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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陈国凖和顾无言的《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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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3 04:30: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3102》的诸位创造者

不可否认,为了死去的堂兄,瘦削纤弱的顾禺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还有她本可以继续的平淡而无忧的生活,以及原本洁白无瑕毫无绯闻的名声。顾无言的死,将她突如其来地罩在那个巨大的阴影下,虽然从其他人的视角来看,那个罩住她的阴影只是很小的一簇,甚至只能遮盖住她伸出去的手掌。但很奇怪,顾禺偏偏被这不成比例的阴影覆盖,就像一头大象被一片刚刚生长出来的榕树叶子覆盖。可以说,自从得知顾无言的死讯,做为血浓于水的堂妹,顾禺就自然而然成为堂哥遗作的编撰者和整理者,当仁不让地成为顾无言作品的推介人与继承人。
许多熟人,如今已不能称为朋友或亲属的熟人,当顾禺遭遇婚变,成为孤家寡人时,他们都不自觉地避开她,就像避开洪水猛兽般的瘟疫,男人怕是非,女人怕自己的男人惹上是非,这正应了那句离异女人门前是非多的古话。他们常常背地里议论这个声名狼藉的可怜又可疑的濒临四十岁的女人,把她和那些为非作歹的邪恶之徒相提并论,甚至有人猜测顾禺的女儿是乱伦的证据,身体里流淌着顾无言的血脉。为了辟谣,顾禺做了亲子鉴定,证明女儿和顾无言不存在直系血脉的关联,不是父女关系,即便这样也没人相信,尤其是顾禺曾经的丈夫。那个曾经尊敬地称呼她和陈楚楚为洛神佳人的男人开始翻云覆雨地辱骂,还一度拿出她某次醉酒时不堪入目的照片到处给别人看,数落她莫须有的不忠,指责她对自己的公婆不恭,控诉她和闺蜜陈楚楚狼狈为奸地共同成为某位被查处高官的情妇,一度二女共侍一夫般地做着苟且之事,辱骂她不要脸,完全丧失了原本温柔的面目。明眼人都清楚那个男人的小人嘴脸,但涉及到舆论,没人敢为她发声。一天又一天,日子渐渐积累成月,又积累成年,那个男人继续宣传着她的不忠、乱伦和淫荡,却在不经意间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些不堪入目的艳门照的男主角,承认自己就是灌醉顾禺的男人,同时也承认了自己早在女儿七岁时就出了轨,有了情人,并在沸沸扬扬的离婚事件之后,接连处了七位女友,和六名已婚女子通奸,领了九次结婚证、两次离婚证,和第三任妻子(同时也是第四任妻子)生养了个儿子,还数次被捉奸的丈夫们堵在卧室里,被暴打,被羞辱,最惨的一次肋骨断了三根,不得不住进医院,由此屡屡成为整个X城地区沸沸扬扬的绯闻主角,进而被开除公职,接受检方和反腐部门的联合调查,他的知名度甚至一时超越了那些演艺明星。而顾禺,据不可靠渠道得来的消息,一直单身,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也不曾有新的绯闻,只是在2014年8月24日不期成为被告,坐在法庭里,默默倾听着那些人控诉她诽谤,原告方既有赫赫有名的徐家,也有掌握权利的刘家,甚至还有纵横官商两道的陈家,他们一致要求法庭将《X城纪事》判作禁书,且申请了高达三百万元人民币的精神补偿,以及将该书焚毁的请求。
大概因为内疚,或者是遭遇到一连串生活与事业的打击,顾禺的父亲顾万被诊断出严重的抑郁症,伴随着抑郁还有接连不断的幻想,顾万常常想象着侄子依旧活着,只是一副躯壳早就摔得血肉模糊;为此,顾万还杜撰出一个叫做‘匡尼希斯瓦塞尔’的人物,说那个灵媒能够通灵,是全球灵魂出窍运动的始祖。顾万的老婆,那位来自新镇的女人为此烦扰不已,常常和他争吵,骂他是个老糊涂。终于,一次家庭风波后,已过花甲的顾万负气远赴他乡,成为孤独的自我放逐者。当然,也许他并不孤独,最起码他在那座略嫌偏僻的南方小县城意外结识了几位朋友,虽然并不见得是聊得来的那种朋友。就是在那座叫做龙门的小县城,顾万将侄子的一块结晶化的骨灰丢失。一个夜晚,昏昏沉沉的顾万从沉睡中惊醒,发现那个贼将住处翻得乱七八糟;看到他醒来,那个贼惊惶而逃。也就在这次意外之后,顾万发现侄子的骨灰不见了。为此,顾万一次又一次跑到管辖这片区域的派出所,报案,询问结果,但去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遭人烦,也就常常被训斥,进而被怀疑成精神病,被耻笑。
很难相信,仅仅在龙门县居住了一年,已过花甲之年的顾万就从孔夫子旧书网源源不断地邮购了三百多册书籍。大概正由于这个缘故,那位女房东才对他产生好奇与好感,有事没事喜欢到他这边闲聊。即便好些,女房东也不相信他侄子的骨灰会化蛹成蝶般烧炼成一块石头,就像她吼着嗓门说的那样,‘你侄子也不是佛陀,怎么可能呢’;吼过这话,女房东爽朗地笑了。顾万却受不了这个刺激,一连数日都阴沉着脸,不理睬她,直到顾禺搭乘川航来到这座炎热的城市之前,他才重新和女房东说话。
顾氏父女在这座南方小城再次相见的第一天,就发生了口角。具体是怎样爆发的冲突,没有人知道。因为置身于异乡,他们都相互克制着,没有争吵得你死我活。自从顾无言从萧镇那栋楼上一跃而下,自从他们不得不共同成为顾无言遗作的整理者,类似的争吵就没间断过,例如顾万一直认定《X城纪事》应该有一个叫做《3102》的副标题,而顾禺针锋相对地指出《3102》应该另有其言。时隔四个月,2013年7月30日,顾禺果真将《3102》整理出来,那是一部关于未来的寓言,和追求现实与写实的《X城纪事》截然相反,这令顾万恼怒不已。“我绝对不相信这属于顾无言,”花甲之年的顾万嘴唇哆嗦着,重重地将那叠打印稿摔到玻璃茶几上:“你不要欺骗自己,这是你的,是你伪造的,你不要辱没了他,他不会写出如此幼稚的文字!”
的确,细心的读者阅读这两部作品,会泛出两种并不相同的感觉,无疑《X城纪事》的真实多少会撼动人心,绵延的历史同时诉说着壮观与苦难,而《3102》不过是部相形见拙的仿制品,人云亦云,虽然隐藏着些许的讥讽,却缺少了锐气与创意。这样说,丝毫没有贬低顾禺的意思,只是她的文学功底的确比不上顾无言。有一种推断指出,《3102》应当属于顾禺和顾无言共同创作的,或许顾无言仅仅列出大纲和前面的几千字,估计不会超过一万字,其余部分则由顾禺续写。但萧镇大学中文系教授孔修之研究顾无言的日记后认为,《3102》不可能是由两个人合著,应该属于顾无言的作品之一。当然,也有第三种说辞,指出《3102》是一部彻头彻脑的伪作,由顾禺凭借顾无言日记中的一段记载独自创作完成,持这种意见的代表人物是顾无言遗作的另一位编撰者和整理者顾万。对于第三种说辞,顾禺毫不犹豫地否认,甚至不惜和反对者争吵。她不能容忍任何贬低顾无言的议论出现,固执地认为堂哥是一位难得的天才,并且坚持不懈地将这想法灌输给和她亲近的人。但是,即便顾禺也无法拿出确凿证据,证明顾无言的天才不止局限于那册厚实的《X城纪事》。当然,还有极少数人持第四种说法,他们以一些网友为基础,大肆宣扬《3102》的作者既不是顾无言,也不是顾禺,而另有其人。
孔修之一篇发表于《北七屯晨报》的评论文章指出,虽然顾无言不是一个严谨的学者,没有记录繁琐小事的习惯,但他也偶尔记下日记,将瞬间的思想信手涂鸦,聊以发泄,尤其是完成某一部作品时。通过分析那些字迹潦草的日记,孔修之得出结论,《3102》这部著作完成的日期应该为2012年3月到7月间,此刻距离2013年3月28日尚有十个月左右时间,顾禺不可能得到顾无言作品的编撰权和整理权,除非他们真的有奸情。当然,鉴于他们是堂兄妹关系,也不排除有可能顾无言向顾禺诉说过作品的构思。不过,根据顾无言的性格,孔修之大胆排除了后一种可能,从而认定平庸无奇的《3102》是顾无言独立完成的。著名X城历史研究学者顾均却否定孔修之的推测,这位身高183cm,体重90kg,长着浓密络腮胡子的男人坚持认为《3102》是一部伪作,或者说是部半真半假的伪作,它真正的作者应该是弱不禁风的顾禺和死去的顾无言两个人,或者顾无言提供了思路然后由顾禺独立完成,或者由顾无言完成构思及创作了部分章节然后由顾禺续写完成,其根据同样是顾无言那仅有的两册不足三百页字迹潦草的日记。九个月后,2014年5月,已经离异两年、拥有一个十四岁女儿的孔修之凭借发表在《北七屯晨报》副刊专栏的一系列文章,晋级成功,成为一名真正的教授,还赢得一位二十二岁的大三女生的芳心,春风得意地承受同事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做为重要证据,从没有公开过顾无言的日记,只是在这些沸沸扬扬且扑朔迷离的争论中,读者得知那些以保护隐私的名义拒绝公开的日记并非只是流水账的叙事,不足三百页的所谓日记分布在两册看似很厚的日记本里,上面鲜有日期,也就是说记录某件事情时,毫无羁绊的顾无言根本无视时间的存在,即便偶尔几篇记录下日期的,也颠三倒四,没有顺序而言。据说,顾无言记日记的方式很古怪,信马由缰,完全凭借一时兴起,顺手翻到某一页便天马行空地潦草写过。一册日记,如果第一页记录的是2000年10月5日的流水账,第二、三页也许空无一字,而第四页则是1999年4月27日的流水账,等翻过即将脱落的第五页,视线落到第六页上,却又没有日期,仅凭猜测认定可能属于2001年夏天某日的记录,并且两册日记本交替使用,许多页码甚至连日期都没有。单凭那样的日记是无法证明什么,充其量只能说明顾无言曾经拥有的思维,而将抽象的构思转化为文字,那又是另一码事,正如顾均在一篇驳斥孔修之的文章中所述的那样,‘虚构一件伟大的作品看似遥不可及,却又寻常不过,因为那毕竟还没形成文字,只是蜗居在波澜壮阔的大脑里,只是闭目冥想时思维的散发’。但萧镇的一些文学爱好者,一些醉心网络文学的网友却议论纷纷,其中部分人认定《3102》的作者另有其人,只不过该作者试图借助顾无言的名望来提高《3102》的点击率,以赚取商业利益,持这一观点的主要是北七屯文学论坛的子非鱼、陶依兰、妖影和X城的虫,他们甚至认为所谓的顾无言日记也是伪造的,不足为信,就像子非鱼发表在北七屯文学论坛琐事一大堆版块的一篇文章所说的,‘在商业化大潮的社会,无奇不有,当利益出现,每个人都成为竞相追逐那块骨头的狗,唯恐被落下,所以赝品被判定为真迹也就见怪不怪了,同时孰真孰假更不重要了’。北七屯论坛的诸位菁英们认定《3102》的作者另有其人的理由,就是一位来自邻省的网友曾经在该论坛文学版块发表了一部叫做《新动物农场》的作品,那部作品明显带有英国作家奥威尔的痕迹,而且巧合的是,那位网友的网名也叫无言,在作品的末尾还附带着来自遥远南方的另一位身材绰约的女网友风月湖的后记;而《3102》同样显示带有英国作家奥威尔的痕迹,仅此就足以构成一份质疑。‘至于无言的名讳前面如何增添了个顾字,那大概纯粹是以讹传讹,人云亦云的结果,是无端的猜测将两个人等同于一个人’。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才女陶依兰如是曰;只不过,北七屯论坛的诸位菁英们的推测也仅仅到此为止,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此无言非彼无言,也无法联系到《新动物农场》的作者来更正此事,更没条件去翻读传说中的顾无言日记,所以在该论战中,北七屯论坛始终处于下风。
另一位论战中的重要人物顾均虽然也姓顾,却和顾禺、顾无言这一支顾姓子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据顾均死去的父亲顾五车考证,顾万这一脉原本不姓顾,而姓另一个同音字,单立人旁加个户口的户。那个姓属于疑难字,即便新华字典也不曾收录,没有电脑的非网络时代那些户籍警察还可以一笔一划将这个姓登记在案,但实现电脑信息化后,疑难姓氏就不知不觉被简化了,或者被强势归于其他姓氏,或者成为空白与星号。顾均和顾禺的相识是一场缘分,也是命中注定的,他们在X城作家协会举办的2014年春节联欢会第一次相识,立刻唇枪舌剑地就两大问题展开讨论(姓氏问题,和《3102》的作者归属问题),彼此对立,彼此谁都不能说服谁,即便顾禺做为当事人之一,也无济于事,更无从辩解,因为顾均继承了其父顾五车的雄辩,滔滔不绝的话语海水般灌注进来,令原本就不善言辞的顾禺无法抵挡,只好惋惜顾无言不幸早逝,不能起死回生地当着顾均的面反驳,争辩。事后,顾禺和顾均两人彼此间更没什么好印象,顾禺认为顾均是个伪君子,顾均则判定顾禺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两人接连在《北七屯晨报》和北七屯文学论坛发生七次笔战,跟贴灌水者九日之内达到惊人的六千人次,却同样没有分出胜负;更有甚者,顾均还在北七屯文学论坛爆了粗口,对顾禺进行人身攻击,说她假模假样借助顾无言的名声,来卖她的肉体,是高级妓女;顾禺则利用论坛里网友对自己的同情,反击说顾均是‘思想上的啃老族’,是不光彩的‘剽窃者’。鉴于两个人情绪化语言,论坛版主各打五十大板地删除掉他们相互詈骂的帖子,暂时冻结了他们的帐号。其实,2013年之前,顾无言尚在世时,曾针锋相对地说过,顾均应该姓那个疑难姓氏;而且顾无言直截了当地披露,顾均的绝大部分所谓研究成果,都是子承父业般的剽窃,而非顾均的功绩。所以客观地说,顾均之所以将《3102》的光环套在顾禺头上,是基于某种报复心理。经过七次笔战,正在气头上的顾禺对此并不赞同,也毫不感激顾均将《3102》的光环罩在自己头上的事实,她粗暴地谢绝了顾均的好意,不过,擅长搜集证据的顾均将2013年顾万和顾禺之间的争吵当做有利证据,再加上顾无言日记里若干句话,成功地组织成一条无懈可击的证据链,该证据链最终将顾禺认定为《3102》的真实作者。在这一连串证据面前,无论孔修之,还是北七屯论坛的菁英们,都似乎理屈词穷,但顾禺却一口否认,坚称那不是自己的著作,坚称自己没有任何文学天赋,不会写,也写不出什么值得讨论的文学作品。次日,顾均反驳说,类似于《3102》的作品如同过江之鲫,没创意,也无天才与天赋,平庸至极,即便中学生也可以模仿出来,争论来争论去毫无意义。于是,这给了其它诸多说辞有了可乘之机,同时也制造了X城地区的一个文学热点,再加上因为《X城纪事》那部作品的官司与传言,使得许多人都关注起文学,犹如当年莫大师偶然获得诺贝尔时的情形,致使顾无言曾经生活过的那栋已经动迁的小楼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圣地,只是这种盛况始终局限于X城地区,因为顾无言毕竟仅仅是X城地区的人士,不足以再影响扩大至其他地区,而且他又是一个已经逝去生命的人物,有相当一部分网友认为重提一个死者是故意炒作话题,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是商业化运作。
历次论战,无论北七屯文坛的诸位菁英,还是萧镇大学的孔修之,抑或已经功成名就的顾均,都忽略了顾无言遗作的另一位编撰者和整理者顾万的存在。在相当长的时间,顾万一直认为自己才是第一位接触到顾无言遗作的人,因为他是顾无言出事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亲人,整整比顾禺早到了七个小时,也是他第一个发现顾无言遗书的;当然,正是那封语焉不详的遗书,致使他被那些警察怀疑。平心而论,警察的怀疑根本就无厘头,只是那位急于立功者的凭空猜测。也正因为警察们的怀疑,使得顾万从此开始糊涂,他一方面认定自己的侄子不存在什么才华,一方面又大肆宣扬侄子的非凡,他将那块被烧炼成为结晶体的骨灰收藏起来就是一种毋庸置疑的证明。‘我们都是可悲的人,我们都是幸福的人’,这就是顾万经过警察们二十六小时拘禁后,见到顾禺所说的第一句话。就在大家都在争论不休时,一位来自孟浪镇的叫做石破惊天的网友指出,《3102》的作者也许是默默无闻的顾万。但此时已经没人关注这次争论了,因为石破惊天发表言论的次日,X城地区网监部门以涉嫌发布淫秽信息的名义将北七屯文学论坛封闭。与此同时,《北七屯晨报》也突然停止刊登有关《3102》的作者疑云这个论题的一切文章,于是论战就此偃旗息鼓,逐渐被遗忘,进而成为一桩从未发生过的事件。一个月后,2014年8月24日顾禺被迫坐在法庭上,接受质询与控诉,成为孤零零的被告。那一刻,面对着陈家、徐家和刘家的律师,顾禺忽然绵绵想念起自己的亲人,想念起已经逝去的堂哥,想念曾经因不了解真相而怒斥自己的女儿,和负气远赴他乡的父亲,不禁当庭掩面痛哭,以至于原告的律师既感到莫名其妙,也为之黯然伤神。












