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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献给女王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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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6 16:20: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3-3-26 20:23 编辑

1
游家奶奶自从参加完她家族同辈里所举行的最后一场葬礼后,躺在床上闷闷不乐了几天。葬礼又成了一场欢宴,她最小的弟弟在临近九十岁时也被死神招呼走了,除了游家奶奶外,没有人真把这当成不幸的事,包括他所有的子孙。
那几天,我一直提防着她。每参加完这样的一场葬礼(她统共有八个兄弟姐妹,平均寿命正好八十八岁)后,她总要折腾几天。这一回,她象真得被命运击倒了。将压在席下的存折和现金全交给了我,并将她的‘遗愿’又交待了一遍:葬礼要办得风风光光;花里胡哨的音乐不能少,所有的后辈亲戚都要请来为她送行,寿衣要穿她自己定做的那套黑绸衣,口袋里要放真的现金,大鞭炮不震耳欲聋的不行;最后,她看着我的眼晴说道:“不要哭坏了,哭几声做个意思就好。”我随手将存折和现金丢进了抽屉里,拿起血压器,扯过她的右臂,大声说道:“不要说话,否则就测量不准了。”
她整个人没一点符合我对长辈的想像,无论是强悍的还是示弱的,温柔的还是暴戾的。据说她年轻时就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乡下人的身体便是虱子的安乐窝,她在他们中间是个异类,她帮所有的族人抓虱子,他们却无法报以相同的回报。她的姐妹们招呼她坐在她们中间。
“杏子,来,过来吃桃子。”
她们从中腾出一个位置。她走过去拿起桃子就吃,身子一侧坐到大槐树的矮树桠上。她们总想让她也长点虱子或体癣什么的,她总不遂她们的意。
她现在还很爱洗澡,让人在浴室里摆好一张靠背椅,放满一浴缸的热水,坐在那里自已揉搓。
“好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皮肤都洗皱了吧。你要晕倒在里头我可扶不动。”
“好了,好了,刚过完年,说几句好话听不会?”
“不会。哪条是穿在最里面?”
“红色的。”
每次洗完澡就像打了一场大战,将衣服勉强套到身上后,她软在床上半天都没力气转身。
“干嘛非得隔一天洗一次,老人家多隔一两天也没关系。”
“身子会臭的。”
“胡说,天这么冷哪儿臭啦?”
“要死了你们贴身换衣服就闻得出来了。”
“你现在活着都管不好自己了,还管死后的事干什么?”
“能有一口气都要管。”
我想,老年痴呆症如果是一种传染病的话,也不会在我们的家族里产生并且蔓延。
2
我没料到她居然还能用电话联系上一位忘年友,那位奶奶小她十五岁,不过在我眼中已经与游奶奶在辈份上没有区别了。听她们冲着电话互喊的那股热络劲,由不得让我好笑。其实她们上一回见面在十年之前或者更久以前,日后也不大有机会见面了。她们讨论的另一个老人我也只在童年的记忆里找到——一个被俗话称为“神婆”的人。
印象中的‘神婆’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眉目和善。‘神上身’时也没有电视演的那么夸张。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入了睡,稍后便发出一种更沉稳的声音,询问众人唤她来此所谓何事。‘她’是天上的三仙姑。游奶奶问了许多关于家事福祸的事,总是有灾有难,但花点小钱可以化解的。游奶奶乐于将省吃捡用的钱投入到这方面来。她给全家都买了平安符。好几把别针别的,连我这么生性好动的也没丢过。
每年的三月三,我总见那位神婆拖着病腿给我们送来‘仙姑’生日的红蛋,游奶奶给她的报酬也不会少。我都不记得她消失在那一年里。据说是老了走不动了。如今,由电话那头证实这位‘神婆’仙逝于五年前。游奶奶几乎是把电话给摔下的,同时向我们大声宣布:以后,这个人的电话不要叫她接了。她不算什么真心的朋友,一听说她要找‘神婆’便骗她那个‘神婆’死了。‘神婆’是不会那么早死的。
这次的打击比任何一次打击都重,也许还超过她兄弟的葬礼。她脸上的线条僵硬、发黑甚至带着点怨毒。我问:
“谁死了?”
她没回答。
“那个‘神婆’也会死?”
