开溜。人生的逃跑者,健康人都鄙视你们。于是,他们滑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不,他们和穷人一样可怜;因为他们必须承担道德的谴责和唾弃。哎,连纤弱的中国人都这么看,况论他哉!流氓,贱货。“多可惜啊,XXX居然跳楼了”,他不敢也不能回应这种叹息,否则他也将滑落。<br/> <br/> 病痛虽然折磨着他,可并不剧烈。它们犹如细小的铁条,一个接着一个缓缓的插入他体内。人必然要死掉,他安慰着自己。二十岁死、四十岁死没啥区别嘛。但,那些插入体内的小铁棒已经和什么东西发生了化学反应。一种担忧悄悄感染了他。得癌症啦、脊髓退化啦……啊,他常常会想到这些恐怖的光景。因此,本应滑落的人被死亡的恐惧挡在半空中,他还不如那些“懦夫”呢。他甚至看到白色就心惊肉跳个不停。白色的巨大医院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无限的停尸间,蓝色或者绿色的窗帘在向他招手。来啊,到哪去,来吧。他跟在白色的后面,上床,躺下。从镶嵌在天花板上的镜子里,他看着自己已然没有了生气,一种早衰的暮气从七窍淌了出来,蒸发成一团雾。蜡色的脸庞宛如气若悬丝、即将死亡的少女——他竟联想到了少女,鼓囊囊的欲求地逐渐膨胀、紧紧的压迫着血管。他的姐姐,一辈子从未谋过面的他的姐姐;瞧他,嘴角都泛了白沫。暗地里,他还是喜欢大龄女子呀——这种挥之不去的顽固情结,纠缠着他。为什么不是妹妹?为什么不是比自己小的妹妹呢?他太自私。狡猾的利己主义者,他想象中的姐姐会张开套在无袖上衣里的肉臂,充满爱意的拥抱他么。(吐舌头)可对于妹妹来说,他就必须首先奉献自己的爱了,对吧。他只是、只是贪图到爱却不愿付出的猥琐家伙而已。得而毋予,标准的中国人啊。别再自以为是了,假装什么清高?下流坯!“不是这样的,我也会爱妹妹、像爱自己女儿,真的。姐姐,请别瞧不起我。我就要死了呀。”<br/> <br/> 矫揉造作的苦闷,可是在内心深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寡廉鲜耻、自命清高、虚伪做作。外表反而装的那么冷漠淡然,果然是这样,孤独者:可耻!<br/> <br/> 3</p><p> <br/> 依然在抵抗着,拼命地抵抗。拒绝肉欲、拒绝拜物主义、拒绝人情世故、拒绝死亡。他玩弄着装腔作势的谎言,却坦然的出现在同学聚会的餐桌上。他们围拢在一起讪笑着,把这个人给一笔勾销了。就这样,这群矮小的人、聚拢在餐桌边上的家鼠们,相继进入酩酊大醉状。<br/> <br/> “我下月结婚。”某人喝了一大口啤酒后,一边打嗝儿一边说道。哦,那可恭喜你了,谁谁附和着。这伙人到中年的家伙们,他冷然一瞥,但又感到浑身不自然地颤抖起来。是啊,即将跨入中年了,唯独自己还这么孩子气的冷淡。为什么就不能向世俗低头,立即与某女结婚呢——就像对面的那个家伙一样——学生时代公认内向的老实人。人生的败北,一霎那间他想到了可怜的太宰治。可怜的(?)太宰治呐,那么他能战胜“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绵长传统吗。“嘿,你怎么样啊?”将结婚的老实人醉眼朦胧的在对面问他。“再喝一杯,来”他虚与委蛇地拿起酒瓶子。又固态萌发了,他总是善于应付这种敷衍的场合。而另一边,这些已逐渐开始退色的人们,高兴地唱起歌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br/> <br/> 在回去的路上,他不断抽着烟。怎么办呢?难道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吗。一定要改变才行,现如今已不流行在家当和尚了。他为什么仍如此的固执,为了什么精神信仰、还是灵魂的圆满?他早就的不相信所谓灵魂了,那东西从未在他面前现身。大概只有傻瓜才有灵魂。所以,只剩下了不堪的肉体。走,去满足肉体去。扔烟头的时候,一只邋遢的小狗从后面蹭蹭的跑了过来,嗅了嗅还未熄灭的烟蒂。<br/> <br/> 听上去竟如此哀婉。从一排满是污渍的平房里,飘出一曲低吟着的二胡弦声。他不自觉的靠了过去,踏过乌色的小草坪,一个年轻男子正坐在离门口不太远的地方拉着胡琴。男人有着一张白皙的圆脸,从侧面看鼻翼很小,至于嘴呢……<br/>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第二自我不满的嘟囔着。真粗鄙啊,第二自我。在你眼里也就只有肉欲吧,连单纯的审美也被你附会成饱含桃色气味儿的下贱货了。