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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向北倾斜的南洋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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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6 09:47: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向北倾斜的南洋杉

闹钟忽然急促的响起。六点半钟。我打了一个激灵。很自然的一跃坐起。我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
刚刚还在惊惶的迷梦中挣扎呢。就如一尾奄奄一息的游鱼,一下子搁浅在污秽不堪的沙滩上,我坐
在床上,懒得动弹了——我忘了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太阳光正从东墙上的小窗投射进来。金光闪闪的阳光,呈一个拉长的梯形,粘在西面墙壁上。我呆
呆的望着那一块镶在灰暗墙壁上的光斑,脑袋一直在嗡嗡的叫。昨晚我休息得太晚,我一直忍受着
隔壁那一伙人喝酒,猜拳,胡闹到转钟。我其间也去敲门抗议过,到后来他们干脆就不理我了。什
么人都有啊这世上,你只能忍受着。
我象气泄的皮球,又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我想睡个回笼觉,补补精神。
晴朗的周末,可以叫人安心,但阳台上从我在睡梦中就似乎感到有人在那不停的洗涤什么东西。水
龙头的水一直哗哗的放着,什么人拿刷子在刷着什么东西,没完没了。阳台就在我租的房间的顶上
,人走动的脚步声,也搅得我不得安生。以前,多少次,我直着喉咙喊:轻一点,上面的动静轻一
点,我在休息!
我把头压在枕头下。但很快,我没有了睡意。我清醒了。我的耳朵开始捕捉一丝丝细微的声音。我
之所以不愿离开这个糟糕的城中村,就正是为了听到这美妙的声音。这是我内心的隐秘的希冀。
一个女人的声音,细细软软,若有若无。她在接着电话吧,就在阳台上面。
我很快就起身穿好衣服。我照了照镜子,捋捋头发,拿了牙刷毛巾,朝阳台上走去。
强烈的阳光让我的眼睛一下子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眯着眼,慢慢走到水龙头边上。一个女子正在
洗头发,已经清好了泡沫。她穿着一袭明显是酒店迎宾穿的艳丽旗袍。猩红底金色小碎提花,开叉
很高,露出了如同莲藕般的丰腴的大腿。她穿着明显很紧。我感到浑身一阵燥热。她颀长的身子稍
稍侧着,一手握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接着电话。白皙的脖颈上还有几点水珠。女子回过头来,有
点惊愕的望着我,点了一点头。淡淡的两弯眉下,出奇的嫵媚的是那过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显
出一丝笑意,夹杂着些许尴尬。粉红的唇上点缀着一粒不甚明显的褐色的痣。动人的唇角在丰满的
双颊间,都形成了浅浅的新月一弯。
她还在低声的问讯:你是在植物园门口等我吗?
我凑近水龙头。清淡的洗发水混合着女人体温的味道。
是的,一个好地方,没事时我也常去蹓跶。浓密的花朵,粉的,白的,紫的,黄的,红的,烂漫缤
纷。苍翠的热带植物,撑开巨大的叶片,冉冉摇曵,和风起了。清澈的池塘上面飘浮着睡莲,水禽
游弋。游人们缓缓在草地上,林下移动,嗡嗡交谈。或坐在石凳上休憩。
那么,是谁约她呢?我怅怅的想。见她挂了电话,挪了挪位置,让我好洗漱。
谢谢!
不客气!
她在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优美的曲线颤动着,我瞟了她几眼,她也瞟了我几眼,有点尴尬的沉默
今天休息了?我明知故问了一句。
今天休息了。她拿了脸盆,洗发水,轻手轻脚的走下阳台去。我望见她一级一级的走下台阶,心里
象失落了什么,说不清。
我洗漱毕,进房间里梳好头发,拿剃须刀剃净我那初生的稀薄的髭须。我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的的料
理了一番。我又自我打量了一番穿着,看看是否得体,干净。我觉得一切还行。
我总算出门了。在这仄仄的巷子里,偶尔有一两个我这样的行人匆匆忙忙经过。一个人骑着自行车
敲着铃铛,人只能贴着墙壁给他让路。沿巷子的人家大多开个杂货铺子,或老旧的理发店,阴暗的
小旅馆。门里面,人们开始一天的生计了。炒菜时锅铲有节奏的敲击着锅的声音,菜滋滋冒热气的
声音,电视播放着广告,悲情剧,模模糊糊的台词。一只狗在墙角边游荡,嗅着垃圾堆,企图寻到
点食物。地面湿漉漉的,人用过的废水,便随手往外一泼,终日也不见干过。水淌了一地,蚯蚓般
弯弯曲曲爬出若干道长线。在下水道井盖边才停住。闻到一股炸臭鱼干的味道。有人橐橐的上下楼
梯。多少次我遇见下班的她打这里经过,把旗袍下摆提高些,几乎是跳着越过那些水啊垃圾啊。
下班啦?