“听她们胡说八道,这些人就怕我联系上她,她就跟我最好,什么最好的‘符’都是给我。”
“也许真的死了。”
游奶奶重重地拄着拐杖,一路直敲到厨房。
连着几天,她都掏出私房钱买黄瓜鱼煲了,自已喝一点汤,其余的全倒给我吃。
我算了算,那‘神婆’就算活着,也该有八十岁了吧。
3
猫眼里的人撇着八字胡,我想打假装没人在家的主意。主卧里传来扯着嗓子的问喊声,我依旧不打算开门,身后,急促的拐杖‘突突突’地响起。
“谁啊,是谁?”
“急什么?也要打开看看才知道。”
门一开,我就往自己的房间闪去。这对姑侄见面的亲热劲还让人以为他们的感情有多深。我这位表叔除了脸上的皱纹是新添的以外,身上再没什么新意。换了套便西装,却换不走那股软流流的味。他年轻的时候长得就是这么‘吃软饭’的样子,同时与好几个女孩子交往。有一回,他从窗下路过,看到某一个旧女友正在阳台上晒衣服,便大声呼唤着与旧女友叙旧。于是他被当成客人请入家门,等到见到男主人时便将他们的甜蜜往事一一告知,他出门后等在拐角看到旧女友哭着被扫地出门后,才甘心离开。这事被当成英雄事迹在家族里广为流传,游奶奶每回提起都面有得色。后来轮到我来听这个故事了,我咬牙切齿。
“一个滥小人,玩了人家还不许别人有幸福,卑劣小人。”
“女孩自个不自重,让人抓了把柄,还能怪谁?”
“男人得了便宜还买乖,这么卑劣的事也干得出?”
“你才几岁啊,懂什么?以后自己小心点,别栽倒什么臭男人的手中。”
“不要你管我!”
我看那表叔是不会有什么长进的,躲在房间里对游奶奶的呼唤充耳不闻。轻易退缩的从不是游奶奶,她用拐杖戳着我房门把我逼了出来。我斯条慢理地削着苹果,房间里突然没了声音。我起了疑心,端着水果盘走了进去。游奶奶慌忙将手往怀里藏着。我盯了表叔一眼,他总算有些难为情地朝我笑了笑。
我暗自恼悔自己算漏了这件事。谁知道几年之后他的德性还没有改掉。不是为了伸手向游奶奶要点钱花他怎么可能露这张老脸。她的女儿也已经就业了吧,这当爹的还不替女儿留点尊严。
“表叔,你吃苹果啊。”
“好,好,你都长成大闺女了,时间真快啊。”
我也顺势坐在那里吃苹果,听他们家长里短。谁家的儿子生的是女娃;谁家的媳妇是个外省人;谁家的女儿嫁到国外去了。
我们慢慢把一大盘的水果都消耗完了。游奶奶推我说:“快去,快去看电视。”
表叔也说:“不耽搁你,你忙你的吧。”
“不忙,表叔,我今天正好休息,表妹她也工作了吗?”
“她今年夏天才毕业的,在家里呆了两个月,前段时间去一家公司面试被收进去了。”
“那工资一定也不低吧,我以前就听说表妹的学习成绩比我好多了。”
“刚进去会低些,过了试用期就高了。”
“那就好,表叔,表妹赚钱了,以后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嗯!”
话题戛然而止,然后他们一起沉默地看着空的果盘。过一会儿,表叔起身告辞了。游奶奶一直留他吃晚饭,他也没吭声。
游奶奶气哄哄地回到自己房间,坐那里生起闷气来。我去厨房下面条。等我把面条端进去时,她又眉开眼笑地跟我说:“还好你今天在家,不然我又得损失几百元。”
4
多方证实后,终于可以确定“神婆”已驾鹤西去。游奶奶当夜就病倒了。她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喝水鸭母熬的汤。这是添心血管疾病的毒药。游奶奶有高血压以及由高血压所导致的心脏病,持续吃西药已有三十年的历史了。她不排斥西药,但她排斥营养过剩会导致血压增高的说法。她认为所有的疾病都是由营养不良、抵抗力下降所引起的。
她出生在贫穷的乡下,吃得全是粗粮,当然,那时还没有这种时髦的叫法。嫁到城里后,没几年就守了寡,她算是有本事的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能熬过三年自然灾害。她经常提起每天只吃一碗稀饭度日的日子:除了儿子外,母女两人的脚都肿得像发了泡似的。那段时期许多人都死于营养不良。因而,在她心里‘鸡鸭鱼肉’就是救命的灵丹。家境好转后,她喝了许多上好的排骨汤,轻易被高血压给缠住了。她不信科学的说法,觉得是当年挨饿落下的病根。至今,她还是不怕苦,只怕穷。
为了这个水鸭母汤的事早就折腾过好几回了,不让她喝等于要对她谋财害命。她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觉得这一辈子吃得苦都不值得。晚辈子孙没有一个孝顺的,她要请出祖先来教训教训他们。请来的医生不给治,老机器零件要退休了,谁也修不了。想吃什么就满足她吧。
喝了两碗水鸭母汤,她的血压蹿到了一百八,额外多吃了两粒降压灵才勉强压下去。她又在床上躺一天,第三天就可以起床了。病好了,精神足了,又开始管我的闲事了。
“六婶给你介绍的对象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一口打断:“我的事不要你管,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回了吗?我的事你少操心。”
她坐在大藤椅里盯着我看了半个小时。让我不由得把她与墙上爷爷的相片做了对比。他们明明就是一对夫妻相。她剪了白发,气色更冷峻了。
“你想爷爷吗?”