于是,他一手搭着外套,穿着单薄的衬衣走了进去。青年一看到他便不再拉了,慌忙地把手里的琴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刚才你拉的真好。”他羞赧的低了一下头,但即刻又扬起微笑着的脸,“没什么,你要看点什么嘛。”这就是青春的朝气吧?他在心里暗暗赞叹道——为什么?为什么连心理活动都仿佛一个老头子!此刻,他终于注意到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一大堆的各种弦乐器:这是个琴行!等一等,他记得前年看过某个法治节目,它向观众们揭示了一个溺于同性恋关系,但又朝三暮四的老头的被害过程。节目乏味冗长,京郊口音的主持人喋喋不休的告诫人们(他想可能主要是老年男性)不要搞同性恋、退一步说:即使搞同性恋也要坚持操守等等。这简直就是扯淡:男同性恋总是朝三暮四的不断变更自己的“伙伴”;哪里有什么爱情呢?于是,他诚惶诚恐的退了出来——从那白皙面孔的男子身边退了出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被杀,不,他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因为这而去杀人呢。心理暗示在作祟、在作祟。<br/> <br/> 坐在车上,位子渐渐热了起来。本应遮挡曝晒的车窗却烤着后背,并且把那股子热力传导到五脏六腑的深处,连呼吸也热乎乎的了。这时一个带有香水味道的女子坐在了他的旁边,仔细闻闻,是丁香味道的。虽然他一直对香水过敏,但今天却并不觉得很厌恶身旁的女子。脸蛋儿白白净净得,他似乎从眼角里看到她脸上的香味化作一只小手,朝他这边悠悠地伸了过来,轻轻的抚摸着嘴唇……欲火焚身的肉体呀,这可怖的幻觉。<br/> <br/> 到家之前,他又在小卖部前喝了两瓶酒。冰镇啤酒稍稍消解了浑身上下流窜着的东西;就这样吧,就这样醉醺醺的回去,让体内的酒精冷却脉搏的跳动、最后代替一切体液:出啤酒汗、撒啤酒尿、唾液也是麦子味儿的。胡乱地幻想后,倒头便睡。什么也不用想了,想也想不了的熬到明天。刚躺下的时候,他用半清醒的脑子略微思考了一下:不如从此开始酗酒,白天晚上都让小鸟绕着自己飞。<br/> <br/> 4</p><p> <br/> 你就是干啥啥不行。解除酒精中毒后,他被父亲骂了一顿。他的体质天生就是不能喝酒的。唔,也许喝十瓶二锅头他就会死掉。不行,这种死法不过是糟踏自己,他不能在自甘堕落中这么喝死。要头脑清醒的自戗,用左轮手枪打自己的太阳穴;要把脑浆子射到窗子上。<br/> <br/> “那你得找霰弹枪了。”一位过去熟人的放下茶杯说道。此人是他的校友:一位“流氓”;但现在已做到了经理的位子上。所以,他越是在校友面前表演的很粗暴,那个校友就愈显得渺小,在他面前默默不语。犹如招供了的罪犯,他面色黯然,始终抬不起头来。那时——当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正是感到异常愤懑、或者说觉得一切都难以忍受的时期。<br/> <br/> 那时,他还穿着小痞子特有的服饰,蹲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同学皆以为他是上届被开除的流氓学生,聚在远处议论纷纷——那场景,和今天楼底下聊天的大妈们神似。班上几个胆大的、也就是说同为“流氓学生”阶级的替补,终于按捺不住恶俗的街头习惯,凑了上去与之攀谈。“知道XX吗?认识YY吗?”那一套惨不忍睹地彼此认识的口气,听上去特别的可悲和滑稽——他们即使在打架的时候也是这套开场白;难道除了摆道就没有其他更新颖一点的东西了么,唔,他怎么忘了:所谓的江湖黑话也是这一套固定下来的问答。那么说,流氓以及流氓的街头生活仍旧是乏味的。看,他们的眼睛,都被彼此眼神里的那种不安和颤栗所吸引着,做作的动作和深思熟虑的语气;把手插进兜里、煞有介事地笑声、不停歇的脏话,仿佛都在显示着:他们是一伙儿的。而这,便是被世界各地的中学生引以为傲的时髦——如此地经久不衰。<br/> <br/> 于是,按照组织的层级传播规律,他逐渐成为了他们的朋友。而也只有不三不四的人,才能成为中学生的朋友——教导他们如何抽烟喝酒、怎样把校服穿得痞里痞气、何谓性器官的称谓、猥亵女同学的各种方式……总之,一切关于下流的生活方式;它的花边,都教给了他们。然而,这种逐步深入的交往却愈发显得苍白无力了。