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论坛 › 开 › 小说 › 城市皮肤

12 / 2 页下一页

查看: 4843|回复: 12

城市皮肤

[复制链接]

酒童

245 主题	55 好友	2万积分

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Rank: 7 Rank: 7 Rank: 7

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4 13:37: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中篇
<

>1
<

>堂兄递给我的名片背后，除过文化以外，几乎囊括了所有行业。我挑了一个相对熟习的对他说：“哥，我只能帮你这个忙。”他问我怎帮？我说可以帮你发货，别的不敢保证，起码能省去你来回路费。“你真懂那个行情？”他问我。我说不懂，你得把进价定好，把品种色调给我，我只管发货。堂兄有些失望：“嗨，弄了半天，你说的是布啊？”我说是啊，你以为是啥？
“镍！”堂兄说，“我以为你说那东西呢，你不知道，那东西的利润太大了。”
镍？我真没想到，堂兄能跟那东西沾上边，我以为他那张名片是用来虚张身世，唬人的。我问他：“你要那东西干吗？镍可是稀有金属啊。”
“呵呵，那你就别管了。”堂兄低声说，“镍的价格可比白银便宜好几倍呢。”
这我倒是略知一二，这两样东西外表的颜色差不多。可总不能把那东西当银子用吧？我说，“镍也好，白银也好，它们又不流通。死宝一个。”
堂兄说：“你不知道啊，那东西……唉，你又弄不到，给你说也是白说，你还是帮我发布料吧。”
那天中午很热，走进布匹市场没几步，我的衬衣就被汗水浸透了。按照堂兄提供的价格，我挨个和摊主讨价还价。最后，我又回到那个也被汗水浸透了的姑娘身边。她摆在店门口的摊位很冷清，看样子生意不太好，她没抬头，指着我的皮凉鞋说，“叔叔，你的鞋带断了。”“是绊扣开了，不碍事，我当拖鞋穿。”“脱下，给我，我帮你修一下。”说着她弯下腰，不容我说“出汗了，臭”就把我的小腿拍了一下，让我抬起脚，脱下后在我脚下垫了一块布头，她走进店里，从几卷布料后面翻出个补鞋的铁家伙，只几下，就把绊扣给我修好了，她汗津津地又帮我穿好、系上带。这期间我的注意力一直被她的后背吸引着。她贴在汗水浸透的棉绸下面那几粒脊椎骨，像浮在水面上的一串什么小果子。
站起来后，她笑了一下，低声说：“叔叔，你刚报那个价，他们不会发货的。”
我把脚在那只鞋里左右挪了几下。还行，挺舒服的，绊扣那地方不磨肉。我问她：“怎么你还捎带着补鞋？”
我能感觉到，四周一定有不少双眼睛盯着我俩。我也低声对她说：“不算很低吧？平时就这个价进的货呀。”
“没有，别人寄存我这里的，正好我也会，就帮你修一下。”她说这话时，腔调弄的很高，显然不止说给我一人听。接着她又低声说：“你是给别人帮忙吧？我没见过你。这样吧，”她一下子提高嗓门：“不收钱的，顺便的事，你穿着合适就行。”然后又低声说道：“我发给你，不过你明天来，有两种布料我没现货了。”
我还有啥可说的呢？鞋也修好了，脊椎骨也给我看到了。就她了。
我为堂兄办了事，顺便还帮了这女子的忙，何其美好。显然，她在这个市场的境况不是很好，周遭的一切都在排挤她，这我能看出来。就连我们学校设置在这里的“布管办”也那样做，他们偏偏不给她修补好头顶那几块石棉瓦，让它透下正午的红太阳，让她汗津津地给人看脊椎骨。
就她了，我就进她的货。我把货单递给她，大声说：“那我明天下午来提货，不能误事噢。”我理直气壮地把双手操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十几家铺面。他们倒是没盯着我的脸看。我知道，被我踩得“吱吱”响的这只鞋，还有上面的绊扣，这时候可能比正午的阳光还耀眼。
如同踩着一匹织锦缎，我走出了布匹市场。
我们课题组的<st1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那几个">那几个</st1