“他都丢下我几十年了我还想他做什么?”
“那你当初为啥不改嫁。”
“怕你爹没好日子过。”
“你就不怕姑妈没好日子过啊。”
“女孩子的命运不一样,嫁了人等于又投了一回胎,做女孩时生活的不好不要紧,关键要看嫁的人好不好。”
“说来说去,你就是重男轻女。”
“我们那时候的人全都这样。”
“那我也是个女孩呢,不能替你家传宗接代。”
她不上我这个当,丢给我一粒桔子,自已也剥了一粒,用牙床咀嚼着桔瓣吃。
我知道,她一直想让我招个人入赘,只是碍于风俗的变迁开不了这个口。
5
“你奶奶长得真漂亮!”
“什么?”
“你奶奶长得真漂亮!”
“你是说她年轻时候吧。”
“不,说的是现在!”
“老人也能用’漂亮‘来形容吗?”
“能!”
春日翻箱底时看到一件玫瑰红的软绸,莫名地想起这段与初恋男友的对话。这么靓丽的衣裳是我从垃圾箱里偷偷捡回来的,口袋里还藏着一张字迹褪色模糊的纸条:总有一天,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打败你!
有那么一阵子,满大街都是花花绿绿的绸衣,摆地滩地站在街头挥着一件叫卖道:“台湾衫,台湾衫,正宗的台湾货,大家快来买啊。”那些新潮的服饰都是第一批从台湾回来寻找亲人、认祖归宗的闽人带过来的。春游时,先有一位同学穿着台湾衫惊亮全校,大家都艳羡他们家认回一位有钱的台湾亲戚。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的同学有了海外关系,穿一件颜色鲜艳的台湾衫是富贵、时尚的象征。做生意的鼻子灵,寻找机会从台湾人那里购回旧衣裳高价出售。台湾衫作工精细,不易褪色变形,新旧衣服用肉眼分别特征不明显。
即使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身上穿着衣服是别人穿过不要的,也并不影响购买的热情。
煎熬等待了很久,终于承认当年到南洋打工的大伯公是不会像其他的同学的亲戚那样,带着满满几箱子的台湾衫衣锦归乡的。
“可能死了吧,如果还活着的话,不可能不回来寻亲的。”
“可他也应该有儿子的吧,奶奶。”
“当时去南洋的许多都在海上翻了船,连尸体都找不到。”
“这你又没亲眼看见。”
“但他去了南洋时,你爷爷还活着,我们从没有收到过他的信。许多去南洋的都会托熟人带信回来,你爷爷也到处去托人询问,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我们猜,他可能不在了。”
不要紧,没了大伯公,我还有压岁钱。跟一个要好的同学到跳蚤市场,各淘了一件台湾衫。对着镜子,迫不及待地穿上。
“奶奶,看看我的新衣裳。”
“脱下来!”
“你说什么啊,你觉得我穿得不好看吗?”
“别人穿过的,你也拿来穿,你就不嫌丢脸吗?”
“我是用钱买来的。”
“你那来的钱?”
“压岁钱呗!”
“脱下来!”
“我不脱!”
她二话不说,过来就扯,我个小力气小,整个人都打了个转,扣子先脱落了,接着衣裳也轻飘飘地落了地。
“你干嘛,你干嘛这样?”
