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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异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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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4 16:03:1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冷侃 于 2015-2-4 16:03 编辑

在市中心的河岸边坐过了整个下午,面前的茶水动也没动,迎着足够把周末里热衷于购物的人群吹散的秋风,唐生觉得自己感冒了。这个城市的秋天来得很快,比他以前住过所有地方来得都快,临近晚餐的时间,天色铁灰,没有夕阳映照的那片天有细密的黑暗如蚁群涌来,整条街几乎没有行人,只剩他一人坐在路旁,头顶的大伞随风摆头。他后悔自己提前剃短了头发,出发前又低估了这里的温差变化,带少了衣服,抵阜一个月多来,他没有工作,每天被人安排着学习,熟悉环境或者问话。这和他出发之前的想象并不相同,在登上那台古怪的航海器之前始终心存疑虑,给为他铺路的好友拨了最后一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望着还算平和的海面,他取下电话卡,扔进正好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里。
旅途中他被安置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单间,乘务员用安全带把他固定在靠走廊内侧的墙上的装置上,不能随意活动,只能在安排的休息时间里被解开。房间里亮着小瓦数的灯泡,燃料刺鼻的味道让他无法入睡,机器有时平稳地前行,有时像是俯冲,冲入深海,有时不断拉升,突然间动力陡增,又像是脱离了海面冲上天空。剧烈的颠簸让他胃液翻腾,牙关紧咬,每当航行趋于稳定的时候,乘务员会用钥匙解开安全带的锁,放他下地活动几分钟,握紧的拳头也再次松开。一路上他很少喝水,几乎没有吃东西,机器的速度很快,他重新站在陆地上的时候,根据天色和时差判断,大约只过了五个小时。
“先生,您好,咖啡厅要打烊了,如果要用餐,请移步我们的餐厅。”侍者手持托盘,彬彬有礼。
“不用了,多少钱?”
“十五块,先生。”
他用“组织”预支的生活费付过了钱,翻翻钱包,还有足够熬过这个月的钱。闹市区的店铺掌上了灯,隐约从窗户和大门渗出的灯光加剧了黑暗的降临,夜风不像下午那样凶猛,轻轻地摆弄岸边的柳条,他靠在栏杆上抽着烟,望着喧闹的餐厅,食物的香味随风飘来。
过了两支烟的时分,王老来了。“走吧。”王老拍拍他的背,“今天先去车站。”到了火车总站后,换乘了几趟地铁,在一个他从未去过的站下车了,走出站台,四下是一片荒郊,远处有一排看似车间或者仓库的建筑物,站在略微有灯光照亮的地方,两人抽了支烟,随即从站台背后窜出两个黑影。“我在这里等你,很快的。”王老掏出一条黑手帕递给唐生,唐生自觉地蒙住眼睛,被两个黑影推着前行。在最初的几次问话之后,他已经不想知道身处何方,企图用肢体的感觉来记录行程和地点是徒劳的,也不再关心问话的内容会对他产生何种影响,哪怕某天会在报纸或者网络上读到有关自己的记载。他时而被推攘时而被言语引导,一会儿坐车,一会儿乘电梯,小心翼翼地跨下十几阶的楼梯之后,他们让他坐在凳子上,黑色手帕并不取下来,他就这样接受问话。
“唐爷,请您配合。”身体的对面传来一个声音,温和而普通,又传来咔嚓地一声,像是打开录音器的开关。“唐生,第二十五次。唐先生,请问您……”整个房间闷热难耐,热气像爬虫一样紧贴着他的皮肤,他听见电机运转的声音,不时有微风扑面,想必是开着电扇,汗水从头顶流下来,浸入手帕,潮湿的汗液黏住眉毛,很痒。他们并没有限制他身体的行动,他抬起手来擦额头的汗珠,却被人一把钳住了手腕。“我想擦擦额头的汗。”他抬头解释道,“对不起,很快就好了。”那只手松开,默默停在他的周围,随时能够料理他的范围之内。问答结束之后,他摸着纸笔在笔录上签了字,恐怕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签的是什么吧,他想。他们用湿毛巾清理了他的额头和脖子,便请他由原路返回。回到站台外的荒野里,王老为他取下了手帕,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送他返来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坐在椅子上揉揉眼,被不透气的手帕长时间捂住,双眼的周围长出一些小痘,当皮肤受到刺激的时候就会发痒。从闷热非常的地方出来,他暂时还没有感到秋夜的清冷。
