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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盲人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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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7 16:08: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杜衡再一次坐起时已经能够听见外面的扫把摩擦声，甩开被子坐在床边，头深埋在双臂之间。扫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短促而规律，从声音的方向上判断，那人是由远及近。时间的消逝由声音体现，那是一段痕迹，代表转瞬即逝。此时被具象在空间中，充斥在另一个满是烦躁的空间中。也被赋予新的含义，不仅是空间的代表，也是时空的缩影。但无意义的东西仍然是无意义的，苦的东西依然是苦的，灯光依然是灯光，。杜衡依然坐在床边，他没有发生任何肉眼可以识别的变化，尽管在时空的流逝中他理应做出改变，比如像再次坐起一样再次躺下，盖好被子。
白天，女朋友不会来找自己。她要做些自己的事情，杜衡要做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在一些必然事件发生之前，有很多偶然事件来进行尝试性铺垫，这绝大部是来自于事情的自我选择，但也许不是。杜衡看见马路对面的公车要过来，为了不迟到，他有必要小跑几步。穿梭在车流中，手舞足蹈般的示意各个来路的司机减速慢行，这是人对人的友善提醒与交流。可那只被撞死在杜衡前方半米处的流浪狗无法这样做，因此这辆车还没来得及减速便遇到了一个意外。可是交通如此繁忙的路上是不容许有一辆车为了一只死狗而停下的，不论为何出现这只死狗，现在它只是一只死狗。即使现在杜衡脱下外套将狗包进并放到路边，也只是一只死狗被放在了路边，大家都知道过不久就会有清洁工来处理掉。没有人会担心自己可能会上去踩一脚。狗是死的就不用去踩。可是杜衡依然注视着自己的外套，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杜衡没有赶上那辆公交车，毫无疑问的迟到了。边换工服杜衡边想，我的奖金没了。便利店的工作千篇一律，但新意也是多余的。水果罐头已经没有多少人喜欢，无论它是荔枝糖水罐头还是苹果橘子混合罐头。都只是代表了过去，作为曾经延续到现在。杜衡登记新摆上的货。还是那些品种，没有任何新意和有可能做出改变的迹象，罐头依然摆在货架的第二层，占据三十零米左右的空间。这是老板的特殊习惯。置新货时只需要把旧的换下摆上新的。

宠物不能进店，杜衡从收银台后走到前面来，挡住牵着一只狗的小学生模样的男孩。这不是狗，男孩用了一种并非狡辩的语气在狡辩。杜衡看了一眼这只狗。是的，这不是狗，这只狗在早上已经死了，这是一只死狗。杜衡的外套应该已经被血渗透，或者还没有到被渗透的时候便已经被清洁工处理掉。这是什么。狗。你说不是狗。你看了之后便是了。

过去不久的冬天深而冷，像一口老井。梦中的像世界被放进了一个黏腻的黑色池塘。二者有着心灵上的默契。现实则没有什么像它那样，它也不像任何东西。或许争斗中被扯烂的衣服可以稍作比较。却也逊色不少。

今天早到了一刻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女朋友会来找自己吃中午饭，可以问问她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晚上到他家去住。罐头已经在几天前换过了，其他的新货还不用这么快上架，总之上午是很轻松的，也可以说有些乏味。欢迎光临。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走进来，手上拿了把黑色玩具枪。我想要罐头和一个毛绒玩具。有罐头没有毛绒玩具。他转身走了。那把玩具手枪也走了，可是没有人开枪。

在只有特定时间才会有人光顾的便利店是极其痛苦的，可是杜衡却没有患上神经病。而一个从没有患过精神病的人是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痛苦的。店里的饼干是极其索然无味的，杜衡情愿在饼干里放置一颗炸弹，在给所有顾客吃了迷幻药之后，就把饼干引爆。在这之前，杜衡也许会打开一包橙子味的夹心饼干啃上几口。以后再也不会有饼干了。也不会有面包。每个人都是喜爱食物的，睡眠也是。但在进行这两件事情时人们都像是一个被肢解了的动物，也或者是白痴，跛子，和癫痫病人。但他们是不吃饼干和迷幻药的。就一直在那里，吃饭或者睡觉。杜衡相信有人是可以二者同时进行的。但对杜衡来说，食物只停留在便利店里，其它不需要存在。便利店满足了他的食物需求，这是老板应允他的。睡眠使他变成智能的树，并从睡眠中汲取养分。

