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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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放屁！”
“他还不服！”
“猫尿灌多了，又在这儿胡扯！”
孙正义拉着黄胖子的手，认真地说：
“老弟，今天咱俩尽兴，别勉强，这个兔崽子最会灌人酒，别理他！”
黄胖子有些局促，说到：
“叔叔叔，差辈儿了。”
孙新华自顾自地喝酒，对孙正义的醉态不屑一顾，说：
“一喝多就这样，烦不烦啊？！”
“诶――你个小兔崽子！”说着，孙正义就要从桌子上爬过去揍他，但是黄胖子赶紧拦住了他。
经过一番安抚，孙正义才消停下来，不再用自己的“老子”的身份去压制孙新华。
三个人依旧慢悠悠地喝着酒，时不时地孙正义就会忍不住要发作一下，想要打压一下儿子的“嚣张气焰”。
孙正义和孙新华不对付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孙新华小学弃学开始，孙正义发现自己彻底已经丧失了在儿子面前的威信。此后的三四十年，两个人谁也没能再说服过对方。父子俩因为酒醉互相骂娘、大打出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酒醒了以后，仍旧像没有事儿一样继续对饮，也算是一对冤家。
转眼三个人都已经喝到了七八分醉，黄胖子的悍妻已经打来了数通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如果黄胖子再晚点儿回去，今天晚上只能睡在门外。
孙正义曾被关在门外，大冬天只能睡在门口的雪地里；孙新华也曾醉倒过门槛上，老婆不肯给他开门。所以，他们这才起身喝完最后一杯，将黄胖子送出门外。
刚把黄胖子送走，孙正义和孙新华就打了起来。两个都已经九分醉意的人打架，着实没有看头儿。很快孙正义就跌倒门前的臭水沟里去了，挣扎了两下，索性放弃了，就躺在那儿睡了起来。而孙新华则一步一个趔趄地爬到了自己的床上，倒头大睡。
在屋里缝衣服的婆婆和儿媳，看到时候差不多了，就走了出来，将孙正义从烂泥沟里扶起来。
她们已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婆婆边擦边骂：“养两条狗也比这爷俩好，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孙新华虽然只有三十几岁，可是因为嗜酒如命，体力大不如前，现在沾酒就醉，总是第二天下午才醒来。孙正义的状况比他更甚，消瘦无比，食不下咽，可依旧离不开酒。
孙新华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要一杯浓茶提神，可是他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只好自己起床倒水喝。他给自己到了一杯开水，或许因为太渴，下意识地喝了一小口，结果被烫得赶紧吐了出来，只好作罢。
他刚从楼上走下来，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黄胖子，不过紧跟在黄胖子身后的还有两个人。
孙新华说：“今天不能再喝了。”
黄胖子马上摇头：“不是不是，哥，今天不找你喝酒。”
孙新华：“那进来吧。”
黄胖子带来的两个人这才有机会进屋。
孙新华胃里火燎一般，也没有接待黄胖子的心思。他眉头紧皱，让黄胖子和来客有些误会，显得很尴尬。
孙新华端起水杯，走到客厅，一口将水喝了大半，可几乎在同时又吐回了小半杯粉红色的液体。这一吐，下了黄胖子和两个客人。三人赶紧起身将他扶坐到沙发上。
黄胖子赶紧给镇上的李医生打电话，坚持要把孙新华送去看看。
孙新华醉意突然涌了上来，将茶几吐得一塌糊涂，挣扎了几下，再次被扶到沙发上。
孙新华忍着胃痛问黄胖子：“你不是找我有事儿吗？”
黄胖子嗫嚅着：“是有事儿。可是你现在……说不了啊。”
孙新华问：“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黄胖子赶紧说：“没没没，这个事儿不是谁做主的问题。它是……”
孙新华见黄胖子支支吾吾，马上火就上来了，说：“行，那我不问了。你找老家伙吧。”
黄胖子问：“可叔在哪儿呢？”
孙新华也想知道，他说：“没在家。在哪儿打麻将的吧。”
黄胖子说：“既然叔不在，这个事情也可以跟你说。”
孙新华张嘴就要骂他，但是忍住了。
黄胖子又说：“不过，你还是先到李医生那儿看看吧。”
孙新华胃痛越来越剧烈，只好勉强同意了。
李医生正在诊所门外抽烟，看到来的四个人，忍不住打趣：
“你们家里人都不够用了，还请了黄胖子来帮忙啊。”
孙新华说：“老家伙在这儿呢？”
李医生说：“来过，又送到西关医院去了。”
孙新华说：“什么情况啊？”
李医生说：“昨天夜里送这儿了，我看了看，就让他们赶紧送西关医院去了。”
孙新华隐隐觉得不妙，吩咐黄胖子赶紧开着三轮摩托去看看。
孙正义是凌晨2点被送到西关医院的。他面色惨白、身体冰凉僵硬，已经将孙家的两个女人吓坏了。然而留守的医生却很淡定，他指挥两个女人将孙正义抬到走廊的一个柱子边。其实孙正义并不重，可对于两个被吓得浑身酸软的女人来说，无异于一块巨石。两个女人吭哧吭哧地抬到了柱子边，医生始终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跟在后面。