“你吃过饭了吗?”王老关切地问。
“还没有,我在河边坐了一下午。”他抬手看看表,九点五十二。
“对不起……”王老分出一支烟给他,“今天也是我接受问话的日子,往返可花了以前两倍的时间。
“你还需要接受问答?”唐生有些吃惊,刚吸入的烟从口中喷了出来。
“是嘛,现在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熬到现在,说起来我和你其实处境相同哩。”
“我还以为你……”唐生心里有些乱,但并非恍然大悟,只是印证了心底早已存在的猜想。
“没有,没有。”王老摆摆手,“我只是年纪大罢了。车快来了,还有时间,去吃南海菜吧?我在那里做过,我请你。”
唐生点点头,远处列车行驶的呼啸声在隧道里被扩大到极致,像一头飞速扑来的无形的猛兽。

与唐生同住一层楼的共有三家住户,其中两家他还未确定是哪一国人,碰面时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就匆匆钻进自己的房间,他们是一伙的,目的和自己也是一致的。他们在房间里培植一些奇怪的植物,唐生不止一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一簇藤蔓从他们的房门探出头来,有时甚至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一段躯干暴露在走廊上,等它发现有人注意到它,就如触电一般迅速地缩回屋内。另一间住着一家修行者,夫妇都曾是大学里的任教教授,算起来几乎是唐生的同乡,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三口人住在小小的房间里。刚住进这里的时候,那对夫妇对他很有兴趣,急于与他交流分享修行的心得,做了可口的饭菜宴请他。后来,他们发现他不过和别人一样,便对他失去了兴趣,只剩下礼节性的问候,一旦他背过身去,就白眼相加。他熟悉了楼里的情况,就渐渐与他们之间留出了足够的距离,不再好奇地透过门缝观看教授夫妇苦修,也不再恐吓那些胆怯而卑鄙的植物。
唐生从梦中醒来,翻看手机,没有王老的讯息,这意味着今天不用再接受问话。床靠着窗户摆放,阳光呈斜角射进来,打在崭新的木质书架上——那里没有书,只竖着一张自己和妻子的合照:妻子别着青玉的簪子,穿着石青色的琵琶襟,披着黑色的披风,左手中指套着蓝宝石戒指,神态拘谨,左臂挽着他的右臂,腼腆地笑着,他身着深灰色绸缎的对襟马褂,左手反持着烟袋,侧着脸低头看着她,身后是自家的宅院,院里几棵桃树开得火红。这是新婚不久时的照片。最近一次和她通话的时候,她向他坦白,现在家里的处境并不理想。为了家里的生计,唐生和妻子曾经绞尽脑汁,最终狠下心来凑出一笔钱,走了祖传的老路子。对着照片回忆了一些往事,他翻身起床,打算在下学后和王老上街逛一逛,想想办法,是时候去找一份临时的工作补贴家用了,况且事已至此,再也不能碍于情面而羞于开口。
公共厨房里,教授夫妇一边吃早餐一边为女儿解释艰深的理学,配合不同的手印加强理解和记忆,唐生在一旁扫了一眼,正是平日里在学校里学过的那一些——与其说学校,倒不如说是个疗养院,里面住着“组织”里的教授和长老,他们一些是单纯地对理学充满热情,为渠倾注毕生精力,另一些则是在内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不得不偏安于此,这些人要么功力以臻化境,要么享有可观的权势。平日里讲学的时候,大家随意地坐在沙发或者椅子上,讲师盘腿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为了掩饰自己,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上好每一堂课。小女儿嘴唇周围糊着一圈牛奶沫,似懂非懂地听着爸妈讲解和辩论,唐生则站在一旁吃水煮蛋,也仔细地听着。“唐老弟最近变得用功起来了。”教授带着赞许的语气转头对他说,唐生报以一笑。吃过早饭,母亲要送女儿去上学,唐生便和教授一同先去学校,教授在学校里以勤奋好学闻名,和他一同出入,能为自己加分不少。
