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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他叫徐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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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2 19:39: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缘起

    徐狗子今年二十七了,家住满月湾旁边的徐家沟子村,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他爹在他九岁那年就死了,说是突然发病一头栽进粪坑里被救出后发高烧死的。徐狗子他娘在第二年就改嫁到离徐家沟子村二十里外的赵老三家,只剩下徐狗子和脑袋不灵光的大哥徐文嘉在破旧的老宅子里相依为命。
   说起徐狗子这名啊,其实也没多大来头,就是他爹娘在看徐文嘉有点痴呆后,就故意给晚出生的他起个贱名。一个是因为徐狗子是早产儿,怕养不活;二是因为他大哥虽叫徐文嘉,可是人和名字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所以就干脆叫他徐狗子了。
    徐狗子比他大哥徐文嘉晚出生了三年,当他渐渐懂事后就经常听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傻子徐文嘉。徐狗子生来就有一个犟脾气,在他娘肚子里没待够八个月就出来了,在娘胎里时就把他娘给踢蹬怕了。来到这个世上后,徐狗子病恹恹的,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徐狗子她娘对他很是上心,对徐狗子宠的要命,就把都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徐文嘉撂给了她婆婆看护。老太婆看到徐文嘉不说话、不动弹也是急在心里。徐文嘉这个孩子长得倒是挺漂亮可就是只会傻笑,傻里傻气的让人不禁会问这长大了能有啥出息啊!真是白瞎了这么个好名字了。老太婆为了照顾好徐文嘉,还专门戒了陪伴了她大半生的烟袋,可徐文嘉仍然是那样的呆头呆脑。于是老太婆就自作主张步行了二十里地来到了赵仙姑家,赵仙姑是四里八乡有名的神婆,五十来岁的年纪,打扮的妖艳张扬,倒颇像一个在青楼拉客的老妈妈。
    老太婆在后面布条里背着的徐文嘉一路伏在她肩头,流出来的口水把她新换的夹袄都打湿了。老太婆在赵仙姑家气派的大门面前跨着两条腿微蹲,拿出沾着淡淡黄渍的粗布手绢,扭头轻轻地擦着徐文嘉嘴边的口水。徐文嘉还是和在路上时一样,不哭、不笑、也不闹,只是缓缓的流着口水,眼睛呆滞地斜瞄着。老太婆唉声叹气了一番,叩响了赵仙姑家的大门。
    没人来开门,老太婆就用肩一顶朱红色的大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老太婆对赵仙姑家是不怎么陌生的,前几年她老头子得病的时候她就自个来拜访过几次。那次赵仙姑在院子里作了一些法事后,就让老太婆回去了,老太婆回家后发现老头子的气色明显好多了,老头子说也不心慌了,也不胸闷了。老太婆非常高兴地跑去烧火做饭,没留神老头子竟兀自去了村头的满月湾,待她做完饭去屋子里询问老头子能不能下床吃饭时,才发现老头子不见了。她就去田里喊来正在干活的徐狗子的爹娘,焦急地询问他俩有没有看见老头子。一家人都慌了神,满村子找,最后也没找到。
    老太婆他老头子就这样神秘的失踪了。
    老太婆回忆着往事略显恍惚的停驻在院子里,看到从西屋出来一个小伙子,手上拿着本书匆匆的向正厅奔去。
    这个小伙正是赵老三的弟弟赵小四,看到家里来了人连忙迎了上去。
    赵小四这年十七岁,生得白白净净,一副秀才模样,他走到老太婆面前稍微一弯腰,把书放在身后,说:“想必大婶是来找家母的吧!家母正在偏房烧香,请先随我到正厅等候片刻。”说完这话突然看到伏在老太婆肩上的小孩徐文嘉,赵小四朝小孩望了望,没好说什么,把老太婆引入正厅入座。老太婆行将坐下的时候,眼尖手勤的赵小四赶忙放下手里的书,帮着把布条解开,在抱徐文嘉的时候,徐文嘉好像有了点表情,斜着眼朝赵小四咧了咧嘴,不过这次徐文嘉没有流口水。
   老太婆赶忙道谢,坐在椅子上抱着徐文嘉干等着,赵小四给老太婆沏好茶后就在一旁的小凳子上认真的看起书来。老太婆早已把屋子的大概记载了心里,她突然又想起他的老头子来,当年老头子生意做得大时,家里的宅子并不比赵仙姑家的逊色多少,可自从老头子生意垮掉害起非常邪乎的病来以后,家里就把宅子卖掉了,举家迁到了这穷得叮当响的徐家沟子。就在老太婆走神的这会儿,徐文嘉的口水早已浸湿了她夹袄的袖子。
    徐狗子眼看着长到九岁了,瘦骨嶙峋的样儿,黄黄的头发,严重营养不良,不是说他爹娘不疼他,他就是脾气倔,说不吃饭就不吃饭,就算他爹把他拴在树上打也无济于事。这么点儿的孩子,脾气比他家的大叫驴还要倔上几分。这天早晨徐狗子领着他哥徐文嘉来到满月湾,徐文嘉现在和三岁时的不同就是会走路了,不流口水了,能依依呀呀的比划着说几句话了,其余的都还是老样子,这让作为弟弟的徐狗子唉声叹气个没完。
    徐狗子先领着徐文嘉绕着满月湾转了一圈,徐文嘉跟在后面踩着徐狗子的影子不断拍手傻笑,嘿嘿哈哈的说着些什么。几个下地干活的村民看到这对兄弟不忘来上一句——“狗子这是要领你哥去哪啊?去找你那失踪了的爷爷?哦,我记得我爹跟我说过那天他看到你爷爷朝山那边去了,兴许你们俩兄弟能找到。”那几个村民说完还不忘朝西山那边指指,然后嘿嘿偷笑。徐狗子说:“你甭骗我,我爷爷在床底下睡着了,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那几个村民看到徐狗子煞有介事说话的样子后有说有笑的迎着阳光走去。
    徐文嘉没注意徐狗子停下来朝着那远去的几个村民的背影大骂,仍然向前走着,影子停住了,他撞了徐狗子一个趔趄,徐狗子没好气的吼道:你在前面走,然后像前指了指,徐文嘉嘿嘿地挪到前面,慢慢吞吞的走着。
    又回到了那棵柳树底下,徐狗子说,“哥,咱俩刨坑玩吧,咱一人折一根柳条栽上。”徐文嘉高兴地直拍手,他们两个就玩了起来。这时天突然阴了上来,兄弟俩朝着载的歪歪斜斜的小柳条撒尿,徐狗子一会儿就撒了出来,徐文嘉撒了很久愣是没撒出一滴来,天阴的很厉害了,徐狗子说:“赶紧提上裤子跟我回家。”就拉着徐文嘉往家的方向跑,徐文嘉边跑边依依呀呀的表示自己还没尿出来,这一跑倒尿出来了,竟大声嚎了起来,徐狗子看了看徐文嘉裤裆处的一片尿渍,摇了摇头,拉着徐文嘉拼命地往家跑。
    还没到家雨就开始下了起来,等到了家两兄弟都成了落汤鸡。就在徐狗子他娘训斥他们俩时,邻居徐三叔夹着把油纸伞火烧火燎的赶来了,没进门就说“嫂子不好了,俺家哥掉进厂里的粪坑里了,这又下雨,情况十分危急啊!”