“你这个贱货,皮厚不要脸的,捡别人穿过的衣裳穿还那么开心,哭成那样你给谁哭丧啊你。”
“我说过了我是用钱买的。”
“用钱买的也不行,你不是没有衣服穿,不用穿别人不要的,把这件衣服给我丢到垃圾里去。”
“要丢你自己丢!”
她就用脚踢了几下我新买的台湾衫,然后捡起就丢到路口的垃圾箱里了。等她睡觉后,我光着脚跑到垃圾旁又捡了回来。
“那是什么,你新买的衣服?”
“这件?”我举了举手中的台湾衫。
“是的,红的很鲜艳,年青人就该穿这样艳色的好看。”
“这件衣裳比我身上的这件好看?”
“你身上这件太素黑了。还是手中的这件好看。”
“你眼睛花了,奶奶,你以前说这件最难看了。”
“是吗?”
她用手摸了摸台湾衫,自说自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奶奶的眼睛真的花得很厉害了。”
6
前面那个穿夹克的男人猛地转个身,我赶紧往下蹲,将自己埋伏在路碑后面。如果被发现了,我只有理直气壮地招认。他却在右边的食杂店里买了烟,又乐悠悠地点着了,往前走。我一直跟踪到胡同里,看着他走进敞开的大门,才折身一路跑着回去报告。
游奶奶给了我三元钱作为跑路费,我去解放桥头租书的小店租回《七剑下天山》的小人书。夜里十一点多,那个穿夹克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开门进来,摸着黑路过客厅,想神不知鬼不觉得回卧室睡觉。
一声冷喝,一个扁担不轻不重地打在他的屁股上,他不敢还手,只叫道:“妈,妈,你别这样。”
灯开了,游奶奶大马金刀地坐在客厅中央,手持扁担还在那里挥动着。
“赌博,打麻将,这是害人家散人亡的恶习,你居然还敢去打。”
“妈!”
“毛主席在的时候就是好,见谁赌博都抓去坐牢。现在这是什么风气,打麻将都成公开的了。”
“妈,你别乱讲话,这事搁文革时要坐牢的。”
“坐什么牢,我怕什么文革,这回给你面子,你记住,下回可没这么便宜了,谁家让你进门赌博,我就掀谁家的桌子去。”
她说的是真话,她不怕文革,更不怕上门掀人家的桌子。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她没少掀人家的桌子。整得街头巷尾都知道爷爷娶了个泼妇进门,爷爷是那条街上首屈一指的 ‘妻管严’。
初恋男友不相信我说的话,还说我天生就是编小说的料。他每回来我家都看到我奶奶坐在邻居家门前,与一群老人正在面红耳赤地打马吊。
“那是在她老得干不了粗细活后,特别是在她再也管不动我老爸后。”
倒是他相信我奶奶常说党的好话的事。他说他的爷爷也经常说那句‘多亏有了党’的话。
我想,他爷爷肯定也是农民出生没多少文化的。
听叔伯辈常提起,当时我爸当红卫兵时威风八面,仗着就是奶奶的出身好:农民出生,大字不识一个,进城后当上了劳模工人,丈夫死于敌机轰炸,一辈子都甘当寡妇。
“你不知道,没拆迁时,我们家就在居委会正对面,然后街道要下来检查卫生了,居委会下通知:每家都要把门前的垃圾清理干净,大门洗刷一遍;我奶奶下通知:让你爸你妈全调成白班。”
男友莫名地看着我。
“居委会主任看我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来摧了:游奶奶,游奶奶,要检查卫生了,你家怎么还没动手啊。你看依国家,你看玉保家,他们全都搞好了。”
“主任啊,你听我说,你看我儿子,媳妇全上班去了,根本没有空,我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小孩子,怎么搞卫生啊,你要多体谅,我老了,腿脚不方便,实在搞不动了。”
男友问我,你当时几岁啊。我答:估计七、八岁吧,我只记得自己当时正在玩家家,用小锅小铲炒玻璃弹珠呢。
然后呢?
居委会主任带着两个助手将我们家的卫生全都搞了。
你奶奶真……
我奶奶总跟我说,还是党好!
你觉不觉得老人都有点愚昧?
那是,没文化比较可怕!