ersonName>老师，对于“围墙经济”这种现象的看法和认识，还处在一个感性认知的阶段，有说它“不务正业”的，也有说那是“剑走偏锋”。我还没顾上把这事放在心上。但目前，它至少给了我一样很“理性”的收获，就是我每月的工资卡上，多了百十元的“补贴”。如果说它还给了我些什么实惠的话，那也是以后的事。我在后面的日子里得到了她。这个功劳，一半归究于“围墙经济”，另一半应该算在堂兄头上。是他没让我倒腾镍金属而叫我帮他搞布料。说堂兄是我和她的“大媒人”，这话一点不为过。
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就可以俯瞰整个布匹市场。当然，只能看到灰色的石棉瓦顶棚。也能看到她头顶上那个破洞。市场大门那个位置以内，都是我们学校的地盘。一年前，学校把围墙缩回至我楼下不到<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2" UnitName="米">两米</st1:chmetcnv>处，腾出一大块地方修建了这个布匹市场，又把学校的诊所也挪回院子里。诊所的正门朝学校，没有任何标志，靠布匹市场那面的小门顶上挂了个白底红十字的灯箱，小门昼夜开放，那扇铁门用不绣钢铁练子绞着，只留一条窄缝，瘦人需侧身才能挤进来，那是学校防小偷往出搬大件东西的“装置”，还能对外接诊。从诊所小门出去，正对着那排，顺数第七家就是她的店面。
 
2
我有那么老吗？她叫我叔叔！她倒是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吧，怎么说也比我儿子大三四岁哪！我不太甘心这事。
晚上洗过澡后，我问趴在桌子上解题的儿子：“镍是个什么东西？”
“贵金属！你算问对人了，爸，我对物理很感兴趣，它的英文名称叫Nickel。”儿子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没见他费多大劲，就把手臂搭在我肩头上了：“怎么，<st1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文科">文科</st1:PersonName>教授忽然关注起稀有金属了？”我说知道，“那东西每吨十几二十万元，儿子，前一阵子我做过这方面的市场调查！”“知道还问！”他站起来想走。“镍这东西古老吗？”我问。儿子的兴趣又被我引逗起来了：“很古老的。可相对新科学而言，它又很年轻。”儿子坐回我身边。不过，这回没把手臂搭上去，正面对着我端详了好半天，把我的湿头发捋了捋说：“就拿你做个比方吧。爸，虽说你四十二了，按说不算很年轻了，可当你站在讲台上，给我们阐述你对这个社会的新发现，那时你就很年轻。”我“哈”、“哈哈”笑着说：“儿子你这哪儿跟哪儿呀！”儿子站起来，得意的说：“我一说你就明白了，镍可以电解生成。爸，你能说它不年轻吗？”
“年轻！”我比他还得意。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我说：“这事爸心里有数，去，解你的物理题去。”
第二天上午，我找到学校分管后勤的校长，对他说：“我们课题组在作市场调查时发现，社会如果不能给一些人，一个人公平的待遇，那么这些人，这个人就会有情绪……”
校长打断我的话，笑着问我：“不会吧，这种事能发生你的身上？哪次职称你没赶上？谁敢把你教研室副主任拉下？”
“那么，另一些人就可能会受到这种情绪的干扰，”我没理睬他的打岔，接着说：“有时甚至会受到伤害。这是社会学。”
校长有些沉不住气了：“你到底想说啥？别在你们的课题里绕来绕去好不好？”
我说正准备给你说呐，“人家一分钱都没少给你交租金，可学校却让人家晒太阳。”
校长说就这事？哈，“直说不就完了？你这人说话，唉，老爱拐弯抹角！”