徐二亮掉粪坑里了

    徐狗子她娘一听这话便急得哆嗦了起来,连话也说不成一块儿了:“啊?啊?”的重复个没完。她丢下屋里的两个孩子跟着徐三火速向村东头的那个麦芽厂赶去,也没顾得上披件蓑衣,在泥泞的路上跑着,泥水溅了跟在她后面给她撑伞的徐三一身。徐狗子她娘边像个疯子似的跑着,边大声问,“徐家他三叔,我家二亮没啥子大事吧?怎么好端端的就掉下去了呢?”徐三在后面喊着:“嫂子你莫慌,厂子里的人兴许现在已经把二亮哥捞出来了呢!”
    雨声大的近乎淹没了徐三的声音,徐狗子他娘在大雨中跑着,跌倒了好几次又爬起来,身子的单衣被泥水浇透贴在身上凸显出她那饱满的两个奶子,活像村北头那个在桥上跑来跑去的疯子一般。
    突然一声惊雷撕裂了天空,那么的清脆,两个人终于跌跌撞撞的感到了麦芽厂,只见徐二亮身子呈个大字形平躺在厂子的平地上,浑身赤条条的,只穿着一条内裤,他的身旁是被几个工友捏着鼻子拔下的衣服,在雨水的冲刷下衣服干净了许多,上面的屎和尿流入平地中间较低洼的地处,斜着从徐二亮的头上方不到十五公分的地方流过,工友们在一旁围着,厂里资历最老的沈大龙在清理着徐二亮口鼻里的脏物。
    徐三和徐狗子他娘赶紧跑过来,徐狗子他娘拨开人群跪在徐二亮的头旁,一边看着沈大龙,一边摇着徐二亮的肩膀,徐二亮突然喷出了一滩腥臭的泛黄的黏黏的液体,喷溅在他的胸膛上,沈大成的手上,他媳妇的脸上。周围的人都掩着鼻子,也不说话。雨渐渐的下了小了一点,沈大成站起身来,让几个小字辈的工友把徐二亮抬到了屋子里,自己到厂子里西侧的那个不大的水池旁洗了几把手。看着分不清泪痕、雨痕、还是屎尿痕迹的徐狗子他娘,喊道:“二亮媳妇,快过来洗把脸吧!二亮他命硬,死不了的!”徐狗子他娘嗫嗫嚅嚅的过去,洗了洗脸,拢了拢蓬乱的头发,瞄了陌生的沈大成一眼,快步走进了屋子里。
    工人们看着没什么大事就回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徐三、徐二亮和徐狗子他娘,徐二亮虽然醒了,但是直喊冷。窗外的雨停了,一切都很新,包括被冲洗了的徐二亮的那一件破旧的工作服。
    徐狗子和徐文嘉在家一直等到了雨停,徐狗子也想去看看,但是他不敢自己去,他就和徐文嘉一起,出门朝着麦芽厂的方向走去。他们是从村北边的桥上绕过去的,主要是徐狗子想看看河里的水涨到哪了。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村北的桥上,雨过天晴的澄澈的天空架起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就在不远的河面上,像一座拱着的桥。眼尖的徐文嘉先看见了,他用手指着那彩虹,呵呵的乐着,徐狗子循着哥哥的指缝满是油污的短粗的食指望去,很是高兴地牵着徐文嘉的手仰头在桥上走着,这时那个女疯子疯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用彩色纸扎成的风车,没命的跑着,没命的嚎着,从桥这头到桥那头,一遍又一遍,窄窄的桥在摇晃,可疯子一点也不怕,而是玩得高兴。这座桥是淹死过人的,人们常说这桥闹鬼,所以村子里在河的那边修了一座平板的石桥,徐家沟子的人和外界贸易什么的一般都从那个桥。
    徐狗子曾模糊地听奶奶说过,这河里淹死的人是那疯子的儿子。具体是不是,谁也不敢保证。因为那个疯子是外村的,是赶不走的。徐狗子的手也在颤抖,他抓着徐文嘉的手,感觉到了徐文嘉的手心里的汗和他的汗在一起交融。
   徐狗子一咬牙还是牵着徐文嘉从疯子的身边窜了过去,河里的水涨的确实够高了,由于重力偏向一侧,木板桥晃得使人心里发麻。
    终于冲过去了,徐狗子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一旁的徐文嘉在拍着手。
    到了麦芽厂附近,徐狗子哥俩看见邻居徐三叔正用地排车推着他们的爹徐二亮,娘在后面紧跟着,由于道路泥泞,邻居徐三叔推得有点儿吃力。
    徐狗子拉着徐文嘉在一株粗壮的槐树后面躲了起来。