孔修之

孔修之,算是X城地区小有名气的人物,2010年9月,年仅三十六周岁就凭借一篇《论〈红楼梦〉的文学价值及其对现代汉语的冲击》论文与其卓越的教学成果成为萧镇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当年被《北七屯晨报》评选为X城地区十大杰出青年,被X城地区教育部门指定为汉语语言学术系统领头人,这可是萧镇大学乃至整个X城地区学术界及教育界前所未有的事情。有人说,正是孔修之晋级为副教授后才开始厌倦糟糠之妻,开始喜新厌旧的,就像流行于官场的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虽然孔修之不是官,而仅仅是个副教授,毕竟也正处于春风得意的状态,手里掌握着审批学术立项的权利,肯定也有着类似的心理;但是,实际这纯属很不负责任的说辞,是一种人云亦云的谣言。早在2010年5月孔修之、汤菊芬夫妇就一同走进所居住的大悲寺社区,以一种近乎平淡的心情协议离婚,只不过那时他并不惹人瞩目,再加上两个人行事低调,又要刻意隐瞒双方父母以及年幼的女儿,虽然领取了离婚证,分了居,却依旧住在同一屋檐下,也就没人发觉他已离异的事实。2010年9月26日,孔修之晋级为副教授的第六天,萧镇大学主管人事的副校长兼职称评比办公室主任张晓波找他谈话,详细询问了他的婚姻状况,警告他要注意影响,不要影响学校的声誉。性情急躁的孔修之对此大叫委屈,甚至不惜耽误两堂课,赶回家找出离婚证,又跑到萧镇第一人民医院约出汤菊芬,一同来到张晓波面前解释。然而张晓波依旧不相信,哪怕看到了那两本离婚证,并固执地认为孔修之这是为了取得学院福利房待遇的一种手段。
“可以理解,”张晓波显然继承了祖母陈子媚的精明,也继承了母亲俊郎的面容,他倾听过后,笑眯眯地望着这对夫妻,善解人意道:“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但你们千万不要假戏真做哟。”停了停,张晓波瞟了眼面带愠色的汤菊芬,咳了声。等汤菊芬离开后,张晓波叫住孔修之,拉着他长调语重心长地补充了句:“以后不要这样搞了。我看好你的能力,晋级的事,我可是极力为你说话;至于福利房的事情,我会尽量帮你争取。”
“我们没假戏真做。”即便事后,孔修之也不断向关心此事的朋友同事解释,甚至时常掏出离婚证,试图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然而没人相信,这令他苦恼不已,以至于他在自己本命年生日那天喝得醉醺醺,还险些闹出了事儿。如果不是孔修之的一位叫做李杰的学生,那群警察没准会把他抓起来。虽然职称晋级了,但因为被曝光抛弃了糟糠之妻,职称评比小组经过激烈讨论,决定孔修之晋级但不升工资。得知这个消息,孔修之闷闷不乐,恰逢几个学生为他庆生,在渔米人家多喝了几杯,又乘着酒兴跑到领事路的滚石歌厅,一群人渐渐模糊了师生的界限,嗨了起来。事后,孔修之也忘记了到底是怎样叫来那几名小姐的,也忘记了到底是怎样开始和另一个包间那几位开着路虎的男女发生冲突的,他只记得自己挽着那个浑身香气的女孩子,拎着瓶296ml的青岛啤酒乘坐电梯走到楼下停车场,对着那辆路虎一阵狂砸。刹那间,那个女孩子吓得嗷地叫了声,捂着耳朵蹲到地上。听到警报声,两名保安急匆匆地奔过来,夺过孔修之手里的啤酒瓶,把他扣住了;而另一个包间的几位男士微醺着,骂骂咧咧地拨开保安的胳膊,对他拳打脚踢。等他意识稍微清醒,已经被警察抓了起来,坐在那间羁押室里,身子疲惫不堪,头痛欲裂,一位穿着皮羽绒的男人和李杰站在他面前。皮羽绒为孔修之和路虎主人调解,孔修之带着真诚道了歉,赔付了八千五百块钱,这才走出派出所。也是在事后,孔修之才知道皮羽绒是李杰的表兄,派出所的副所长,所以路虎的主人才会放过他。
以为没事的孔修之并没想到开路虎那人的朋友悄悄用手机把自己拍了下来,传到矛网,被命名‘花教授大闹夜场’。一时之间,校内校外关于孔修之的花边新闻传播得到处都是,而这,正是张晓波第二次找他谈话的原因。当时,负责纪律的副校长曹阳杰和他的导师徐明仁也在场,所以,可以说谈话是严肃认真的,结果他被通知记大过一次。当时,孔修之没反驳。面对那段视频,他百口难辩。他认为这是一场羞辱,以至于此后几个月之内都没打起精神,即便给学生上课也心不在焉,常常走神,常常讲错,也常常被投诉,更别提登录北七屯文学论坛发布文章了。那一阵子,他打开电脑就发呆,脑袋里空洞洞的,不知写什么好;而雪上加霜的还有投给《北七屯晨报》的一篇关于萧镇近代史的文章又被无理由地退回。更重要的是,学校里开始沸沸扬扬地传起他的好色与放荡,那些平素见到他毕恭毕敬的女同事或女学生们也避而远之,离老远儿就躲开他。孔修之自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却在意气风发时陡然遭遇厄运,心里自然忿忿不平,觉得造化弄人,不知不觉颓废下去。
四个月后,搬进学校教职工宿舍,和汤菊芬大张旗鼓分居的孔修之主动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福利房,成为副教授级别以上惟一一位没分配到福利房的,恰恰也是他的这一举动,令同事们更加视他为怪物,或者认定他另有所图,或者认定这是校方对他的惩罚。于是,同事们议论到他时原本厌恶的表情里又羼杂了鄙视与嘲讽。如果不是那时恰逢学校放寒假,学生和大多数教职工都回家准备过春节,孔修之准会整天躲在宿舍不敢见人。当然,那个春节也是他最寂寞、最落魄的时候,听着满街爆竹声声,吃着泡面,喝着闷酒,孤零零一个人打开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半夜,窗外又响起成片的爆竹声。
整个2011年是孔修之灰色的一年。5月,汤菊芬再婚了,新郎是一位来自河北的老男人,有个读大三的儿子,经营电器,在萧镇租了面积达一千平方米的门市;汤菊芬再婚的婚礼盛大而隆重,自然也邀请了孔修之,同时顺便将女儿孔雯丽送了过来。于是,孔修之向领导申请,经过一番口舌,女儿住到他的隔壁。8月,矛网的一篇匿名文章指出孔修之剽窃,立刻有跟贴者翻出陈年烂帐,辱骂他无聊,讥讽他是风流叫兽。9月,校方纪律检查小组找他谈话,说是了解情况,实际是内部调查。10月,张晓波通知他因舆论原因暂时休课留薪,并特别声明,之所以给他留薪,是校方领导考虑到离异后的他没有其他生活来源,属于照顾他。于是,那几个月他成为女儿的全职保姆兼辅导老师,每天六点起床,简单洗漱,或者步行走出校区,或者到学校食堂为女儿买早餐。七点过后,收拾完女儿房间的卫生,孔修之独自坐在窗前,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三三两两经过的学生和同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对自己的命运懵懵懂懂,不知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将近十点,孔修之才慢悠悠地到附近菜市场。买菜,或者提前走到空荡荡的学校食堂打菜。负责打菜的阿姨显然认识他,每次都会好奇地瞧向他,一次甚至忘记收钱。女儿放学回来,边吃边聊起学校的事情,然后午休。下午,又是上午空洞的重复,直到女儿回到身边。
如此沉沦着,孔修之接连颓废了二十个月,他每天都无所事事。这期间,女儿孔雯丽不知不觉由小学生成长为初中生。2012年10月,孔修之去给女儿看家长会,会后,那位胖胖的女班主任把他留住,告诉他,孔雯丽和另一位男生在恋爱。听到这消息,他诧异地半张开嘴。但是回到学校宿舍,看到惴惴不安的女儿,他并没发火,只是淡淡地警告她,然后丢给她一册《青春期的生理与心理常识》,还故意遗落掉一盒安全套,其实那是他特意拐进一家药店买的。而使他摆脱颓废的事件发生在2013年4月25日,世界第十八个读书日的第三天,那天清晨天空飘起轻絮的小雪,地上湿润的,一个瘦削的老头子敲开房门,走进乱糟糟的房间,忐忑而恭敬地将一叠打印稿递给他,轻声轻语地说那是他侄子写的书,请孔老师指教。听到访客的来意,孔修之一下子楞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现在还会有人特意过来请教自己。他竭力控制着兴奋,故作矜持地将那叠书稿放到床头,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答应访客有时间一定会看。孔修之忘记了访客顾万到底在自己的房间坐了多久,如果不是他说要为女儿买菜做饭,顾万还会继续坐下去,还会时断时续地告诉他,那叠打印稿底下还有两册封面残缺的日记。
匆匆买菜回来,急忙忙烧好饭菜,孔修之颤抖着手将那两册日记放到抽屉里,翻看起那叠厚厚的打印稿,默默从第一句读起来:“尽管骚乱已如火如荼地蔓延至整座城市,包括市郊与偏僻一些的乡村、城乡结合部,那些暴徒躲在眼镜后面,手持不同的凶器,木棍、刀具、钢管,以及汽油,繁华闹市几乎成为一片废墟,平日人群比肩接踵的街区就象遭遇了一场摧毁一切的龙卷风,暴徒所到之处成为一片狼藉,砖瓦、玻璃,都成为不可恢复的破碎,商铺里只剩下没有价值的一片凌乱,燃烧过后的痕迹、肮脏不堪的墙壁,空气里烟薰的味道,一切都彰显着洗劫过后的疯狂印渍”。如果不是中途女儿回来,他还会继续读下去。和女儿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他脑子里却挤满了那位无名小辈的文字。他百思不解,为什么‘尽管’之后就没了下文,就像吊在悬崖边的一头鹿,不曾死掉,也不曾活着。下午,一气呵成地继续读下去,他感觉那场莫名其妙爆发的骚乱似乎近在咫尺,似乎刚刚发生过。
三天后,星期天顾万再次前来拜访,孔修之毫不客气地指出这部小说就是一堆垃圾,错误比比皆是,语法错误、标点符号错误、错别字,和整体结构的错误,倒是后面的附录颇有意思,但那些人物列传明显有悖于X城政府某些政治人物的思维,还不顾青红皂白描写文革时期的事件,不会被体制内的出版机构接受,所以那也只能是一堆垃圾。讲述着这些,观察到顾万越来越黯淡的神情,孔修之不禁暗暗得意,不禁涌起巨大的成就感,甚至有那么一刻同情起这个孱弱的老头子。实际上,他有些嫉妒那位叫做顾无言的死者,嫉妒这部作品的作者,进而暗自佩服顾无言,认为他颇有些才华,创造了两部令人稀奇的小说,只是没进入某种轨道,被无情地沉入了泥沙之中。但最终,他还是狠下心,继续猛烈批评着那部长达五百页的作品。等到访客告辞,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女儿,他才松口气,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隔天,女儿上学去了,孔修之拉开抽屉,才发现忘记还那两册日记了。他粗略地扫了眼写好的那二十六页评论,脑子里空荡荡的,顺手将它们扔进垃圾篓,然后翻看起日记。
即便2014年10月1日孔修之和小自己十七岁的学生赵小芮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他也不能忘记研究那两册日记的艰辛。潦草的字迹,没有时间秩序的记录,可以用混乱来形容,也可以用天书来比喻。当时,孔修之意识到这是一份珍贵的资料,千载难逢,所以才会逐页将它拍下,存在电脑里以做备份;大约一个星期后,那位自称是文昌镇一所中学教师的女人前来取去了那两册日记。这些备份相片,正是事后他和那些北七屯文学论坛的才子们论战时信心十足的原因,更是他接连发表在《北七屯晨报》上多达十一篇系列文章的基础。无论子非鱼,还是陶依兰都无法组织有效及有力的证据反驳他,他们只能在论坛上群而攻击,试图用人海战术来取得论战的胜利。根据拍照下的顾无言日记推断,《3102》这部著作完成的日期应该为2012年3月到7月间,那时顾禺还不曾关注顾无言的作品,也不可能知道顾无言每天埋头于书斋究竟写些什么,即便顾无言曾经向顾禺讲述过《3102》的构思,她也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写出洋洋洒洒的近十万字。如果那时顾禺读过《3102》或《X城纪事》中的任何一部,都不会怂恿陈楚楚向作协推荐顾无言,哪怕他再怎样才华横溢,正如后来顾禺向远在重庆的网友陈国凖讲述的那样,她也惧怕卷入政治的漩涡,惧怕成为无辜的牺牲者;而这也正是她始终认为顾无言不懂政治,也不可能利用写作来影射政治的缘故。
因为这场文化论战,孔修之再次声名鹊起,也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已经成为萧镇政府宣传组织部一位股级官员的李杰特地打来电话,约他出去吃饭。酒席上,李杰话里话外的提醒自己昔日的恩师,即便是在号称言论自由的X城地区,也要谨言慎行,不要人云亦云的说些过头的话。孔修之听过这话后,立刻沉默下去,隐隐觉察到李杰的变化,也隐隐觉察到自己无意间涉足进某个深不可测的是非漩涡。不过,祸之福所依,就在他成为风云人物之际,张晓波第三次找他谈话,向他传达了校方意见,同意他继续教书,并且还酌情考虑将他的职称调整为教授级别。重新踏上讲台第一天,孔修之就遭遇到一群学生的围攻,一个短发女生拿起厚厚一叠A4纸,率先质疑他是如何知道顾无言的想法,认定他的推断是建立在臆想的基础上,毫不符合逻辑。面对这群学生突然偏离教学内容的发问,孔修之显然完全没意料到,但他依旧游刃有余地一一回答,并掏出手机,向学生们展示几页顾无言的日记。这突然爆发的论战一直持续了两堂课,论战的内容也《3102》拓展到顾无言的生平,以及孔修之自己的往事。对于‘花教授大闹夜场’事件,孔修之很认真地做了忏悔,赢得学生们的掌声。次日,他再次走进教室,立刻楞住了,教室里已经人满为患,许多其他系的学生站在教室后面。看到他走进来,教室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孔修之重新拿起教鞭不足一个月,校方及学生会通过萧镇大学校内网和校园内随机方式广泛地做了份‘谁是你心目中最可爱的教师’的联合调查,结果孔修之以绝对高票名列榜首,甚至有几位女学生在调查表上任性地写下‘我要嫁给孔修之教授’之类的话语。这次调查虽然促使他成为一名去掉‘副’字的教授,并如愿以偿涨了工资,却再次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他的历史问题被翻找出来,还有些人联系历史,推断出他还是个危言耸听的好色叫兽,怀疑他别有用心。面对这些是是非非,已经经历过一次打击的孔修之无可奈何,感觉自己无法制止那些人,尤其是无法制止那些网上的流言,所以也就只能保持缄默,不愿再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是当有学生偶尔质询时,他才会表达出自己的歉意。的确,那段日子许多女生常常围绕着他,还到过他的寝室,为他整理过房间,可同样也有许多男生常常围绕着他,却被那些流言有意无意地忽略。来自新镇的大三女生赵小芮就是那些女生中的一位,梳着短发的她曾经率先向他发难,试图揭露出这位大名鼎鼎的教授的虚伪面孔,然而经过一场长达两小时的交锋,她居然第一个被折服。下课后,她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后来,两位同寝闺蜜踅返回来把她拽走,经过一个垃圾筒,她忽然停住脚步,将那叠精心准备好的打印纸使劲儿揉成一团,丢了进去。
没有人知道赵小芮是如何和孔修之走到一起的,即便她的闺蜜们也一直浑然无知,等到大家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暧昧,两个人已经明目张胆地住到了一起。“我爱他,哪怕他真的是花教授,”一次,和闺蜜闲聊,赵小芮如是曰:“哪怕他再怎样老,甚至老过我父亲。而且我知道,他不是个英俊的男人,也不高大,但他有父爱,有男人的幽默,也有一颗真正善良的心!”后来,得知张晓波第四次找孔修之谈话,心直口快的赵小芮径直走进副校办公室,面对已经兼职纪律与党组书记的张晓波,心绪激动地向那位长者讲述自己的爱情。也许是张小芮的一番慷慨陈词感动了张晓波及那些纪律委员会成员们,也许纪律委员会仅仅是警告孔修之不要再轻言议论顾无言及其日趋扩大影响的作品,也许恰逢萧镇大学校长刘庆藻腐败案爆发,总之,孔修之得以顺利渡过难关,他和赵小芮不仅到民政领取了结婚证,还趁着假期到新镇拜见了岳父岳母,随后大张旗鼓地举办了婚礼;自然,孔修之也特意派了喜帖给已传闻又开始闹家庭纠纷的汤菊芬。而就在这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婚礼上,一些眼尖的来宾很快看出赵小芮已经身怀六甲的秘密。2014年12月,渡过蜜月,从泰国回来,孔修之突然不顾校方挽留,辞去了萧镇大学的教职,携着十四岁的女儿,和新婚妻子,一同搬到了新镇,成为那里一座乡村小学的语文老师。与此同时,矛网上有关顾无言的言论也骤然被删除,整座X城地区再无人谈及《X城纪事》或《3102》这类作品了。












殷亦儒(镜像)