下班了。望着你的眼睛,浅浅的微笑着,红红的双颊上就开了一对酒涡。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杂乱的小巷,来到我熟悉的公共汽车站台。我心里想着,到哪去走走呢?
到哪去走走呢?其实,目标很明确:植物园。对,就是到那去走走看。
当一辆开往植物园的公共汽车落站时,我也随着一大群人挤了上去。
真是快活的周末啊。阳光照着两边拥挤不堪的,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很僵硬的分割出明明暗暗。梦
幻般的城市,从暗夜里一下子就浮现出来了——一下子就落到坚实而粗陋的大地上面了。偶尔看到
南国特有的古榕树,在某个旮旯里冒出来。蓬蓬勃勃的一团绿。还有三角梅,攀在某一个富翁家院
墙上面,开得紫红一片。路上行人开始多了。一个公园里,几个老人在缓慢的比划着手脚,打着太
极。交警制止一个要闯红灯的路人,他吹响哨子。一群人走进一家大型商场。小孩牵着五彩汽球。
在一只巨大的光洁的女人腿下走过去。
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漫无目的的到海滨走走。这没什么意义。我只是刚跑来这个城市,在这里举目
无亲,也没有一个熟人。我只是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可以糊口的工作而已。
公共汽车喇叭播音说古里山站到了。翻过古里山,就可以下到植物园去。
我下了车。沿着一条老街道,我一直往前走,我忽然就有点迷茫起来。我象一个迷路者一样,也象
一个流浪汉,迟疑不决的迈着步子。我有点饿了。我还没有吃早点。
一群群鸽子扑楞楞的从天上飞过来,飞过去,它们是在没头没脑的瞎旋些什么呢?晴和的碧空下,
竖着一个大大的十字,在尖尖的屋顶上面。我爬上一段斜坡。阳光照在路边的芒果树上,此刻,芒
果正吐出赭绿色的花穗。密密麻麻的无数赭绿色的花穗浮在蜂蜜色的粘粘腻腻的阳光里,空气也混
混沌沌。这渐渐升高的温度,让人慵倦,如同患着热病般,有些谵妄的胡思乱想。一群骑着自行车
叽叽喳喳闹着的女孩子,也来到这坡上的面线糊小店。她们来店里是来吃面线糊的。我好几次也来
这里品尝过这地方特色小吃。
我要到哪里去?古里山吗?是的,爬到古里山上去,然后从那里下到植物园。是的,今天,也许能
有一次不经意的邂逅。我想象着,穿过那片华盛顿棕榈林,椰林。或者,到那个隐蔽在蔓藤下的先
贤读书室——其实是一处石洞里。但我踯躅不定,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什么,拿不定主意。
我在小店门口的一棵大榕树下停住。大榕树张开粗壮有力的枝干,荫蔽了大约一亩的地方。这下面
就摆放着一溜桌椅。我坐了下来。大榕树下落了些许叶苞碎屑。新发的叶片茁壮而深碧,简直是闪
闪发亮了。我仰望那大榕树胡须一样垂下来的丝丝缕缕须根,有点出神。女孩们在我身旁呼呼啦啦
吃着她们的面线糊。吃面线糊也糊不住她们的嘴巴呢。
您要点什么?
一碗馄饨。
两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在我旁边热烈的讨论他们新玩的一款游戏。魔兽,魔兽,魔兽......女孩子们
哈哈哈哈的笑得格外开心。真是好天气。
店员给我端来一碗馄饨。我小口小口的吃起来,汤热,清,淡淡的口味,有虾仁。
我将来会对她说吗?我来这里就为了能会见她。我会邀她来这里品馄饨吗?她喜好虾仁的味道吗?