倒并非只是因为它是物质性的,而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流氓”,他们骨子里的只有畏首畏尾和性幻想。它根本就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一件体面的东西,而且,它从一开始就是软弱的、太软弱了。不过是对自我的逃避和对逃避的自惩。于是,他们自然地又开始在课堂上睡觉、为期末考试而祷告古今中外的所有神灵。至于那个过来人,竟然在某个焦灼的午后夹着本书靠在学校门口的杨树底下。<br/> <br/> 从“流氓”变成知识青年,只有一步之遥:跨出一步,站到阴翳之下,或者蜷缩在太阳的辐射里。然而,前者总显得非常高雅、或者说是高贵;而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却已不能称之为“高贵”了。这就是差别,有着强烈印象的差别。<br/> <br/> 知识青年招呼他过去,“给某某的书”。这和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叫他惊诧不已。而那位“操场上的痞子”现在却很规矩地站在那儿,双手垂在两侧。他不由地看看那本书的封面:《中学数学实用手册》,然后又抬头看着对方。人家很平静补充了一句:“想借,我那儿还有。”便离去了。接下来,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抖动着的手,没有任何的感觉。而那本轻微颤抖中的书,也好像失去了重量。呆了一会儿,他从吵闹的少年中间返身走回了教室。<br/> <br/> 自从那天放学以后,他家便成了他的图书馆。暑假的时候,他从他那儿看了很多小说,全部都是伟大的古典著作。发黄的扉页上面有着淡红色的图章,生涩的繁体字看上去是那么的别扭,但它们绝不同于任何的课本。是的,我们必须承认:比起珍贵的课本来说,它们营造了一个更现实的世界,不是么。他放下一本书,又拿起另一本翻看。那些书被放在最外面的书架上;就在他的床头一侧。此时,“兄长”往往坐在床头,抓着书架。他变得更加安静,说话相当的沉稳。在这些变化之下,他却显得更加激烈——那种潜藏在平静之后的“激越”,或许在他看来那个人比过去还要愤世疾俗了;但,隐藏在深处。这确是一计沉重的打击。不,其实是他不可遏制地对这个兄长感到憎恶。它超越了之前那种所有人过去都会感受到的“吸引力”。<br/> <br/> 现在想来,他到底在他这个高年级校友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呢。一个顾影自怜的年轻家伙,瘦弱的身躯里却有着暴烈的性格。他为了对抗家庭专制而搬到楼道里睡,他愣愣的瞪着眼前这位“革命家”和他在楼道上的家:报纸上的一床褥子。“要是天冷呢?”他问他。但他没说什么就塞给他一本书,影印本的《从乞丐到元首》。但讲老实话,这本书他没有看完就还给他了。因为他喜欢看的是:那些与死亡有关的东西。大约是此时青春期萌发的另一种表征吧,死亡与生命。这些概念十几年来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连初中时外祖父的死,对他来说也无非是一道模棱两可的折射光。没有了、不再出现而已;况且他对外公并无好感(出于非血亲的某种奇妙联系,这是他后来才了解到的)。而且、而且长这么大了,他居然还没有看见过死人呢。什么车祸现场、事故现场、凶杀现场啦,统统没有。马路上只有一滩暗色的血迹,没有内脏、大肠或头颅,更别说脑浆了。他自感是幸福的,从未遇到过这些不幸的画面,也许神灵的确眷顾着他。哎呀,自恋又发作了……所以,他渴望了解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死为何如呢?消失了,就这么简单吗!那么灵魂呢?当时他想到了它,灵魂会怎么样呢??他孜孜不倦的在雨果、屠格涅夫、某某斯基那里发疯般地寻找着。这些可怜的浪漫派,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他们,连他们都无法赤裸裸地站在死亡面前,我们竟都是如此的柔弱。鄙夷么,这也是自惩的一部分。<br/> <br/> 阴郁的天真,受迫害妄想以及对生与死的无知。这些全部组成了他的命运,一个一个歪斜的路标,插在荒原上。他回头看着他来的路,一长串儿的昏暗路灯:桔黄、淡绿、惨白,五颜六色的。“人不能活在书本里”老熟人镇定地继续着他们之间的谈话。此刻的他已经是正派人了,生活在书本以外的世界,随之就开始正派起来。