下课之后,唐生约了王老一起吃午饭,在学校附近一家生意火爆的斋菜馆,入座后,各自点了当天的套餐,无非是一些时蔬和豆制品,而这家餐厅的师傅却能把清淡的本味展现到极致。刚到午饭的钟点,店铺里已无虚席,有一部分食客和他们一样,下课后来这里尝鲜,他们环顾四周,谈话变得谨慎起来。唐生吃得相当慢,甚至在招牌菜完全变凉之后还没有吃完,等身边的客人完全离开,换上新一轮顾客的时候,他才谈起临时工作的意愿。
“你现在还不能工作。”王老无奈地为他解释,“要经过“组织”三年的考察才能领到临时的工作许可。我不知道从前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规矩从来没变过。你先熟悉熟悉环境,“组织”预支的费用足够生活了。”王老用店里订制的紫砂杯咂着茶水,对他说,“你的情况,我明白。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上忙。”这席话让唐生彻底失望了,他脑子发蒙,后脑勺渗出冷汗来,王老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一口否定的事,就绝无其他可能性。这样的状况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而迄今为止事情的进程也完全不值得当初铤而走险,他坐在蒲团上,几乎要落下泪来。服务员开始收拾地板上的蒲团,餐厅慢慢空了,他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头拨弄盘中的食物,王老侧头抽烟,并不理会他。
“王老。”他替王老斟上茶水。“我认为……”
“你不用说了。”王老挑了挑眼皮打断他,放眼环视了一圈,低声对他说,“还好你的负责人是我。这事,以后不要再提。”
  

连着一个多星期,唐生都没有接到王老的消息。一天下课之后,在李老师的安排下,他用办公室里的座机给家人通了一次电话。妻子在电话里哭了起来,他面色土灰,轻声安慰妻子,并且用方言暗示她尽量少说话,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手持监听器的李老师在桌子后面,钢笔停停走走做着记录,。唐生匆匆地挂断电话,把哭泣的妻子丢在那头,强作笑容和老师解释,夫妻情深,结婚以来从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那你们两个倒是不容易的。”老师放下纸笔,脸上的皱纹伴随笑容挤在一起,顺手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眼,“眼睛是越来越不清楚了,老花镜恐怕也要重新配一副。行了,你可以回去啦。”唐生吃了一惊,手心和后背顿时透出冷汗,老师的话里分明带着自己的家乡的口音,这和他素来说话的习惯是不同的。唐生僵着笑脸,转身时想看一看纸上都记录了什么,可惜写的是他并不认识的文字,便匆匆走出大楼。他仿佛觉得身后已经有人跟上自己了。
秋天的味道越来越浓,午后的北风时常携来细雨,在气温低的时候,这样的小雨也能让他单薄的外衣湿透。他抱着双臂沿着河岸往住处走去,途中雨势突然大了起来,宽阔的河面被雨点打起涟漪,有几艘餐船缓缓行驶在河道里,金属餐具和碗碟碰撞的声音盖过了雨声。他跑进附近的快餐店躲雨,恰巧遇上两位一同学习的朋友,便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说唐生最近脸色不太好,他苦笑,敷衍几句,便转向其他话题,谈话中唐生听出了一点倪端,他们除了“组织”预支的钱,似乎还有别的收入来源,从便饭的规格也能看出,他们点的是全餐,而自己理所当然地只点了半餐。雨停了后,他们结伴走到河的下游才分手,唐生独自回家。到家时,楼道里空空的,他蹑手蹑脚走回房间,就着热水咽了两片止痛药,蒙头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雨也停了,从地面反射的灯光能看出街道上还有积水,似乎正是晚餐的时间,隐隐约约能听见隔壁教授的房间传来祷告的声音。他摸着黑穿好衣服,从书架后面掏出一口短刀别在后腰——这是唐生家祖传的宝刀,传说出海的人要是带上它,一则削铁如泥能防身,二则可以保佑自己满载而归。