谁知道呢?这是如同梦幻一样的胡思乱想。甚至于都比不上一吹就散的浮云啊,这根本就是没有影
子的事。我们差不多素昧平生。起先,我们只在一个阳台上遇见过几次。虽则有一次她甚至帮我洗
过一件衬衣——她看我等她洗被单,就顺手帮我一起洗了。也就是这一次我们话谈得多一些。她比
我来得更远,家里还有很多姊妹。她有点不愿意谈到远方的家,她好象在回避。我没有深究下去。
我甚至于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更早时侯,我见她在阳台上哭,也接着电话。我隐隐约约听出好象有人劝她回家,她始终没有答应
。她默默的淌着泪,说着欠的钱她会还的,她怎么样想法子也会还的。不要逼她云云。我当时拿了
衣服要上阳台洗,我迟疑不决的还是上去了,我见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别扭的挂了电话,就轻
轻走下台阶去了。
我吃完馄饨,叫店员来收钱。往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的心忽然就跳得厉害了,好象连
刚吃的一碗馄饨也要倒出来。当我一转头时,在我侧后面的桌上,斜背对着我,坐着一个穿红色旗
袍的颀长的身影。正是那个动人的侧影!可见到圆滑的脸颊以及下颌侧面优美的弧线。但就在她回
头的那一瞬,我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她的唇上有一圈明显的黑色的绒毛,好象男人的髭须一样,而
且很浓密。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她。
我终于爬到古里山上了。古里山东麓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有一群人站在山巓的一块风动石下拍照
。一个男的搂着一个女的,他们各举起一只手,做出一个V字,大家一起喊茄子,闪光。一个长发
齐肩的青年,迎着微风,张开双臂,大声叫喊:噢——噢——噢——我走开了。我向南麓下去。我
听到孔雀的尖厉的鸣叫声。一定有人又在栅栏前拿些艳丽的东西引逗它们,好叫它们展开那发光的
尾屏。
你是一个人到这里?
是啊。你呢?
我来这里一年了。
你有亲戚朋友在这里吧?
谈不上,只有几个熟人,都是以前在别的地方打工认识的,关系还不错。
哦。我到这里可是满城人不识啊。我呵呵笑起来。
我不就认得出你?她笑盈盈的望着我,你是刚刚读书毕业出来的吧?
我毕业两年多了。先在广东晃了一年,只差混到睡桥洞了......我哈哈大笑起来。
浅浅的酒涡漾起来,你是有知识的人!怎么样也不会落到那一步的。
那难说啊。好多桥洞里都睡着“有知识的人”呢。
她一节一节拧着被单,水哗哗的流着。
我来帮你拧。我自告奋勇。
谢谢你了。
我一面无目的的走着,一面看那些挂在植物上的牌子:垂叶榕。变叶木。银桦。波罗蜜。石栗。凤
尾竹。簕竹。佛肚竹。崖洲竹。相思木。朴树。有些我认识,有些我认不出。水在流淌。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只有一个人,我还有爸爸妈妈啊。
不是,我是说还有兄弟姐妹没有?
还有个弟弟。
啊,那真好。
你呢?
我们家是个大家,我是大的,有五姊妹。
哦。你爸妈真够——我想不出一个词来。他们想要给你生个弟弟吧,你有弟弟吗?
没有。她低下头,不做声了,我们那边穷......我们那边的人是不是很落后?
我一时窘住了,讪讪的笑着,你这么认为?
她搓洗着我的衣服,她不做声。
上次我还看到过苍鹭,绿头鸭,鹈鹕,黑天鹅......不过,也许是在动物园吧。哦,是的,也许是
动物园。我应该是记错了。我想把衣服敞开,我有点热。我望到远处的草坪上,孤零零的有一株高
大的乔木。树冠向北边倾斜。我应该到那边去歇一歇——我激动起来。一身白色的颀长的影子。我
仿佛一下子被什么击中,我浑身都战栗着。两个人也正缓慢的朝那边走去。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的喉咙热辣辣的发胀。长长的头发已经扎起来了,在脑后盘成一个整洁的髻。那白皙的脸上,已
经渗出细细的汗珠。圆滚滚的双臂在太阳下晒得微微有点发红。
这是什么树啊?
牌子上不是写着吗——南——洋——杉——
为什么叫南洋杉啊?
它的老家是南洋啊。男人咯咯笑着,从女子身后去搂她的腰,女子捅了捅他的胳膊,避着,还是被
男人搂住了。男人十指紧扣着,压在她的小腹上,下颌搁在女子的肩头,身体摇晃着。
你看它倾斜了啊。女子仰望着那棵树的树冠,说。为什么会倾斜呢?
我咳嗽了一声。女子忽然就回过头来,她一脸惊愕的神色,似乎又有点窘迫。我望着那个蓄了浓密
髭须的中年男子,心中压抑下一种忽然冒起的愤怒。
是因为,呃,因为,南方强烈的台风吧?我盯着那渐渐变红的脸,结结巴巴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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