某个夜晚，广场上空无一人，空空荡荡，凄凄凉凉，连白天讨人厌的雕塑也不见了，或许是成了空空荡荡中的某种空空荡荡。杜衡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眠，偶尔窜来窜去，当然那只是在他变成树时。现在，杜衡身处这样的广场中。而他的女朋友没有一起身处此地。杜衡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否也身处一座朦胧的坟墓前，或者是光怪陆离的艺术馆前。

在一个百叶窗都放下来的下午，有一本书从书架上落下。其中的某个插图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只被涂满泥浆的大公鸡，看起来就散发着一股恶臭。画面中的背景，太阳很快要落下，剩下的只有紫色，紫色也在变成干红色，那是血液凝结时的颜色。杜衡觉得那不是大公鸡的血。因为有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站在大公鸡的身后，那个怪物看起来生气极了。大公鸡却很怡然自得。仿佛那些泥浆生来就该在它的身上。翻过页，什么图案也没有。是两行文字：
盗贼，盗贼，盗贼，盗贼。
没有警察。
再往后翻，没有任何文字。就是这样，这本书只有一幅配图和两行文字。甚至连书名也没有，作者也没有。就像是裸体横躺在广场中央的书，没有鸽子会在上面留下粪便。这本书太过纯洁，这不是现在该有的。杜衡有些气愤，这样的书不该出现。用刚撕过鸡肉的手使劲在插图上摩擦，油污沁入纸中，却没有对画面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甚至画面变得更加闪耀夺目，似乎是更加吸引人的样子。杜衡如同意外闯进一个有毒有害的春天那般气愤，像一只癞皮狗一般去啃那幅插图，不出意外地，那个怪物不见了，大公鸡消失了一半，并且它终于不再怡然自得而显得痛苦不已。那两行文字也终于不见。这本书变得更加纯洁，没有任何信息的一本书。没有任何信息，是它告诉我们的信息。

杜衡是尖叫着醒来的，这是对深夜快至凌晨时突然有电话打进的最无力的抵抗。但是无法怪罪于声音本身，每个声音本身都是缄默的。明天不用上班，这也许是对这次尖叫的补偿。然而什么都没有了，周围一切都不复存在。睡眠本身也是。杜衡倚靠在窗边，百叶窗的横条已经落了一半，那是半年前与女朋友发生争吵时被她意外拉下的，在它还是完好的时候也没有用过，杜衡便一直没有去换新的。可是现在看起来真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所有事物的意象都让他难以入睡。

不知天气将会怎样，杜衡想起了看过的书。里面的女主人公像是一个迟钝的女妖。还有那个广场的雕塑也是，在心情不好时看还算是可爱。但毕竟心情不好时不会有人选择去那个广场。那是一个沉默不语的广场。只适合被电话吵醒而难以入睡的人。
什么也没有挪动，包括漫无目的的鸽子和困在池中的小鱼。杜衡没有在小路上兜兜转转。他坐在雕塑下的长椅上，周围没有鸽子。这里很是安详静谧。是适合放一段大提琴独奏的时间和地点。是牙膏配牙刷的那种正确。粉色就很适合现在，也很适合少女。也就是说少女很适合现在。她不要从远处翩翩走来，是突然出现在身后蒙住你的双眼，胸膛刚好贴在后背时的温暖与心跳。

有人在用石头敲别的硬物吗，不，杜衡缓缓从被子中将头抬起，阳光虽然照的他眼睛一突一突的疼，可是如此并不会发出这样敲击的声音。你好，有人吗，请取一下快递。没来得及看一眼快递员他就匆忙的半走半跑离开了。这包裹对才被惊醒的杜衡来说太重了，是他的女朋友寄来的。杜衡想不到什么节日或是她提过要送什么东西来。但是里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杜衡知道里面任意一件东西的价格，购买地址以及大概的购买时间。有一封信，写得很复杂，但杜衡看得很明白。以及写信的人在落笔时的干脆利落，该连笔的字词一个也没有错过。信纸上没有太多的划掉修改的部分，也没有被某种碱性液体沁润过的痕迹。杜衡胸口某个部分轻柔的沉没，而眼泪却热雾般的涌上。