死了,可什么是死呢

    终于来到了徐狗子的家里,地排车停在了那并不是太宽敞的院子里。徐狗子他娘看着脸色煞白、嘴唇不住的颤抖的徐二亮,心脏像被针扎一样,一阵一阵的疼。旁边的徐三气喘吁吁的,天气又闷又潮,虽然刚下过一场雨,风早就停了,没有一丝儿凉意,徐三在回来的时候把湿了的单衣脱下在搭在肩膀上,徐狗子他娘身上的衣服是半湿不干,贴在身上,裤脚和身上的泥在碎花的罗衫上结成一块一块的,像中弹的创口旁结的痂。
    这时徐狗子和徐文嘉在大门旁偷偷地探进头去观望。只见他们的母亲把盖在父亲徐二亮身上那床厚厚的绣着牡丹鸳鸯的大红色棉被抱起来,走进里屋放到了床上,然后走出来,看着光着膀子的徐三叔,脸上闪过了一丝羞涩,尽管夏天光着膀子的男人随处可见,但徐三的壮硕的躯体还是让徐狗子他娘产生了些许反应。徐三叔站在地排车旁,不知所措的看着从屋里出来的徐狗子他娘。
   “哎,他三叔,帮俺把俺家二亮抬进屋里的床上吧!”
   “嗯,嫂子,俺一人就能行。”说着,徐三就上前去,一手放在徐二亮的脖子后面,一手往徐二亮的两膝后面探,想把和他身高差不多,比他瘦了差不多一圈的徐二亮往抱起来。
   “还是俺帮你来吧!你推了一路也累了。”说着就上前去帮忙。
    徐狗子伏在木板门上,正在考虑进不进去搭把手,而徐文嘉的头排在他的下面,他俩的脑袋活像一个倒立的酒葫芦连在一块儿。
    就在徐狗子他娘上前去的时候,徐三的胳膊肘无意捣到了她的奶子。徐狗子看到他娘稍微的一怔,和徐三叔立在了那里。他的父亲徐二亮仍然处于半昏迷状态,高烧不退。
    徐狗子也就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忙死忙活地把徐二亮抬进了屋子里,徐狗子和徐文嘉也就装作刚回家的样子从门口窜出来了。
    徐狗子他娘看哥俩儿回来了,就把他们拉在一旁说让他俩先照看着父亲,她和徐三要去请大夫。
    徐狗子他娘在路上就和徐三商量好了,徐三去满月湾边请村里的赤脚医生,自己则到赵仙姑那里走一遭。
    刚下过雨,羊肠小道变得泥泞不堪,徐三就快步跑到满月湾,一打听,村里的赤脚医生到赵仙姑所在的赵家庄就给人瞧病去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和徐狗子他娘顺路了。徐三又走了好一会儿才赶上。
    徐狗子和徐文嘉伏在老爹徐二亮的床前,仔细地端详起这个熟悉的人来。“这就是咱爹啊?怎么这么不像?”徐文嘉咕咕噜噜的说着,徐狗子挠了一下潮湿的像鸟窝一样的蓬乱的头发,“屁!不是咱爹是谁啊?咱爹这是发高烧了,烧地不行,对了!”徐狗子拍了一下脑袋,说“咱爹直说冷,还不住地出汗,俺去奶奶那里拿几块姜来,你去从糖罐取些红糖。”说着便窜出了门口。
    徐狗子的奶奶在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屋子里又潮又臭,伴着烟产生一股幽幽的神秘感。徐狗子打开奶奶的房门,喊着:“奶奶,俺从你这里拿一块姜。”说着跑进来抓起一块姜就跑了出去。
    徐狗子的奶奶连眼也没睁,盘腿坐在床边,吸着烟袋,超然物外。
    她只听见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原来是徐狗子跑出去不一会儿突然想起,回来替她关上的。
    外面又闷又热,屋子里只是很潮,徐狗子奶奶的头上额上沁着细密的油腻的汗珠。
    兄弟俩在调制着姜糖水。
    徐三和徐狗子他娘站在了赵仙姑的朱红色的大门前,他们两个在这里散开,徐三去打听在赵家庄瞧病的赤脚医生了。
    汗浸湿了徐二亮身上的被子,他很冷,像在冰里,他身上又幽幽的冒着热气。徐二亮感觉自己在粪坑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他开始出现幻觉了,他想要抓住地面,他开始窒息了,他闻不到屎尿的臭味,他只是感到无穷无尽的吞噬,他抓到了伏在床边的徐文嘉的手,他是那么用力,但是他确乎没有什么力气了。
徐文嘉高喊着“狗子,狗子,快过来啊!”。在外面烧水的徐狗子快步进来,只留下冒着浓烟的灶台,柴禾太潮了,不好烧,气压太低了,烟很呛人。
    天上依旧没有一丝的云,满月湾的水也涨了。
    就这这时,徐二亮告别了这个世界。走得静悄悄的,没弄出太大的声音。
    不知死为何物的徐狗子和徐文嘉,在床边看着父亲,姜糖水煮好了,兄弟俩把碗放在床边,拼命地吹着气,他们觉得给爹爹喂下这姜糖水,爹爹的病理应会好许多的。
    徐三和徐狗子他娘在往回赶路,二十多里的路来回便用去了三个多钟头,已是黄昏了。