经过那场短暂的文化论战,大概经常上网的X城地区人士,无论男女老幼都知道子非鱼这个名字。然而,鲜有人知道子非鱼的真名实姓,更无人探究他为什么会热衷于那场论战。陈国凖不远万里来到萧镇,分别拜访过顾禺和子非鱼,并错误地同时请他们用餐。餐桌上,年近四旬的老阿姨顾禺一个人对战三个年青人,在酒桌上乱哄哄地争论,指手划脚,彼此间弄得脸红脖子粗,结果还是谁也没争过谁,只能不停地相互敬酒,喝得酩酊大醉,呕得满地都是污秽,令那俩服务员不停地侧目而视。其实,在陈国凖看来,这事没什么可争的,而且争来争去没什么意义。一册没几个人问津的小说,争论作者到底是谁,有点无聊。不过,话虽这样说,但陈国凖控制不了局面,也无法左右顾禺或子非鱼的立场。
陈国凖在X城地区呆了七天,一天在文昌镇,五天在萧镇,最后一天在大港镇,因此自然而然和定居在萧镇的子非鱼接触的多一些。“我姓殷,殷废名的殷,全名是殷亦儒。”不知什么缘故,瘦瘦高高的子非鱼一定认为陈国凖应该熟悉殷废名这个鼎鼎有名的人物。也正是从这句话,陈国凖分析出子非鱼貌似知识广博,实则视野狭隘、胸无点墨的事实,仅从这点上看,陈国凖就判定那场论战的胜者不应该是以子非鱼为首的北七屯文学论坛。如果不是当天晚上翻看顾禺赠送给自己的那册自印书《X城纪事》,他完全不知尘世间居然还有位叫做殷废名的人物,更不知道这个叫殷废名的人物如此伟大,伟大的就像一位背负荆棘的先知,跋涉过苦难,又死于苦难。听到子非鱼的自我介绍,陈国儒还以为他和殷废名有着难以割舍的血缘关系,但细问之下,才得知他们不过都凑巧姓殷,一个祖籍山东新泰,一个祖籍河南沁阳,而天下殷氏归一家,于是子非鱼顺理成章地认定殷废名和自己同宗同源,共同有一位叫做纣王的老祖宗。
和陈国凖同是生于1984年10月10日的殷亦儒最初始的名字不叫亦儒,而是平淡无奇的殷志明,后来从文昌镇考入萧镇大学文史系,他嫌‘志明’土气,就擅自到派出所改成‘亦儒’,不过回到文昌镇,他的父母记不住他的新名字,又不敢叫他的旧名字,因此只能喊他的乳名‘三儿’,因为他排行第三。当然,如果谈及渊源,他和殷废名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和顾禺之间,最起码他在文昌镇第三初级中学校就读过,怎么说顾禺也算是他的老师,尽管他和顾禺素不相识。
“我家,和第三初级中学相隔一条街,直线距离不足五百米,或许她到那里任教的时期,我和她曾经擦肩而过,却依旧素不相识。”已经年近三旬却依旧单身的子非鱼等到身材娇小的未婚妻关门离去,扶下近视镜,眨着两只分得很开的眼睛,呷口咖啡,瞟了眼立在玄关旁那面落地镜,缓缓讲道:“我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偶尔经过第三初级中学,总会隔着漆着蓝油漆的铁栅栏羡慕地望向操场上打蓝球的大孩子们,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那里的学生;后来我真的考入那所初级中学,这让我父母兴奋得不得了,他们没读几年书,认为我能考上那所重点中学,是祖上积了阴德,是件应该庆祝的大事儿,所以他们才会逢人必夸自己的儿子。只是我走进第三初级中学的校园,才发现拿着蓝球走在操场上,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惬意,更何况我并不如父母认为的那样成绩优异。在文昌镇第三初级中学校,我不过是个平庸的学生,既不优秀,也不落后,所以才能勉强就读文昌镇高级中学,又踉踉跄跄地考上了萧镇大学,因为那位早已随风逝去的同宗殷废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史系。我读过关于他的一些传记,通过百度,也通过矛网的文化频道,从此隐约地把他认定为自己的导师,精神上的导师。那样的一个经历过坎坷与苦难的人物,依旧如此执著于学术,执著地追逐梦想,应该是我的导师。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效仿古人,行九拜大礼,然后箪食瓢饮,专注于学问。可惜呀,可惜,我没机会能够拜这样的人物为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就像殷亦儒自己讲的那样,生于城市平民家庭的他,一生都在追逐一种感觉,都在追逐始终悬挂在眼前的彩虹,可每一次以为自己已经唾手可得了,却发现那不过是海市蜃楼,不过是虚幻一场。初中时,殷亦儒就渴望大学生活,以为那是一片净土,是集结神圣与神秘的金字塔,然而等考入大学,他才发现那是极其无聊而又无奈的生活,他的几位同寝不过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在空虚地消费,泡网吧,泡妹,甚至到庙街那一带嫖妓,耍钱,其中和他上下铺的罗从政还兴起龙阳之好,常常到茶栈休闲广场那里和一群打扮很娘的朋友狂欢。一次,罗从政喝多了,还领回他的那些朋友,被校方负责纪律的几位学生会干部撞见,引起轩然大波。而他的另一位同窗则在一次次的嫖妓中爱上了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子,在一次争吵中将她失手杀死,从而陡然丧失掉大好前途;至于那把夺命的藏刀,则是她另一位常客赠送的礼物。当然,他也泡妹,大三整整一年,都在和同系的一位小学妹约会,还听从同寝死党们的劝告到学校附近一家小旅馆开了情侣间,把彼此的第一次奉献给对方。再后来,他带着一股意气踏上工作岗位,却又接连遭遇到几次挫折,从此他便成为逍遥派,丧失掉进取之心,浑浑然地交往了几位网上朋友,组建了北七屯文学论坛,开始在虚拟世界中风花雪月,唱和呤诗,偶尔从虚拟中走下来,俗得不能再俗地聚在一起,喝得不醉不休。喝醉的时候,子非鱼会想起陷落于玫瑰色爱情中的大三生活,想起自己迟到的初恋,认为她才是自己的女神,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不曾恋爱;可大学毕业后,他和她再没联系,直到一年前他站在加油站前,偶尔瞥张那张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面靥坐在一辆奥迪A6的副驾驶位,只是那面靥已失去了当初的清纯,显得如此矜持,如此孤傲,就像渔夫和金鱼里不断索取的女皇。那一刻,子非鱼默默转过身,踅回加油站里侧的办公室,面对电脑发呆,胸膛里涌起无限的失落,从此专注于工作之中,接连三年都成为X城地区石油系统的先进工作者,甚至被奖励了一套面积达八十平方米的住宅,成为同事眼里的精菁,不仅被视为可造人才,还被领导做媒,结识了一位官二代未婚妻,断断续续同居了两年。
“看看,这就是奖励给我的住宅,这两块镜子我特意安装的,当时许多人都劝我不要安它们,说是客厅里装镜子会破坏风水,但我不信邪,偏偏安装了,而且还安装了两块。我常常站在镜子之间,不知该面对哪一块,也不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子非鱼指了指位于玄关旁的镜子;和这块镜子遥遥相对还有另一面镜子,一面立在阳台旁边的镜子,两面镜子彼此映照,现出一重重令人迷惑的镜像,就像无数个子非鱼在彼此对望;就在这重重叠叠的镜像中,所有的子非鱼统一成一个腔调说道:“我曾经渴望过奇迹,可奇迹终究还是沦落于平庸,我总得生活和生存,总得找工作挣钱,为父母和我们老殷家争光,于是我只能随波逐流地平庸下去,就像人云亦云的书呆子,哪怕是在谈情说爱时!”坐在那张灰色布艺沙发上,独自面对着陈国凖,品着从俄罗斯走私过来的鹰牌咖啡,谈论起自己,殷亦儒苦笑起来,做为文史系的硕士研究生,居然不能研究文史,学无所用地成为加油站的一位聘用合同制副主任,一度令他苦闷:“起初,我并不知道X城地区有多少知名的历史人物,他们对于X城地区有多少贡献。在大学课堂上很少讲历史人物,或者很少讲那些被遗忘的历史人物。你知道,这就像一切内地大学一样,就像一切内地教育界一样,所有需要灌输的知识都印在书本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体系与系统,你不能谈及书本以外的东西,因为考试的内容都在书本上,因为书本之外的都是闲书,万一你一个不小心触及到书本以外的东西,那就了不得,会涉及某些敏感内容,会耽误学业,从而成为异类,导致你无法取得学位,更无法顺利毕业,甚至无法毕业之后寻找到工作。你要知道,现在的社会很重文凭,而不是你的实际工作能力,哪怕你有一张花钱买来的文凭也比没有好。当然,我并不是从顾无言作品中得知殷废名这个人物的。大概因为我们同姓,也许还同族,都是鼎鼎大名纣王的后裔,所以无形中我比较关注这个人物,只是我不清楚这个人究竟做了什么,又对社会有什么贡献,只知道他是顾五车的三位爱徒之一,对X城地区的考古学有独特见解,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见解,我也说不清。再后来,偶尔从北七屯文学论坛一部连载长篇小说里看到殷废名的传记,才清楚殷废名悲催的一生,才对顾无言产生兴趣,给了那部作品一个精华,还渴望有朝一日能结识他。可后来才知道,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替他发文的,就是他的堂妹顾禺。”
再次说起文昌镇绯闻缠身的女教师顾禺,子非鱼忽然没了酒桌上的嚣张,言语反倒恭敬起来。他告诉陈国凖,其实从内心深处,他还是很佩服那个老女人的,只是说到‘老女人’这三字,他唇角绽放开一丝不意觉察的嘲讽。“我清楚现在的社会,一个人万一落了难,会有很多人往下踩她的,所以她那些所谓的绯闻,我估计也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不足以信;基于这个原因我同情她,但我不认同《3102》就是她,或者顾无言其中任何一个人创作的,虽然孔修之和顾均都在讲,根据那两册不能问世的日记,可以判定作者就是他们俩人中的某一位,但为什么他们不敢公布日记,或者日记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抑或根本就是顾禺的伪造?”讲到这里,子非鱼又激动起来,就像他并不是庸碌无为的加油站副主任,而是一位知识广博的学者,是一位敢为天下先的勇士,站在万人瞩目的广场上大声疾呼着真理和现实:“那个时候,我们,我,陶依兰和妖影还称呼顾禺为大姐,认为她是我们的同路人,一位有着共同理想、共同爱好的追索者,所以我们都特别珍惜,还在北七屯文学论坛上不断挺她;但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争论,我们之间就产生诸多的误会,不可调和的误会,以至于无论在我,或者在她那一方面来看,我们彼此交恶,彼此之间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其实,这只是表象,在内心深处里我还是一直很尊敬她的,尤其听到她一直在为顾无言作品奔波的事情。如果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能够执著地认准某位天才,并不惜为他牺牲一切,仅此一点,就足够让人佩服的,可以堪比我心目中的导师殷废名了。有时,我在想,假如我没有未婚妻,假如顾禺再年轻十岁,没准儿我会追求她。可再想想,那不过又是一个绚烂的泡沫,泡沫破裂了,梦也就瞬间不见了。”
“当然,这只是我跟你俩的闲聊,说说而已。如果让我未婚妻知道了她准会不依不饶,准会跑到文昌镇,找到顾禺大闹一番,搞出什么‘正妻怒打小三儿的花边新闻’,整得满天下人都知道。我可不想惹那麻烦。因为我和妖影走得近一些,见过几面,喝过茶,吃过饭,我未婚妻已经闹过一次了。”说着,子非鱼摇摇头,又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呷了口:“唉,我现在,可是悠闲自在,事业顺利,情场也得意,同事都羡慕我,觉得将来的一定有出息,能出人投地,我父母也认为我能够光宗耀祖,远远胜过我常常提起的殷废名,就像古人说的那样,能够修身、齐家、治国和平天下。但他们哪里知道,殷废名在我心目里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而且我根本就无法和他相比。他是位不计名利的圣贤,坚持自己的信仰,抓住自己的梦想;我却仅仅是个俗人,凭借一丁点小聪明和一丁点小勤劳,然后借助裙带关系向上攀援,我父母那样自不量力地夸耀,误把名利地位当成梦想,以及把能够攫取到财富视作成功,这只能使我更加惭愧。”
听到子非鱼坦诚的告白,陈国凖似乎看到两个正在幽会的男女突然被另一个女人,一个自称为未婚妻的女人打断,然后当街发生争吵。陈国凖怀疑子非鱼的这种说辞,他觉得富家女妖影是不会跟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幽会,更不会爱上没有相貌,也没有身高优势的男人,更何况据说妖影的父母是嘴上说不在乎门当户对,心里却在意对方家世与家庭的夫妇。所谓的和子非鱼幽会,其实那是一种正常的超越男女关系的约会,而不是通奸,或者谈情说爱;当然,不能肯定子非鱼真的对这位相貌俊俏的女孩子没有想入非非,虽然子非鱼口口声声说自己把妖影当作哥们,当作至亲的妹妹来看待。至于妖影和北七屯文学文坛的关系和渊源,那就是一个富家女无聊的行为。当然这不排除她内心也会文学充满憧憬,渴望能够遇到一位文学大师,渴望自己参与到某种有意义的活动中,所以才会在无意间结识了子非鱼和陶依兰,才会自愿出资,资助这个标榜崇尚纯文学的论坛,并由此成为七位管理之一。
而提及另外两位持不同意见的争论者,子非鱼头部猛地扬起,满脸鄙夷,不屑地认定孔修之枉为人师,是位披着羊皮的狼,每天都在想着怎样勾引女学生;至于顾均则是怯头怯脑的剽窃者,既剽窃他老子顾五车,也抄袭其他人,是个老滑头。“他们俩虽然各自认为不同,但本质如出一辙,都是伪君子!”子非鱼很遗憾顾禺不信任自己,不曾把那两册传说中的日记本拿来研究一下,否则他一定会窥破顾无言这个人物设计的谜团。“每个人都藏着个谜团,哪怕这个人再怎样貌似简单,更何况我们所处的时代本来就纷繁复杂,物质和精神纠缠在一起,就像无数根藤蔓没头没脑地盘绕,谁也无法找出个头绪,除非一把火毁灭掉!”而就在他头部扬起的刹那,陈国凖注意到玄关旁边那面镜子里的子非鱼也将头部猛地扬起,就像一具牵线木偶。模模糊糊之间,陈国凖疑惑起来,不明白子非鱼要把那面落地镜设计在玄关旁边,而且是靠近客厅这侧。
身为从萧镇大学毕业的一位昔日学子,子非鱼也曾悄悄溜进课堂,躲在那群学弟学妹身后,静静聆听孔修之教授的讲座,听讲孔修之的《顾无言的解析之〈3102〉的真实作者》,也听讲论《〈红楼梦〉的文学价值及其对现代汉语的冲击》,但他不认为那位鼎鼎大名的教授讲的课有多声动,有多诱人。“他不过是个平常人,这些年的商业炒作令他红了起来,成为飘飘然的公知,说起话来似乎很有份量。但我认为,他说的话虚假成份多一些,许多事情都没说到点子上,谈论的一些思想也是东凑西凑而来的,但在他嘴里这就成了比较文学,成为借鉴,实际上呢,都是剽窃他人的成果,他却不以为耻,反倒沾沾自喜,这是学术界的悲哀,也是X城地区的学术一直落后的原因。当然,如果从根源上来讲,这不是孔修之一个人的错,而是我们都处在同一个氛围里,每个人都急功近利,巴不得睡醒一觉,立刻获得荣耀和实际的物质奖励,这无形中扭曲了整个X城地区的价值观,无论普通人,还是本应专注于学术的学者,都以追逐物质为荣,都羡慕有钱人和掌权者,即便有钱人和掌权者说错了话,那也是风趣,也具有掷地有声般的力量,也是我们的知识贫乏,而不是那个说错话人的错误,在这方面孔修之是一个例子,顾均也是一个例子。”
“我说这些,你只是听听而已;当然,我也只是说说,”举起见了底的咖啡杯,子非鱼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将杯子顺手丢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仰,慵懒地陷在沙发里:“我已经不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不再相信什么理想了。如今,我只相信现实,相信我住在这间舒适的住宅里,偶尔谈谈情,或者接待一下来自远方的朋友,或者面对几个知己发发牢骚。唉,生活就是这样,没有理想,也没有梦想;所谓的梦想不过是能住上宽敞的房子,怀里拥抱着娇妻,银行里存着足够花的钞票,走在街上被邻里同事尊重;至于别的,那都是扯蛋!”
面对子非鱼矛盾重重的心理,陈国凖也同样矛盾重重起来。经过三次谈话,陈国凖发现自己面对一个多棱镜般扑朔的事实,一个知识广博和知识贫乏的子非鱼同时寄居在一具躯壳里,一个富有进取和一个倦于生活的殷亦儒同时存在于一双眼睛后面,一个现实平庸虚拟伟大的矛盾者同属于一颗灵魂。陈国凖扭头向玄关旁边的那面镜子瞧去,顿时头晕目胀起来,不清楚和自己坐在一起的到底是虚拟里的子非鱼,还是现实中的殷亦儒,抑或是居住在文昌镇的殷志明。顷刻之间,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每天都要经过这两面镜子,夜里会不会做噩梦?迅即,他打个寒噤,惧怕地望向正在侃侃而谈的子非鱼,觉得那张脸飘渺而遥远,就像戴了一重重永远也剥离不完的面具。











