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启

小红药

这本只是叶婉一生中又一个无所事事的夏天。然而那天的黄昏，传来阵阵母亲的哀嚎，却久久地飘荡在她过早夭折的人生身后。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她的家门口聚集起来的人们，搀扶着几度哭昏过去的那个女人，有些哀伤的想到，这些人其实都迟到了啊。
   
  叶婉小时候经常被大人夸奖，勤劳，懂事，漂亮，聪明。长大之后我只看见过她两次，她依旧像以前一样，总是很匆忙。事实上，我只在池塘边上见过她，每次都在弯腰洗着什么，惊鸿一瞥，没有什么狗血情节。尽管在我懵懂无知的年纪，我心里也十分明白了，我们之间有着一条人们不可觊觎的鸿沟。因为我虽然年少，可我已经隐约明白了某些想要在这个世界安然无恙活下去就必须明白的事情。

我没记错的话，我读一年级时叶婉应该是三年级。大概也就幼儿园，学前班和一年级时的留下来很多她的甜美的笑容。再见面时大概是十年后，没什么可说的，是我的事儿，久别重逢和离别时的场面话，我一直都说不太会说。

  在叶婉无所事事的那个夏天，我过着很颓丧地日子。那时候对我来说，唯一开心的事就是和朋友们一起在深夜饮醉。凌晨一两点喝第二场酒，在深夜稀里糊涂地向一张张破碎的酒桌走去。第二天清晨在路上碰见早起买菜的老人，有时候会打一声招呼。在噩耗传来的那个下午，我在家里和朋友耍些小钱。我总是输的最多的那一个，但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还有人陪着我消耗一起这些毫无用处的日子。那天我们玩着玩着，大家都有点意兴阑珊，于是各自往床上一躺，看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也不知怎么，不知是哪来的儿一声哭号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带着几分不安，几分好奇，几分莫名的兴奋感跑下楼，看见她家门聚集了一堆人，门口放着很多挽联和花圈。隔壁的邻居都走了出来，他们像是早就知晓了这一切，围在一起碎嘴。
“多可惜啊，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
  “是啊，都是她爸妈不好。”
  “你看我们家XXX，和叶婉一个年纪的时候，天天她男朋友带她去哪儿哪儿玩。不能老把闺女锁在家里啊。”
  “有心病啊，心病。心病最难治。”
  “听说是喝农药死的。”
  我想过去看看，但是大人们不让我过去。我们就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聊了什么无关痛痒的话题，就又上楼了。我们都趴在阳台上，望着她的家。我是我们之间烟抽的最凶的一个，那天下午，大家陪着我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
  “你认识那女孩儿么？”
  “嗯，认识。小的时候经常在一块玩来着。”
   然后就没再说什么。
   其实我很知道叶婉为什么自杀，这事已经不止发生过一两回了。以前我就听别人说过，叶婉病了。有一次发高烧她爸妈没带她去医院，后来烧的太厉害，再送医院已经晚了，脑子烧糊涂了。听到她的死讯时我并不吃惊，因为自那场高烧之后，就有传言她开始想方设法的自杀。
  现在我也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她是我们这群野孩子里最淑女最有礼貌的一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或许是因为她说话总是柔声柔气地，也总是早早回家的一个。因为要照顾弟弟。记得有一回清明节，她弟弟吵着要去山里找祭祖的爸爸妈妈，叶婉就千方百计地哄着他。他在地上打滚，哭闹个不停，老人们也开始劝他。可小霸王就是不干，一副像是要跟这世界所有的庞然大物死磕到底的姿态。叶婉没有办法了，自己也在家门口气的哭起来。后来她妈回来了，揍了她弟弟几下，又把叶婉狠狠打骂了一顿。

  她爸在家的时候总是醉醺醺地，对别人包括我却还算热情，和气。我不太清楚。

  夏至刚过不久的时候，叶婉还来看过我。我们并没有那么亲近，小的时候也是。她只坐了一小会儿，穿着一件淡黄的衬衫，我记得，然后就走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没有聊小时候的事，只闲扯了几句。她说，我其实很羡慕你，可以去学校。我也想去学校。其实我还是可以继续去学校。我笑着说，你那么漂亮，肯定有很多男生追你吧。她说，别和我说这个啦。现在只有一个同学来看我。她家离我们这儿很近。说完她的脸颊有些绯红，我其实还想说点别的什么，但她眼里有一种我无法轻易越过的平静和柔软。我说，吃个橘子吧？她微笑着说不了，我回家啦。我才发现，叶婉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小虎牙和一双很浅的酒窝。

  那天晚上我们照例凑钱去喝酒，什么都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