重复着重复

    再也没有比重复更让人厌烦的事情了。
    徐二亮用力地弹开烟头,从地头爬满杂草的土丘上站起来,用脚狠狠地把烟头踩灭,双手叉着腰,眯着眼望着广阔的麦田。
    太阳像拍戏时打的亮光,竟使徐老三身上的汗珠耀出了闪闪的光亮。徐二亮用脚熟练地把铁锹挑起,右手顺势抓住铁锹柄,从地头再一次让水改了道,扛着铁锹跑到麦田中间去打截子。
    一遍又一遍,水流的很慢。一根烟又一根烟,徐老三重复着,燃烧着时间。
    徐狗子从梦里醒来了,热得满头大汗,他推了推身旁的徐文嘉,徐文嘉不情愿翻过身去,接着又睡了起来。
    徐狗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想起了他死去的父亲,他想起了看父亲浇地的那段岁月。徐狗子把身上的被子推到徐文嘉那边,偷偷地走出了家门。
    杨二家的老黄牛在牛棚里哞哞的叫着,徐狗子借着清朗的月光探头朝牛棚里望了望,他看到老黄牛灯泡般的眼睛里透着些许恐慌,眼睛下面留下了两道黑黑的泪痕。徐狗子的下巴搁在栅栏的第三道圆木上,看的入了神。月亮在他的头顶安详地注视,以至于忘了躲开随风而来的乌云。起风了,牛棚里的玉米秸沙沙的响着,徐狗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深情的看了一眼老牛,去找他的父亲去了。老黄牛又长长地哞了一声,伏在地上的身子轻轻地颤抖着。
    徐狗子终于走到村边的田里,现在玉米已经蹿的比徐狗子高了,徐狗子钻进玉米地找寻埋着他父亲的土丘,虫鸣声穿透了夜色,远处传来阵阵狼的嚎叫……
    徐狗子在他父亲的坟前跪了下来,他又想起了那碗姜糖水......
    在无数个这样的夜里,徐狗子一次一次的跪在父亲的坟前,他在重复着,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一个梦游症患者。
    徐狗子在徐文嘉醒来之前回到了家,徐狗子冻得拼命地咳嗽,徐文嘉依依呀呀的说着“姜...姜...”徐狗子急了,一巴掌甩在了徐文嘉的脸上,“你妈的不让你提了,你聋啊?”徐文嘉捂着带着灼热感的脸辜辜地蹲在了墙角不再吱声。
    徐狗子摔门而出,跑到以前跟着爷爷放羊的山坳上,抱头大哭,徐狗子也说不上这是第几次了。只是这种重复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像压得人窒息的殓衾般的云的那种恐惧。

悲歌为谁

    徐狗子他娘在那个黄昏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看着家里的孩子也不上心,成天出去溜达。她成了村里的寡妇后变得疯疯癫癫,也时常到村北的石桥上去转悠,此后,这座桥就成了两个女疯子的天下,村里的人都是硬着头皮过河,忍受着哭和笑的两种精神折磨。
    徐狗子他娘其实在和徐三去给她男人徐二亮请医生的时候就对徐三有了想法,只是那时事情确实匆忙,徐狗子他娘也不便表示。自从徐二亮死后,这个女人也就对徐三格外殷勤起来,惹得徐狗子他奶奶神神叨叨的说着指桑骂槐的话。
    徐三是个能干而又文绉绉的人,不像徐二亮那样,抽烟、酗酒,没本事只会在老婆孩子身上撒气犯浑。徐三年纪轻轻的,却颇得沈大龙的赏识,老资历的沈大龙在麦芽厂说着好汉不提当年勇,却老拿着徐三来和年轻时的自己比,让徐三在众工友面前是不好抬头,工友的玩笑话半真半假的戳着徐三那颗关荣的心。
    要说这徐三也确实争气,年年超额完成指派的任务,不抽烟,不喝酒,没事躲在家里看几本厚实的书,吹吹口琴。徐狗子去他家串门子的时候,老想借徐三书看,徐三虽然好脾气,最终还是没有借书给徐狗子,倒把自己同样心爱的口琴借给徐狗子吹了几天。要说徐三为什么舍不得这几本书,是因为闭塞的满月湾除了一个像样的麦芽厂,一个不大的集市,就什么也找不到了。书更是稀缺的要命,几本连环画成了人们争相传阅的“书”。徐三这些书还是有些来历的,这是去年厂里派他出差时,他替一个逃难的大学生保管的几本书。而徐三也在这年,认识了投身革命的女大学生静闵。
    静闵成了徐三的梦中情人,他开始静静地读书,写信,然后烧掉,因为徐家沟子村连个寄信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个牵着马进城做买卖的人,也顺便充当着信客的角色。徐三是决计不会让人知道他给哪个姑娘写信的,他写完信,读给自己听,留上六七天,对着信说一会儿话,抚着静闵的那张笑靥如花的黑白照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吹起口琴。
    徐狗子他娘越来越想得到徐三了,这源于女人四十如狼似虎的饥渴,源于对徐二亮的嘲讽。
    这天下午徐狗子他娘早早的等在了徐三下班的必经之路上,麦芽厂的几个工人鱼贯的路过,面对徐狗子他娘说着一些玩笑话,徐狗子他娘也和上几句挖苦的话,便叉着腰等在柳树底下,沈大龙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出来了,和徐狗子他娘寒暄几句,便把肥硕的身体压在自行车上爬走了。
    徐三是最后一个从厂里出来的,他匆匆从徐狗子他娘身边走过,徐狗子他娘把他拉住,拿出潘金莲对武二郎的调戏技巧,让徐三面红耳赤的说了声,“三嫂,你”便拂袖而去。
    从这以后徐狗子他娘确是变本加厉,没了羞耻的硬往徐三身上靠,又胡乱编了一些徐三对他的爱抚,一时成为村里人的饭后谈资。徐狗子的奶奶拿着烟袋的手颤抖着一味的说着作孽。
    徐狗子他娘从徐三的屋子里偷出照片的时候,正好被刚迈进门槛的徐三看见,徐狗子他娘把照片在徐三面前扬了扬,指了指照片,指了指自己,像在出演一场默剧,然后把照片撕得粉碎,徐三快步上去抢夺的时候,徐狗子他娘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还咬了徐三。徐狗子在回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为他的疯娘,也为徐三叔感到惋惜,命运的荒诞戏谑了整个人伦,徐狗子看着混沌的月亮,竟落下了几滴浑浊的泪。
    随后徐三被麦芽厂辞退,只身前往城里去寻找他的静闵,他的爱情。
    狗子他娘终究还是疯了,疯的那么一丝不苟,只是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石桥上的两个疯女人的戏也注定唱不了很长时间。在徐狗子出去捉蛐蛐的那个秋夜,徐狗子他娘借着月光把那个疯女人看成了照片中的静闵,因为这个女人今晚上没有哭她的儿子,她在笑。徐狗子他娘把那疯女人推到了河里,她莫名的恨静闵,尽管她俩素不相识,但是脑袋中的幸福却谋杀了残存的理智。
    徐狗子她娘没有被判刑,因为一个疯子杀死了另一个疯子,村民们谈的高兴,看得开心,虽然偶尔也会为这悲惨的女人掉几滴矫情的泪。
    徐狗子他娘还是嫁给了赵老三,因为赵老三是赵仙姑的傻儿子。
    徐狗子和徐文嘉彻底相依为命了,他们的奶奶在烟袋里氤氲最后的气息。
    徐狗子在割猪草的时候,常常听到满月湾那边响起阵阵的悲歌。徐狗子为他娘挤出几滴潮湿的眼泪,悲歌唱起,不是挽歌,徒增凄凉。