此刻，来自庙宇中的力量。一声尖叫，比别人扔出的巨石更凶暴。杜衡再次穿过楼下的马路，没有一辆公交车刚好驶来。往日交通繁忙的路口今日变得有些冷清。而没有谁因为这样的异状休息。交通指挥灯没有，柏油马路没有，斑马线也没有。一切都没有变，车还是那么多。杜衡在手中的玫瑰枯萎之前必须要到达女朋友那里，他们约好了吃中午饭。意外总是意外的发生。一只流浪狗被车撞死，就在杜衡前面半米的地方。这对杜衡来说是个意外，就像赤裸的树齐步走向岸边，却没有河。但是杜衡不想去看那只死狗，那只是一只死狗。不论它曾经是家狗还是流浪狗，它现在只是一只被车撞死的死狗。他的心现在就像是花园深处的沉寂的湖。但杜衡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困惑的悲哀。这来自于他，却不属于他。只是他恰好出在这样一种悲哀中，就像玫瑰花恰好落在棺材上。杜衡可以迅速逃离这个地方，按照他原本要做的那样。可是没有公交车来。没有清洁工把那只死狗带走，没有人把外套脱下包住那只死狗并带到路边。杜衡手中的玫瑰还没有枯萎。

早到了十分钟，女朋友还没有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杜衡早到了半个小时。这不影响杜衡的心情，但如果她也喜欢老玫瑰红的话。欢迎光临。门口接待生的声音很好听。请把我带到有毛绒玩具的座位上。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走进来。手上还带着一把黑色玩具手枪。他带着手枪坐在了杜衡的对面。我要荔枝糖水罐头。没有再说话。没有人回应。仿佛男孩不曾说过一样，可是他有一种自信。他确信这家西餐店中有他喜欢的荔枝糖水罐头。杜衡朝他那边看去，男孩也在看着他。就像眼神不曾离开那样看着杜衡。而没有把他看做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同店的顾客。那个黑色玩具手枪是一个使人分心的充分的理由。

他在男孩这么大时也有这样的一把玩具手枪。样子一模一样，杜衡甚至觉得男孩手中这一把就是他儿时的那把。但是现在时间过得如此慢，仿佛一个大海的迁移。回忆儿时并不能减慢手中玫瑰的枯萎速度。相反它以直奔死亡的速度在败去。男孩依然看着自己，没有出现焦躁不安，等待是他生来的本能一样。那把玩具手枪没有摆上过桌面。始终在男孩的右手中握着，像对待一把真枪一样对待。

然而终于在杜衡叹出这口气时，玫瑰花掉落了第一片叶子。男孩走了过来，你的玫瑰花掉了一片花瓣。它还有活着的必要吗。就像那只死狗。男孩仿佛坐在广场长椅上那般轻松地说出这些话。你把这只玫瑰给我，我送你这把手枪。我想，这种老玫瑰红非常适合我。

杜衡坐在床边，在这里看不见那个快递箱。他闲逛了这么多年，一半为了生活，一半为了逃命。而此时陷入了一种冬日的凝视。遥远得声音变得更远，近处的声音变得更近。没有办法抗拒心中的声音，如同没有办法拒绝风的接近。他就像梦一般坐在窗下，超过所有障碍。黄昏张开了它的手臂。一场暴风雨在花园深处的湖中被预示。一跟稻草被握在手中，他显得有些艰难甚至无法举起这根稻草。但他的意志无法挣脱。来自远处林中的呼唤。不同于已出现和将要出现的一切。天空已经倾泻了所有的欲望。杜衡决然举起那根稻草，呼唤变得更加热切。不仅来自未来，还有儿时的回忆。不用担心玫瑰，它已随着颤栗一起埋进土中。只有这跟稻草和它老玫瑰红般的颜色是属于你的。

他终于不再需要用存在代替永恒。一个四月的早晨，不用醒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