7
似乎很少人听到过她的哭声,那是罕见的一回。她被人掺扶回来,皱纹深处堆积着泪水,对于家人的询问,她只是摇头,然后关进自己的房间,整个下午我们都能听到她的哭泣声。
事情的经过至今我们都不得而知,只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来推断整件事件:她被人发现呆呆坐在小巷深处,上衣的两粒纽扣被人扯开,脖子上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和珍珠耳环都不翼而飞,她被人唤醒后摸着自己空空的脖子露出惊惶神色并开始发出哭声。
有一段时间,我们巷子的前半部分声名鹊起,真正‘后洲巷’这个名字反而没有野名‘打金巷’所更为人熟悉。当时穿金戴玉之风行的程度,单看个个从‘打金巷’里走出来的百万富翁就略知一二,在干那行业之前,他们多数都是清贫的手艺人。
游奶奶用从嘴里省下的口粮攒了钱,才买了这一套金器,是她朴素生平里的唯一拿得出手的行头。那时节,无论年轻的、年长的、已婚的、办嫁妆的,没有一套金器是躲不过旁人白眼的。
骗贼也伺机而动,报纸上不时刊登出,常有戴金器的人被骗贼用各种手法领入偏僻处,再用‘蒙汉药’蒙晕后,拿走身上所戴的贵重器物。看报纸的人常常相对一笑,说:“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被人领入偏僻处,除非他傻了,或者他自己也贪财才会被人领着走。”
游奶奶在哭的时候,客厅里也拼凑了这么个故事:她在街上走着,便有那么个骗子拿着块金子或钱票对她说,老人家,这是我在这里捡着,见者有份,我们平分吧。然后,想贪小便宜的她便跟着骗子走入深巷……
在场所有的人都认同这个故事。
吃晚饭的时候,她开门出来,到卫生间洗了脸,整理好衣服,端坐在饭桌前。她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扶着饭碗;手肘紧挨着桌面,夹菜时筷子尽量避免直对着旁人,筷子里的菜在空中打了个小半圆型送到嘴里(为了达到这个要求,要加大手腕的弯度,和手指的灵活度);不能将筷子支在嘴边说话或看准了那道菜再下筷;最后碗里不能留一粒米饭。这是她在饭桌下订下的规矩,除了她自己外,没有人能坚持到现在。
我们试图询问真相。她冷硬地把最后一粒饭咽下,支着自己的拐杖回了房间,再次关上房门。这一回,我们只听到了一室的沉默。
她绝口不提此事,在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又露出了笑容,继而又大力管起我的闲事。
“你啊,衣领那么低把胸骨都露出来了,简直像个不正经的女孩,把扣子扣到第一粒才好看。”
“土!”
“领口那么露,走在街上也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不安全就不安全。”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难道还没资格管你?”
我在她那根拐杖伸过来前,一溜烟跑掉了。
8
姐姐上天堂的时候,许多内戚外客再次重申了一个传统观点:长寿的老人将给子孙带来不幸,她(或他)会‘吃掉’子孙的寿命来续自己的命。我亲眼所见,她确实花钱向‘神婆’买过三十年的寿命。那天,我跟她各自坐在房间发呆。
把隐形换成框架眼镜,再穿上姐姐的衣服,每个人都说我长得像姐姐,只不过,他们不敢让我换回自己的衣服。我就这样在卧室、客厅,厨房里到处逛荡:翻阅《圣经》、唱赞美诗、学习祷告;她把饭端到卧室里吃,整天躺在床上睡觉,很少出房门。
老家的祠堂重建,我跟随父亲去凑热闹,偷溜了进去,看到两个‘铭’字辈的牌子。从没有人跟我提过,我父亲还有两位死于灾年的亲兄弟。
某一天,我发现橱柜里少了许多衣服。
“谁让你把我姐的衣服扔掉啊。”
“你老穿她的衣服会晦气的。”
“你赶快还给我!”
“你没钱,我给你买新的。”
“你听不懂啊,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知道吗?”