仪式的完成

    徐狗子的奶奶确实老了,那一次要不是徐文嘉鼻子灵闻出了烟味,她就真和自己的玄想会和在另一个世界了。
    那一次的火是老太太点烟袋时手打哆嗦掉在炕上的被子面上引燃的。幸亏老太太屋里潮,只是烟很大,火倒没怎么燃起来。
    打这以后徐狗子奶奶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行将就木了。老太太是徐狗子和徐文嘉最后的亲人了,徐狗子又领着徐文嘉跋涉了二十来里路,走到了赵仙姑的门前。徐狗子害怕见到他娘,尽管他想她。徐狗子犹豫着,徐文嘉在朱红色大门的右边观察起了蚂蚁搬家。徐狗子走到徐文嘉面前,把徐文嘉的头托在手上,徐文嘉怔怔的盯着他。徐狗子问了一声:哥,你想咱妈不? 徐文嘉哇的一声哭了,徐狗子用两只脏手替徐文嘉揩干了泪,拉起徐文嘉逃也似的离开了。
    回到了家,徐狗子和徐文嘉跪在老太太的床边,直抹眼泪。老太太气若游丝的说:”是你爹徐二亮想我了,来找我了,我这苦命的儿啊!我也好与他做伴了。“说着颤抖着啜泣起来。
    徐狗子找了个明白事的老婆子,问了问应该怎么弄。
    下午天色灰蒙蒙的,路边的玉米刚收完,四处满是疮痍,秸秆都喂牛喂猪了,田野还是显得突兀。徐狗子在家里的放桌上打了一叠黄纸,让徐文嘉找来四根香,徐文嘉颤抖的手老把香弄断,徐狗子索性让徐文嘉下疙瘩汤去了。灶台里的火幽幽的,舔舐着漆黑的锅底,柴禾发出了劈啪声,徐文嘉眼里呛出了泪。
    徐狗子照老太婆说的那样让老太太躺在床上,自己拿着两头都点着的香在老太太身上一米高的地方转着,口中念念有词:“倒头香,两头点,吃饱了,喝足了,快走吧.......”做完以后用黄纸把香的两头包住,放在一个纸盒里,让徐文嘉用一个碗端着熬好的疙瘩汤便上了路。
    走了约摸十来分钟,兄弟俩便来到了徐二亮的墓上,说是墓,只是一个小土丘,上面爬满了杂草,前面只有几块破砖摆成的供台。徐狗子把包着香的黄纸从盒子里取出来,那是一团火,薄薄的黄纸一页一页的快速变成灰飘扬起来,徐狗子让徐文嘉在供台前面挖了一个坑,把盛满疙瘩汤的碗倒扣在坑里,用土埋了起来,等纸烧完以后,徐狗子和徐文嘉在老爹徐二亮的墓前叩了三个响头。
    夕阳落下去了,徐狗子按照老太婆说的做了,他一直不知道这样做的理由,只知道这是一种仪式。徐狗子和徐文嘉回到家,来到奶奶的屋子里,老太太已经咽气了。脸上带着些许祥和的微笑,似乎满意这仪式的完成。
     死亡作为一种仪式,在贫穷的村落里庄重。