他关闭了手机,走出门外,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临近码头的码头区是一片热闹非凡的娱乐区,唐生一个多月以来还没有来过这片城区,这里鱼龙混杂,一向是“组织”明令禁止进入的地方。街的两旁各色的餐厅和赌场林立,店铺的外墙贴着大胆的海报,招牌上的数字灯管把街道照得如白天一般,临街的第二排建筑多是废弃的仓库或者由仓库改建的旅馆和电影院,由于板房的隔音效果不佳,整条街回荡着惊悚片惯用的配乐和交媾的欢声笑语。街旁站着很多招揽顾客的女人,大多穿着旗袍,不少向他抛着媚眼,几个生意人贴墙站在没有灯光的角落,看他走过来便围上前,手里举的塑料小袋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粉末和药片,不断给他报价,他快步从人群中穿过去,不时闪进街边的小巷,回头探探身后,确认没有可疑的人。
他停在街尾的小货廊边买了一小瓶烈酒,打开盖喝了一口,塞进内兜里,酒液如火舌探入食道。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仓库区,这里除了年久失修的库房,空地上还堆着大大小小的集装箱。这里一点光也没有,码头区的光色种种被黢黑的巨大的库房和在半空中呼啸的海风挡在了外面,恰逢新月,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海风能为他指引方向。这里晚上通常是没有人来的,如果有夜航船到港,卸货的工作也要等天亮了才开始。
摸着黑从仓库区的边缘走上大道后,唐生顺着马路上夜光路标的指引在仓库与仓库之间游荡,这像一个没有谜底的巨大迷宫,他是一个毫无目的的寻路人。随着瞳孔的适应,他慢慢能看清一些细节。迎着海风走去,他看见正前方有一个单独摆放的集装箱,开着门,里面似乎有几件方方正正的陈设,看起来整洁、可靠。他忍不住想走向前探个究竟,几个家具模样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正中央好像是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些杂物,旁边并着两把沙滩椅,右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柜子……箱体深处的东西再也看不清了。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响,停住脚步俯下身子,右手握住后腰的刀柄,屏住呼吸站在原地,这声音来得太突然,四下继而寂静如常,他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异样。他为自己宽了宽心,往箱体的深处又探了两眼,转身继续往海边走去。走了约摸十几分钟,这片地面上满是杂物,玻璃,铁丝网,成堆的零件和部件,四周的仓库和箱子数量明显减少了,偶有几个摆放随意的集装箱也多是报废的,里面堆满了垃圾,好像是有人居住后废弃的。再往前走,是散乱的垃圾场,报废的汽车摞成一片巨大的废墟,尽头仿佛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树林背后透出一片来自码头区闹市浅浅的灯光。他躲进路旁的箱子后面抽烟,一边探头往外打探着,这时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连续好几声,这次有了准备,踩灭了烟头慢慢往声音的源头摸过去。绕过一堆废旧的汽车,眼前是一座大门紧闭的仓库,透过板墙上方窄窄的窗户能看见里面竟然有微弱的灯光。他蹲在一个箱子后面,这个角度侧对着大门,离库房只有十来米的距离。房内里传来微弱的敲打声,声音不大,但是清脆,板房的缝隙里还闪烁着电焊时发出的光弧。这应该是个小型的地下加工厂,唐生想,他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在暗处观察。过了几分钟,里面停止了作业,打开了仓库侧面的小门,先后走出几个人,好像正逢工厂休息的时间,他们穿着统一的工装,蹲在水泥地上抽烟喝水,并没有说话,连喝水和进食也是缓慢、安静的。唐生听见开门的声音,灯光从门缝里倾泻而出,便往箱子后挪了挪身体,稳住躯体,再探出头观察的时候,看见白天与自己同班学习的一位长者竟然也在其内。