她不声不响地躺回到床上,睡觉。
“你本来就不爱她,你看她信仰基督教,不能在你百年后给你香火吃,你就不在乎她,她死了你也无所谓。”
她像似睡着了。
我橱子里的衣服还是在逐渐减少,我就锁了卧室,但是,很不方便,过段日子也就忘了锁了。
某一天,我卧室里换了样:新柜,新床,新被子,新席子。
我又锁了卧室。
我总是这样隔三差五锁一回,又开放几天。渐渐地,衣橱里只剩下我新买来的衣服。
“钟坏了,谁去买个新的。”
“坏什么坏?发条松了。”
“那赶紧上一下发条。”
我恼火地搬来椅子,家里那种从民国时代传下来的挂钟只有她一个人在用。
9
“我当你是我闺女一般疼着。”她刚对我妈认真地说完这句话,等我妈一转身,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碗蒸草鱼让我躲到房里吃;隔十年她再掏给我的就是一对金耳环;又隔了十年,她再掏就是一条金项链。
游妈妈说:“你一直说我就像你闺女,我到你身边三十年,也不见你给我点什么。”
游奶奶说:“我把东西给了你闺女,就等于给了你。都一样,要不,你向你闺女要吧。”
她又开始没名没姓地叫我们。我软在躺椅上看电视连继剧,我妈妈正在听闽剧。过五分钟,她的房间传出‘木匠敲门板’的声音。
我们各倚着门框问:“到底什么又不见了?”
“我的钱包不见了。”
她丢的东西品种多,次数也多,今天丢钱包,明天丢护身符,后来连内衣内裤都找不到了。
“不找,你天天丢,天天找。”
“反正你都不出门,就在你自己房间里,你当锻炼身体,自个找。”
我继续看我的电视,我妈继续听她的闽剧。那边伴奏的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又过了半个小时。
“赶紧进来帮我找,这回真的找不到了,我的钱都没了。”
没有人应答。
“这样吧,找到了钱,各给你们十元买点心吃。”
我妈关了收音机,进去找了老半天没找到。
“你赶紧进来帮你奶奶看看,好像她的私房钱真全丢了。”
我直接走到游奶奶的身边,像替她检查身体似的,从足踝摸到大腿,前几年她的大腿又圆又粗,如今却如树干一般,干干硬硬,我的手沾满了皮屑。大腿内侧有一处圆鼓鼓突出来的,我伸手往里一掏,往她面前一伸。
“是不是这个?”
“是了,是了,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被你找到了。”
“喂,你干嘛把钱都放口袋里啊,拿二十块出来,我跟我妈每人十块。”
她从零钱堆里掏出十块递给我妈。
“害你闽剧都没得听,赶紧拿去买点心吃吧。”
我问:“我的呢?”
她闭起眼,伸手拉过被子,又开始装睡。
她最近睡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们家房间少,有一年未过世的外婆来家里做客,我妈让我跟外婆一起睡,我抱着枕头跑到奶奶的床上。妈追了进来。
“怎么不跟你外婆睡?”
“外婆身上很臭!”
“瞎说!”
“真的很臭,有一股老人的臭味。”
“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妈出去了,我瞅见游奶奶坐在床上得意地笑。
10
父亲跟我商量,家里拆迁,经济有限,是先买房还是先买墓。
“先买房吧,活人都没地方住了,那还管的着死人。”
“担心的是你奶奶百年之后……。”
“怕啥,大不了骨灰放在家里好了。”
“那你太爷爷,你太奶奶,你爷爷的呢。”
“这些我管不着,我连人都没见呢,他们那些丢到海里算了。”
“不孝子孙。”
“那我也没办法。”
我们买了二手房,有点余钱,顺便把墓地也买了。从头到尾,她只在旁边观望着,那建议多多的毛病一次都没犯。她知道,所有的人都等着为她送终,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那感觉好像等着解决一件一直无法完成的光荣的事。她其实想长命百岁,始终为这个而努力,说梦话时露得口风:要让所有的人事与愿违。
但她又经常对我说:“你别怕,我做了鬼也会保护你的。”
“你真相信世上有鬼?”
“你小孩子没见识。”
新房子买在一楼,最初是为了让她方便出入,最终的用处是:即便她坐在房间里,也可以感觉到窗外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她开始学着看电视,只要开着画面就行,她听不懂普通话,声音可有可无。
“真静,没人说话整个人就像哑巴一样。”
我一整天坐在电脑前打字、听音乐。
“有什么好说的?”
“多问你两句,你就急!”
她以前夜里经常起来吃水果,‘卡嚓卡嚓’地咬着。我朦朦胧胧地听着,以为老鼠在偷食。
“奶奶,你又在吃什么?”
“你睡你的。”
“给我吃点。”
“小孩晚上不能吃凉果。”
“那你就能吃。”
她关了灯,帮我拉好了被子,自己也躺好。我睡了一觉醒来,她仍然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电视里在演台湾苦情片,有一个新寡妇收到她的七枚铜钱,她坐在那里看了一个晚上。
“好看吗?”
