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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典观影感三篇《海上梦境》、《非诚勿扰》、《梅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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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4 09:08: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海上梦境》——一座城市的双面胶

人在都市里生活，会迷茫和冲动，尤其是中国人，要摆脱上一辈的眼光，彻彻底底地风光地活着，似乎是件奢侈的事情。我不晓导演取这样的片名代表何义，海上升起的是明月亦或梦境？或是，他寄寓了梦于自身，而非影片本身。据悉，这是一位外籍（荷兰）导演的作品，他名叫戴获。对中国萌发了感情，有这样的情结困惑，才最终拍成了这部电影。《海上梦境》要体现自我意志部分肯定要比影片本身要来得多。影片中，有两代人，垂垂老矣、灰败的上一代，和蓬勃跃动、忘乎所以的新一代，没有明确的冲突、矛盾存在，更多是一种现象的呈现，诸如这个社会和时代中的迷惘、困惑、自我挣扎。

导演很聪明，用三段故事拼接成了这个属于“上海”的电影，一座城市中，三对男女，如果可以定个名字，可以用“青涩”、“困惑”、“挣扎”之恋来形容。每对恋人都有困惑与迷惘的处境，男孩许宇找不到工作，Jenny与男友若即若离的感情，白领张仪在两个男友间的抉择。这几个代表人物无一例外属于青春典型的范畴，正在迈向恋爱的果实亦或从里面挣脱出来，但爱情只是摆设，导演之意是描述他们的状态，而非故事本身。而每个故事有根连，亦这些年轻人与上一代人的联接。许宇的老母亲时常跟在后面数落他，这是街里巷末时常能见到的一种亲情方式，县镇里出来的孩子都有此体验，看似罗嗦碎烦却是爱的体现。Jenny的父亲骂她，也是为她好，至少可以看到，她不是孤独的活着。而张仪，外表光鲜，出入高档场所，可是却不得不回家面对衰老的父母。于是，上海这座城市因为这种家庭关系、人物所处的环境大相异庭而显得复杂多端。就像前不久看到的日本作家青山七惠的《一个人的好天气》将世界一分为二，外面的世界是让人堕落而迷醉的，而里面的世界依然是温和、无奈的，呆长了会让人挣脱不开，产生依赖性。导演只在乎揭示这种关系性，将城市的现代性格通过影片来描述，当然，仅此三对人物身上只可窥其一斑，人物命运在大城市气候下显得渺小、迷惘，这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审视这座城市本身。将城市的两面性表现出来，倒使得电影主题有了扩展性，它既有街里巷弄的市民痞气，又兼具国际城市的现代风格。所以，影片看似散漫，其表现的角度是极为微妙的。

导演在拍摄风格上，有类似台湾侯孝贤的长镜头，一般在体现人物与环境关系的时候，主要人物可能不在画面内，或虚化，但固定的镜头已不能包括整个画面，观众可以在画外的人物身上融入自己的感情。而表现城市形象时，从字幕片头的飞速行驶中，夜色中满眼烂醉的城市灯火迅疾倒退着，到许宇在高楼大厦间迷失方向，建筑物以极其雄伟的姿态笑傲苍穹，或以高空俯视的大镜像来揭示人之微渺。驳轮、工地、歌舞厅，均在“上海”这面多棱镜上放射自己的光芒。

我只能粗粗的评价这部电影，毕竟它是一位老外看待中国的影片，本身存在着缺陷，但它的不单一化和复杂性，已足以对导演肃然起敬。也许相较于一般中国导演的电影，它的独特性依然是值得借鉴的，让我们看到影片题材的多角度，可惜并非独创性，有很多地方也许都能找到大师们的痕迹。

《非诚勿扰》：冯式“现象学”搜刮

冯小刚的电影我没少看，大凡他的贺岁片，都是“时新”而“幽默”的，但最近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动了大手笔，气势磅礴、催人泪下的《集结号》着实让我震动了一下，他将幽默收敛些，严肃起来虽然仍带着些喜性，却教人记住了他的潜能爆发。