葬礼

    主事的老太婆守在那间快要坍圮的屋子里,找来了附近的几个年纪大了点的大老婆来给徐狗子的奶奶擦洗身子和梳头,这些大老婆们也是看在老太婆的面子上和可怜徐狗子这苦命的一家才不怎么情愿的来的。虽都是隔得不远的邻居,徐狗子他奶奶已经好几年不走出屋子,交往浅了,久而久之感情也淡了。但是徐家沟子村由于比较闭塞,民风还是算比较淳朴的,所以不管这些大老婆愿不愿意来,她们还是来帮忙了。
    徐家沟子基本都姓徐,但由于徐狗子家住在满月湾这边,只是宗族的一个小分支,所以来帮忙的并不是很多。徐三早已奔波在夜幕中跑到三十来里远的镇上去买寿衣去了,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这是他的二大娘,小时候他妈跟着一个村里的人跑到了城里,只剩下他那喝酒成瘾的父亲和他相依为命,徐狗子他奶奶就把自己的侄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养着。徐三强忍着疾风和悲伤,把徐家沟子村甩在了身后。
    徐狗子和徐文嘉回到家就趴在奶奶的床沿上大哭,老太婆把他俩拉起身来说,“我们要给你奶奶擦洗身子和梳头,你们俩去山后去采摘着荆棘来,待会做打狗棒子的时候用得着。”徐狗子和徐文嘉抹着眼泪狠劲的点着头,嘴里发出不连贯的‘嗯嗯“声,然后提着个破灯笼就出门了。
    月牙儿高悬在暗暗的天上,风还是刮得很起劲,天阴的厉害,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月牙儿。月牙儿下面是穿梭在黑暗中的飘忽不定的亮光,徐狗子一首提着破灯笼一手死死的抓紧徐文嘉的手急匆匆地往后山走去,风太大了,有好几次差点吹熄破灯笼里面的蜡烛,徐狗子也不得不慢一点走。凉飕飕的风钻进了徐狗子的袖口,领口,一直钻进了徐狗子的小心脏。徐文嘉的手心已经出了很多汗,他跌跌撞撞的走着,他没有问弟弟怎么了,他也没瞎比划,他在尽最大的努力配合着弟弟徐狗子。徐文嘉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一个很凉,凉的快没了知觉,一个又很烫,仿佛能把自己的手烫伤。”阿嚏"徐文嘉打了一个喷嚏,惊跑了他脚下匆忙窜过的一只黄鼠狼,那广阔的麦田上,黄鼠狼突然就没了踪影。
    屋子里的灯泡发出暗黄的光,一个四十瓦的灯泡,被烟熏得越发灰暗。老太婆和几个大老婆们在忙活着,大老婆们一言不发,各自接受着老太婆分派下来的任务,有打浆沥的,有揉面筋做打狗棒子的,有裁白布的,老太婆和几个大老婆把徐三买来的寿衣穿在徐狗子他奶奶的身上,老太婆哀叹着说:“这多少年了,大妹子你终于又能穿上绸缎的衣裳了,可怜了你呐,做了一个光死鬼。好了,到那边去享福吧!”她边拿着徐狗子他奶奶的手边拍着自己的膝盖,一脸老泪纵横了半个春秋。旁边的大老婆们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啜泣着说“婶子啊,走好。”
    几个年富力壮的大老婆把徐狗子奶奶的身子抬到了徐三卸下来用几个破砖当腿垫起来的搁着一扇破门板的简易的床。葬礼得在徐狗子家的稍微宽敞点的家里进行。
    徐狗子和徐文嘉爬上了后山,他俩熄掉灯笼,引起山火可不是他们两个兄弟所希望看到的,借着惨淡的月光,徐狗子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把酸枣树上的尖刺一根根捏下,由于太黑,他近乎是摸索着采摘荆棘,他的手被尖尖的刺刺破了,风吹得他的手在颤抖,他努力集中着自己的意志,一根一根的采着,徐文嘉站在一边,想要给弟弟徐狗子再点上灯笼,但是洋火总是刚一燃着就被风不客气的吹灭了。
    徐三忙活的快岔了气,一个人实在理不好这么多的事,他在出来的时候只是匆匆地跟自己卧病在床的老爹说了声“二大娘没了”。徐三他爹在被脑油浸的黑亮的被头上摸了几滴浑浊的老泪,忍着病痛想要起来去那边看看,但身体是实在太虚弱,最终挣扎了几下又无力的躺了下来。
    衰落,无尽的衰落,想想跟着徐狗子他爷爷风光那会儿,自己虽然不是老爷,但也算个体面的人,可如今,   唉。哀叹,只剩下哀叹。
    徐狗子、徐文嘉、徐三和老太婆在夜里守灵,屋子里的东西基本全被清到了院子里,其实屋子里也没多少东西。老太婆把徐狗子兄弟俩采来的荆棘扎在面筋捏的棒子上,就这样让徐狗子他奶奶在去往阴间的路上避免恶狗咬了她的魂魄。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更加哀伤,悲伤弥漫了整整几层的空气。徐狗子他奶奶安静的躺着,头直上放的是一支燃着的白蜡烛,一支燃的差不多了,赶紧再点上另一支新的,不能让蜡烛熄了,要不灵魂就会趁着黑暗跑掉再也找不回来。徐狗子直愣愣的看着奶奶的遗体,这时他又大了几岁,不像父亲死去时候还不太明白事理,这次他是真的悲痛。徐文嘉看着这些什么也没想,他的脑子空空的,手依然放在徐狗子的手里,他发觉自己的两个耳朵开始都发烫,他没有拿手去摸,他只是抹了一下流出的鼻涕。
    第二天一大早徐狗子远嫁的姑姑就奔丧而来,这是昨天夜里徐三到镇上时托人捎信给徐狗子的姑姑的。徐狗子的姑姑哭得那是一个伤心,一个撕心裂肺,几次哭昏过去。徐狗子原来是有一个大伯的,但是在徐文嘉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就在满月湾跳水自杀了,他拿着徐狗子爷爷的钱出门做生意,结果误入歧途,迷恋上了赌博,让债主讨上门来,无颜见家父从而跳湾自尽,可怜的这个还没有家室的汉子。子债父还,徐狗子的爷爷知道最不想看到的已经来了,他看着慢慢落下的残阳,眼里出现了一层阴翳。
     葬礼还是从简的办了,徐狗子看见忙公事的人商量了一会儿就拿着铁锹和洋镐去了山上挖墓穴。徐狗子、徐文嘉、徐三在外面跪着给来祭拜的人磕头,徐狗子的姑姑和老太婆还有几个大老婆在屋子里守着徐狗子他奶奶的尸体。徐狗子的姑姑几次面对着老太太的脸哭,被老太婆拉开了,说“不要让眼泪滴在你娘的脸上”。
    徐狗子的姑父请来了一支负责丧葬表演的吹手。唢呐声漫天,棺椁也是徐狗子的姑父掏钱买的,因为这个近乎没有成年人的家实在拿不出什么钱来。
    花圈也没有几个,一场葬礼在进行着,被天上的飞鸟俯瞰着,鸟儿没有笑意。徐狗子从鸟的飞翔中读到了孤独。
    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像一缕青烟,把寒冷的天空追寻。徐狗子拿着招魂幡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这是一群没有魂魄的人在郑重其事的尊重灵魂。