她打了个呵欠,那神情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她没看懂,但觉得好奇。
11
“鬼,捉鬼!”
梦中她像被什么困扰似的,黑黑的大眼袋颤动着,身子骨一抖一抖的。我的手一拍到她的肩膀上,她就醒了,睁开眼迷惑不解似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认清眼前的人是谁,长长舒了一口气,用悠长的口吻笑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睡了很久了吗?”
“也没多久。”
“你要好好想想,以后就有米饭吃,不然只能喝粥了。”
又有媒婆帮我介绍一个生意人,她冲着媒婆鬼话连篇地介绍我:她父亲开了一家工厂(已经破产了),以后所有的钱都是她的(有,是债),她这个人勤快的很(除了洗脸洗手外,我真不知道什么能让我湿手的),她脾气温柔(人前我总是温柔的)……
骗婚,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现身说法,她是与女扮男装的大姑相的亲,圆房时才第一回看到新郎官,他的身份也从金店的老板变成了伙计。被人‘骗财骗色’的事我不是从她口中套出的。姑婆背着她跟我妈提起来,每回,姑婆都洋洋得意,夸耀自己替长相一般的弟弟招览来一位漂亮的媳妇。
她擅长学习,总不让自己太吃亏,很快地,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乡下的弟弟成功入赘到城里。花了将近二十年,她终于在城市立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固定工作(永久性的),房子,以及关系网。她的家成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据点。一个接一个,她在老家的侄女们被介绍到市区工作,相亲,结婚生子;这时,她总是感慨,女人改变命运的确比男人更容易些。她没法用同样的方法让侄子们入城。他们只能在家里种田,或在城里打苦工。
“嫁给那个生意人,以后就有饭吃,不用喝粥。”
“我不喜欢他。”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你看你的表姑们,现在个个都生活的很好,有了钱都白白胖胖了。”
“可我不是她们,我跟她们在不同的时代。”
“什么时代,钱都是最重要的。”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穿好衣服,又指着内衣口袋暗示性地说:“这里的东西你要记得。我死了全是你的,我活的时候,很希望当见面礼亲手给你。”
她以前总怕让我们知道她有多少私房钱。
“你不是说你会长命百岁?”
“我也最好这样。”
人前她不会这样说,人前她总会说:“我也巴不得早死,早死早超生,免得带累别人。”
我们这里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老人碰到‘节气’都是劫。她总会在除夕、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等大节前无端病倒,过了节便又会神奇地起床了。
她说那些话时,我去翻了翻日历,中秋节快到了。
12
她坐在那里穿针,日光灯下,眼前也是雾茫茫的,针眼针身浑然一体,很难识别。她安静地坐着,耐心地穿了一个早上。她需要在内裤里缝上一个口袋,她的宝贝才能贴身带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都希望自己对这些宝贝还拥有自主权。
口袋里的钱是侄女们孝敬的,每逢过年,她们都携夫带儿合家来看望她。她喜欢过年,每天家里都很热闹,儿子媳妇在厨房忙活菜肴,孙女陪着她一起招呼客人,那些晚辈们打扮鲜艳漂亮地坐在那里陪她说话。把这一年没说的话,没听的新闻都补回来。她喜欢打扮整齐漂亮的人,还有脸上的笑容。
她老了以后,很难再看到一朵专门对着她的和善的、耐心的笑容。
她的手举酸了,便垂下休息。年轻时缝一件衣服只花一天的时间,后来出现了缝纫机,她攒够了钱也买了一架,她从不信邪,没有这种意识:没文化就学不会新的知识。她有一身蛮力气,又太过急于求成,踩缝纫机时手指经常被针戳中,流几滴血她就洗洗手。
如今踩不动缝纫机,她不信连针也拿不动。她继续穿着针,每回都以为从针眼穿过了,激动地一拉线,又失望地拉耷下眼袋。她张嘴想叫人帮忙,想起他们假装听不见的沉默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她胆怯了。其实她的耳朵也就聋了。早年礼佛放鞭炮,一粒炮子跑到她的左耳边炸开,她忙着工作,怕请假扣钱,便没去理会,慢慢地,左耳就聋了;右耳则是生理性的老化。眼花、耳聋,却并不影响她的视力听觉。她总能听到她想听、或不想听得声音;看到她想看或不想看到的面部表情。
儿子,孙女的脸在记忆里也起了变化。她自然是不会把他们与家里的客人错认的,由于血缘的关系,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就像生人所说的:去他们老家做客,门一开,后面的脸全都一模一样,第一回见面,很难辨认出谁是堂兄,谁是表弟。他们也一直生活在她身边,变化是一点一点的,不易察觉。每过一年,她就觉得比以前孤独了些。刚开始抱怨,就招来批评,说她不知足,空巢老人比她寂寞的多的是。她也就三缄其口了。吃过的亏,受过的气,做过的错事,最后,她只能用一招来维护自已。她不懂得什么叫尊严,但她很爱护自己的面子。
她的生活圈逐年在变小,走不出家门就失去了可以吵架的牌友,闲谈的邻居;失去了购物时讨价还价的乐趣,走亲访友时听闻新鲜事件的机会;失去了家里的发言权,讨论权甚至知情权;最后,她失去了干活权。干不动活计终于让她面对苍老的事实。
她能想像的到,身边所有的人都希望她是个哑巴,是一座雕像,吃过饭后,要么睡觉要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总之,她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响打扰他们。
老人除了吃饭睡觉外总该有点什么权利吧。她很想跟谁谈谈,但他们总是说,老人家最不该无缘无故给晚辈添麻烦,晚辈要出去工作很辛苦的。现在她活着,就是给别人添麻烦了,她不敢再提什么权利之类的事。工作对她来说其实不辛苦。在单位里,她比谁都能干,那年头,年年都能当劳模。这些都是份内的事,提辛苦对她来说挺不理解的。
她还想吃点糖、饼干、山楂片等等零食,最主要是日子太长了,什么都不能做,闲得让人发慌。家人也给买了,每天都是那几种,一点变化都没有,她想换个花样吃,总会被嫌要求太高。似乎老人只能吃吃白粥,就点肉松能不饿着就行了。她不知道老街变换了模样,当地小吃都转到美食待了,偶尔梦回老街时,她像以前那样拐进一家小吃店吃一碗肉燕汤。那是她入城后吃得第一份食物,记忆中的美味一直保存着没有褪色。