等我下午去市场提货时，发现她头顶的那几块瓦已经补好，换成新的了。
她没少问我要货款。她说知道石棉瓦是我让人给修好的。我问她怎知道我是这个学校的？“大哥，昨天下午我看见你从诊所那个门进去了。”她递给我一块四四方方的绸子布头，让我擦汗用。“你看你热成啥样了，到处都是汗！”我说你不也一样？头发都抿在一起了。她说惯了，热惯了。我问她老家在哪儿，丫头？她说西边，西山那边。我还问她来西安几年了，好像时间不太长。“进城有四年了吧，不算短了”她也擦了把汗，就用小臂在额头上那样抹了一把，“不过，这个店盘下来时间不长。”她又在额头抹了一把。我把那块绸子递给她。她用它在脸上还有胸前擦了几下，想还给我，又有些迟疑。我很快接过来捏在手里，对那几个装布卷的民工说：“你们也缓口气，那个塑料袋里有矿泉水，取出来喝吧。”她把手当扇子往脸上扇风。“我什么都干过，”她指了指门后面的那个铁家伙，说：“我真的会钉鞋，大哥。”“嗯，这我早看出来了，”我把那只脚抬起来：“很合脚的。丫头。”
西山那地方我知道，穷山恶水，日头很毒。
堂兄常来西安，他不住我家，老在外面跑，布料的事他不管，把提货单给我，或者电话里安顿好，这事基本上就由我全权给他办理了。按课题组<st1: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那几个">那几个</st1:PersonName>老师的说法，说他一个农民出身的人，指导我这个大学教授，按照堂兄的理念，简单明了地帮助我走在使他富裕起来的大道上。我问过堂兄镍的事，总担心他弄不了那东西，我说那可不比种土豆，挖个坑撒一把粪，再把种胚子撂进去踩一脚，培上土，等着下一两场雨，多锄几次保住墒气，入夏种一小簸箕，秋后就能收一老麻袋。堂兄说，“嗨，那比种土豆容易多了。”他表情庄重地对我说，十老麻袋土豆也比不过一疙瘩镍，何况，我又不操心镍那东西是怎长出来的，我把它从东边倒到西边，从南边挪到北面就把钱赚了。我问他地呢？不种了？他说那能刨几个钱？让爱种地的人种去，秋后我提成，够一家人吃就行了。“那卖布的摊子谁管？”“顾人呀，让那几捆布把我给栓住？那是死钱呀兄弟！” 堂兄每月让我给他发两次布料，有时三次。我不太爱和生人打交道，今儿东家进货，明儿西家砍价，多余，没那个必要，我认准了就和她一人来往。她总能给我些小意外。比如，顺手从一堆布里翻出一个小塑料袋，低声说里面是西山那边的山核桃，听说吃了能养头发，要不就是木耳、野山菇这些。总之，都是些对男人身体有补就的绿色干货。我有感觉的，一段时间来，身体没见胖起来，可精神好多了，小腹下去了，头发也比原来亮多了，也密了，有时候我分开五指叉进里面，从额头向后梳捋时，感到它们很粗，一根一根在我的指缝间直立着。
她和堂兄的这些社会实践，让我感到新奇，使我意识到，课题组原来所做的一些社会调查，简直就是蜻蜓点水，就好像在水面上掠了一下，根本不知道水下面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有没有等着吃卵的大鱼，就把种子给点进去了。这样得出的结论、论断，势必太肤浅，太没有深度了，它用水面的平静掩盖了水底的暗涌。
纵深之处一定很迷人。
我是不是也应该作一些更深入的实践呢？比如怎样一下？唉那很麻烦，你没看校长那张脸？要点经费有多难啊。我想算了吧，求人不如求己，权当堂兄“派”给我的“差事”是我亲力亲为的体验吧。
没想到，随后的一些“体验”，会来得那么突然，我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儿子趁暑假和几个同学去青海旅行去了，顺便去看他妈。他妈在甘肃研究高能物理。我和她协商过好几次，可她死活不跟我一同调回西安来。我说服不了她，当然，她也别想左右我。十来年了，我们就这样两边挂着，各弄各的课题，她高能物理，我人文社会，她住黄河头，我居渭河尾。
 