X城的虫儿

有人说X城的虫儿是萧镇大学的讲师,是孔修之的同事,也有人说那不过是闲人顾无言的噱头,压根儿就不存在这个子虚乌有的人物。随着那次文化论战的尘起硝烟,上述两种说辞再次不期地闯入人们的记忆,令一些好事者惊诧莫名。那一段日子,X城的虫儿频繁登录北七屯文学论坛,积极发贴跟贴,仅仅三天时间就有五篇文章被版主九月提升为精华,一时之间成为论坛之星,快速从白丁成长为举人。原本,X城的虫儿就已经是网络名人,常常在博客上发布稀奇古怪的言谈,颇有些人气,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对头徐达明因某一宗刑事案件陷入囹圄,X城的虫儿也骤然消声匿迹了,所以才会有人猜测,徐达明就是X城的虫儿,他利用一个异名来反抗自己,以产生某种爆炸性效果,以博取虚拟世界里的巨大名声。不过那只是一种猜测,并无根据。而他的再次浮现,或者这个久违的名字出现在网络上,出现在北七屯文学论坛上,自然惹人注意,细心的文学交流版块版主九月发现,X城的虫儿注册于孔修之的《顾无言的解析之〈3102〉的真实作者》一文发表当天两小时之后,并于次日同一时间跟了贴,占了第三十七楼,冷嘲热讽地反驳孔修之,认为《3102》的作者另有其人。九月不惜熬了两个通宵,疲惫地寻找出X城的虫儿昔日的博客,分别发给几位网络好友,包括远在广东的陈国凖。经过一系列的对比研究,并嗅不到两条虫儿的链接点,却依旧不能确定此虫儿非彼虫儿,或此虫儿即彼虫儿,因此只好敬仰地拜读他的每一篇文章。
无形中,九月成为再出江湖的X城的虫儿的忠诚粉丝,每天勤劳的工蜂般默默顶贴,无论什么时间,哪怕是子夜时分也要起床,点击开论坛浏览一遍,然后忐忑地躺下。每次X城的虫儿发布文章,九月即便不是坐板凳,也是蹲在那儿无声无息地夯实地基,灌水,顶贴,或者提升精华;如果有谁反对X城的虫儿,九月准会情绪激动,不仅自己发贴和那人发生尖锐争论,还会动员几个要好的网友坛友来围剿,或者在她所管辖的文学交流版块,或者在管理群和文友群里,直到那人噤声无语才算罢休。在那期间,九月简直癫狂起来,几乎不眠不休,就像个机器人,堪比当年在农场牧场种菜的痴迷。偶尔,面对X城的虫儿精辟言论,九月会想入非非,认为自己能够揭开那重神秘。她数度发出私信,试图索取到他的联系方式,却都石沉大海。但九月从不气馁,她相信X城的虫儿有自己的苦衷,也许是头上戴着的公知帽子,也许是学校的束缚。曾经有一种传闻,指出X城的虫儿常常替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师们码字,是个超级枪手,知道许多知名学者的隐私,这在顾无言那部著作中已经时隐时现地披露了出来,已经是不成秘密的秘密。根据这个不确定的流言,九月坚定认为流传于世的许多精致文章都出自X城的虫儿之手,包括X城地区版的中小学语文课本上的内容,以及许多旷世经典。‘他是我的偶像,我毫不忌讳这一点’。一次微信语音聊天,九月向陈国凖坦诚讲道。对此,陈国凖一笑了之。当然,笑过之后,还要帮衬着九月讨伐那些敢冒X城的虫儿之大不韪者,只不过那个被勤王者丝毫不领情,继续我行故我在般地存在着。
有那么一段日子,九月当仁不让地成为X城的虫儿的专家,她似乎对这位神龙般的人物了如指掌,甚至常常代他向众多支持他的网友表示感谢,同时极力反驳徐达明就是X城的虫儿的说辞,猛烈抨击持该种意见者为瞽者,并详细列举出两者之间的诸多不同:文字风格、标点运用、语气特征,及人品修养。‘虫儿是值得尊重的真学者,是谦和的大家,徐达明是被唾弃的伪君子,是无耻的杀人凶手和强奸犯,不要把他俩相提并论’。九月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她的咄咄逼人令许多人退避三舍,并从此摒弃了北七屯文学论坛。为此,几位管理分别找她谈过话,劝说她争论时语气不要太尖锐了,也不要把那些和她意见不同的贴子和回复无情删除,屏蔽。为此,九月发飙,和管理们闹意见,坚决辞去版主一职,并长篇累牍地发布一篇檄文,指责管理们偏袒孔修之和顾均,偏袒那些无知的小人,斥责管理们盲目崇使用拜权威,而不问是非。面对她的偏激,接任她的轻扇小罗以一种超然置身于事外,从不在关于X城的虫儿有关贴子后灌水,更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态度。
轻扇小罗不仅对于谁是《3102》的作者这个问题并不热衷,也对谁是X城的虫儿不感兴趣,这位年轻女孩在意的只是怎样使自己做主的版块热闹,所以她惧怕这类争论,认为如此不休的争论就是饮鸠止渴,看似热闹,实则是崩溃的前兆。轻扇小罗的态度与意见令几位管理之间发生分歧,子非鱼、陶依兰和妖影认为轻扇小罗态度消极,不适合做版主;另外两名管理,墨鱼和如鱼得水支持轻扇小罗淡化矛盾的举措,并且指出如果长久地闹下去,会被有关部门请去喝茶;墨鱼和如鱼得水的此番言论与此番做为被那些X城的虫儿的支持者排斥,被分别扣上两条臭鱼及臭鱼走狗的大帽子,说轻扇小罗是五毛党。在这尘嚣泛起的反对声中,号称九月闺蜜的琉璃最卖力反对轻扇小罗,这位内心满是权利欲望的女人充分地将无知俩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叫嚣着谁反对前版主九月,谁就是反对她;当遇到辩论时,她常常以一句‘我琉璃读书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九月说的对,她说的肯定有道理,所以我琉璃也这样认为’,‘虽然管理层解除了九月版主的职位,但我琉璃认定九月还是当仁不让的版主’,以至于一些旁观者认为她具有深厚的谦虚美德,而有别于当街指手画脚的泼妇。在这种复杂状况下,轻扇小罗也不可能稳坐在版主宝座上,仅仅两天后,一位新加入的外来者取代了她;这位外来者就是一度被误认为是披着陈国凖这身马甲的无言,而辅佐他的就是北七屯文学论坛的实力派人物子非鱼,和那位搅死棍琉璃。
陈国凖很不理解为什么七位管理会同意琉璃这个很会无事生非的女人做文学交流版的副版主,难道仅仅因为她毫无见解地支持九月的观点,或者仅仅因为她是个积极的活跃份子?陈国凖曾经逐一打开小窗,和那些发贴者交流过意见,他们无一例外都讨厌琉璃的作为与作风,觉得她对待论坛里的人就像春风、夏日和秋风(对待版主像和煦春风,温暖体贴;对待管理像炎炎夏日,热情如火;对待无名者像凛冽秋风,冷酷无情),就像一根不断挥来挥去的大棒子,胸无点墨,到处点燃烽火,唯恐天下不乱,而且其人品还有问题,就像乡下立马扬枪的泼妇,撒泼,耍赖,进行人身攻击。‘她是搞政治的料,可惜晚出生了几十年,否则肯定会在文革期间成为令人瞩目的风云人物’,一位曾经被琉璃批过的网友如是曰。陈国凖也赞同这位网友的观点,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所以才会对那位网友说,‘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有着异常灵敏的嗅觉’。这句话辗转传到璃琉璃的耳朵里,她立刻在群里发出讨伐檄文,号召全体女性反击陈国凖,引起轩然大波,迫使子非鱼和陶依兰分别找陈国凖打开小窗口,商讨对策。三个小时后,琉璃心满意足地成为天下杂谈的版主,不再关心谁是X城的虫儿,或者到底谁是《3102》的作者,这场无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才悄然关闭。
其实,陈国凖从没披过马甲,也不愿让无边无际的虚拟遮掩住属于自己的真实。他使用自己的真名实姓游走在网络上,却没人相信那就是他印在身份证上的名字。鉴于天生抗拒权威的性格,刚闯进北七屯文学论坛他就将孔修之和顾均批驳了番,数落他们倚老卖老,‘以硕大的臀部来压制富有质疑精神的年轻人’,‘脑筋顽固得像钢筋混凝土,按照惯性思维来解释一切’。当时九月读过这贴子,不禁大悦,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不仅提了精,而且还置了顶,又通过私信加了他的好友,索取了联系方式。不过,虽然陈国凖猛烈抨击孔修之和顾均,却也不赞同子非鱼、陶依兰、妖影和九月的偏激,可以说他毫无自己的见解,更没人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正因为如此,一部分人认为他的评论深邃而玄奥,算得上北七屯文学论坛屈指可数的翘首之一,懂理论,又善于纵横捭阖般处理人际关系,所以才会得到五名管理一致通过,成为新科版主。
如果不是网监部门突然发来红头文件,禁止X城地区各论坛发表涉及色情、暴力和政治内容的帖子,陈国凖也将在版主的位置上坐不长。那纸网监通知书上赫然列着《X城纪事》和《3102》两册书的名字,理由是书上有敏感字眼,例如‘文革’、‘强奸’、‘上床’、‘拥抱’等词语。就在红头文件传达过来的第三天,北七屯文学论坛成为治理整顿的对象,被迫关闭。得知这个消息,陈国凖不由松了口气,居然窃喜起来,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如果不是论坛被封闭,那个琉璃准会气势汹汹地声讨他,就像声讨轻扇小罗一样。陈国凖把这想法和子非鱼交流,子非鱼的Q头像闪烁了下,却只说了句‘那女人,就那样神经,不用管她’。听到这句话,陈国凖豁然洞悉,明白其实子非鱼还在留恋九月,留恋那位负气不再登录论坛的倔强女子。只是这个时候,陈国凖对于X城的虫儿产生怀疑,认为那根本就是前后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早已销声匿迹,另一个却借尸还魂,就像当年自己借助另一个人的名字接连发布N篇文章,然后因忘记掉登录密码而又舍弃掉那个名字的行径如出一辙。陈国凖一度怀疑过九月就是X城的虫儿,可通过几次微信语音,他又不能确定,因为与此同时也有人怀疑他就是X城的虫儿。
“我不是那条虫儿。”论坛被封闭,陈国凖不远万里,来到萧镇,见到接站的子非鱼,他一见面就是这样迫不及待地解释:“你看,我真的不是你们X城地区的。”说着,他掏出身份证,递给子非鱼。
可是,子非鱼对此并未表态,他粗略地扫了眼由湖北省某县城颁发的公民身份证件,淡然一笑,然后还给了陈国凖,回答道:“我并不关心究竟谁是X城的虫儿,我只关心到底是谁写的《3102》。”
对于子非鱼的问题,陈国凖没办法给出一个答案,哪怕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在这个世上,没谁会知道那部尚未完成的小说究竟是谁所著,包括陈国凖。不过,他由此猜测那位神秘的X城的虫儿可能属于子非鱼的众多马甲之一。但是到达X城地区次日,他见到匆匆从文昌镇赶来的顾禺,想到子非鱼,曾试探性询问,得到一个坚定不移的回答。于是,他询问起第二个问题,却依旧没有答案。顾禺对谁是X城的虫儿,也陷落糊涂之中,无法判定到底哪一种说辞才是真的,哪一种又是假的,抑或根本就不存在真与假。看到那张迷惑的脸,陈国凖恍恍惚惚,眨眼间穿越过漫长的时空,窥视到一个沧桑女人的历史。半晌,他惊醒过来,看到她唇齿间喷出袅袅烟雾,看到她神情倦怠,手里夹着支细长的烟卷。刹那,一汩渴望油然而生。他揣测起眼前这个女人的过去,童年,青春,爱情,和曾经拥有过的家庭。“我猜,你就是X城的虫儿。”说过这话,他紧紧盯向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她的唇齿间悄然喷出一股令人迷惑的烟雾,挥挥手,掐灭烟蒂。即便和她告辞,这种渴望不减反增,更加炽烈。躺在小旅店的床上,望向黑暗中的天花板,望向窗外那盏散发着橘色光圈的街灯,想象着曾经和她约会的那些男人,胸膛里满是嫉妒,彻夜难眠。次日,他宴请北七屯文学论坛的三位大侠级人物及顾禺,他们之间当着他的面激烈辩论起来。陈国凖无法阻止他们之间剑拔弩张般的言语冲突,他只能以一种超然的态度置身于外。酒席上,看到三个小青年轮番向顾禺敬酒,陈国凖替她挡了几杯,最终不胜酒力,被那三小青年送回旅店。他不清楚自己酣醉时有没有失态,却记住曾死死握着同样酩酊大醉和她的手不肯放。清晨,酒醒,他歉意地发去条短信,她回了条‘没关系’。那之后他努力克制着,竭力不去想她,直到在大港镇搭乘昌隆公司X1023号国际客轮离开X城地区。
辗转回到广东肇庆,工作之余,守在电脑前,百无聊赖的陈国凖在百度上搜索起‘X城的虫儿’,可每个网页都无法打开。有那么瞬间,他直觉到X城的虫儿再次匿迹消失了。于是,他申请了一个Q号,用‘X城的虫儿’做为昵称加入北七屯文学群,重新看到子非鱼那些好友的同时,也赫然发现里面已存在三条克隆一致的虫儿。他刚入群,那位叫九月的管理就热情地问候他,还迫不及待地打开小窗口和他聊天,向他索取联系方式,并试图视频。‘虫儿老师,我一直都把您视作自己的偶像,一直都很敬仰您,被您深邃的思想折服,在北七屯文学论坛如此,现在也如此’。对此,陈国凖不可置否,也拒绝加她为好友。当然,或许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痴情又执著的九月,害怕她为此在群里和其他网友争吵,更害怕她如火般的热情。事实也如此,他刚入群的第一天,九月访问他空间的次数就达到七十二次,还频频在留言板上留下热情的话语,说些只有热恋者才能讲出的柔情。而且,九月就像穿戴着铠甲的勇士,左冲右突,马力十足地向任何敢于冒犯X城的虫儿者宣战,争吵,渲泻,不怕得罪任何人,包括群主陶依兰。陈国凖点击开其余那在三条虫儿的资料,陡然发觉自己和他们的资料完全一致,就像克隆出来的四胞胎。他们也同自己一样,逐渐完善着空间日志和说说,每一个都在仿效另外三个,相互粘贴,相互拼接最原始那个的内容。‘老师,我不知道您和他们到底谁是真的,谁又是假的,我尊重您,也尊重他们,因为在我心目中您们都是我敬仰的老师’。接到这条消息,陈国凖沉默良久,然后毅然地将《3102》的片断粘贴到说说上,又在后面以虫儿的口吻附加了一条评论。
九月看过四位X城的虫儿一模一样、相隔不过三十七秒的评论,立刻崩溃了。她并没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恶作剧,顿时情绪激动,不顾已是子夜时分,走出家门,奔到街上,在倾盆大雨中拦了辆出租车,无视那位司机诧异的目光径直来到萧镇大学,翻墙越过重重保安设施,试图拼命敲开那扇早就熟悉在记忆中的教师寝室房门。七分钟后,房门另一侧隐约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浑身湿淋淋的九月立刻不失时机地大嚷道:“老师,我知道你就是X城的虫儿,我要嫁给你!”
可是,当门打开,一个睡眼朦胧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九月面前,她脑袋里嗡地一声,大了几圈。她怒吼一声,一把推开那女人,闯了进去。一个秃头老人吃惊地半坐起身,怔怔地望向她。“孔教授呢?”她歇斯底里地大嚷道。而反应过来的中年女人也怒气冲冲,一边指责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闯进人家,一边拨打电话通知保安。冒着倾盆大雨经过大门,九月又被闻讯赶来的保安训斥了一番。直到这时她才得知孔修之早就辞职,娶了那个女学生,不知所踪了。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国凖经过良久思考,将X城的虫儿的Q号从群里退了出来,并强迫自己忘记。一年后,愤然退出群的九月坐在陈国凖面前,动情地诉说着往事,诉说着她在那个夜晚离开萧镇大学冒雨站在大街上,诉说着一年当中她辗转十七座城市,为寻找谁是X城的虫儿的谜团约见了二十一位网友的坎坷经历。其中六次,她险些被不同的网友骗上床,其中一个男人还凶相毕露地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威胁她,强奸她,扣留下她的身份证、银行卡和现金,还拍下四十四张不同姿态的裸照,让她卖淫接客。如果不是警察突如其来的扫黄打非,她还会羁押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成为那个男人的性奴兼赚钱工具。九月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甚至忘记了眼前那杯加了奶沫的半岛咖啡。“我不再相信娶了自己学生的孔修之是X城的虫儿,因为X城的虫儿不会是那样肤浅的男人。而且,我和你第一次微信聊天时,就已经感觉到你就是货真价实的X城的虫儿;现在我又回到当初的感觉。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嫁给你,做你老婆,为你洗衣做饭,给你生个可爱的小小虫儿。其实,我也曾注册过一个‘X城的虫儿’的马甲,但发过几篇文章,我就再没用过。”九月一边总结着,一边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水坦诚地揭开自己的心结。再后来,将疲惫不堪的九月送往宾馆的途中,陈国凖忽然迷惑不已,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顾禺和九月的面靥,他不知道X城的虫儿这个人物到底存没存在过,抑或压根儿就是个子虚乌有?