再来看这部新出炉的《非诚勿扰》，他又恢复了“冯式”调侃的幽默风格，虽然讨得了他人的“芳心”，却掳获不了我。看《不见不散》或者《没完没了》我还会笑一笑，这一部却缺少桥段，葛优改不了满口的贫嘴，简直是他个人风格的延续，如果再拍下去，快成系列人物了，就像福尔摩斯之于侦探小说……万一哪天葛优像李康生一样摆脱蔡明亮自己当导演，真不晓是他自我成全亦或冯小刚成全了他。

听以前一位朋友说过，如果想测验与女友的爱情，可以带她去旅行。电影中有很多旅行，展现风光同时，也教会我们人生道理，冯小刚在这部《非诚勿扰》中便展示了两个地方：杭州西溪湿地、日本北海道。我就在慨叹冯导的取景真不赖，很宽广的远景镜头，如同油画般的抒情笔触，再配上舒缓的音乐，很让人陶醉。

故事有点造作，但展开部配上风景，再加上一些调侃的段落，亦让人看得不嫌罗嗦。冯式幽默看似“捉襟见肘”了，我算是一点点琢磨透他了。这个人，知道怎么利用现在人的心态，把这个社会的“现象”统统过一遍，比如：和谐、股票行情、剩女剩男大登征婚广告、出国旅行、小三……等等，他拎出几个点来，掷于一条线索上，再去磨两个人的事。他通过一种手段和俗得有些妙的对白将故事讲得颇贴合现实，但故事开展的环境又是高人一等的，你看葛优与舒淇出入的地方，不是酒吧就是茶馆，洗温泉、坐游船，这些哪是一般男女恋人消费得起啊？这就得怪冯导了，他偏要捉弄观众，又偏要取悦观众，既让他们觉得他的电影高于生活了，又其实是他们生活的最真实的写照。

我说压根儿他是一个电影界的“王朔”，贫嘴、通俗又不失风雅，只是电影的接受面更广，有艺术的综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讨好的人多了，电影自然就红。而他对于植入式广告的认可已从华谊老总王中军的建议下衍用至今，从《大腕》到现在的《非诚勿扰》，他大走艺术与商业相结合的道路，结果收益匪浅。

说了一大堆觉得有些跑题，讲的是这部电影，就该实实在在的说，人家拍部电影也不容易。就说舒淇这人物吧，我觉得不真实，爱情之于现代年轻人已经没有如此执着了，她演的梁笑笑最后跳入海中，并不能打动我，只是觉得有些离奇——葛优饰演的秦奋明明陪着她旅行疗伤，她还想不开，献出肉体了还要去跳海。让我觉得飞来神笔的是片中他们到北海道有一家“四姐妹居酒家”，本来秦奋是带着“逛窑子”的心情去的，想不到四姐妹早已褪去芳华，言明海报上的照片是四十多年前拍的。这就让人感觉人生一下子有了跨度与深度，与秦奋和梁笑笑的爱情对比，一深一浅，自有显示。还有，那首歌我很耳熟，也很喜欢，是谷村新司的《星》，但不晓得冯导的意思。这歌是表示日本人对中国的敬意，有友谊的成份在，很广义，在日本应该有《我的中国心》在中国的号召力。但说到友谊，我就对最后那位秦奋的朋友掩面而泣有点莫名其妙，意思好懂，但放在这儿似乎有些多余，颇让人觉得有“断臂”之嫌。

那么多噱头和幽默构成了这部影片，说穿了是一种“矛盾”在支撑着冯导，他对此深信无疑，开头的历史纪录片的合成和风趣的发明、与死人打擦边球的玩笑、还有日中风景的对照，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下回再看冯导的电影，套用着玩玩。

《梅兰芳》：是人还是神？

京剧界中梅派艺术流芳百世，完全是因其领军人物梅兰芳对艺术品质的高洁追求及技艺创新的缘故，留传至今的影像、书面资料已然成为中国艺术中的传家瑰宝，梅兰芳也因其精湛的舞台艺术和高洁的人格魅力被世界铭记。

陈凯歌拍这部电影看似是其继《霸王别姬》之后再次与国粹“京剧”联姻，但说白了，也是近年来他在作品屡次遭受争议甚至恶评后的一部翻身之作。《梅兰芳》电影以一代京剧大师之名命名，直接了当，估计此前并无导演拍过，因电影要将其人生浓缩至几小时内，又有几人能做到？况且梅大师过世半世纪而已，家人俱有一双雪亮的眼睛，陈导能有此实力担纲，已属不凡。当然，他此前拍摄的《霸王别姬》已深入人心，将京戏与时代融合得如此到位的影片，又有几人能逾越？就连他自己，恐怕亦无法超越自己。

