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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5 11:28:3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A
我从没见过祖父。祖母去世,久久都无法咽气,据说她是挂念着祖父,她一直认为祖父还活着,娶了别的女人,并且生儿育女,所以才没回来,但她不甘心,让我们一定要在他活着之前去找到他。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祖父已经失踪好几十年了。何况,那时候的情况,又有几个人能够活下来。

B
红旗乡跃进村五组,在新农村建设的时候,施工队的推土机发现了一口井,井壁上画着一些图案,他们担心是什么文物,报告了我们文管所。我带人去看了,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古井,有点深,井口的直径也很大,虽然被推土机掀开了一个大缺口,但估计直径约有一米朵宽。井里没有水。借着光线可以看清,井壁上的确画着一些图案,其实就是一些圆,一个圆,套着一个圆,许许多多的圆,可能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画了很多很多的圆。看年代,并不是很久远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用锋利的石块或者贝壳画上去的。从井口使用的青条石上看,这口井也至多百余年的历史。我下到井里,仔细看了,的确没有什么价值。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就算完事。

C
其实,这世上本没有一个圆。我说的是圆满的圆。但我的确在那些井壁上,画下了一个个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被押解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也是下定决心接受改造的。但他们并不给我机会。批斗,劳动。这些只是皮肉之苦。但让我抬不起头的,是所受到的凌辱。我没有脸看他们,我对不起这个世界。我是这个社会多余的人。
有一天,在万人大会后回来,我在铁窗上,系上皮带的时候,是她救了我。她说,你真傻啊!她抱着我痛哭。那一刻,我也泪水打湿了盈眶。她是地主的女儿。曾经是这一带的老师。现在,在教夜校,给劳苦大众扫盲。
她说,我喜欢你。她说,我们逃吧。
我说,我有老婆孩子。我说,我们能够逃到哪里?现在到哪里都是要有介绍信的。
她说,我不管。
我说我们会死的。
她说,死了也值得。
民兵连长发现了她和我的“奸情”。其实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连手都没有拉过。但我现在是反革命分子。于是他们惩罚我,把我关到了这口老井里。井已经枯干了,不再有水。照不见月亮。和我自己的影子。
夜里,她来唤我。给我送饭。她伏在井口上,低低地唤我的名字,身影遮住了大半个月亮。她说,以后每天,她都来给我送饭。她说,你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那个看押我的民兵在吼她。她说吼什么吼,你们连长说了,我来去自由。
我知道她来去自由的意思。我知道她为了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个民兵连长据说搞过好多女人。而他们的无产阶级法院,也可以随时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夜里,我透过圆圆的井口,发现这是一个独特的仰望世界的角度,那一刻,我苦笑了,这才理解了井底之蛙的含义。有淡淡的光。月光。我捡起一块石块,想向上面扔去,但还是把手在空中停住了,于是,随手在井壁上,想画点什么,但只能,画下一个个的圆。一个个,我看不见的圆。
圆,是最简单的图案吗?圆,是最完美的图案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老婆孩子,当然,也想起了她。我想我可能无法改造了,或者说被改造了。我只是一个废人。一个多余的人。一个对人民来说,有罪的人。人民公敌,反革命分子的下场。群众,铺天盖地的声音。我无法呼吸。我看不见了,我,在哪里?

D
所谓重生,是我遇上了他,是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仰望见他。所以,现在,我愿意与他一起,赴死,抑或向死而生。但我救与不救他,或者说我们逃与不逃,都是死去与消失。但我要以死指认,那些凶手,那些群众,那些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锄头与枪,强奸与杀戮,又有什么区别?
是的,我望见了一个圆,一个圆圆的太阳,发着罪大恶极的光芒,在我们倒下的那一刻,我们注定要说出我们的诅咒。恍然,我会产生一个错觉,是的,我拉着他的手,他拉着我的手,永远不放手,这是梦里吗?梦里,我们才能完美无缺。而爱,是升华,还是伤害?虽然,我们之间,真的啥也没有,连同志都不是,也够不着一个阶级。但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同病相怜,我们同时受难,抑或遇害。
他们为我戴上了一个破鞋、反革命分子的尖帽子,我接受了,笑领了。其实,我只是,为他送了几顿我亲手为他做的饭,为他补过一件被鞭子抽破了的衣裳,仅此而已。