等到将孙正义扶到冰凉的大柱子边靠着，医生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左手拎着孙正义的眼皮，右手拿着小手电筒，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瞳孔放大了。送来的太晚了。我们需要家属签了字才能治疗。”
媳妇儿冯春荣用小学生的字体，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问：“我们这有两种药，进口的，贵点儿，效果好；国产的，也可以，就是慢点儿。用哪种？”
冯春荣赶紧回答：“进口的，进口的。”
医生写下了药单，递给冯春荣，指着走廊尽头的交费处，说：“去那儿付钱领药，我去找个床过来。”
孙正义这个时候抽搐了起来，从靠着的柱子上滑落了下来，脑袋一下子跌落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上。婆婆赶紧跪下，冯春荣站起来拉着，把他重新放到柱子上。
冯春荣领来了药，两手哆嗦，交给医生，医生也拉来了一张床。两个女人又是一阵生拉硬抬，也顾不得孙正义的头会磕到哪里，将他抬到床上。
因为急诊重症病房里已经人满为患，所以孙正义只好在走廊里接受诊治。冯春荣一打听才发现，这里面的急诊病人多半都是饮酒过度导致的，只有喝酒喝到胃出血、胃穿孔，乃至于休克的人才会被安排到这个房间里，不过现在这里也快安置不下了。
婆婆说：“都是过年给闹的啊。”
冯春荣说：“过不过年，也都会有这一天。”
婆婆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孙正义的身体愈加僵硬，医生建议转院。
冯春荣问：“县里就两家医院，你们让我们转哪儿啊？”
医生说：“治得了，我们肯定给治，现在是治不了了，赶紧转，兴许还有希望，不然来不及了，后悔也晚了。”
冯春荣问：“转哪儿啊？”
医生说：“东关吧。转到东关兴许还有救。”
冯春荣在医院外面打了十几通东关医院的急救电话（电话是医生给的，他不肯打），没有人接。大概过了20分钟以后，东关医院的一辆救护车终于赶到。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帮冯春荣和婆婆将孙正义抬到了车上。
刚送到东关医院，孙正义突然有了动静，竟然自己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起来了，两个女人赶紧上前扶住，无奈怎么摁都摁不住，吓得两个女人一惊一乍，赶紧叫医生，医生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孙正义就将床上吐得一塌糊涂。两个女人根本挣不过他，只好在医院的走廊上紧紧跟着，贴得很近，害怕他再跌出个好歹。医生和护士这个时候只是看着，仿佛一瞬间被孙正义的古怪举动吸引了，忘记了该干什么。
孙正义又将走廊上吐得一塌糊涂。
吐过以后，孙正义已经酒醒了大半，他开始嘀咕着要回家，并时不时想要站起身来，每一次起身，都会被冯春荣飞快地按下去。
孙新华和黄胖子带着两个客人，先是跑到了西关医院，没有找到人，然后又去东关医院，发现孙正义已经出院了。
孙新华跟黄胖子说：“他们应该是回家了，我也得回去了。”
黄胖子说：“还好没出事儿，没事儿就好啊。”说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孙新华问：“你不是找我有事儿吗？我看老头儿也做不了主，你还是说吧。”
黄胖子突然回过神儿来，有些不好意思，说：“本来想请你们爷俩帮我陪个客人的，可现在叔都喝成那样了，还是不麻烦你了。”
孙新华问：“难陪的主儿？”
黄胖子答：“大生意。陪好了，我这下半年就有着落了。”
孙新华问：“这两个是——？”
黄胖子说：“这两个是合伙人。”
孙新华如释重负，说：“喝花酒？”
黄胖子说：“是啊。老板就好这一口儿。我们三个都没有经过这个，实在是没办法。”
孙新华说：“有什么好处。”
黄胖子说：“做成了，你下半年的酒我包了。”
孙新华说：“我答应你。”说完这话，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黄胖子说：“你放心，这事儿，我们嘴都紧，不会乱说。家里知道了，非得闹得鸡飞狗跳不行。”说完，他看了一眼两个来客。两个来客尴尬地笑了笑，点头称是。
孙新华说：“瞧你们这胆儿。”
孙新华独自回家了。下了公交以后，他走到路口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三轮车经过，只好步行走了七八里路。
一路上，孙新华走着走着，残存的酒意翻涌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黄昏。他想起和孙正义第一次喝酒的情形，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他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担心孙正义会对他大打出手，可是已经酒醉的孙正义，却冲他招手，称呼他为“兄弟”，为他斟满了酒。一杯酒下去，他觉得自己成为了真正的男人，可是却眼前一阵发黑，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赶路。他对自己说：“不戒了，不戒了。儿子不如老子，我还是不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