他探身的动作引起了人群的注意,离他最近的工人飞速地向他扑过来,挂在身上的工具零件叮当作响,唐生转身就跑,跃过路上三三两两的杂物,跑回大路上,又逃向别的岔道。工人们刚从库房出来,视力还无法适应户外的黑暗,追不上他,有人绊倒在路上,跑在前面的人把随身的工具向他砸去,有人沉不住气,竟然开了几枪,朝他怒吼,叫声回荡在大大小小的巷道里。他拼尽全力地跑,在集装箱狭小的夹缝里狂奔,直到筋疲力尽,身后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才瘫倒在地上小心地喘气,略带咸味海风吹着他湿透的头发,他感到头痛欲裂,掏出内兜的烈酒灌了几口,昏昏沉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经微微发白,风势小了许多,唐生睁开眼,夜里似乎下过一场小雨,身上的衣物有些湿润。他选了一个能靠着的地方重新坐下,正对面是一排银白色的金属栏杆,借着微弱的晨光能看见栏杆的那后面就是码头,右边巨大的装载机械排成一排,伸直了手臂,姿态坚挺地站立着。机器的队列一直从远处延伸到他面前,再往左是简易的混凝土堤坝,一条银线划向天边,岸边停着几只白鸟整理自己的羽毛,拍拍翅膀向大海飞去,他认得这里,离先前自己上岸的地方不远。此时正是凌晨四点左右,他嘴唇干裂,衣衫狼狈,双腿剧痛,冰冷的地面仿佛在他体内注入了寒气,浑身的关节都僵硬了。码头还没有开工,也没有抵港的船只,海风微弱,波浪平缓,气温开始上升,海鸟们叫得正欢,在水面上飞舞盘旋。他望着东边的天空,透着浅浅如黄纸的色泽,已经能看出云的轮廓,一切都是安静的,他甚至能听见妻子的哭声。
远处靠岸的通道边传来鸟笛的声音,他瞬间清醒了些,起身伏在箱子后面,这种笛声与海鸟的叫声类似,只有长期在海边生活的人才能分辨。他透过栏杆的缝隙看见离堤坝二三十米的海域里浮出一个八仙桌大小的装置,像是一个小型观察台,紧接着观察台下面连着椭圆形的航海器也完全浮出了水面——和他当初乘坐的那台一模一样。它随着洋流缓缓漂至岸边,顶盖自动滑开,伸出一部折叠的梯子,慢慢搭成航海器与堤坝连接的桥梁,舱门里接二连三地爬出难民,像往常一样,他们站在堤坝上活动筋骨,呼吸新鲜的空气,面带喜色,精神振奋,有人甚至站在岸边想对大海高声呼喊,却被同行的负责人制止了,所有人陆陆续续都找到了隐蔽的地方蹲下,等待摆渡的车辆把他们运出码头。卸完了人员之后,航海器缩回折叠梯,关上舱门,如石头一般迅速沉入海底,海面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漩涡。唐生谨慎地藏在箱子后面,不发出一点声音,而刚刚上岸的人们却躁动不安,开始四处乱转,负责人不停地约束,才勉强让大家安静地坐下来。唐生松了口气,确定没有人能看见他,伏着身子慢慢往后退,双手摸着身后,走出了这条集装箱间长长的巷道,再次蹲下来,望了望左右两旁。
他转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眼前赫然站着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年纪,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叔叔,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
他把左手举在嘴边,做了个收声的动作。
“叔叔,我妈妈在哪里啊?”小女孩焦急地问他,“叔叔,叔叔……”
他面沉似水,鼻头和耳鬓淌下汗来,一面低声安慰,让女孩噤声,一面伏低身子慢慢向小女孩走过去,右手握住刀柄不住地发抖。“小梅!小梅!”一个颤抖的女高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听见叫声,心里一沉,拔腿冲出空地,跑进对面的巷道,为了成功脱逃,情急之下竟凭借模糊的记忆沿着昨夜的路跑回了码头大道,又跑向能够藏身的垃圾场,一路上他身后始终跟着两个身着正装的男人。绕过巨大的垃圾堆,他在一个拐弯处跳下了一条隐蔽排水沟,里面盛满了昨天的雨水,俯身藏在水里躲过了追捕。
他顺着排水沟往下走去,下半身浸在污水里,污浊不堪,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听听周围的动静。这里是贴近码头区的一片树林,对面是海,穿过树林便是喧闹的市区,他从水沟中爬出来,确认