顾均

性格谨慎的顾均一度卷进那场激烈的争论之中,一度成为几位态度强硬者之一,只不过没有谁赞同他的观点,进而他也对自己产生怀疑。面对那些质疑者,实际上他提供不了多少证据,既说明不了五百年前和自己同宗的顾无言是《3102》的作者,也说明不了顾禺是《3102》的作者,所以他巧妙折中,判定两个人都是不辞辛苦的创作者。只是,他发表过这篇帖子,立刻招到孔修之和北七屯文学论坛那些人的双向夹击,前者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般地也照搬出顾无言日记做为证据,后者则毫不客气地骂他是个老滑头、剽窃者,而顾无言遗作的另一位编撰者和整理者,顾无言的叔叔顾万仅仅跟了个言简意赅的帖子:你们都在扯谎。
偶尔,重新回味起当初的争论,顾均就觉得无聊,就觉得自己傻。但在当时,置身其中却兴致勃勃,似乎解决了《3102》的归属问题就可以为全人类带来伟大进步,可以堪比任何伟大事件,包括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一连三天,他特意乘坐客车到文昌镇拜访单身的顾禺,为的就是能在文昌镇第三中级学校阅读那两册传说中天书般的日记。潦草的字迹,无序的时间,他不断猜测,也不断询问。也许出于尊重,也许出于对顾无言的爱,顾禺耐心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然而他依旧不能够分辨《3102》到底是谁创作出的。按照顾禺的解释,所有署名‘顾无言’的作品都是她堂哥呕心沥血的结晶,都毋庸置疑归属于她的堂哥;而她不过是顾无言作品的保存者与整理者之一,是顾无言的遗物托管人之一。顾均却从这句话里读出了异音,认定顾无言不可能完成《3102》这部作品,认定顾禺也参与了《3102》的创作。
“那是一个同样巨大的工程,和《X城纪事》相差无几,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同时完成。”面对几位无话不说的挚友,顾均如此评论道。只是他无法将此做为证据,因为猜测性的言语毕竟没有实际基础。所以,在一些公众场合顾均常说自己是根据对比分析《X城纪事》和《3102》这两部作品后得出的结论。
其实,顾均第一次和传说中淫荡不羁的顾禺见面是在文昌镇第三初级中学校附近,一家沙县小吃的二楼,朝南的两扉窗口透进一缕暖暖的金色阳光,依窗三张小巧的简陋餐桌,插着筷子的空易拉罐,烟灰缸,和纸巾盒,花生酱碟子,两个盛装着酱油和醋的瓶子,窗台上还摆放着两盆枝繁叶茂的花,散放着馥郁香气的茶花,和带刺的仙人球,那位年轻的老板娘面无表情地忙碌着,一位大约三十几岁的女服务员走过来,将他点的两屉蒸饺端上来。顾均按照约定提前到达的,大约十分钟后顾禺拎着小巧的蛋白蓝坤包款款地走上来。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女人。和微信视频里一模一样,小巧而玲珑,只是眼角多了几道鱼角纹,不经意地暴露了她的年龄。短短三天的时间里,顾均总共花费了近十个小时埋头于顾无言遗留的那两册日记里,研究那位死者的思维,破解谜如蛛网的杂乱符号。后来,有一种说法指出她和顾均的第一次见面是在X城地区作家协会,而且发生彼此对立的唇枪舌剑的争论,且彼此间没有什么好印象,过后又通过北七屯文学论坛及《北七屯晨报》发生七次针锋相对的论战,其实那是没有根据的,是造谣,因为在如此场合,是不会争论一件没人关心的问题,况且X城地区作协压根儿就不承认顾无言或顾禺属于作家。短短三天时间,顾均和顾禺见了四次面,除翻看那两册语无伦次且不同颜色字迹的日记,在一册厚厚的黑皮日记本上做下记录,话题不外乎是那个被顾禺捧为才子的顾无言。短暂的三天,顾均听到许多关于顾无言的事情,那个才子的童年、青春、爱情与苦恼,以及创作。在顾均看来,无论《X城纪事》还是《3102》都算不上小说,或者说太过粗糙,甚至令读者不知所云。当他指出这点,立刻招到顾禺的激烈反对,所以他也只能报以微笑,不再当着她的面评论。那是他惟一一次和顾禺发生争论,一次短暂的不足两分钟的争论,本来只有他和她两个当事人(地点位于距第三初级中学校约两百米处的老万砂锅店),以及另外一对学生模样的食客,但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被一些好事者添油加醋,就成为发生在作协的辩论。
也就在那之后不久,关于顾禺的绯闻就悄然蔓延,某些人言辞凿凿地声称看到一个男人和顾禺到宾馆开房,通奸。顾均读过那则网上流言,看到事件的发生日期(当时,恰恰是他到文昌镇拜访她,甚至那刻意遮挡住面孔的照片也隐隐约约就是他和她在沙县小吃就餐的场面),一度按捺不住,想要辟谣,可听到夫人愤愤地指责顾禺不要脸,还要领着几个闺蜜前去文昌镇兴师问罪,这个念头就轰然被浇灭,因为他清楚,自己奋斗了这么些年,终于有了小小的成就,不能毁于一旦。而这也是他很少在论坛上和那些反对者辩论的原因之一,他一向视名誉甚于生命。只是,顾均的缄默并没能保护住自己,他的夫人还是侦探般从蛛丝马迹里嗅到某种莫须有的危机,立刻神经质地没收了顾均的手机,循着电话簿里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破口大骂。丧失掉骄傲的顾均垂头丧气,内心羞愧不已,写过忏悔书的他既无颜面对出身名门的夫人,也没脸去见心地纯洁的顾禺。
顾均不能背叛夫人,他和她是患难夫妻,相识于那个风雨飘摇的冷酷时代,可以说她一度庇护了他,使他免于运动中的种种打击,并且巧妙地将他父亲顾五车的遗物保存下来。如果没有父亲那叠厚实的遗稿,顾均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最多只能成为顶着父辈光环、披着父辈的传奇与苦难的普通人,所以他常常说,自己是借助了父亲的翅膀在天空中飞翔。不过,他的夫人却不这样认为。她周围许多私交不错的女友都或多或少地遭遇到婚变,被曾经甜言蜜语的男人抛弃,所以她要时刻警惕着,以防自己也被拖入无限烦恼之中,以防自己也成为悲悲惨惨的女人。另一方面,顾均又感到这项莫须有的指控对于顾禺来说很不公平,但他却无法解释,甚至处于越描越黑的尴尬境地,于是他只好缄默不语。
时隔半年的某一天夜晚,酣醉的顾均私底下承认自己曾一度被顾禺吸引,暗恋起她,但仅仅是暗恋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行动。通过那次接触,顾均认为顾禺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放荡,相反那个女人很单纯,单纯的有些傻,甚至流言四起时都不知道避讳,不知道用异样的目光警惕那些好色男人,而且在同事之间,尤其男同事之间还颇受欢迎。当然,正因为如此,她招惹来若干人的嫉妒,被暗地里指责为卖萌。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莫名而至的情愫一点点地消解,直到那个兴师问罪的电话打过去,她在他心目中也随之轰然倒塌。从此以后,顾均更是循规蹈矩,夹着尾巴做人,甚至鲜与女性接触,渐渐被称之为孤独侠客。他的这种清心寡欲在X城地区算得上奇葩,尤其是在那个已经有了一定知名度的小圈子里,所以某些人谈论起他,会用一种复杂的口吻说句‘那个怕老婆的’。
因为怕老婆,顾均失去不少机会。他不能出差,许多艳遇都是在出差时偶遇的,然后持久下去,威胁婚姻。当然,他也不能随便参加朋友或同学聚会,许多女人就是借助这类聚会来诱惑男人的。有几次,领导考虑派他出国学习,都被他压抑着婉言拒绝,这也是他虽然著述颇丰,却一直不被外界所知的缘故;而他之所以能够进入政协,还都有赖于父辈,逝去的顾五车桃李遍及X城地区,那些人自然也会给顾均一个面子,哪怕他真的胸无点墨,更何况他是货真价实的X城近现代史专家,是这方面的权威,对一些发生在X城地区的历史事件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与认识。顾均曾经几度要逃离出令人窒息的家庭,哪怕做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却因为性格缘故,只能在想象中短暂释放。可以说,顾均的生活既十分狭窄,又无限广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二百四十天他两点一线地往返于单调之间,忍受着领导貌似尊重的目光和夫人嗤之以鼻的嘲讽嘴脸,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把他当成工具,炫耀或者宣传,令他不胜其烦。偶尔躲进书斋里,顾均幻想着自己孩子气地背着行囊,挥一挥手,毫无牵挂地徒步走出萧镇,一路向南,逐渐走进那片辽阔而肥沃的土地,见识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不过,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那样潇洒,因为他背负着家庭、家族与个人诸多方面的名誉。同时他又通过电话、QQ、信件跨过重重空间和世界各地的不同人士保持通讯联系,透过文字、图片、影音视频穿越深邃时空和位于不同历史阶段的人士相互交流。正因为他的频繁造访,用眼过度,近视程度也随之日趋严重,度数达到惊人的两千度,足够可以和那些政府官员相媲美。顾均的近视程度令他的同僚们羡慕不已,他们隐隐觉得他渴望着上位,渴望能够成为众人瞩目的领导,所以才会不遗余力令自己步入高度近视的行列。众所周知,X城地区人人都佩戴近视镜,从刚刚出生的婴儿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与之相对应的是,普通人的近视程度最低,其次是学者、大型企业员工,然后是自诩为公知者,最后是政府的公务员。在庞大臃肿的公务员队伍中,职位越高,近视程度就越深。顾均肆意增加眼镜片的度数,自然会惹起同僚和领导的不满,也使他自己惴惴不安,所以他常常摘下眼镜,朦朦胧胧地走在街上,常常为此撞到别人,常常为此发生口角,甚至是肢体上的冲突。
就在夫人打电话责骂顾禺的第七天,处处受到限制的顾均一度摔烂眼镜,砸坏电脑,发誓不再研究那些散发着霉烂味儿的旧纸堆。他的同事们为了避嫌,早就不约而同停止了学术研究,每天来到办公室,喝着茶,看着报,或者彼此吹着牛皮,或者打开电脑玩游戏,聊天,偶尔写一篇文章也是为了应付领导,或者为了职称而东拼西凑。顾均原本也可以这样混日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直到有朝一日平稳地成为退休人士,每月领取丰厚的退休金。可是看到孔修之发表在北七屯文学论坛上的文章,他还是按捺不住,在子夜时分熬了一个多小时,噼里啪啦敲击键盘,老子过函谷关般拼凑起五千多字以反驳那位自诩为公知的家伙,只是顾均并没想到他一时兴起的言论会同时招到孔修之、X城的虫儿和子非鱼异口同声的声讨。他倦于这种没完没了的口诛笔伐,倦于夹杂着人身攻击的学术讨论,就像N年前那场史无前例伟大运动中漫无边际的大字报,尖刻的字眼,污辱性的词语,就像彼此对骂的村妇,毫无素质。当然顾均同样不喜欢与此态度截然相反的另一群人,本来他已经保持缄默,不再进入北七屯文学论坛发言,但一个晴朗的早晨,他刚走进办公室,那位戴着不足两百度近视加散光的秘书李伟敲门而入,通知他领导要约见。等他走进领导那间宽敞的办公室,楞下神,看到两位西装革履的陌生人坐在沙发上。
顾均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位于领事街的萧镇网监安全管理办公室,被警告关掉手机,两位戴着啤酒瓶底般近视镜、西装革履的两位年轻人严肃地坐在对面,为他斟了杯茶,铁观音,审讯犯人般刨根问底,询问他和顾无言什么关系,《X城纪事》和《3102》有没有政治含义,其思想内容是什么,是什么人掀起的争论,掀起争论的目的是什么,有没有境外政治势力介入,有没有人为该议题提供资金,等等。瞠目结舌地听过这一连串的疑问,身材魁梧的顾均佝偻成一团,低眉顺耳的,顿时渺小下去,他机械地一一回答,但那俩年轻人并不满意,他们再次循环地发出疑问,大有不依不饶之势,或者纯粹是为了验证他说没说谎。“你也算萧镇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怎么还会办这么糊涂的事;像你这样的人士,应该带头支持政府才对!”这场令他精疲力竭的询问足足耗费了四个多小时,等他被告诫一番,走出网监办公室,站到街上,掏出手机,重新开机,液晶屏上的时间显示为十三时十五分。
如果不是领导亲自接听了顾均夫人的电话,向她扯谎说顾均到萧镇政府开座谈会,她准会醋意大发,没完没了问个不停,直到他被迫承认和某位女子幽会为止。但这次她不仅没絮叨,而且还满面春风,为他温了饭菜,泡了杯从俄罗斯走私过来的鹰牌咖啡。顾均受宠若惊地吃过午饭,小憩了十几分钟就起身搭公交上班去了。
自从被网监约谈,顾均就陷入异样的目光当中。本来孤傲的他更加孤傲了,同事对他避而远之,领导也怕沾惹麻烦,连打扫卫生的阿姨也洁身自好般地躲开他。面对如此不堪窘境,顾均赌气地拨掉家里和办公室的网线,接连半个多月没碰电脑,自然也就无从关注发生在北七屯文学论坛的争论,不过他还是从《北七屯晨报》窥视出论战的激烈程度。每次放下报纸,顾均总会不自觉地翻开黑皮日记本,逐行阅读着当初的记录,默默思索,悄悄在张信笺上记下自己思维的片断,试图深入理解顾无言。他无法理解,也无从想象那位被顾禺称为才子的家伙是如何忍受住铺天盖地的寂寞,构筑出重重叠叠的迷宫,既俯瞰着历史,也置身于现实之中,只是可惜这样奇崛的文字被悄然评判为禁书,不可以流传于光天化日之下。再后来一连几天看不到有关《3102》的争论,顾均终于控制不住地重新插上网线,却发现已无法打开北七屯文学论坛的网页;刹那,顾均联想到被网监约谈的情形,明白这都是《3102》惹的祸,同时庆幸自己这些天因一时之怒而没上线。
据说,北七屯文学论坛的五位管理都被网监约谈,他们的私用电脑被一群貌似IT菁英的政府工作人员强行拆掉,搬走,时隔半个月才通知可以取回来。顾均听到这个消息,一言未发,回到办公室立刻将电脑格式化,致使其中的资料全部丢失,包括从父亲顾五车那里继承的文献资料。那些资料原本都是纸质的,泛黄的手稿,陈旧的相片,顾均通过无数个日夜整理好,或者敲击键盘,或者拍照,好不容易将它们存进电脑。其实,顾五车搜集整理的这些呕心沥血的文献资料已不是第一次遭遇浩劫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旷日持久的运动,八十年代的一场火灾,零零年代的一次窃贼入室都曾给予它们不同程度的摧毁,然而还是有许多侥幸逃脱,公开或半公开地绽露在世人面前。只是这一次,恼怒的顾均似乎忘记了亡父不能瞑目的遗愿,不仅删除掉存在电脑里的资料,还回到家里搬出那堆纸质资料和历经数十载搜集到的书籍,搬到街角的垃圾桶旁放了一把火,将它们化为灰烬。熊熊大火足足燃烧了四十几分钟,就在他刚刚烧完这些资料,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将他带入附近的派出所,原来邻居看到火光,以为有人要纵火,给他报了警。次日,回想着自己因为那早已逝去的顾无言而产生的一系列遭遇,顾均走过三条街,走进大悲寺附近一家能够上网的小旅馆,匿名开了间房,噼里啪啦敲击键盘,愤而写下一则‘信仰缺失时代的富有告密情怀的X城地区之民族劣根性’贴到网上,然后舒口气,倒在小旅馆那张看似干净的床上困倦地睡着了。
半年后,已经才思枯竭、不再关注谁是《3102》作者的顾均向领导递交了提前退休申请。虽然领导没有批准他退休,但准许他带薪假退,为年轻人让出位置,从此他远离一切文化争论的漩涡,每天窝在家里,成为老宅男,每天徘徊在没有书籍的书斋、拥挤的卧室、空旷的客厅和嘈杂的餐厅之间,就像怯懦地躲在壳里的蜗牛,只是偶尔继续想象着自己背起行囊,义无反顾地离开舒适的家走向茫茫黑夜,穿越过皑皑白雪的山峦,跨过湍急的溪流,然后停留下脚步观察周围陌生的世界。他那位自忖已经年老色衰的夫人对此很是满意,不再翻看他的手机,而且开始向经历过情感波折的闺蜜们炫耀自己的幸运与幸福。





