3
那个下午临下课前，我看到，窗外的天际真像一匹彩缎。一人回家无聊，我信步进入诊所大厅。收费窗口那个反聘阿姨露出半张胖脸，说我又去“搞社调”去。我笑而未答，侧身“钻”出铁门。她的摊子边有人，一个衣着很那样的女孩站在布卷前，不说话，一脸正经。她也不说话，低头摆弄着两块布头，挪过来又放回去，好像欠谁的啥一样，很无奈，很局促的一个场面。见我来了，叫了声大哥，她就不说话了。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就问那个短衣女：“买布？看上哪块了？”“嗯……”“她这人做生意还行，挺厚道的，我常用她的料子。”“嗯……”“真的，听我的没错，亏不了你的。”短衣女转身对我说：“不买布。没你的事。”我一听就感到这里面有问题。没我的事？也就是说，有她的事呀！我反而不太好说啥了。我看到她的鼻尖上，有傍晚的彩霞在那上面闪闪发光，我心想她很着急，瞧她那些汗珠子。我看着她的眼，想让她给我说个什么事出来。她抬起头，平静的对我说：“真的没啥事，大哥。”不对，有事，短衣女不买布站在这里又不走，啥意思嘛。我想，应该给她打个圆场，总不能老让这女的斜撇着光腿盯人看着玩吧。我说不早了，“该收摊了。”她俩还是没反应。“呵呵，这样把，我老麻烦你，今晚请你吃火锅去。”“大哥……”她欲言又止。我说收摊吧，咱走。她看了看短衣女。短衣女红嘴一撇，挤出一点笑。这就更不对了，我请人吃饭，还得看你的脸色？这算啥事！我问她：“你们认识？”她点点头。“那还说啥，一起去呀！”两人吃火锅有些浪费，添双筷子搅几下，岂不更热闹些？何况这个女的长得又不难看。她看了短衣女一眼，好像征求意见。短衣女一笑，挺好看的，就是口红用的不太对头，很艳，不协调。她若不抹那色儿的口红就好了，浅咖啡色皮肤，像缎子一样。短衣女说大哥真是个热心肠，“我去合适吗？”“没啥不合适的吧？”我转过身，也用眼征求她的意见。她未置可否，动手往店铺里搬布卷。那她就是同意了。
红油在锅里沸腾时，我们之间的话就渐渐多起来了。我要了四瓶啤酒，给她倒时被她用手挡住了。短衣女说倒，“倒，大哥你倒，给她倒满，她会喝。”我说那你呢？短衣女说当然满上，“大哥我陪你，你真是个爽快人。”我说白的呢，也行吗？“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短衣女端起杯子碰了我和她的杯子一下说，“白的就白的！”说完一口就把啤酒喝见底了。我又用眼睛查询她的看法，她略微摆了下头。她不想让我喝白酒。四瓶啤酒喝完，基本压住了红油在胃里的闹腾，可我们三人的脸色却红润起来了。我说改白的吧，咱再要两个清淡些的凉菜。她没表态。“要半斤装，没事的。”我安慰她说。她点了下头说你俩喝吧。短衣女说，大哥咱俩对半，别说我欺负你一个大男人。“哈，哈哈。”我说你这人还行啊。短衣女红嘴一抿：“你以为呢。”白酒喝了一半，我没忘记她俩的事。我主动问短衣女。“没事，她欠我点钱。本来不该这会儿问她要，可最近我有事要办，就和她商量，看能不能先给我还了。就这事。大哥，喝。”我看了看她，她点点头。喝了一口酒，我说：“噢，这事啊。”我了解这事，我是说，我了解她这几天进了不少货，没活钱，挪不开。我和短衣女对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缓几天吧，她手头也紧啊”“大哥呀，”短衣女自己喝了一口：“不当紧用钱，我不会这样难为她的。”“我俩是老乡，临村，”短衣女又说：“老家用钱催得紧，要不……”我看了看坐在一边拨弄筷子的她。她也看了我一眼，算是回应。她脸色比来时好看多了。二十岁的年华比啤酒的颜色还好看。
我问短衣女：“多少钱？”
“不算多，就五千，她盘布店时借的。”
“好吧，”我说好吧，“我帮你……帮你俩这个忙。明天。”
她抬起头，手里的筷子举在半空中。短衣女把她的手臂碰了一下，意思是你说话呀！她没说话，一直看着我，好啤酒的泡沫挂在她的眼角。我点点头。她放下筷子，端起短衣女的白酒，抿了一小口，低下头说：“好吧。”
酒喝的差不多了，她说咱走吧，店里乱的很，还得回去盘点一下。短衣女说，酒还没喝完啊，“这样吧，你先走，我陪大哥把剩下这点喝完。”她说那好。走到门口，她又折回来对我说，别再要酒了，看你快醉了。我说你放心。短衣女也说不要了，就这点酒根子了。她嗯了一声就走了。
我俩没再要酒。不过，那点酒根子让我操菜的手有些晃，几次不能准确的放进嘴里。短衣女用她的筷子喂了我几口，就把酒菜都给干光了。