到坟头去转转

   徐三回到家累得鞋子顾不得脱就斜躺在床上了,他的头枕在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脚悬在半空,不一会儿就渐渐睡着了。
    要说徐三家虽然家具不是很多,只有两把椅子配一八仙桌,但由于堂屋很少有人出入到扫干净了以后确也冷静,太阳眯缝着眼钻进去巡视一番又吝啬的收回了温暖的阳光。
    云在可着劲儿往下压,太阳也只好落荒而逃,这几天的天气迟迟缓不过劲来,灰蒙蒙的,有时还下浓雾,悲哀就这样笼着整个徐家沟子,满月湾也开始结冰了,冬日就萧瑟的走来了。
    徐三被堂屋的挂钟的“当当”报时声给吵醒了,他从东面偏房腾地跳起来,来到堂屋看了下时间,已经傍晚六点整了,天已经黑透了。徐三在锅里热了热前几天蒸的几个窝头,给他爹做了一点煎饼汤,将就着把晚饭对活了过去。要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徐三在家洗自己衣服,打扫卫生,把自己的房间屋子弄得格外干净,全然不顾在麦芽厂劳累了一天,并且伺候自己卧病在床的爹,还能在晚上抽出一部分时间看书学习。
    其实徐三也有累的时候,但艰苦的生活培养了他坚忍的品性,可怜了生下他不久就突发疾病死去的娘啊!他连娘最基本的模样也记不清楚了,徐狗子的奶奶看他可怜,也念着两家的关系比较近(徐狗子的爷爷是从另一户分出来过继到徐三的爷爷名下的,所以徐狗子的爷爷和徐三也算亲兄弟),就拿徐三当亲儿子来看,生活上没少疼徐三。徐三心里也懂得,只是徐狗子奶奶的疼爱和自己爹对他的父爱缺失,使他的性格偏女性化。
    徐三在暗暗的灯光下给父亲擦洗完了身子后,和父亲交代了一些葬礼的情况,父子的话往往很少,因为在一起待了二十多年,更多的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互相取暖,父亲浑浊的泪又流了下来,徐三用一块灰格子的手帕给父亲擦拭净了眼角的泪,心里颇不是滋味的帮父亲掖了掖被角然后熄了灯快步走出,刚一掩上父亲偏房的门眼泪就溃了堤般的涌出,天上没有星子,上弦月弯的比前些天又明显了些,尖尖的两个锐角似乎刺进了徐三的心里,一向感性的徐三奔回自己的房间,泪如雨下。
    一个爱哭的男人用文字回应着命运的嘲弄。徐三强忍悲伤给静闵写了一封信,他发誓这次信一定要寄出去,哪怕自己亲自跑到镇上呢!倾诉是一个酣畅淋漓的酒席,他让人的心酩酊大醉,沉醉在理想的纯净当中。
    徐狗子和徐文嘉躲在被窝里,因为就剩下他们俩了,他们家里没人了,彻底空了,只剩下养的家禽,牲口在他父亲死去后就卖了。徐狗子把被子又裹了裹,因为外面的风又开始肆虐了,他不仅脚是冰凉的,并且他的心也冷到了极点,在冰窖里冷藏的一颗心,他搂紧了已经安睡打鼾的大哥徐文嘉。人在黑夜就容易胡思乱想,沉浸在黑暗中,恐惧感无时无刻侵扰着心绪,特别是刮大风的夜里,烦躁,失眠。
    徐三写完信后自己读了一遍,把信装进暗黄的信封里,小心翼翼的从书里拿出一张崭新的邮票贴在上面,然后把信夹在书里。徐三没有从书页中翻找出静闵的那张黑白照片来看,这时的他已承受不起相思之苦。堂屋里的表又当当的响了十下,该睡觉了。
    徐狗子折腾到十二点多才睡着,但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就醒了,横竖睡不着了,就喊起徐文嘉来说话,实际上是徐文嘉听徐狗子说话,徐文嘉的应答声仍是含混不清。徐狗子盯着徐文嘉的眼睛说:“哥,我有点想咱娘了,可是又不能去见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徐文嘉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扯,声音有点颤抖的说:“娘,娘......想 。”
    徐狗子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一阵子,他知道以后哥俩得自己讨生活了,十四五岁的少年,过早走向了命运的坎坷。
    “咱娘、咱爹、咱奶奶,唉,咱徐家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呐?!”
    徐文嘉的眼里掠过一丝恐惧,嗫嚅了一阵发出了”嗯昂啊啊“的声音。
    这个问题把兄弟俩难住了,外面的风小了,但兄弟俩心里却经历着疾风骤雨。
    徐狗子早起床了。穿上父亲留下的破大袄,他那开始发育的身体已经穿着非常合身了。轻轻地对徐文嘉说:”你继续睡,我出去转转。“然后轻轻的掩上门穿过苍凉的院子走在了还没亮的凌晨中。
    风小了,雾却浓的要把人吞噬般,徐狗子感到呼吸进来的气体是那么黏稠而又刺鼻,他有意识地减少了呼吸的频率。在雾中行宛如置身灵魂的原野,空旷,迷茫,一无所有,一切都是虚幻的,但脚下的路是多么实实在在,可脚步却迈不那么坚定。
    徐狗子在浓雾中还是来到了后山奶奶的坟头旁,他慢步走到距离坟头二十来米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些许亮光,是徐三,徐狗子又费力的看了看,没错。徐狗子把自己隐藏在浓雾中,模糊地注视着徐三的一举一动,自从他娘勾搭徐三以后他就从来不敢单独见徐三,更不要说去徐三家串门找他借书了。反正在徐狗子的心里这是一个结,他觉得无脸面对徐三,尽管这个孽是自己的母亲造的。至于徐三怎么想的,徐狗子没去多考虑。
    徐三把燃着的香插在徐狗子奶奶的坟前,围着坟一边转一边哭着对徐狗子奶奶说话。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接着长跪不起。最后临走的时候给徐狗子奶奶烧了些纸钱然后嘱咐了几句,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消失在浓雾带来的悲痛中。
    徐狗子站着十来分钟没活动把脚冻得生疼,他看徐三走远以后跺着脚御寒。
    徐狗子只是想来坟头转转,他的伤心和哀愁都埋在了心底,转转,看看,然后倔强的转身而去。