陈国凖

许多不熟悉内情的朋友都把讲着一口流利英语与略显生涩白话的陈国凖当成广东人,其实他不是,甚至连客家人都不是。许多误会都是建立在互不了解当中的,人们对陈国凖的出生地,或者对其籍贯产生的误会也基于此。的确,虽然他常年生活在广东,常年生活在肇庆,但他实际是湖南仙桃人,他的根在那里,那里有着他魂牵梦绕的记忆,也有养育他的故土与绕梁的乡音。陈国凖最难忘的是已经逝去的母亲,他不止一次说过是母亲不顾风霜雨雪、不分春夏地站在菜市场,透过声声吆喝养活了一家五口人。陈国凖之所以喜欢文学,也是缘于母亲,缘于为了纪念。当然,他不止想要纪念母亲,还要纪念仅仅活了十四年的哥哥。
近亲结婚的陈家一共有两子一女,陈国泰比陈国凖年长六岁,他们之间还有陈国敏,一个原本绰约而朴实的女孩子,因为家庭贫困,没读完初中就离开家乡,成为农民工中的一员,后来嫁到了十堰,成为两个男孩子的母亲,也蜕变为体态臃肿的娘们儿,每天周旋在孩子与灶房之间。陈国泰从小儿就被诊断出心脏畸形,先天性单心室,很早就被医学界的专家判处死刑,其中一位资深心脏病专家在孩子刚出生不到一周时,微妙地暗示年轻的父母,婴儿可能永远都是婴儿,但不懈的父母努力地寻医治病,花费掉精力也花费掉金钱,却只延长了十四个带着惶恐、惧怕与忐忑的幸福春秋。陈国凖能够清晰地记住童年时的一些事情,尤其是关于哥哥的事情。陈国泰的聪敏是公认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而且懂事,孝悌。陈家心疼这个孩子,总是把好吃的留给他。但他每次都会偷偷拿给弟弟陈国凖,每次都会对弟弟说‘我们陈家的希望在你身上’。若干年后,一直事业无成的陈国凖踅返回故乡,为哥哥和妈妈上坟,不禁潸然泪下。
偶尔,夜半醒来,匆匆吃过那两粒蓝色药片,陈国凖还会忧郁地想念哥哥。那张渐渐模糊的面孔永远停留在略显稚嫩的十四岁,目光里满是怜悯与悲伤,也满是平静与恬淡,就像秋日空旷的原野,风轻轻拂过遍山的凋零与寂寞。那是一种奇怪而复杂的感觉,不禁令陈国凖伤感起来,甚至觉得死去的不是哥哥,而是自己。一次,陈国凖读过那个黑龙江眼镜男的作品《贵族鉴定法则》,才知道每个人,每个年龄段都具有不同的状态与颜色。那么,哥哥陈国泰又会是什么状态与颜色?呆呆地面对电脑屏幕,陈国凖在想,哥哥也许是柠檬色的气态,也许是无色无味的液态,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能够流动在天地间,都悄然寄居进忘却不了的记忆里。而正是读过《贵族鉴定法则》,陈国凖才知道在遥远的北方还有一片自己所不知道的陌生土地,才知道萧镇有个执著于写作的顾无言。
看过心理医生,听从医嘱每天都服用着药片,一连三个多月,陈国凖都在读顾无言的著作,先是通过那个鲜为人知的北七屯文学论坛,而后结识了子非鱼、妖影、陶依兰、墨鱼和顾禺,陆续收到几部打印稿,包括《X城纪事》,也包括《3102》。读过《X城纪事》的第一部分,陈国凖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乱七八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既无连贯的情节,也无故事发展的线索,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和一些并不相干的男男女女在骚乱中的经历。陈国凖一度怀疑X城地区那些文学爱好者的水准,把厚厚一叠打印稿丢在一边,决心不再理睬它。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争论,陈国凖早就把它遗忘了。至于《3102》,他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边,因为他觉得既然《X城纪事》都没能吸引自己,那同一作者的《3102》也好不到哪里去,肯定同样拙劣。
重新翻阅那册丢在一边的《X城纪事》,陈国凖的初衷仅仅是对比一下它和《3102》之间的差别,却不经意翻到后面的人物列传,渐渐被那些沉淀在时光泥层底下不同的命运所吸引。时光蕴藏在潺潺流动的文字里,流淌向往昔,也流淌向未来,冲刷,洗涤,隐匿着善,也遮盖着恶。他憎恶那些寡廉鲜耻的殖民者与掠夺者,尤其是屠夫小叶尔马克,以及每日必食中国人的哈巴罗夫,和自诩带来文明与繁荣的约翰.库克;他敬仰那些野草般生生不息不屈者与爱国者,譬如热衷于教育的刘兰亭,拥有一颗医者仁心的苏敬业,信奉实业救国的叶玉清,以及愤而抗日的魏文武,甚至还有痴情于爱情的乌雅德僮,迷恋幻想的苏服,和追逐历史真相的许春城。如果不是这次重温,陈国凖还体味不到顾无言的匠心。他惊诧于这种独特的结构,两个被分隔开来的正文部分是横向的现实,是正在进行时的当下,或者追忆往昔的横截面,是交相辉映的经线;而附录部分则是纵贯的深邃时空,从X城地区的创立者娓娓道来,穿越过苦难的被殖民时代,然后一路蜿蜒到当代。正文和附录看似毫不相干,仔细品味才发现两者一实一虚地交织在一起,相互印证,相互成为启示,相互成为对方的影子。如果仅有正文,那不过是堆砌起来的片断,不过是一场没来由的骚乱,散乱而无意义;如果仅有附录,那不过是蹩脚的人物传记和不成章节的城市概况,可是两者结合起来,一阴一阳,延伸出无数触角,产生莫名的歧义,令人遐思翩翩,回味不已。陈国凖醍醐灌顶般窥破顾无言设置的迷宫,立刻被折服,沉溺其中流连忘返。他登录北七屯文学论坛,和那些顾粉们交流,却发现多数人并不能体会到《X城纪事》的玄妙,而且还有些人去本求末般地纠结于这部作品之外的东西,纠结于谁是X城的虫儿,或者纠结于谁是《3102》的真正作者,他不免有些失望。
陈国凖认为,无论《X城纪事》或《3102》的作者是谁,都不妨碍它们的艺术性,每一部作品只要形成,只要公布发表出去,就不再属于作者,而属于能够欣赏它的读者。北七屯文学论坛的陶依兰却不赞同陈国凖的看法,她认为如果真能寻找到那位神秘的X城的虫儿就可以证明很多东西,就能证明顾无言《X城纪事》里描述的骚乱的确发生过,那么顾无言只不过是位毫无才华,更无想象力的平庸者;如果X城的虫儿不过是个虚构,是后来者穿凿附会的结果,那么说明顾无言还算颇有想象力,但同时也说明他不过是个蹩脚的讲述者,不过是个煽动者和说谎者。可要说顾无言热衷政治,陈国凖并不赞同,他感觉那位不是才子的才子仅仅在炫耀才华,仅仅要做个标新立异的平庸叙述者,而不像九月所说的先知与先行,即便他存心涉及政治也是个患有政治幼稚病的白痴,是个人云亦云的丧失掉信仰的一代人。陈国凖的这番言论受到九月和琉璃的猛烈抨击,使他不得不三缄其口。陈国凖不擅长争论,也不喜欢争论。面对九月和琉璃的猛烈抨击,他宁愿退避三舍,保留自己的意见。在他内心深处,虽然承认《X城纪事》具有独特匠心的结构,但那只是匠心的运作,而非杰作,和伟大更是相距甚远,所以顾无言只能算作一位二流作家,一位同样不被官方作协承认的、试图创作出伟大作品的业余文学爱好者。
陈国凖也是一位业余作家,大学时代曾在校刊发表过几篇散文,受到编辑的好评,收到了一百元稿费,这陡然激情起他的文学热情,认为自己有文学天赋,可以写出吸引大众眼球的大作,能够成为心目中的大师,所以即便走上社会,也醉心于文字,时不时感觉到才思,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击键盘,苦思冥想地构思,以为只要发表在网上就会引人瞩目,就会引来疯狂与欢呼。可这一切不过是个想象,只存在于他的大脑里。他一度高傲地认为自己之所以没被大众欣赏,是因为他们都是下里巴人,没办法享受阳春白雪,可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于是,他常常光顾那些标榜纯文学的文学论坛,跟帖发贴,评论别人的文章,细心揣测别人的构思,似乎自己是位品味高超的鉴赏家。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意间闯入很少有人踏足的北七屯文学论坛,无意间和几位管理成为朋友,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踏上X城地区那片土地。在此之前,他只是在那册厚重的《X城纪事》上透过文字知道它,知道那是一座西式建筑和中式建筑并存、中西合璧的城市,隐约了解那里融合交汇在一处的风土人情,似乎看到X城地区的土著们熙攘地混合着喜怒生活,似乎看到那些来自山东和河北的移民艰难地开拓与倔强地繁衍。无数次不能入眠的夜晚,辗转反侧间,他的灵魂恍若飘出,飘过重重叠叠的时空,迷迷糊糊来到挤满传奇与平凡的大港镇,来到人人都在鼻子上架付近视镜的神奇地域,穿过遍是古典建筑的街巷,和那位浑身散发着民国时代气息的名媛刘荟坐在一家咖啡馆,旧式旗袍,一支哈德门烟卷,摩登的卷发,他和她隔张古色古香的檀木桌相视而笑,品着香醇的猫屎,隔窗向忙碌的港口望去。据说那两座码头是刘家的祖业,每年都能创下不菲的财富,同时也给予刘家无穷的纷争。凌晨,陈国凖睁开惺忪睡眼,似乎还被梦幻中的温馨缠绕,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传说中放荡女子的温存。
大学时代的陈国凖曾渴望能够遇到一位和二姐陈国敏相仿的绰约女子,曾暗恋一位性格开朗的学姐,但想到二姐婚后糟糕透了的生活,又不自觉地退缩了。他不愿陷于家庭的琐碎与争吵中,就像二姐,就像父母。按理他不应抱怨,尤其不应抱怨给了他生命的父亲,但现实如此尴尬,令他苦恼不已,他只好在不断渴望与无尽惧怕之间徘徊,就像永远都无法靠岸停泊的远洋帆船。于是,这个时候他又会绵绵回忆起死去的哥哥,试图用另一双眼睛来观察这个迷惘而又迷茫的世界。回想起哥哥的时候,陈国凖会拿起笔,顺手在白纸上涂鸦,或长或短的线,曲线、直线和波浪线组合成别人看不懂的迷宫,却能恰到好处地折射出他的心思。而后,他会把这些涂鸦扔进抽屉,或者夹在恰巧正在读的某册书籍里,慢慢地忘却,直到有一天偶尔翻找到,再次丢到一边。
大学毕业后,刚找到第一份工作那年,陈国凖也曾有过自己心仪的女子,她性格活泼,是公司的统计,喜欢让别人称她为阿蓝。不出差时,他喜欢到她那间办公室聊天,喜欢听她的声音,看她的一笑一嗔,欣赏她的那盆白色茶花。许多时候,她都顾无忌讳,就像和她同一办公室的卢大姐。卢大姐也喜欢和他聊天,聊东聊西的,还开玩笑般要为他介绍女朋友。听着卢大姐的话,陈国凖脑子发热地瞥了眼阿蓝,想入非非地笑了起来。不过,很快阿蓝就派了喜帖,和楼上那家公司一位帅气阳光的男孩子成为了夫妻。结婚后的阿蓝再次见到陈国凖,照样说说笑笑,似乎并没有婚姻的事实,这令他迷惑不已,也使他幻想翩翩。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产生错觉,认为她的婚礼不过是自己想象的,然而隔天看到她的丈夫在公司楼下接她,然后两个人挽着胳膊离去了,他脑袋轰地一声,才发觉那场婚礼真实存在着。二姐和阿蓝在他内心里留下的阴影是巨大的,不知不觉泯灭了他对女人的兴趣。
出于好奇,率先实现网名实名的陈国凖常常和北七屯文学论坛的网友们视频,QQ,微信,或者通电话,聊天的内容从开始的文学逐渐扩展到私人生活,例如他知道子非鱼属于政府官员,迷恋虚拟世界,却圈囿于现实,就像披着枷锁的奴隶;知道陶依兰是位年轻靓丽的金店文员,喜欢晒自己败家,哪怕随同老板去了趟哈尔滨,也要晒下花费了三千元人民币买下的一款LV坤包;知道如鱼得水的家庭矛盾,知道她处于彼此意见尖锐的母亲和哥哥之间,陷落于无边无际的苦恼之中。陈国凖也喜欢在虚拟世界里晒自己,晒才华,晒吃喝玩乐,晒悲情,也晒到世界各地公出空隙时拍的照。短短十年间,八零后的陈国凖以公司的英语翻译身份到过德、法、英、意、比利时的欧洲,到过美国、加拿大的美洲,也到过帕劳、新西兰的太平洋诸国,却对属于中国的X城地区知之甚少。他对X城地区的了解仅仅存在于北七屯文学论坛和《X城纪事》的两个附录里,仅仅存在于想象中。
虽然表面看来陈国凖很务实,兢兢业业地工作,被同事们和朋友交口称赞。可暗地里,陈国凖是想象丰富的男子,他的想象一到夜间,或者一人独处时,就会烟沙般沸腾,从狭窄的空间弥漫出去,雾化在广阔的宇宙,飞翔,畅游,破茧化蝶般突破重重空间与时间的限制自由地存在着。他能够看到已经阴阳两隔的母亲和哥哥,他们的面靥虽然已经模糊,却依旧能够分辨出来。当然,他也能够拥抱子非鱼,甚至彼此交融在一起,彼此寄居在同一具躯壳里,趟过时间之河,和那些古色古香的人物面对面交谈。他喜欢性格活泼的刘荟,喜欢开朗的俄裔面包师傅,却讨厌那个满是阴郁的白景辰和殷废名。当然,他也颇欣赏总是戴着太阳镜的如鱼得水,偶尔翩翩幻想着和她幽会,谈论理想、人生和爱情。
如果说是因为一句玩笑话陈国凖才背起简单行囊远赴X城地区,不如说是因为他的幻想。通过顾无言娓娓道来的笔触,X城地区已经悄然耸立在他的记忆里,传统与被殖民的萧镇,崇尚武力的文昌镇,尊重文化的武运镇,盛产石材的孟浪镇,航运发达的大港镇,遍是流徙遗迹的流徙镇和一片空白、没有历史记忆的新镇。“我喜欢X城地区,那里是我的精神故乡。”通过微信,陈国凖刚说出这句话,立刻受到子非鱼的邀请,他简单答了句‘好’,次日他向老总请了假,买了车票,离开了肇庆。
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错的景色,他恍若逃离这座已经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不知不觉,陈国凖已经把肇庆当做自己的家乡,尤其母亲去世后,仙桃反倒渐渐在他的生命里越来越陌生。相对来讲,父亲不如母亲那样重要,不如母亲亲切。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国凖对父亲的感情渐渐地淡了,并且常常感觉厌烦。母亲在世时,还有人管着父亲,不让他酗酒,也不让他随便花钱。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开始频繁地换工作。每一件工作,父亲都不会做持久,顶多一个月,不是被辞退,就是主动辞职。但他的父亲每一次都有锵铿有力的说辞,而且还指出打工过于束缚,不如做点小生意。陈国凖不是听不出父亲的话外音,但他实在没有能力,他自己还需要生活;而且他知道,实际上父亲是因为酗酒才被辞退的。每被辞退一次,父亲都要问他要钱,要闹上一阵子。然后,他还要打电话,求朋友同学,拜托他们再为父亲找个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够求到的全都求到了,欠下的人情恐怕今生都还不完。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陈国凖每次和父亲通话都会争吵,每次挂断电话都会埋怨命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当然,每次和父亲争吵,挂断电话后他都会怀念起母亲。大概这个世界只有母亲能够驯服父亲,也只有母亲能够忍受父亲。接着他绵绵地想到夭折的哥哥,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具有某方面的基因缺陷,因为父亲和母亲是姑表亲。
走出长途汽车站,第一眼看到子非鱼,陈国凖就后悔和这位网友的无话不谈。那位北方男人远远没有想象中高大威猛,而且身旁还有位眼神里流露着不屑的小个子女人。那个叫做陈丽萍的女人开着辆白色起亚,把他和子非鱼载到一家鸡鸭鱼一锅出,三个人围着灶台吃了顿乏味午餐,频频冷场的对话,也没有助兴的啤酒或白酒,倒是听见几句对文学的藐视。子非鱼的这位女友,或者未婚妻对文学并不感冒,反倒认为喜欢文学的人都发傻,偏偏去追逐那飘渺虚无的东西,一点儿都不现实。大概正由于受到这样的打击,陈国凖才爱屋及乌地认定子非鱼和其他四位管理也属于好龙的叶公,才隐隐反感起这些自诩为才子的北七屯文学论坛的菁英们,才会毫无顾忌地邀请顾禺共进晚餐,才会坚定地认为子非鱼不过是位拿顾无言这位大师做噱头的跳蚤。也许正是这个缘故,陈国凖到达X城地区,除了第一天晚餐时,旁观着顾禺和北七屯文学论坛菁英们剧烈的争论,就再不曾主动谈论到顾无言及其作品,而只是一位倾听者,直到七天后如释重负地离开。
如果不是这次X城之行,陈国凖还以为自己所认知的北七屯文学论坛和所谓的顾无言都生存在自己的幻想中。那位躲在近视镜后面的心理医生为陈国凖做出诊断,说他有幻想症,或者幻听,需要监护治疗。当然,陈国凖要是跟那位心理医生谈论《X城纪事》,以及子非鱼和顾禺,准会又被诊断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坐在那艘昌隆港务有限公司的国际客轮上,陈国凖翻看着手机相册,决定把这些相片给心理医生看,同时想象着心理医生翻看相片时的尴尬表情。不过,回到肇庆,陈国凖并没去拜访心理医生,同时好一阵都没登录QQ,没在北七屯文学论坛那个群里聊天,直到有一天他以X城的虫儿的身份重新进入群里,才恍若返回往昔,返回那个充满理想的世界。他惊诧于这群胸膛里满是炽烈追梦者之间,完全忘记了失败的X城地区之旅,刹那间那些平庸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激情与崇高。一年零两个月后,在这种激情与崇高的撺唆下,他在肇庆接待了九月,并和那个女孩子形成一个微妙的关系,也坠入一个奇妙的循环。