我的脚跟有些不太稳了。下楼时，短衣女扶着我的胳膊走出火锅店。坐上车我才记起问到哪儿去。短衣女说，跟我走呗。“去哪儿呀！”我觉得车没朝学校的方向开。“你怕了，大哥？呵呵。”我怕了？我挺了一下胸说：“我怕啥？哈，我不怕。”“呵呵，大哥，我就喜欢爽快人。”下车后我没打量四周，知道这是个生地方。管它呢，跟着走就行了。等推开门我就认出来了，噢，原来是这种地方啊。短衣女说，“大哥你先坐，我去倒杯茶，再让她们上个果盘。”我往沙发上一靠，翘起腿说你随便。过了一小会儿，短衣女端了个卡通图案的茶杯走进来，好像补过妆，坐在我身边说，“我用的杯子，干净的很，你放心喝吧。”是啊，这女的清清亮亮的一身短衣服，有什么不干净呢？我俩面对面坐着相互看了好一阵。还是她先开口，她说你别乱猜想。我说没呀，有啥可猜的？我心想，还要猜吗？这不明摆着嘛。
她“呵呵”笑了：“我知道你想啥。”
我说：“嗯，算你猜对了。”我把一只胳膊搭在她肩上，她用红嘴在上面啄了一下。
我说身上的钱可能不够了。
她愣了一下，肩头一低，钻出我的胳膊圈。叹了口气她说，“唉，你还是猜我了。”
她站起来，端起茶杯，拉住我的手说：“跟我走吧。”
还跟你走？这还没到地方？我没说话，静悄悄地让她拉着我踩在腥红地毯上拐来拐去。又推开一扇门她说，进来吧。
这当然是间办公室，隔音，门一闭，外边的嘈杂一点也听不到。
哦，“你是这里的老板？”
“你以为呢。”
“是我猜错了。”
她走进屏风后面打开那里面的灯，又走出来关掉悬在写字台上面的吊灯，用劲捏住我的手。
我是不是应该和她进到屏风里面去？
“大哥，你要不信我的话，明天可以不还钱……”她把我的那只手也捏起来，让我面对着她。
我摸着她的短发说：“没哪一说，你把我看成啥人了？”
“那你把我看成啥人了？”她站在床边不动了。
我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对于我来说，这是件心安理德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说，唉，这么好的皮肤，让你把嘴唇给染成那色儿，可惜了哪！
我半跪在床沿上，望着躺在席梦思上的歌厅女老板。她真像一匹铺在床上的浅色咖啡绸缎。我的确很想把她怎么一阵。
先去摸摸她的皮肤？
还没怎么时，门被推开了。
女老板多少有些慌乱，拉过毛巾被遮了一下，低声说：“小兰，我……”
小兰站在屏风外面没进来，低下头不说话。
我更不知说啥好。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好半天，小兰才对着屏风上那张很大的裸女相片说。
“我们还没……”我还有必要往下说吗？
“走吧，哥，咱走吧。”小兰的脸仍然冲着屏风。
“嗯。咱走。”我想过去拉她一把。我没动。
我和小兰走到门口时，她在床上长长呵了口气说：“小兰，是我主动的。”
我觉得小兰有点想哭的样子。
闭门时我回头对女老板说：“明天中午12点半，你到小兰的布摊上来。”
她咖啡色的裸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地。她没回话。
我清醒了许多。但脚底下还是不太稳，磕磕拌拌地让小兰搀扶着，离开那个地方了。
“她其实是个好人。”小兰说。我说是，我也觉得她不坏。小兰说我俩临村。我说这我知道，她说过。“这里好像离我们学校不远。”我说。小兰说是，就两站路。我说那咱走着回吧。小兰说嗯。
快到布匹市场了，我才记起问小兰：“你住哪儿呀？我送你回去。”
小兰这才笑了：“咱俩谁送谁呀？”
“我送你回去。”
小兰听懂我的意思了。不笑了，低下头说不要，“我和别人合租着住，很小的房子。”
“那你把我送回去，送进我家。”我想拉她的手。我补充了一句：“家里就我一人。”
小兰躲开我伸出去的手，说，“你看，就要到诊所了，让人看见不好。”我说不怕，我不怕。
小兰转过身，低声说：“我和她都在那种地方做过。”
我还是没猜错。我说，那没啥。
小兰还是走了。走前她说：“哥，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我说不去了，小兰你放心。小兰说嗯，我放心着呢。
第二天中午，我从存折里取了五千元，准时赶到小兰的摊位。
小兰在，她没来。
我把钱递给小兰，让她还去。小兰不要，“我不能接，你先留着，她来要再说。”
“那个歌厅她才从别人手里盘过来，”小兰又给我手里塞了一小块稠子，浅咖啡色，“看你跑出那身汗，还不赶紧擦一把？”
那钱我始终没能替小兰还上。
 