可悲的是，现代年青人对国粹了解甚少，看影片均冲着大牌明星而去，这种常识性的忽略在票房高涨的形势中并不可喜。而陈凯歌导演显然是基于拍给全中国人民看的立场之上，将梅兰芳人生高度概括成几个情节点，通过140分钟时间，耐心的讲给观众听。这是不是吃了《无极》的亏，才转而变得“聪明”起来？《无极》他讲了一个谁都看不懂的故事，倒是网络恶搞令该片“火”了一把，而《梅兰芳》中，他借鉴了拍摄《霸王别姬》的经验，将故事锁定在老北京、京戏、人生上面，倒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这种题材的“回归”其实是陈导的让步，一贯擅长人物刻画的他，善于将作为人的根本部分“人格”、“人性”等挖掘出来，在《霸王别姬》中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在文革中相互揭露，《和你在一起》中以音乐贯穿始末，但强调的仍然是父子情、师徒情，迸发的是人性之美，在《梅兰芳》中，以一代大师的感情、人格为基点，不过，虽然拍的是真实人物，对其有一定的概括和提炼，连主人公身边的人物都改名换姓，但陈导的电影中多少有些鉴于梅家后代的意见进行了改动，而且戏剧性颇强，可见，他拍摄的依然是他自己想要讲的故事而已。

这个故事主要围绕四个情节。我概括如下：

“摆擂斗戏”、“梅孟之恋”、“誉满美国”、“蓄须明志”。

影片开始即以一封信来表明梅兰芳出身梨园世家，但这一行当如戴纸枷锁，马虎不得。初一登台亮相即获满堂彩，但脚底踩钉——见血。这一景象于《霸王别姬》中也见过，小豆子被妓女母亲活生生跺掉第六根小指，血溅了雪地一路。十三燕登场，这位“伶界大王”不服老，不愿老戏新改，于是与梅兰芳一争高下，摆擂斗戏。戏园子跟《霸王别姬》中如出一辙，大概那时候小豆子偷跑出来就在这家戏院看得泪流满面，什么是“角儿”，梅兰芳在电影一开场就已经是角儿了。十三燕据说是谭鑫培的化身，倒是，最后他唱的一出《定军山》不就是谭老的代表作么，只是不无感到一种揪心的痛。梅兰芳唤他爷爷，但出于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及精益求精，他狠心与之斗戏，现代新剧《一缕麻》及《黛玉葬花》皆以曼妙的身段和婉转的唱腔赢得了票房。十三燕最后输于自己的“不服老”，而他留给梅兰芳的教诲是“提升戏子的地位”——这是一种戏子对自身人格、地位有所要求和追问的标准，剧中两者皆有“不服输”的道理：输了才更要冒险。大有豁出去也要争回一口气的胆识。片中两人在设擂接擂这场对谈戏中，镜头切换频繁，看似平静的画面，因此看得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其实，邱如白的出现才是梅兰芳与十三燕争端的原因。他留洋回来，看不起中国戏曲，可是梅的演出一下子吸引住他，并提出了修改意见，这意味着戏曲艺术不再一成不变。而恰巧是这两人的相遇，使得京剧艺术有所提升，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一是京剧界冒尖的角儿，有权改自己编排的剧目，一是由于邱如白的留洋身份，他对中国戏曲吸收西洋元素起着一定推动作用。梅兰芳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胸襟，能汲精华弃糟粕，的确算得上是善举。虽然这算不上什么戏曲变革，但至少对梅的艺术产生了一定促进。实际上，后来两者分隔两地，也并不联系，但那份情谊应该在，就算福芝芳等人的阻隔，将邱如白扫地出门，他的这份功绩是永垂千史的。他的原型是齐如山，之于梅兰芳犹如罗瘿公之于程砚秋，这种关系是不可磨灭的。个人认为，孙红雷的表演极其精彩，夸张、可信度强，一个表情眼看有些过头，立即收回来，真情实意的体现出来，有这样一个过程让你相信，这并不夸张，而且足以打动你的心。