C
第一天晚上,她用绳子吊下来的竹篮里,装着给我的饭碗,一个窝窝头里,我发现悄悄藏着一张纸团和一小截铅笔。她说,你好好吃哈,注意别被米糠噎着。
第二天,我在晨光里,看见她在纸上写着,好好活着,活下去。我回了她一句,生不如死。她第二天回的是,不,你死了我会诅咒你。我回她,为什么?她回我,你欠我的,欠我一辈子。第五天,我对她写道,我真的不想活了,请把那根绳子留给我。第六天,她说,你等等我,再给我一天时间,今天晚上,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夜里,她送晚饭没走。她和那个守我的民兵说着话。那根绳子没有收上去。后来,世界寂静了。我听见夏夜的蛐蛐在叫,还有一唱一和的蛙声,似乎,还有远方林子里的猫头鹰偶尔的叫声。有萤火虫飞了起来了吗?我看见它们的身影掠过漆黑的井口。
快,快拉着绳子爬上来。她突然伏在井口上喊。我花了好大一阵子,爬了上去。看见草垛里,那个光着屁股的民兵,在月光下,躺在那儿。她说,我们逃吧。我们没有路了。她于是拉着我,沿着田坎,向林子里跑去。村子里的狗,这时候叫了。我们只是互相搀扶着,想向林子里逃去。我一边,忽然想起我留在井壁上的那些图案,那是我没有老老实实改造的罪证,我都忘了毁掉擦掉抹掉了。从此,我都是一个不可改造的人。从此,我都是一个罪不可赦的人。
再后来,有狗追了出来,有火把,有人声。过了那座桥,就是林子了。林子,黑压压地,像一个鬼魂,扑下来。但我们累了。真的累了。我们大口地喘气。我们相视而笑。回头,只看见远方,黑暗里的光,而光从黑暗里来。
第二天,在那座我们没有跑过去的石桥上,他们以无产和革命的名义,宣布了我们的死刑,立即执行。我和她被五花大绑。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在微笑,于是我也微笑了一下。但这种场景突然感觉很熟悉,是不是也该高声呼喊什么?但我们不知道还能喊什么。我们唯有赴死。枪声响了,不再屈辱,不再苟且,不再受难。我们微笑。看见了天堂。是的,如果有地狱,留给他们吧。
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想去拉一下她的手,或许她也有这种感觉。我只是想对她说,不要害怕。阿Q说过,脑壳掉了,不就是碗大个疤。但,我们被束缚着的手不能。我们只是双双倒在了大地之上。没有多少人看见,我们一路流淌到了河里的血迹。这条河,据说通向远方,家的方向,老婆儿女,一定在等着我归来,但我是归不去了。我没脸回去,也无路可回。

B
在对几个当地村民的走访过后,我对施工队的人说,这口井就是一口井,没有什么保留价值,继续推吧。推土机一铲下去,一个井就坍塌了。我摸出兜里刚才他们每人发的一包中华烟。这个包工头还是知趣,说待会儿还要吃饭,我说饭就算了,现在哪还在乎你一顿饭呢。我撕开,中华包装着的锡纸,弹出一支,点燃,缓缓,吐出几个烟圈。一边,看着推土机一铲又一铲地下去,以摧枯拉朽的手势。记得谁说过,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我想是的。在回去的路上,我摸出手机,看了几眼那些图案,手机很卡,真的很卡,我决定删除一些照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A
料理完祖母的丧事,我回到我的工作室,继续画画,但这段时间,却老也画不动,我觉得以前画的东西,都很浅薄,没有意义,而脑海里,唯有祖母的一个念想。我在120×150cm的亚麻布上,随手画出了一个圆。这是我从来没有画过的一个符号。我退几步看那个圆时,想象着它是金色的、蓝色的、紫罗兰色的,甚至血红色的,我忽然想我该出发了。我要去找找我的祖父。我要去把他找回来。我要把他拉到祖母面前,说,我回来了。因为,一个人,如果来过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在一个地方失踪。一个人,总有作为一个人的凭据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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