4
后来我才知道，堂兄有手艺，他把镍弄成首饰器皿，倒腾到内蒙当白银买。按堂兄理直气壮的说法，那不算骗。“我又没说那是白银，我对买主们一句也没那样介绍过。你不信？”我信，我当然信。堂兄的确是个思维指向明确的人。我琢磨不透他。我觉得课题组的几位老兄也跟不上他的思路，我们的研究，总是被这个长相略显笨拙的庄稼汉，甩得老远。我得承认，堂兄的脑瓜子里的确装了很多出其不意的名堂。
在我欣赏他把镍不说成是银而按银价倒腾出去的时候，他一个狮子大掉头，又变了。
堂兄说，不干了，这事太劳人神了，几番转手，还得请人加工。我说那你还想干啥，不会真开一家文化公司吧？“哈哈，哈哈哈，兄弟，那是你干的事，那堆人里没我。哈。”
“镍，还是镍，那东西骨重，不起眼不占地方，一吨也就两大簸箕。”堂兄老离不开农具。后来盖几十层大楼时，他依旧把电梯说成“梯子”，把上楼顶说成“上脑畔”。
我说那我真就想不来你咋弄了。堂兄说：“别急嘛，听我说。”我说我急啥？我连一簸箕铁也端不起。
“你听我说嘛，”堂兄憨厚地笑着，问我：“你认识电信的人吗？”我说不认得。“嗨，镍这东西在他们那里，就是下脚料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这事我真不知道。堂兄见我还愣着，就说：“嗨，嗨嗨，你见天调查，到底查了些啥嘛。你想想，电话啦，手机啦，电池啦，那里面不就用那东西吗？”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噢，你准备问他们买废料？不对呀，他们又不生产。”“他们是不生产，可他们跟厂家有关系，你装电话的时候，他们不是硬要给你按一部吗？”“哈，哈哈，哥，我算服你了，”尽管我说这话时有些言不由衷，可我还是佩服他的点子。不过，“哥，那你得绕多大个圈子呀，人投人的。”“值，只要找准一个拿事的人，绕不了几个弯。你想想，这个市场环境该有多好，多大呀。”堂兄也会用我们课题组弄出来的词了。
我相信堂兄准能找到那个“拿事的人”。
我说那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看样子你准备大干呀。
“不，老家的布摊子还得摆，那是个稳稳当当的生意。别说布，我连那几亩地都不会白送人，它比布还稳当，等那天市场环境不好了，一拧身，还种我的庄稼去。”
我仍然相信他这是真话。不过，我知道他不再会扛起老镢头掏地去了，估计我那几个侄子也不会干种庄稼那活计了。
堂兄稳扎稳打的部署，使我还有机会去布匹市场，和小兰面对面谈价钱。
根本用不着我讲价钱。小兰会根据市场的波动，随时调整单价。这我很放心。有时太忙了，我打个电话她就把事给办了，发货后我再给她送款也不迟。我不会跑，她也在市场里也越扎越稳。
主要是我心里面有点东西和绸缎一样，柔起来了。不过，我反倒觉得，它比堂兄倒腾的镍那东西还要重，一两簸箕别想把它给搓进去装起来。
妻子探我的亲仅仅是个名誉，不如说成出公差，她能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到找资料、和人学术交流这些破事上，而和我办私差时，总是敷衍了事，无语中草草收场。沉默中的动作，就贪个数量，谈不上有什么质量。这次回来，我也想敷衍她一把，可鼓了半天劲没顶事，起不来，就没动她。见我那样的一副态势，她把预先准备好的避孕套，用嘴撕开包装，把那东西顶在拇指上往下捋了大约不到一半，举在台灯下看了好半天，“嘿”了一声“这个好像过期了，漏！”就用嘴叼下来，“噗”地吐在地板上，关灯背对我睡去了。月光钻过窗帘照在那上面。它的外表敷有一层有机润滑油，明晃晃地瘫在那里。临走前，妻子装好提包后说这个家有人来过。我没表态，不动声色。“女人，”她说还是个小女孩。她坐在床沿上，脚下放着提包，不急不燥。我知道她想让我说啥。我还是不做声，淡淡地斜靠在卧室门上。“我知道，从儿子那里啥也别想问出来。”她说。这话我同意，我也没从他嘴里问出过她的情况，这孩子的嘴和镍一样严密。“那我就回甘肃去了。”她说“回”去了。