生活啊生活

    徐三的世界徐狗子并不完全懂,徐狗子在这迷雾般的荒原上开始思考生活。该何去何从呢?到城里去?但哥哥徐文嘉怎么办呢?就算我能到城里做个学徒,哥哥徐文嘉怎么办呢?这时风声更劲了,开始深沉的低吼了起来,像是在附和徐狗子对自己灵魂的拷问。
    徐狗子向着奶奶的坟头走去,没几步,但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徐三烧的纸钱被风扬了起来,像低空飞过的鸭群,纸钱差不多化成了黑色的蝴蝶,纷纷扬扬的涂满了夜空,这种黑缠在雾中纠结出了一种别样的恐怖。徐狗子在奶奶的坟前磕了四个头,徐狗子不知道为什么要磕四个,他只记得小时候他爹徐二亮带他给爷爷上坟的时候就是磕四个。徐狗子心里一直认为是磕三个的,这种想法在徐狗子脑袋里潜伏了很久,但他从来没磕过三个。徐狗子这次在奶奶的坟前磕完了三个,然后停顿了一下才磕第四个的。这停顿或许有七秒吧!徐狗子只剩下一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了,徐狗子只剩下一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了,徐狗子念叨着,他希望自己的奶奶能够听见,这样他感觉自己可能会好受一些。
    徐狗子看着吴开始慢慢散去了,只是凌晨还是冷得要命,父亲的破大袄也抵挡不住这要命的寒风。徐狗子像喝醉了酒一样飘进了自己破旧的家中,他的大哥徐文嘉已经醒来了,破旧的被子裹在徐文嘉的身上,使徐文嘉看上去像一枚臃肿的蚕蛹,可即便这样,徐文嘉还是冻出了清亮的鼻涕水,无辜的睁着两只大眼睛望着屋门。徐文嘉是在等徐狗子回来。
    徐狗子回到家后把父亲的破大袄脱下来,盖在了大哥徐文嘉的被子上,他希望哥哥能够暖和一点。徐狗子穿着父亲那件穿的单薄了的毛衣实在抵御不了这北方的严寒,又找来一件套在了身上,那是父亲结婚时的一件笨重的呢子大衣,是姑姑特地从城里给父亲带来的呢。终于暖和了点,但徐狗子却一个喷嚏一个喷嚏的打不停,徐狗子这是感冒了。徐文嘉从蚕蛹里伸出一只手来指指被子上的破大袄示意徐狗子赶紧穿上,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徐狗子没有搭理就跑到屋门外抱起了柴禾,把大哥徐文嘉的声音关在了门里面。
   徐狗子生起了火才觉得暖和,那火苗映在徐狗子的稚嫩的脸上,也映在徐狗子那刚毅的眼神中。徐狗子胡乱的熬了些玉米糊糊,就是这些粮食还是奶奶的遗物。怎么才能养活自己和大哥,这成了摆在徐狗子眼前的最迫近需要解答的一个问题。
    徐三父亲的病在年关之前有了些许好转,也许老人家是想陪着儿子高高兴兴的过完这个年再走,明年就是老人家的本命年了,老人家知道熬不过去了,心里没有了念想,心情也就舒畅多了。能多吃点就多吃点,只是看不到儿子成亲的那天喽,想到这些,徐三父亲又感觉到一丝的悲哀。
    徐三在年关厂里的任务稍微轻了一点,可以多顾顾家了。其实徐三的厂里也有几个女工,有一个叫玉兰的姑娘和徐三差不多的年纪,在麦芽厂里干会计,并且对徐三很有好感。玉兰是一个城里的姑娘,因为家庭出身没有能够走进大学的校门,有一个纨绔子弟缠上了她,玉兰因为逃避那种无理的纠缠而远走高飞,误打误撞来到徐家沟子,在麦芽厂里做了一名会计。
    玉兰对徐三感冒是因为徐三像极了她高中时暗恋的那个男生,那个男生是她的班长,属于根正苗红的那种,父亲在某军区做政委,母亲是当地文工团的副团长。可是徐三的心里只有静闵一个人。即便徐三也怀疑自己终究能不能够跟静闵在一起,甚至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再见上静闵一面。但这就是所谓的爱啊!他们像旋转的木马一样相互追逐,没有一个会累,没有一个在意他们身边有一双关切的眼睛,他们为了追逐爱情而错过了爱情。
    徐狗子熬了有两大碗玉米糊糊,他和徐文嘉一人一碗。氤氲的热气把他俩的脑袋笼罩成了白头翁,他们幸福的喝着热乎乎的玉米糊糊,一个残缺了一角的小碟子里放了几块带着盐粒的萝卜干,兄弟俩不时拿起一根嚼得津津有味。太阳像一盏苍白的路灯,唐突的出现在了铅灰色的天空中,几只乌鸦从一棵桐树上飞到一棵杨树上,肃杀的景色里心也突然变得惨然。地上的泥土被冻得结结实实,小麦像蕨类植物那样匍匐在地上,像一簇簇躲在掩体里的军中绿花。
    生活啊生活,徐狗子知道,还有没几天就过年了。过完年,将会有新的挑战在等着他,确切地说,等着他和徐文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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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3 22:01:1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夏树森林 于 2014-4-14 19:19 编辑

比另外一个展开许多了,遣词造句也比另一个好。这个小说让人感到生活沉重,其实个人倾向于悲哀的事情写得不那么悲哀甚至是欢乐一些,个人见解,也许不适合这个作品。这个小说写得挺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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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6 19:22:33 |只看该作者
很多细节都非常踏实,蛮成熟的文字。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冗余了,也可以更动人一些。我觉得有一些人物的心理活动可以多展开一点,期待更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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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13 13:48:09 |只看该作者
真希望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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