讲到“梅孟之恋”，自然要停留一会儿。就像整部影片的灵魂似的，或像一只蝴蝶嗅花朵一样，回味无穷。孟小冬曾师从余叔岩等坤生名家，当时也曾红极一时，她和梅兰芳的确产生过恋情，但是否如同电影所述，就值得推敲了。据资料所述，梅孟曾结过婚，后因福芝芳泄愤两者离婚，孟曾发誓永生不再见梅，果然后来在上海演出之时，与梅同台不同戏，后来嫁于杜月笙，病故于台北。电影中的孟小冬犹如昙花一现，她的出现与离去仅仅二十多分钟，章子怡表演很出色，但是观照孟的照片，那种与生俱有的率直的男性般的气质却是章子怡无法演绎的。两人一出“游龙戏凤”传情递爱，福芝芳和邱如白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极力阻隔两人交往。邱不想孟摧毁了梅胸中的那份孤独，因孤独才使得艺术有其独异之美，“毁了这份孤独，就是毁了梅兰芳”；而福芝芳口口声声为了艺术为了梅兰芳，还不是其女人心态作祟？福芝芳是个小气的女人，我看过章诒和的《伶人往事》，看过言慧珠生平，当初福芝芳也是极力将自己小孩推上舞台与丈夫对戏，而不是梅的学生，因此言慧珠能和梅兰芳同台演戏是很后面的事了。不过转而一想，福芝芳反问：“我不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翻倒出一堆的杂琐事来，倒也的确难为她，毕竟梅兰芳四处演戏要有这样的女人照料，没有她的功劳，梅大师如何专心致志的修炼艺术？

刺杀孟小冬之事看似荒诞，却是最能体现孟小冬的胆识胆量的一出戏，她一身红色旗袍从梅身后跃出。对她的处理，导演的手法是鲜亮的，梅兰芳身边的人物都有点灰暗，无论是在衣着还是灯光、光线的处理上，导演都有意如此安排，而孟小冬的清丽、直率却在银幕上一目了然。但由于要照顾到梅氏家族的人，甚至连两人的婚姻都一笔抹杀了。福芝芳的青年时代完全没有提及，陈凯歌表示这毕竟是梅家后人的母亲，如果把阿娇扮演的部分展现出来，自然就会有人针对“艳照门”事件大肆抵毁。再看梅孟的恋情——梅许愿只为与孟同看一场电影，又何尝不是对如今社会名流追求凡人生活的一种映射？倒是邱如白一语道破天机：“你最想做的是凡人”。

“誉满美国”看似荣光，倒并不是最能体现梅大师风格和成就的，当时的美国人可想而知对中国京剧艺术并不了解，可梅的成功也与时局有着密不可分的原因，其艺术成就并非美国人说了算，他们封他为“梅博士”的事，在电影中并无出现，大概陈导有所察觉什么。而“蓄须明志”中，梅大师的苦肉计及蓄须誓不给日本人唱戏，的确表明了其风骨所在，但导演似乎太想让此人物变成“神”了，连一丝瑕疵都不上身，黎明的表演凝重深沉，可惜缺少一点说服人的东西，显得有些四平八稳。相比较而言，余少群的登台身段与表演就显得光芒夺目，抢人眼球了。

陈导在后半部分极力让人物显出光芒，这点努力是看得到的，你看梅兰芳身边的人：福芝芳、邱如白等等，一个个都沧桑扑面，可是梅呢，依然一副谦和温婉的笑脸。最后，他重新登台时，一身白色西装，这不就是白先勇笔下《永远的尹雪艳》吗？白先生描写的是一位永远不老的死神，而陈凯歌也是将这位大师刻画成了“永远的梅兰芳”。可惜，正因为他的束手束脚，反而让故事成了故事，而不是一个真实的梅兰芳。

对于严歌苓的剧本创作，我提一点意见——怎么老是人生真谛啊，听得耳朵骨都满了。赵季平已然在《霸王别姬》中有上乘创作，此次抒发人生宿命为主题的音乐大部分都用管弦来体现，与舞台上铿锵作响的京剧器乐融汇一体，一中一西一闹一缓，夹杂中令人衍生不少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