我和小兰在一起时就不那样。我们在一起时儿子知道。有一回中午，我没注意儿子回家时开门的动静，只听到卫生间的门，“砰”，响了一声，我反而偷偷笑了一下。不过小兰没顾上看到我的表情。我知道儿子那是告诉我：“我知道了，我不管，你们就别在家里也偷偷摸摸了。”儿子摔过门后，我让小兰明着进门，叫她专拣儿子在家时来。几回后，小兰叫儿子的小名，儿子叫她“嗨”。儿子说，嗨，“你做的农家饭我爱吃。”小兰说嗯，那我常做给你吃。小兰真懂事。“哥，我不会让大哥，不对，是大伯，也不对，让你堂哥知道我们的事，你放心。”“没事，他从来不到我家来，嫌不方便。”我妻子“回”甘肃后，小兰趴在床上侧过脸对着窗子说，你老婆的脚指头长得真好看。我真不理解，女人们怎能揣摸出这种隐蔽的很深的信息，我和妻子的所有的照片上都没有露出脚指头这一说啊。“她真能琢磨人，”我摸着小兰肩膀想，“真不知道她还能猜出我妻子身上，还有那些地方值得她赞美。”小兰劝过我几回，让我买点啥女人用的东西，寄给妻子，说那很管用，还说要不你就去，去甘肃她那里住上几天。说这些话时，她还拉开床头柜，取出一大盒子避孕套，让我带过去用。小兰说你行，还是个顶厉害的男人。我心里说，小兰啊，不可能了，没你时就不可能了，有你我就更不可能了。西山那边的毒日头没给小兰的身体添乱，她的皮肤很好。在我无节奏的用身体的任何部位呵护它们时，小兰抱住我的头说，从小就好，不知咋就晒不黑，村里大婶说我长了一张城里人的皮。我在她的小腹上“噗簌”笑了声：“一张？她们是那样说的吗？”“就是就是，她们就是那样说的。”“唔唔唔，说得对。”我从她的脊椎骨上抬起头，连顶灯也一起打开，看了半天她的皮肤，又关掉所有的灯，在黑暗中对她说：“我让你连骨头带肉，还有心，都是城里人。”
不过，我只能说不一样，小兰和歌舞厅女老板的不一样。我确定不了，她俩的皮肤，谁好谁坏。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小兰很会处人，没用两月时间，就把市场里的同行们搞得周周道道。学校“布管办”里那几个人，也很吃她那一套。我总感觉到这事跟我有关系。不过我不想顾那么多了，明的暗的，我估计，没人能躲过反聘阿姨那张老搁在半圆形毛玻璃窗口上的胖脸，还有上面那双没有褶子的眼。
等我注意到这件事后，忽然发现，原来学校家属楼的单元门口，出出进进，不止一个像小兰这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干脆举家入住，租用年轻教师们的大套房，把他们挤回娘家或婆家，还把小孩也送进学校的幼儿园，一起和年轻教师们的儿女捏橡皮泥。
我还有啥可躲躲闪闪的呢？
这段时间，堂兄“人投人”，找能拿事的人，找能拿住镍事的人，基本上按营扎寨常住西安。
总觉得什么地方很不对劲：我和堂兄坐在花园里，身后是个小水坛，水中央站着一个裸女端盆倾水的白色花岗岩塑像，很多个红嘴唇白胸脯黑脚指甲盖的女人在眼前走过，堂兄挽起裤腿抱膝坐在坛沿上，不知从哪块石头里冒出来的音乐声，堂兄的烟头。还有他伸进脚指头缝里的食指。
我给他介绍了几个人，想着对他的镍能起些作用。他没听我完就说不顶用，这些人办不了事。我还给他介绍了几家相对干净便宜的旅馆，意思让他别住这么豪华的酒店，破费。他说你不懂，住店有学问。我又给他简单说明在城里待人接物时，应该注重的一些礼仪，比如不要随地吐痰不要当人面抠脚丫子拽鼻毛，提醒他这样可以拔高身份。这回他倒是很倾心地在听，完整的让我描述了一遍，其间还提了不少问题，我一一给他做了解答，并不时演示几个动作要领。最后堂兄说，对对对，你说得这些，我也感觉到了，以后我要注意，不能老让你们斜着眼看我。
“呼……”，堂兄吸了好一气鼻子。
我心想，完了，我白说了。
“呸！”堂兄的准头很好，正好唾在水坛中央裸女的盆里。“弄到那里面没事吧？”
我斜起眼看着他说：“哥，你算没救了！”
总之，我的想法几乎百分百对不上他的路子。我说那我就不管你了，他说你别操心，说他心里有数，一切尽在掌握中。
过了些日子，堂兄打来电话说镍那事有门了，基本弄得差不多了，叫我过去陪他好好喝一回酒。这是好事啊，我当然得去。“沣峪山庄，寻得见？”我去过那地方，有山有水，还有个大石潭，据说华清池没修好前，杨玉环和李隆基整天泡在那里面洗。我真想知道堂兄怎把镍这事给弄成的。
没想到我在堂兄身边又碰到她了。就是歌舞厅女老板。
 