生活简单的对她来说好像只有等死这件事了。
阳光从纱窗照进来,她挪动身子,让太阳照在自己的身上,她很高兴今天没有下雨,她讨厌湿露露的空气。开窗,让风将家具和自已都吹得清清爽爽。她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多吹些风就会咳嗽,所以她总是背对着风。
针不知何时从她手里丢了。她俯着身子用手摸索着,手指似乎也失去了触觉,摸什么都是一样的感觉。她不想乞求他们的帮忙,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高血压容不得她要强,很快就开始晕眩、喘不过气来。她对付这种感觉已经有十年的经验了,没有一次成功过。她伸手推倒几上的塑料牙杯,它只是轻轻发出一声类似漏气的声音,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深呼吸着,手头攒了些力气,一举推倒身旁的矮柜。

(一写好就上传上来,就怕自己越改越花俏,我经常会将一千字改成一千五百字,别人让我添文字容易,删减就很困难了,所以得忍着。

第一疗程提前完成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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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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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6 21:40:45 |只看该作者
你很强啊,显然没有拖延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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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仙妮  快一号了,等着你的作品啊。  发表于 2013-3-29 11:52
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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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7 21:42:56 |只看该作者
“湿露露的空气”
有点匆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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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仙妮  是啊,是很赶,呵呵!  发表于 2013-3-27 21:51
凡举重必要若轻,方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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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8 12:49:16 |只看该作者
没觉得有太大区别。不过勤奋总是好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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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仙妮  呵呵,我也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这种风格了。只能努力看看!:)  发表于 2013-3-28 14:13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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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8 13:29:43 此条消息来源于黑蓝手机报 |只看该作者
顾耀峰 发表于 2013-3-26 21:40
你很强啊,显然没有拖延症~~~

仙妮将来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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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仙妮  谢谢鼓励啊!:)  发表于 2013-3-28 14:13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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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9 11:47:41 |只看该作者
你太着急了。
整篇的气息你没拿住,还是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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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仙妮  明白,明白!我这个人比较浮燥。我下篇试试稳当些的。多谢猪皮先生!:)  发表于 2013-3-29 11:51
凡举重必要若轻,方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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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9 23:12:34 |只看该作者
柏仙妮  快一号了,等着你的作品啊。
——写完了。再看一遍就贴出来了。
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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