黑龙江眼镜男

陈国凖一直认为,如果不是那个黑龙江眼镜男的恶意宣传,顾万不会这样声名狼藉,不会神经兮兮地到处跟人家说‘灵魂出窍’的理论。当然,或许顾万压根儿就不曾说过什么‘灵魂出窍’的理论,那仅仅是刘志祥的一面之辞,仅仅是刘志祥为了博取名声的胡言乱语,仅仅是为了宣传那册假于别人之手的《迷狂》。据说,有一种言论指出《迷狂》的真实作者并不是网名为无言的刘志祥,而是顾万本人。在陈国凖看来,眼镜男是写不出那样水准的小说,尤其是《迷狂》的第一篇《拉夫开的土堡》,那可是一篇具有大师风范的小说,娓娓道来,使人如醉如痴,浮想翩翩。陈国凖虽然见过两次自诩为顾禺老乡的黑龙江眼镜男刘志祥,却没考证过他到底是不是黑龙江人(没见过他的身份证),所以陈国凖才会暗自揣测他也是X城地区人士,胸膛里也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偏见,认定这个世界应该由躲在眼镜后面的人创造,就像自从患有小儿麻痹症的罗斯福之后的历任美国总统认为世界应该由美国人创造一样。陈国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觉,还因为顾万的误导。得知顾禺抵达龙门县后,他请了三天假,特意去见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就是这次龙门之行,陈国凖第一次见到了那位黑龙江籍男人。
“我不认为他是你父亲的朋友。”和眼镜男坐在一张餐桌,吃过那顿晚餐后,陈国凖趁着顾禺送自己到宾馆,大着舌头说道。说这话时,陈国凖脑子里翩翩浮现出X城地区熙攘热闹的街面,浮现出比肩接踵的人丛中无数片闪烁着光芒的眼镜片。他不懂得为什么X城地区的人们都戴着度数不同的眼镜,清洁工、政府官员和自谋职业者,甚至是出卖肉体的妓女和自觉高尚的公知,以及行街走巷的小商贩,难道真如顾无言所述,那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后,顾禺认为陈国凖当时喝多了,头脑不清醒,否则他不会涎着脸抓住她的手,说些只有夫妻间才说的话,否则他不会向大自己将近二十岁的她示爱,甚至还拉她上床,要亲吻她,要和她做爱。但陈国凖坚持自己的意见,即便回到肇庆,仍然觉得眼镜男是个阴险的小人,怯懦、无知而又心胸狭隘。甚至,他还在空间说说里发表感慨,指出眼镜男剽窃顾万及顾无言的创意,以博取虚名。
“当然,顾禺一度认定眼镜男就是网名叫做无言的文学爱好者,认定他就是《新动物农场》的原创者,和顾无言具有同样的天赋。但和他聊过天,看过他那双游离不定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是赝品,是个人云亦云的伪君子。”若干年后,和九月分手后的陈国凖在一次顾无言作品研讨会上感慨道。当时参加该次研讨会的还有殷亦儒、顾禺和十几名萧镇大学现代汉语言系的学生,其中一位女生相貌和九月酷似,陈国凖一度错认为她就是九月。但聊过天,他知道来自玻利维亚一户华裔家庭的她和九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过,陈国凖还是执意地称呼她为十月,并和她产生一系列藕断丝连的情感关系。当然,黑龙江眼镜男刘志祥也去参加了那次研讨会,也结识了年轻活泼的十月。陈国凖不清楚十月和刘志祥上没上过床,他只知道自己诱惑了那个女孩子,将她从不知性事的小女孩改变成性感的女人,并且变态地偷拍下她熟睡时的胴体。事后,陈国凖回味着那夜,隐约感觉到其实她并没睡着,只不过是闭着眼睛,等待自己。也就在想通这桩事之后,陈国凖突然发现自己对女人再无兴趣了。也许正是这个缘故,陈国凖才会坦诚地告诉十月,自己并不是传闻中的那位X城的虫儿,并且自那次以后删掉了十月的微信、qq和手机号码,就当从不认识她一样。
那些一同参加研讨会的诸位关心陈国凖的大神纷纷猜测,如果没有刘志祥,十月也许会和陈国凖结为伉俪,造就一段姻缘,就像陈国凖曾经和九月的浪漫往事一样。不过那只是朋友们的猜测,并非真实。其实,那个时候经历过和九月的婚姻,陈国凖已经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由此一来,另一个问题就更显得矛盾重重了,既然如此陈国凖当初又是怎样骚扰顾禺的,或者说那仅仅是个传闻,一个为了诬蔑而刻意编造的谎言。而且,他又是如何娶了九月,又是如何有了一位可爱的女儿。陈国凖和九月的婚姻维持了大约七个月,加上他们同居的日子,两个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不过一年零三个月。即将离婚的那段日子,九月按照陈国凖储存在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挨个拨打过去,只要是女人的声音,她就大声质问、警告,歇斯底里地大嚷。不胜其烦的陈国凖后悔和这个女人的婚姻,同时却留恋和她刚刚同居的美妙时光,就像他说的那样,‘对于她的感情,我感到很纠结’。当然,陈国凖最纠结的还是九月找到顾禺,当面的争吵的情形。据说,回到X城地区的九月特意到文昌镇那所学校,中午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堵到顾禺,当着蜂拥而出的学生的教职员工破口大骂,指责顾禺是第三者。大概也正是在那几天,顾禺才和恰巧在文昌镇的刘志祥联系,让他为她辟谣的。而远在肇庆的陈国凖更不会想到九月会抱着女儿千里迢迢跑到文昌镇,向顾禺兴师问罪。
“我们已经准备结婚了,请你不要骚扰我的未婚妻!”某日,和顾禺通话,听着她讲述那个眼镜男当着九月的面大声斥责,陈国凖居然感觉酸酸的,就像被剥夺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以至于他一度认为顾禺真的要和眼镜男结婚,所以他才会一再提醒她,告诉她眼镜男是已婚人士,千万不要跟这样的男人玩婚外情。虽然知道顾禺并不真的要和刘志祥结婚,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一句为了抵挡九月不断骚扰的权宜之策,但陈国凖还是感到不舒服。过后,陈国凖特意打给眼镜男电话,警告他不要欺骗顾禺,却被那个眼镜男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顿。电话里,陈国凖不肯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位阿姨级人物,不肯承认自己有恋母情结,他反复强调自己不过是尊重顾禺罢了。“她是我姨,我把她当作长辈来尊敬。”电话里,陈国凖解释道。听到这话,眼镜男哈哈大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直接挂掉了电话。
其实,陈国凖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据某种小道消息,眼镜男刘志祥就是在网络上认识他现任妻子的。陈国凖想象不到刘志祥是如何甜言蜜语地向顾禺一诉相思的,更不能想象那个已婚男人是如何涎着脸皮背着老婆向顾禺说着那些恶心话的。不过,谁知道呢,网络上骗子太多,骗名声骗感情,包括骗钱财的,即便这些骗子从虚拟走进现实,仍然面不改色,满嘴谎言。想到这里,陈国凖恨不得立刻赶到顾禺面前,向她揭穿那个骗子的丑陋。可是,顾禺偏偏对他说,刘志祥不是骗子。“你误解他了,其实他挺善良的,而且负责任,是个好人。”听她这样说,陈国凖腔子里的那颗心直流血。和顾禺通过话的次日恰逢星期六,晚上他坐地铁到MBOX酒吧见到任爱民,絮絮叨叨说起这事,却被恶声恶语地打断。于是他不再说下去,一个劲儿地闷头闷脑地喝酒。
和九月的离婚闹得沸沸扬扬,弄得世人皆知。平素过日子,陈国凖并没看出她的泼辣,只觉得她有一股执拗的个性,例如不远万里跑过大半个中国,为的就是寻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而离婚风波初起,她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奔回十堰,向陈国凖的父亲哭诉;离过婚又坐了三天火车,一天汽车,向顾禺兴师问罪,大有玉石俱焚的节奏。面对九月的咄咄逼人陈国凖简直头痛死了,他无法阻止这位曾经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也无从向那接过她谴责电话的朋友们解释,只好默不作声。这种种的事情,陈国凖只能借酒后发泄,或者和顾禺倾诉,前者促使他借酒浇愁愁更愁,后者却总是安慰他,甚至劝他复婚。
眼镜男刘志祥每年都要回一趟黑龙江,时间不定,或者春节期间,或者农历八月十五。恰恰在九月去闹顾禺那年,刘志祥在黑龙江,他打过那个电话,就匆匆赶到文昌镇,约见了顾禺。吃午餐时,九月跟踪而至,警告了番顾禺,然后扬长而去。“你前妻说我勾三搭四,吃着碗里的还要盯向锅里的。”重复过这话,电话那头的顾禺笑了。可陈国凖听出她的心酸与无奈,毕竟她和刘志祥之间并不是真的要结婚。尽管如此,陈国凖心里依旧如火烧一样,他甚至想象出那个眼镜男甜言蜜语地拥着顾禺走进宾馆的情形。若干年后,陈国凖还对此念念不忘,嘲弄地说眼镜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许是这种毫无掩饰与无以复加的厌恶,陈国凖才会关注起眼镜男,从不同渠道留心他的消息,例如眼镜男以爱在无言的名字分别在江山文学网和子虚乌有论坛上发表的系列短篇,例如眼镜男通过速印网印刷的私印本《迷狂》(微信里的两张图,封面,目录页),例如眼镜男状态不定的婚姻龃龉与裂痕,例如眼镜男和他老婆的生日。也正是他的这种关注令任爱民产生误解,两个人吵了架,闹掰了脸,足足半个月互不理睬,直到10月10日那天晚上,陈国凖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匆匆走进越秀区的太平馆,看到任爱民笑容可掬地夹在六七位朋友之间,旁边还放着个大蛋糕,不禁暗暗感动起来。
那晚闹得很凶,就餐者全都醉了,至于酒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彼此间已经记不得了。次日,陈国凖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他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衣服凌乱地扔在地上,任爱民则一丝不挂地枕着他的胳膊,半张开嘴,打着鼾,睡得正香。隔天,任爱民发动六七位网络好友,注册了子虚乌有论坛的账号,聚到那篇《拉夫开的土堡》下留言,灌水,辱骂了一番,就再没踏上那个号称汉语文学最纯洁的论坛。出了这事儿,陈国凖接连半个月也没敢上线,更不敢联系顾禺,他怕被她数落。半个月后,陈国凖终于鼓起勇气,通过微信向她发去声‘嗨’,她很快回了句‘怎么最近没见着你’。于是,他清楚,眼镜男并没向她抱怨;而她丝毫也不知道发生在子虚乌有论坛的事情。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志祥压根儿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遭遇到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大约三个月后,眼镜男的QQ和微信都缄默无声,而一个女人,一个叫做槟果的女人不停在通过空间或者微信给他留言,直到这时,陈国凖才醒悟眼镜男发生了婚变,和一个叫做漠风的女人私奔了。千方百计打听到这个消息,陈国凖不由地开心起来,赶忙告诉了顾禺,却得到一个吃惊的表情。“你不会相信,他原来是那样一个男人,幸亏你没真的嫁给他!”陈国凖洋洋得意地透过微信语音说过这话,不禁笑出了声。“真没想到,看他挺老实的,不会是你造谣吧?”顾禺的声音轻飘飘地给电波传递过来,就像一把锥子扎进他胸膛。“他怎么老实,从那次在龙门第一次见面,我就发现他不是好男人,一点儿也不规矩。你不了解他,在他那次婚姻之前,已经有过两次婚姻,都是因为他和别的女人出轨,才离婚的!”不过,顾禺貌似对此不感兴趣,她忽然问起到底谁是石破惊天,并且说如果不是那个石破惊天发了篇文章,突破了许多禁忌与限制的字眼,X城兢兢业业的网监们也许不会那么快封闭北七屯文学论坛。陈国凖却对这种迷宫似的疑问不感兴趣。类似的疑问太多了,什么X城的虫儿、《3102》的作者之争和《X城纪事》的文学价值,诸如此类,其实不过是网友们闭门造车般的猜测,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他认为,既然网监们要封闭北七屯文学论坛,哪怕没有石破惊天这个人的出现,也会执意去封闭。当然,没准儿这个孟浪镇的石破惊天就是一位披着马甲的网监。“不,我觉得他是你!”顾禺突然冒出这句话,呵呵笑了起来。陈国凖坚决否认,他只承认自己曾经冒充过X城的虫儿,骗了痴情的九月,也诱惑了年轻活泼的十月,夺去那女孩子单纯的第一次。谈到这里,顾禺忽然不说话了,半天才发过一行文字:你们男人都这样,然后就缄默下去。陈国凖又发了几段语音,才怏怏不乐地丢掉手机,倒在床上。隔天一早儿,习惯浏览微信的陈国凖吃惊地发现顾禺给眼镜男留了言,一句略显暧昧的话语,这令他忐忑,也使他后悔昨天不该向她透露那么多关于刘志祥的情况。他猜想,如果自己不说,也许她对眼镜的情况还不会这样了解。
有那么一阵子,陈国凖暂时失去了眼镜男的消息。说来奇怪,与那段日子相伴的是顾禺也杳无音讯,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更为奇怪的是眼镜男和顾禺几乎同时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而且微信的内容也如出一辙,都转载了一篇介绍萧红的《黄金时代》。为此,陈国凖特意拨打过去电话,和顾禺寒暄了番。等到挂断电话,才豁然想起并没问起她和眼镜男之间的关系。迅即,陈国凖又联想到眼镜男刘志祥接连三次的婚姻,不禁可怜起那几位曾做过他老婆的女子。“骗子,他就是个感情骗子!”后来和几位朋友出去喝酒,唱K,醉薰薰的,他握着麦,摇摇晃晃跳上KTV包房里那张茶几突然大喊道。不过,大家都没想到并不相识的眼镜男,而将陈国凖的发飚和任爱民联系在一起,因为那时恰恰是陈国凖和后者分手的第三天。
第三次见到眼镜男是在第四次顾无言作品研讨会上,陈国凖陡然发现他身旁的女人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自从北七屯文学论坛被X城地区政府封闭,子非鱼和陶依兰每年都会发起一次类似的研讨会,或者在X城地区,或者在X城地区以外,借以宣传顾无言的两部作品。之所以将《X城纪事》和《3102》称为作品,是因为争论一直不断,既争论《3102》的真实作者到底是谁,也争论《X城纪事》到底算不算一部小说。第九次顾无言研讨会,顾禺意外地缺席,与会者只有寥寥可数的七个人,除了子非鱼、陶依兰和陈国凖这三出资者,还有眼镜男和他身旁的女人,一位初登论坛的高一学生,和已过古稀的顾万。整个研讨会开的无聊透顶,每位与会者都朗读了断《X城纪事》中的一个段落,然后以学生习作的水准讲出自己的读后感,以至于无论陈国凖,还是眼镜男都不再想参加或者筹备下一界研讨会。
会后,陈国凖和眼镜男刘志祥夫妇结伴去了趟文昌镇,陪着顾万去探望顾禺。谁都没想到顾禺因支原体感染而住进了文昌镇妇幼保健院。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惟有顾禺没有亲人陪同,孤苦伶仃的,这令陈国凖动了恻隐之心,主动留下,照顾她。等到黄昏时分顾万、眼镜男和那个女人离开,和顾禺聊过之后,陈国凖才陡然发觉,其实一年来顾禺和眼镜男之间常常联系,常常彼此述说生活里遇到的磨难。通过聊天,陈国凖得知眼镜男和已任子虚乌有论坛文学版版主的琉璃之间的龉龃,那个无是生非的女人先是建议眼镜男担任副版主,然后借一次审稿机会,指责眼镜男是别的论坛派来捣乱的,无情地发了几张贴子,污辱眼镜男,随后又以私信方式了番他,说什么‘你在文学版的职位是副版主,文学版的人都在看着,都在盼着你为这版块出力,你却和那个叫做蓝的女人打得火热,这让别人怎么想’。同样通过聊天,陈国凖得知眼镜男身边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漠风,而是位浙江籍的年轻女子,就是琉璃口中的蓝。眼镜男和漠风私奔,回到黑龙江不到半年,两个人就分手了,一次争吵之后,漠风回到内蒙古乌兰察布,再没有消息。继续留在绥芬河市的眼镜男通过网络聊天又认识了这位叫做陈蓝的年轻女人,两个人经过绵长的七个月网恋,终于走进现实,定居于绥芬河,那座号称中国三十座适宜人类居住城市之一。他们邀请了顾禺参加婚礼。可以说,那是一场小型婚礼,宴席摆在一家不见档次的饭店里,新郎和新娘都不曾披婚纱,参加者还不满二十人,其中新娘那边来自浙江的亲属就坐满了一桌。
“我想,他一定也是奉子顾婚。”说到婚礼,躺在病榻上的顾禺突然笑了:“这个刘志祥把人家姑娘弄大了肚子。哎,你知道吗,他比陈蓝整整大十二岁,他们是属一个生肖的,陈蓝才二十二,第一次谈恋爱;而刘志祥已经三十四了。就因为他比人家大,还有过几次婚姻经历,陈蓝的父母死活不同意,甚至威胁陈蓝,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他们结婚,还是陈蓝把家里的户口偷出来,在绥芬河登记的。婚礼的时候,陈蓝的那些叔伯哥姐们来了不少,她怕闹出事儿,还让我们几个女的去陪席。但是还行,他们没闹,让我虚惊一场。”说着,顾禺咳嗽起来;咳过之后,她端起水杯,又说了句:“你别说,我感觉这个刘志祥对付女人还挺有一套的。”
听着顾禺的讲述,陈国凖忽然想起了十月,他胸膛里隐隐作痛,就像闪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他抬起头,眯着眼,望向顾禺。这位大他二十几岁的女人明显地衰老了,两个眼角绽出鱼角纹,面靥也早失去了青春的光泽。刹那间,陈国凖恍惚瞥见她抬手擦了擦眼角。他鼻子一酸,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3102》的诸位毁灭者