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但到底是谁的意料呢?!尽管他们仍有那么一点说不清的相似,却已是那种模模糊糊的似是而非的相似了——现实的虚无主义者,与虚无的现实主义者。<br/> <br/> 你不再住楼道了吧,他说了句不知趣的话。之所以这么明知故问,只为了看看他的反应——即使他很清楚,对方早已经克服了那种有名无实的“诱惑”——只是为了对照一下:他们的差别到底在什么地方。然而这位浪子并没有轻巧的搪塞过去,而是几近悲哀地看了他的学弟一下,把茶杯放到嘴边,无声无息的抿着茶水。当时,在那种环境下他几乎就要发怒了。可“人生”两个字就摆他们中间,他们甚至都能看到它。结果,他俩都遭到了惩罚、被一支锋利的双刃剑无情的割开。<br/> <br/> 此后,他不再和他见面。一如那个他从没有看见过的外公的尸体。<br/> <br/> 5、梦境中</p><p> <br/> 她从不跟他调情,只面旁若无人地坐在那儿。这样的女人要追到手才行,每当看见她那个样子,他内心里就会腾起一团火焰,猛烈地燃烧着;脸颊也烤得红彤彤的。炙热的兽欲——可,看不见她的时候自己又会这么想。这就和看到她时脑海里出现的娇媚的肉体,形成反差。这肉体变得透明、近乎一个留在墙壁上的影子。清心寡欲的人,理由之一便是:他从来没有过梦遗。<br/> <br/> 难堪的早上,底下粘稠且湿漉,有一种冰冷覆盖在腹部以下。当他换内裤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彻底被孤立起来了,只能默默的把好脏东西藏好。接下来洗心革面一番,貌似神采奕奕地走出家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即使它真的发生了,那也是发生在角落里的事情,微不足道。<br/> <br/> 下班的时候眨眼就到了。人们匆匆离开,就如同他们匆匆进来时一样;上下班的人们,总有那么一点兴奋。这也是他所没有的,正相反,这两个时间他总感到很疲劳。——又一个证明自己反常的证据。他低头拨弄桌上的小玩意儿,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去。等到他最后一个走开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br/> <br/> 春天喜欢下雨,大家喜欢春天,所以大家也喜欢下雨。带着稍许恶毒的推论,他走到了写字楼的大门前。接近地面的玻璃上已经潮乎乎地朦胧一片了,但并不要紧,心思缜密的妈妈早在书包里给他准备好了折叠雨伞。他在自动门前得意的拿出那把伞、带着白色碎花的藏蓝色折叠雨伞,很典雅吗……唉——他不禁面露苦笑。这时,她出现了。犹如安排好了的一场恋爱剧,接下来的情况不言自喻:女主角没有伞,然后男主角借给她并深情地目送女主角消失在雨雾里;请把聚光灯对准舞台中央,哈。他能说什么呢?他想好了他要说的了吗?这恰是这场戏所疏忽的细节。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说,还有,他这个男主角是用饱含裸体欲的眼光目送我们的女主角离去的——她在连绵的雨丝里逐渐一丝不挂的呈现出那个“娇媚裸体”的背影。<br/> <br/> 于是他决定把满足肉体进行到底;开始那充满挑逗性同时又在心底厌恶至极的爱情攻势。为了上床这个简单的目的,他大费周张,这一系列令他也眼花缭乱的过程,仅仅是为了实现“大干快上”——按照他那奇怪脑子的理解;——这个新编成语词典里的一个条目。如果用统计学的方法来说,即搭讪、调戏、一起散步、各种纯消费性质的约会、内容无聊但计算精准的一长串电话、微笑、皱眉头、一副手套、熟悉各条商业街的地理位置、吃以及喝无数的固体和液体、发展业余的影评兴趣、增加幽默感还有保持步调一致等等。要想满足肉体是不容易的,的确如此。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嫖妓呢?直接而简约。他自以为是地认定这是个阴谋——政府为了刺激消费从而促进市场经济的滔天阴谋!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说:正是自由恋爱,才产生了罪恶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个即将满足肉体却唠叨没完的社会失败者:穿着马戏团丑角演出服的失败者形象。<br/> <br/> 然后,他俩终于上床了,也就是说,他俩开始了性交关系。