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地铁

余嘉琪

从市府广场去淠河路一共有两种方法。第一是乘十号线，从倒数第三站4号口出，用时三十分钟，需要五块钱。第二是从市府广场通向鼓楼的地下通道某个小门穿过去，喊一声我要去淠河路，用时三分钟，需要一根头发。通常来说，我们用第二种方法，方便快捷，几乎不花什么钱。也有例外，比如我同事小郑。

他讥笑我们是跟不上时代的老年人，被科技的洪流淹没的穴居者。他这么说的时候，通常没什么人反对。只是大家都还是会选择第二种方法。于是每天走出公司的时候，人潮就自动分为两股，小郑走去地铁站搭地铁，我、小李和老王则走向相反的方向。你计算得不错，我们公司一共只有四个人。

只不过很快地，搭地铁的人又多了一位：小郑和小李谈起了恋爱。我和老王两人一起走路就变得有些尴尬。于是一个礼拜之后的周一，我把鞋子的搭扣在桌子底下悄悄扯断，然后神色自若地告诉老王，今天没法一起走了，我要去修鞋。

我从来没仔细想过这城市到底有多少人还在用这古老的交通工具，——我相信地铁有魅力，钢铁大王的时代招贴画挂在市府广场最后一栋玻璃大厦的顶端，俯视着我们这些蚂蚁一般走入不同交通工具上的小人，仿佛每个人不是在选择一种交通方法，也是在选择他们的妻子、早餐和自杀的姿势。

工人们正在将招贴画拆下，由于过于巨大那将花费他们至少三天的功夫。今天是最后一天。我趿着坏了一只的鞋子磨磨蹭蹭走向那个台球室旁边泛着惨白荧光灯的通道时，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钢铁大王将被平铺在广场的地面上，我们公司将处在他的上排门牙中间。一个月之后，最后一栋玻璃大厦也将消失。我们会在地下再次倒悬相见。

这样一种日常不过的奇迹，让我产生了某种积极生活的念头。我倒转回身趿着鞋子向另一边走去。我决定今天改搭地铁。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并迅速学习着乘客们的动作，尽量不显示出这是我第一次搭乘地铁。很快我就发现这比想象中容易。选择目的地，投币，买单程票，进站，在月台上等待。只要不弄错方向，这过程甚至让人享受，一种有序的美。

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站立姿势，这也是一个重点。地铁和我们那种原始的交通方式的不同就在于，它是一种文明的高度凝结，这里充满了你需要细心才能掌握的社会法则。比如，你需要对自己的体力进行判断，是否需要一个座位。同时，你要掌握周围其他在座位共享范围内的乘客，他们的体力状态。还有，他们中是否有人在道德和文化的层面更需要这个座位。以及，他们中是否有人具有性吸引力。

你需要很快地得出结论。大概不到一秒。

掌握这些不是难事，对于年轻的女性来说，——比如我。只需要直接跳过。既然砍掉了需求，也就不需要判断。于是我站在角落开始看一本书。三十分钟后，我将抵达目的地，估计得不错，我将正好看掉十页。这样，明天的审查报告就不至于心虚无措……

……

你在看什么？看你。不不，我是问你看的书，你在看什么？看你。他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我笑嘻嘻地把书合上给他展示封面。他好不容易看清了封面，非常惊讶。你怎么会看这个？我买的咯。在哪里？在书店咯。他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非常愚蠢，神色不由得更加不自然，你你你了半天。我只好告诉他不要奇怪，这只是一个人生中会发生的大量巧合之一，对地铁里陌生人在看的书感兴趣或者仅仅是想搭讪，结果却发现再寻常不过的社交性问句引发了一个令大脑暂时短路的意外回答，“这不过是一个日常的奇迹”。我引用着他书中的话，尽管那并不是原句。他这才放松下来。你说得对。嗯。你说得好极了。哈。你说得非常正确。自然。

那么，你到底是哪个意思？什么？我说的两种可能，哪一个才是你想的？搭讪还是……哦！他恍然大悟，然后假装想了一会儿。都有。都有？都有。接下来呢？接下来？你准备干嘛？我忘了。如果我看的不是这本书，你准备干嘛？我忘了。我没想好，他又补充道。那你有点矬哎。是吗？是的。是吗？是啊。真不好意思。没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你看到哪儿了？第三页。才看到这儿？我刚刚买的，就在地铁站入口。那里有书店？一直都有。哦，你是说那个卖零食香烟的铺子，他们也开始卖书了？不不，我说的就是一家书店，一直都有。他们只卖书，我补充道。也许还卖点儿文具，我又补充道。你在骗我吧。他笑了起来。没有。我很严肃。好吧。又沉默了。

你在哪一站下？倒数第三站。和书里一样。和书里一样。我也是。我不相信。不，你看，我也是。他急着掏出口袋里的票，但是怎样都找不到。我只好摆摆手，告诉他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在跟他开玩笑。那你相信了？相信了。那你准备干嘛？干嘛？出了地铁后……你有事吗？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看情况。你想吃点东西吗？我本来就要吃饭。你打算吃什么？随便吃点。那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你不是也在那下，你不知道？我……我是第一次去那里。有很多好吃的。

赛末点。那……他又踌躇了。我把书彻底合上，直视他的眼睛。我带你去。什么？我带你，你不是第一次去吗？对对。我知道哪儿有吃的。好。

……

走出地铁的时候一个乘客正在发愣，我告诉他，从淠河路回到市府广场有两种方法。“那么，你选择哪种？”

落荒猫

只有这一个point吗

与山

这篇文章写得有点粗糙，不过地铁的题材对我也很有吸引力，那里有一股异化的魅力与气息。

鸿渐

好像是个节选。

如何

写得真不错。

fly-bear

感觉前半部分写的非常好，可惜后半部分告诉我们，作者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写，写什么。也许只是时间问题，还是很期待楼主的大作的。

地铁题材我也有兴趣，改天也写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