已经没有人跟着自己了,稍稍处理了湿透了的衣服,攀上一棵叶子相对比较浓密的树。他仔细听着远处的追兵的呼喊声音,人似乎多了起来,而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低,他再也支持不住了,靠着树枝睡了一会儿。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真正的休息,树枝的稳固对他来说如温床一般,奢侈的舒适感让他很快睡着了。

年幼的时候他和同乡的孩子常常在海边玩耍,调皮非常,有时候弄坏了渔船,撕破渔网,闯祸之后为了躲避惩罚也曾偷偷藏在小树林里或者草堆里,等待日落的时候父母出来寻自己,回家免不了挨一顿骂甚至吃上两板子,还会被父母押送到乡民家鞠躬道歉,甚至在祠堂里罚跪。有时候也是外公来寻他,外公抽着烟袋,套着大褂,拖长音地满处叫他,“生——儿——嘿,回——屋——吃饭……”有时日头已经落下大半,树林里阴暗潮湿,暗藏沼泽,再不出去,恐怕夜里林中会有虎姑婆出来觅食,到这时常常噙着眼泪却又不敢呼喊,紧紧抱着树干。要是等到天快黑了,再也看不清林中的小路,这时还没有人来寻他,他便知晓这次祸闯得大了,才不得不下树,壮胆摸着树往外走,眼睛瞪得极大,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若是有一丁点响动,就吓得不敢再动弹,屏住呼吸,安慰自己,直到再一次鼓起勇气。他记忆中从来没有一次独自从树林中走出来,每次天黑被困在树林中,外公总会代替父母出来寻他。“生——儿——嘿……”听见这一声喊,他便什么都不怕了,如迷失的渔船望见了灯塔,夜里的一点微光就是夜里的一切。
天亮之后,海风渐渐大起来,他身上铺满一层落叶。远处的码头已经开始运作,装卸机巨大的轰鸣声惊走了附近的海鸟,追他的人也全都散去了,垃圾场上有两辆铲车正在处理废弃的汽车,整条海岸恢复了日常的秩序。阳光洒进树林里,照在他的眼皮上,他抓起两片树叶,盖在双眼之上,等待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2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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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4 16:59:3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卫康 于 2015-2-4 18:22 编辑

像是长篇小说中的一部分,但是也可以解释为是暂时没有办法把一个完整的场景和情节做一个呈现。诗人写小说是有优势的,我以前表达过这个观点,因为即便写得再差至少语言也比一般人强得多,不至于一无可取,但是缺点也是有的,就是容易执着于意象和氛围,短于情节(虽然情节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叙事,起于想象,终于情绪。这篇东西很酷,至少传达的东西我感觉到了,氛围有,但是不能说完整。题目起名叫着异邦,但是从细节上来看“我”在这个仅呆了三个月的地方表现的不像一个外国人,而像是从某个国家的某个地方到一个特殊的地方。所以“异邦”似乎也可以理解为身处本土仿若异邦的意思。单线负责制,无处不在的组织,问话,海底实验,以及怪力乱神的修炼、植物培育,似乎多多少少指向某种特殊的政治体制,有点乌托邦小说的味道。
期待更长更完整的作品。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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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5 15:52:54 |只看该作者
字太小了。
开头挺好,可作者没能够维持住语言的稠度,往后写稀了。航海器,挺好的一个道具,适合你创造的这个古里古怪有点后工业时代神秘的故事。故事不知道是没构思好还是故意为之,我觉得还可以交代或透露得更多一些——关于组织也好背景(比如祖传的老路子)也罢。也许你在情节和气氛之间摇摆,两者反而都有欠缺。写到最后,感觉主角完全蜕变成一个孩子了,如果是成长、进化、变异哪怕自我毁灭可能都好一点吧。
住到黄河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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