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贴）情人的眼睛

羊

《身份》米兰`昆德拉著/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2月第1版


有些忧伤是无缘无故的，天生的，与无聊有关；而有些忧伤是具体的，与记忆有关，最后，它将无可挽回地滑向无聊的深渊，所以，忧伤总是或浓或淡的带着无聊的色彩。
尚塔尔的忧伤与失落的记忆有关。首先，时间毁坏了她的玫瑰梦：“十六七岁的时候，她特别喜欢一个隐喻，她想成为一种玫瑰香，一种四处扩散的香味，四处去征服，她希望就这样穿透所有男人，并通过男人，去拥抱整个世界。玫瑰四处扩散的香味：那是对艳遇的隐喻。”她并没有能常换情人，相反的是，她这个想法很快被她的第一次婚姻所淹没了。其次，她的记忆更因为儿子的生命被取缔。随时间的推移，来自两个源头的忧伤汇合一起，化成巨大的虚无、无聊、使她难受，使她想到了背叛：背叛记忆，背叛现有的身份，背叛丈夫，背叛整个家庭————她拒绝跟丈夫做爱，因为这使她想到了全家人要她再生一个以忘掉前一个孩子的可笑的念头。并且，正因为丈夫性爱的要求，或者说生育的欲望使她有了离开他的念头。
念头从来都不能做为一件事的真正的开端。尚塔尔现在仅有背叛的欲望，她的背叛并没有真正启动。没准，仅仅因为怯弱她都有可能放弃一切念头。但是，她没有。她不但拒绝了丈夫的性爱，她还找了份工作，对，她必须首先取得经济上的独立，其次，还必须有一个男人帮她完成这次非同小可的背叛，她用几年时间终于等待到了她现在的情人让—马克，再后来，她跟丈夫离了婚，买了一套公寓，跟她心爱的情人住在一起，从不去考虑什么婚姻。
在这套公寓里，这对情侣，以一种漫游于现实之外的方式爱着对方，他们的爱简直可以说是奇特的，无聊的，荒诞的，梦幻般的，带有自虐色彩：他们老把回忆的触须伸向记忆的深处，把过去生活的一些具体念头强加进现在的生活里，他们幻想对方突然消失了、不见了、杳无踪迹，幻想对方突然死了，车从她身上压过去。他们被自己的这种假造所感动，马克甚至感动得流出了泪水。正因为这些阴暗的想法，他们更加爱对方，甚至爱得点绝望。
同时，他们还扮演臆想狂和嫉妒狂的角色，以另一种虚构的形式去探视对方是否始终如一地爱着自己：尚塔尔潜意识里始终有背叛现有男人的欲望，她经常希望大街上男人们的目光贴着她，爱恋她，跟随她，对她充满了渴求。她暗示马克自己有到群交场所去的欲望，更糟糕的是那些该死的淫梦频频光临，使她睡得不是很好。只到一天，她收到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在信中，陌生男人肆无忌惮地赞美她的背，她的乳房，赞美她那具体的身体。她遵照信的指使做事，买来信暗示的红睡衣。穿着它跟马克做爱时，她想到是那个监视她跟踪她的未被她发现的意象使她如此的兴奋，是他向她施加了这一场性交，而不是马克。于是，她“一边想象，以便发出满足的喊叫。”
而在马克那里，无论是尚塔尔的梦，还她对群交的暗示都叫他嫉妒得发狂。他打算以另一种方式来试探尚塔尔：扮演陌生人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信。他发现收信后的尚塔尔变了，她又有了少女时代的羞涩，害怕陌生男人的目光，经常脸红。更糟的是，他还发现尚塔尔把每一封信都好好收藏，压在那一叠尖尖的乳罩下边，她按照信的暗示打扮，做爱时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的喊叫。
到这里，他们之间只有一个结局：吵架。因为他们发现彼此都不信任对方，尚塔尔发现马克怀疑她，马克发现尚塔尔一直在等待艳遇，期待群交，在潜意识里背叛着他。一架之后，他们纷纷离开了公寓。
最初，两个出走的人都打算在巴黎找个小旅馆住一宿回家，或者另做打算。但是，首先，还是尚塔尔背叛了自己的意志，她去了伦敦，因为一封陌生人在信里提到了伦敦。之后是马克背叛了自己的意志，因为他没有离开尚塔尔的勇气和力量，他选择了追到火车站寻找尚塔尔的绝望的举动。这也是他唯一的出路。上帝并没有为难过我们中的谁，马克在一列火车上发现了尚塔尔：“他认出她那令他感动的，几乎让人发笑的脑袋。”
好了，写到这里，我该搁笔了。我应该留一点时间给我们这对极度悲伤的重归于好的情侣，随他们去做点什么：接吻，做爱，或者流一点眼泪。更或者，把时间留给该死的昆德拉那该死的从始至终的故弄玄虚而不是他那广为人知的令人生厌的喋喋不休的讨论。

  03年4月24

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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