与其说是网监摧毁了北七屯文学论坛,不如说是各路身披铠甲的V咖大神们摧毁了《3102》,使其不能广泛传播,渐渐湮灭于浩如烟海、飘渺不定的网络之洋。当然,能够毁灭这部作品的,首先是其原创者,因为倘若没有他的创作,就不会有随后的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辩证的问题。当然还有另一重说法,那就是《3102》和《X城纪事》两部作品过于拙劣,前者是一种才华平庸的胡乱模仿,后者压根儿就算不上小说,其诞生之日已毫不掩饰地标志了其终将毁灭的必然宿命。按照顾禺的说法,顾无言的这部《X城纪事》原本是感慨历次政治运动或者政治骚乱带给碌碌无为的平民百姓的创伤、痛苦与压抑,并试图通过嬉笑的文字来表达一个普通城市市民厌倦动荡、渴望和平的意愿。据某些专家统计,自人类历史有文字记载以来,地球上每天都会发生战争、暴动或者骚乱,每天都有人因饥饿、瘟疫死亡,或被杀戮。当然,发生战争、暴动或者骚乱的原因有很多种,种族歧视、宗教纷争和国家利益等等。在这许多次战争当中,有的理由很荒唐,例如席卷整个意大利的著名的博洛尼亚-摩德纳的马桶战争注1;有的听起来很滑稽,例如1859年的美英the Pig War注2;有的貌似很绅士,例如苏联帝国解体后的摩尔多瓦内战注3;有的很野蛮,例如欧洲人向其它四大洲的漫长扩张史;有的很仁义,例如宋襄公的泓水之战注4;也有的很残酷,例如两次世界大战。而大大小小的瘟疫伴随着整个人类发展史,从东汉末年的大流感,到中世纪横行于欧亚的黑死病,以及灭绝了大部分美洲原住民的天花、梅毒等等。在诸多困扰人类的潘多拉魔盒里,涌现出无数的悲壮者,他们或者悲壮地自刎,或者当然英勇地被杀,或者死于硝烟旋起的战场,或者逝于波涛汹涌的大海,或者千古扬名,或者默默无名。自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死亡方式,那就是平庸之死。可是无论怎样,他们当中绝大多数并不想死去,并不想给血与火洗礼,虽然他们拥有形形色色的梦想,有些试图改变自身命运,有些幻想改造整个世界,但最终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是的,没有谁想要彼此杀戮,除非他是疯子。应该说,顾无言算是这绝大多数中的一员,否则他不会留下《X城纪事》和《3102》这两部作品,也不会试图透过描述一场骚乱和X城地区的千年历史来警示读者爱好和平。可具有讽刺的是,顾无言最终还是从楼上一跃而下,成为血肉模糊的尸体。许多读者都不曾拜读过顾无言的这两部作品,因为它们刚一问世就遭遇到被查禁的厄运,仅有部分残缺的章节流传于世,总有一孔不可窥豹的感觉。可以说,X城地区的读者能够从《X城纪事》不完整的人物传记回味漫长的X城地区演变史,却无法从《3102》的片言支语里得到任何启示。据说,《3102》是一部不能确定归属的平庸之作,这部平庸作品就是描写一位平庸者言小狐从平庸走向平庸的全过程。当然,每个人或者每具生命无论平庸,还是伟大都会走向死亡,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就是这样一部平庸之作,居然能够被炒作,牵扯出那么多莫须有的人物,登上非官方读书排行榜的前三甲(该书,包括《X城纪事》均被官方媒体集体抵制,不能登上大雅之堂),这不能不令人惊异。于是,这自然而然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疑点,被某些后来者怀疑有商业利益参杂其中。
其次,能够毁灭这部作品的,是嗅觉异常灵敏的网监,他们无时无刻都盯向网络,盯向每一位登录者,盯向通过键盘噼哩啪啦打下的每一个字,利用技术限制与禁止那些敏感字眼的出现。作者成为疑云的《3102》就在某日不期落入网监的法眼,成为重点监控对象。据说,《3102》一文敏感字眼出现次数高达一千次以上,这对于一部不足十万字的作品来说算得上高频,简直是天文数字。网监得到一系列数据之后,迅即行动起来,将监控资料汇集,形成文字材料,逐层上报。在每一位网监眼里,《3102》都会形成不同的指向意义,讽刺着某些掌权者,令其心惊肉跳。网监逐行阅读这部不足十万字的作品,利用灵敏的政治嗅觉逐字审阅,他们的工作态度令人叹为观止,如果说哪些人最兢兢业业,无疑就是网监。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分分钞钞地盯向屏幕,自诩是犯罪者的克星,虽然通过网络诈骗的成功案例比比皆是,甚至令他们无暇顾及,但依然不能减灭他们的工作热情,以及上级对他们的工作肯定。当然,在网监这个行业,也开始像其他政府职能部门招聘起临时工,某些被媒体宣传得很神秘的鉴黄师就是其中一部分,他们夜以继日地点击鼠标,眼睛盯向屏幕,打开那些似是而非的链接,欣赏那些限制与禁止片子,只是鉴黄师的工作圈囿在一个特定的圆里,他们只鉴定那些链接是否属于黄色视频,是否属于三级片。而在百度词条里鉴定师则几乎都是女民警,其成为鉴黄师的惟一标准的要求就是已婚,其余人员不得借机观看;当然鉴黄师还要办事公正,坚持原则,业务和政治素质过硬。鉴黄师的对淫秽物品鉴定权出自《关于认定淫秽及色情出版物的暂行规定》(198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署下发的一份文件),鉴定之后要出具鉴定书,然后给那些出售或者制作者裁定罪行。除此之外,至少在传说中还有众多的网络鉴黄师,他们成为这些被警方认可的职业人士,配合着警方浏览一个又一个链接,删除掉一段又一段视频,一张又一张图片。对于网络鉴黄师的说辞,有一些人表示这完全是个虚拟,是假消息、假新闻,这些都不是真实。网络公司的确有一个岗位专门鉴定链接或上传的视频文字资料是否涉黄,但那个职位叫做监控编辑,时薪40元人民币,也和警方的鉴黄师没什么关系,他们不属于警方管辖,不过他们所做的工作恰恰类似于鉴黄师,每天都要浏览大量限制或禁止的淫秽三级片,以至于精力憔悴,很快就需要精神治疗。至于网络鉴黄师,则是一群自愿者为净化网络、剔除不良信息而做出的自愿工作,他们有时伪装成好色君子闯进某个q群,四处寻找裸聊者,借以揭露网络色情服务者;有时则赤裸裸地要和虚拟中的某位女孩约炮,借以净化网络空间,也有的四处搜寻色情网站,贼一样悄悄浏览着那些视频短片。《3102》这部作品,首先就是被这些自愿者举报,进而成为网监部门的重点审查对象。本来,当《3102》署上顾无言的名字出现在北七屯文学论坛时,已经经过技术筛选,过滤掉若干敏感字眼。可这种过滤并不彻底,还是有落网之字以大量*和若干空白落入无数双眼睛里,不约而同引发众多职业鉴黄师与网络志愿者共同不洁的联想,认定这是一部不宜儿童阅读的作品,当然也就不宜在网上流传。接到举报的网监人员通过细致审查,立刻灵敏地嗅到了一丝政治气息,于是这部本来和淫秽并无关联的作品被列入重点监查对象,被政治化,使得《3102》和北七屯文学论坛逐渐走向毁灭。
第三,点燃毁灭《3102》这部作品的导火索,是那位叫‘石破惊天’的神秘网友,正是他的一篇文章令网监竖起灵敏的耳朵,啃噬起这块原本并无违禁的骨头。当然,随着北七屯文学论坛的被封闭,该篇文章的内容已经化为乌有,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都忘却了文章内容,哪怕是其中的一段话都不曾有人记得,只依稀感觉到那是一篇言辞激烈的批评檄文。是的,如今没人能够记得石破惊天的那篇不足五千字的网文,甚至忘记了文章题目。所有的人,包括那些顾无言作品研讨会的组织者,和顾无言学会的核心人物都不记得石破惊天那篇网文的内容,因为那篇文章发表的当天,北七屯文学论坛的管理之一,某鞋业公司的一位普通女雇员如鱼得水就被网监部门约谈,请去喝茶。当这位鞋业公司的普通女雇员从网监部门回来,面对不断闪烁的q还心有余悸。其实,她是极力反对在论坛里大肆议论顾无言作品的,倒是一直不曾被约谈的子非鱼很热衷这个议题,就像墨鱼所说,大概子非鱼的目的就是让论坛活跃起来,就是让论坛有点人气。在如鱼得水看来,即便想要论坛活跃,也不能炒作顾无言这个人物。她倒是没从政治层面考虑问题,而是觉得顾无言这个人物并不具有正能量。想想看,一个自杀者能有什么正能量,更何况他还是位超龄求婚男子。试想想,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年过四旬,却不曾恋爱,更无婚姻经历,这会是一个什么人,性格又怎样古怪?如鱼得水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正是基于这种原因,她不遗余力地反对那个九月,及跟随九月到处煽风的搅屎棍琉璃;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她将石破惊天的那篇文章置了顶,提为精华。如鱼得水的本意是想要利用石破惊天的帖子或者文章来浇灭论坛里的这股邪火,浇灭那些令人头痛的魔方。如鱼得水一直认为那些热衷辩论者所热衷的并非文字本身,而是辩论,而是制造一个又一个悬念,制造一个又一个迷宫,既无聊,也无趣。可她万万没想到,正是这篇文章给北七屯文学论坛带来厄运。从位于萧镇领事路的网监部门回来,如鱼得水好半天才回过神。毕业于萧镇财政中专学校的如鱼得水一直都循规蹈矩,出身于大港镇的码头工人家庭的她受父母影响颇大,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无条件地拥护政府,清醒后,她首先试图通过q联系那位石破惊天,可直到这时她才发觉q里查无此人。然后,她又试图通过飞笺联系到这位神秘人物,却同样杳无声息。于是,她索性拨打墨鱼的电话,把发生的事情告诉那位站在自己这条的管理者。因为意见不同,五位管理俨然分为两派,彼此对立。自然,她把事情说的严重了些,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墨鱼的重视,让他警告其他三位管理者,也拜托他查一下到底谁是石破惊天。如鱼得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这个石破惊天来者不善,也许是专门到北七屯论坛捣乱的。但不知什么缘故,其他三位管理并没收到墨鱼的警告。经过被网监约谈,如鱼得水明白一个道理,从而后悔将石破惊天的贴子升为精华,因为正是这个举措促使更多的人开始关注顾无言及其作品,促使更多的人卷入争论之中。若干年后,如鱼得水偶尔遇到陶依兰,提及当年往事,陶依兰满脸惊讶,因为已经营一家咖啡店她压根儿就没收到任何警告,同样也没有网监找她约谈。就在那次和陶依兰不期相遇之后,如鱼得水听到一种传言,说她因为传播淫秽物品而获刑,被课以罚款。与此同时,陆续有陌生q加她,要和她视频,约她开房。这些男人不知从哪里取得她的手机号,不分昼夜地打电话、发短信。面对这些骚扰如鱼得水不胜其烦,不得不关闭q,换了手机号码,和原来的朋友彻底断了联系,同时也不得不和相处了三年的男友分了手。
第四,参与毁灭这部作品的,正是后来所谓的顾无言作品研讨会的组织者们。距离《X城纪事》陆续连载于北七屯文学论坛,在网络上逐渐成长起了一批批评家,甚至还成立了‘顾无言学会’,他们先是在北七屯文学论坛炒作该部作品,把这部原本娱乐至上的作品标签化,抬高到大师级政治寓言的境界,以至于网监毫不留情地盯向该论坛,并分别约见诸位管理,喝茶,谈话,还要求管理提供那些发贴者的个人资料,包括联系方式、姓名爱好,工作单位,以及人际关系。不过,网监只是封闭了北七屯文学论坛,禁止顾无言作品在网络上的流传,却不曾处罚任何一位管理。据子非鱼讲,网监没有约他谈话。当然,这也正是最诡异的一点,那些支持争论的三位管理并没被约谈,反倒试图平息争论,认为顾无言作品平庸之致的两位管理被约谈。所以,其他三位管理有理由相信,被网监约谈仅仅属于一个障眼法,仅仅归类于某种阴谋与欺骗。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国凖分析,应该不是网监约谈了如鱼得水或墨鱼,而是他们前去网监部门进行了举报,目的是以此种方式阻止讨论有关顾无言的问题,却不曾想到网监索性将整个北七屯文学论坛全都封闭了。如果真像陈国凖分析的那样,就更能说明顾无言作品,无论《X城纪事》,还是《3102》都与时下的政治无关,北七屯文学论坛的被封闭,顾无言作品的被禁止,不过是因为恰恰处于风口浪尖,成为典型,成为替罪羊,而与作品的优劣无关。醉心文学的顾无言不过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反映X城地区的历史,不过试图用小说这种形式来进行一次文学创造,前者描述历史,后者警示未来。为此,陈国凖花费大量精力,利用业余时间,通过走访顾无言尚存于人世的亲朋、翻阅大量文字资料,仔细研究了顾无言这位真实存在的人物,感觉到这位被顾无言学会核心成员捧为才子的家伙其实就是一位生活失意者,就是一位挣扎着生存下去的可怜虫儿,正是在那种衣食有忧、孤独无依的状态下用键盘噼里啪啦敲打出四十几万文字,试图借以改变命运的。无疑,顾无言属于七零后,那个时代成长出来的人物,大多心怀梦想,向往伟大,相信伟大,也执著伟大。分别和顾无言的堂妹顾禺及叔叔顾万几次长谈,并翻阅了两册字迹潦草、语无伦次的日记,陈国凖多少了解顾无言灵魂轨迹,明白这位试图用文字来征服世界的自杀者最佩服的是曹雪芹,是科塔萨尔和兰波,而不是沉于汨罗江的屈原,迷恋保皇的巴尔扎克,更不是焚掉手稿的果戈里。更为重要的是,顾无言一生都不曾走出X城地区,他生命绝大部分时间都局限在萧镇,局限在那面积狭窄的住宅里,每天与书籍为伴,且信奉开卷有益这句话。他鲜有朋友,更无恋人,至于其他方面的熟人同样稀少,自然也没机会、没条件参与什么政治活动。基于上述调查,陈国凖得出结论,认定顾无言的政治状态一栏应该是空白的,而不像后来的某些公知尖锐叫嚣的那样。北七屯文学论坛被封闭后,几位德高望重的公知立刻抛出议题,长篇累牍地证明顾无言的政治立场,以及境外势力对其秘密的操控,从而判定顾无言创作《3102》时,已被利用,已成为某种势力的代言人,极力污蔑X城地区的政治体系及历届领导人。但无论哪位公知都不能解释顾无言之死,他们只能用理想破灭、生活无望来搪塞。而陈国凖的结论则是,顾无言的死不过是试图唤醒人们对文学的热忱,别无其他。
最后,这部作品的毁灭,是发生在特定时间内的一系列巧合,是各种非文学因素,ISIS、石油战、货币战和不断蔓延的颜色革命,还有所谓的雨伞运动及太阳花运动,和由X城地区领导人高调发起的净化网络文化运动,等等,共同合力的结果。ISIS的兴起,其实不只是恐怖主义这样简单。自从工业大革命以来,西方就一直在向全世界灌输白人至上,灌输欧式普世价值观,从而排斥其他文明,包括东亚儒家文明、西亚伊斯兰文明、美洲印弟安文明、非洲土著文明。可以说,欧洲文明的提倡者从来都是藐视其他文明的,尤其藐视近在咫尺的伊斯兰文明,利用各种形式来诋毁真主安拉,挑动基督教信徒谩骂伊斯兰信徒,甚至是杀戮,赫赫有名的十字军东征就是一个明例,阿利格里卜虐俘是个明例,绞杀古巴革命也是个明例。而且,也许世界上没有哪个宗教像基督教那样,把屠杀异教徒公开写在圣经上,例如那个著名的逾越节。虽然那个从犹太教走出来的先知耶稣一再告诫人们要爱自己的邻居,要博爱,但后世的基督徒大都喜好杀戮,杀戮自己的邻居,歧视与自己不同信仰者,《沙利尔周刊》亵渎真主,《寒流》讥讽黄祸,其实质就是深埋在西方人骨子里的傲慢,所以才会导致那群信仰伊斯兰的武装分子暴力袭击。有人说那是一场恐怖袭击,但也有人反对,只是被西方掌控的主流媒体拒绝披露后者,而将前者的声音放大。在基督徒眼里,那的确算是恐怖袭击;可在伊斯兰的心目中,那些袭击者是英雄,是一群弱势群体不得不为之的反抗,而ISIS的伊斯兰国不过是正义者的化身,是反抗西方侵蚀的条件反射。随着科技进步、社会文明进一步加强,西方势力章鱼的变异体般不断向世界各地渗透,扼杀与绞杀其他文明,以维持西方文明的绝对优势地位。当然,也许法国人和德国人是为了扩散他们已经发扬光大的文明,但美国人则是赤裸裸的经济利益,不断发动货币战打击欧元、人民币等其他国际货币就是为了维持那个帝国高高在上的姿态,挑起石油战就是为了肢解俄罗斯熊庞大身躯,策划颜色革命就是为了地缘战略和意识形态的争夺,而由此延伸的雨伞运动则是为了削弱一个另一个中兴帝国的和平崛起。上述的事例,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冰山一角,其实那些基督徒们一直在利用强大的技术与环境优势,孜孜不倦地策划着将混合血与火的十字军旗帜遍布全球各个角落,为此他们不惜篡改历史,剽窃别的民族文字记录,以为己用,他们抹黑其他民族,将其他民族的英雄矮化,以尖锐幽默的网络语言嘲笑其他民族的历史人物,编造谎言提升基督徒的光辉形象。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舆论战中,没有砍过樱桃树的林肯被竖立成为诚实善良,而忽略了白人屠杀美洲土著的真实,至于职业骗子、演说家马克.汉林将2008年5-12大地震中某些发生在汶川的事例经过巧妙整合,以希特勒般巧如簧舌的技巧说那是发生在1994年洛杉矶大地震的真实。至于这三人成虎的故事如何辗转编入人教版五年级上册第6单元第17课的,那是个疏忽,还是某些人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正是针对这种咄咄逼人的文化及舆论攻势,X城地区领导人才顺应时代需要,高调发起净化网络文化运动,借以剔除那些虚假的信息。也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颇显无辜、不含政治目的的《3102》和北七屯文学论坛不期成为靶子,被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的网监盯向,从而走上毁灭。只不过,即便被毁灭,关于《3102》的作者是谁的争论,也不曾停息,后来成立的‘顾无言学会’坚定否认《3102》的作者另有其人,也坚定否决《X城纪事》不是小说的论断。
综上所述,《3102》和北七屯文学论坛的被毁灭,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之所以偶然,是因为这部作品的诞生生不逢时,恰值亨廷顿的文明冲突如火如荼,X城地区领导人敏锐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才会高调发起净化网络文化运动。之所以必然,是因为商业化炒作,以及各路身披铠甲的V咖大神们的推波助澜,还有‘顾无言学会’不合时宜的喧嚣鼓动。基于上述原因,可以说北七屯文学论坛的毁灭不值得惋惜,《3102》的毁灭却令人扼腕。据‘顾无言学会’的某些核心人物研究,在这场毁灭运动中,《3102》大部分章节遗失,只残存不及原著十分之一的文字,而且就是这些残存下来的文字,也已面目全非,大多是由一些爱好者根据记忆整理而成,已失去了原汁原味。


注1  在意大利一座古塔的最底层,陈列着一只旧军用马桶,这只旧军马桶曾经引发一场为期23年的战争。 据历史记载,位于意大利北部的博洛尼亚市在中世纪曾是都市国家。当时相当繁华,1294年,在博洛尼亚军队中服役的一名军人逃离该市,跑到40公里以外的摩德纳市,临走时带走了一只旧的军用马桶。 博洛尼亚方面发现以后宣布:“对于叛逃的军人,我们一点也不留恋,但军马桶是我们的,得还给我们!”摩德纳方面对引要求根本不予理睬,回敬说:“即使是一只马桶,也不能那么容易还给你们。想要,凭武力来取!” 于是这只军马桶引起了两国之间的流血战争,共持续了23年,两国城市人民的安宁生活被搅乱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了这场只为旧军马桶而占战的流血事件。战争和暴行造成了众多的伤亡。甚至连神圣的罗马帝国皇帝的儿子恩乔也成国博洛尼亚的俘虏。这位王子至到1272年去世时,一直过着俘虏生活。 至于那只旧军用马桶,博洛尼亚市始终未能夺回它。
注2  由一头猪引发的战争:美英1859年战争(the Pig War),美帝国主义与英帝国主义(那时候还没加拿大)为争夺北美东海岸边境处一个名叫“圣胡安”的小岛而大打出手。战争是这样爆发的:一个美国农民跑到圣安胡岛上宣布该岛是他的财产,并打死了一头在他农场里躲猫猫的猪。这下子不和谐了,因为这只猪它上面有人,爱尔兰人(那时候爱尔兰还属于英国)。然后英美两国就宣战了,但是宣而不打,最后签订了停战协议,那只猪成为了这场战争中唯一的伤亡“人员”。
注3  苏联解体后,原加盟共和国摩尔多瓦陷入了内战,广大亲西方群众与少数亲俄群众操上了家伙。不过双方的心中仍然残留着一点点科学发展观的柔情。白天,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晚上,他们放下武器,一同来到酒馆,与敌人拼酒量。直到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他们走出酒吧,重新操家伙干架。其中少数亲俄群众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国名很长:德涅斯特河沿岸摩尔达维亚共和国,目前没有谁承认这个国家。
注4 宋襄公,春秋五霸之一,处处提倡‘仁’,和楚国发生泓水之战时拒绝右司马公孙固的建议,不肯半渡以击之,以失败告终。该战失败后,宋襄公回国,依旧提倡“古之为军,临大事不忘大礼”、“君子不重伤(不再次伤害受伤的敌人)、不擒二毛(不捉拿头发花白的敌军老兵)、不以阻隘(不阻敌人于险隘中取胜)、不鼓不成列(不主动攻击尚未列好阵的敌人)”,认为自己遵守古训行事并无不当。



                                                      陈国凖   
                       2014年12月29日于广东肇庆星湖湾A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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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4 11:08:50 |只看该作者
好长,我先标记一下,要花些时间拜读。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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