为了使之合法化,他和她还必须一同去办理婚姻登记手续。一路上,他怀着那种“喝了一大碗山药粥后的肚胀感和消化不良”最终走进了那个窄门(不,不是班杨的那个“窄门”)。里头的一个胖阿姨接待了他俩。是不是祖辈在革命胜利后上户口时也有这种感觉呢。但,他愈发觉得自己的“理想”过于渺小了,即使它是那么的实在、脚踏实地一般。他旁边的那个女人拉着他往里走——她什么时候竟变成了“那个女人”啦?一个白大褂在等他俩,接着他俩依次进到一个小屋子里脱光了衣裳。<br/> 他出来的时候忽然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令人耻辱的事。是什么呢,回去的路上,那个女人紧紧的拽着他的胳膊;让他没法专心去想。<br/> <br/> 6</p><p> <br/> 日子过的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快。走在路上,可怕的春天已经完全舒展开了。带着冬末余寒的劲风吹透衣裳,脊背上一阵阵的麻瑟,却不觉得冰冷。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呼呼的响着,可自己早忘记了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机械的走着、走下去,偶尔下意识地瞥见花圃里的植物:寥寞的小草和充满欲望的蒲公英们,明丽亮艳的花儿以及大杨树投下来的片片阴蔽……无忧无虑的坐在草地上吃维生素面包,那是儿时愉快的记忆、那时的世界似乎还无限广大;不过,这念头立即烟消云散了,他所看到的是——污秽的铁栅栏里的苍郁,树阴下头的黄色烟头以及——一小块儿裸露的土地。为什么他眼里的春天变得如此冷寂,这些代表生命的景象,怎么突然就染上了一道塔尔塔罗斯的颜色?脚下的林荫大道伸向远处,他抬起头眺望,尽头会是什么呢。<br/> <br/> “这个也挺可爱的,印着小鹿。”她双手抓着一条毛巾,细致的评论着。<br/> <br/> “别吃鸡腿,竟是长肉的,而且还增加胆固醇呢。”<br/> <br/> “羽绒服大减价!!快点……”<br/> <br/> 床上用品。不,这是在他俩旁边的一对男女口中的一个词组。而他此刻只是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脏,慢慢的落到了她的后头。男人从早到晚都只想着做爱——与世界上的所有女人做爱、或者与整个城市的女人、再不行只要和小区里的女人做爱也行啊(包括中老年吗?),而女人则用冗长而细密的生活改造着男人们。虽然漫长持久但却是必然走向最后的胜利。<br/> <br/> 早上,疯了一样;白天,家里没人;晚上,疲劳的身躯相互推诿埋怨;深夜,夫妇们都上床安歇了,少年们簇拥在club的门外;节日,睡大觉;旅游,人头攒动;医院,微笑声;马路,污染严重;出家吧,要大学文凭;飞机,追悼会般的欢乐;图书馆,格外淫荡啊;调频广播,广告;新闻,每个频道都在滴血;流浪,被拐卖;喝农药自杀,得喝一整箱才行。<br/> <br/> 他又一次迷路了,在人群中。不过他看上去和刚才一样,镇定自若,有一点冷淡和不易靠近。可他并不威武、也没有任何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只是显得有些孤寂。不过,即使如此,这个人仍然置身于大伙儿中间、在川流不息的人类中间。<br/> <br/> 和人们在一起时,并没有安全感。不过人们说的对:置身于人群中是最好的隐藏方式;然而同时又不得不去面对,人们在混杂起来时的那些交叉性格。喧嚣、杂乱、充满着过度生命力的鼎沸场面。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到哪里去?他撑着腿,弯下腰,一下子就看到了无数只鞋子。来来往往,从不停留,或许那些鞋子才是人们、或许那些鞋子碰触在地面上的声音才是人们的意义吧。<br/> <br/> 至于他的那个故事、恋爱故事,事无巨细的写出来,你是否觉得太无聊。老实说,是我并不想再接再厉地写下去了。它是流水账、整个生活也是流水账,那么小说也可以是流水账吧——稍微煽情一点?考克托说他的主角是一朵花,而我的主角,只是某人的一些零散片断。<br/> <br/> 07.4.22<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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