5
她没用口红。此后再也没用过。
我们在一起喝酒时没怎么单独说话。在那块斜立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在那上面搭起的凉厅里，堂兄一个劲夸奖她，“好女子，真是个好女子呀！”堂兄说她待人心诚，脑子又灵醒，眉高眼低能分清场合，人也认得准。
和堂兄请的两个客人喝了几杯后，堂兄给我俩添满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来对我说，“兄弟，来，咱俩敬女子一杯。”同意，该敬，我在心里说，哥，我同意你的看法，她是个好女子，这没啥说的。我也举起杯子，对堂兄说：“哥，我一直佩服你的眼力，我相信她是个上好，上上好的女子。”说完我碰了一下她还没端起的酒杯，先抿了一小口，看了她一眼，尔后一饮而尽。她很快的端起一口就喝光了。
“紫绒，喝慢点，眼泪都呛出来了。”堂兄递给她一块纸巾，她低下头擦了一下眼，把纸揉成一团，又用手背抹了一把泪。
那晚，我们几个人喝了不少酒。我也喝了不少，一点没醉。她也没醉，我了解她的酒量，佯装呛嗓子咳几声是表演给两个客人看。我知道，她是想早些结束酒席好跟我说话。那我就起劲陪客人喝。我给客人半吹半擂那酒的好处。我说，当年李隆基半躺在这块大石头上，喝得就是这种酒，要不，他怎能对付胖美人杨玉环那妃子呢？堂兄说对对对，我兄弟是大学教授，专门严究这种事，他真懂这个，唐朝很多养二奶的男人都喝这酒。我说是，是的，我研究过酒厂泡制这酒的方子，两位感觉到了吧？它不上头，但很给劲。两个客人“嘿”、“嘿”地傻笑着，说他们撑不住了，就要醉了，得回房间休息去。堂兄对我说，你和紫绒慢慢喝着。他背对两个客人向我挤挤眼，笑着说：“我安顿他两人去。”
走前，堂兄醉眼朦胧，拉住我的胳膊说：“你，你，你不知道，我，我顺手还就盘了个电池厂，这事啊，比、比他俩，”指着那两个客人的背影，他低声说：“养二奶还简单！”
堂兄的手劲还和从前一样大，捏人生疼。不过，他掌心里的老茧没有了。
西天仍有微红，东山尖的桦树，已挑起一盘半圆的月亮。 几片薄云，轻飘飘地从月亮这边浸过，又亮晶晶的从那边抽出来，就像在冰面上泼出一盆清水，看不出来谁掩了谁，谁又盖了谁。月光如水，水如绸缎。远处的，似在眼前，眼前的，却很蒙茫。 潭顶那块小屋一样大的石头，整块地卡在河床里，让水在上面流过。那石头被水扯开了一个半圆的口子，水就从那个半圆里奔下来。 站在潭边看月亮，我不知那个半圆大。 风过来了，踩着草。潭里的青蛙开始叫了。流到下游去的水，依然那么清……
“我叫紫绒”。她的口气和身份证一样确定。
我没说话。
“我就是叫紫绒。”
我还是没说话。
“哥，我是叫紫绒啊！”她一下扑在我身上，头顶着我的胸，哭开了。
我的心里也卡着一块大石头，堵住一股什么东西流不出来。那东西在胸腔里面滚动着，翻搅着，沸沸扬扬闹腾着。我肯定那不是水，比水稠，像黄泥汤一样。
我把下巴支在她的后背上，从那块半圆的石头望上去，默默看着半个月亮。
她的哭声比瀑布上面落下来的水柱还要响。
紫绒趴在我怀里，攥紧拳头使劲捶打我：“叫你猜，叫你乱猜！”
我托起她的脸，舔着她一股又一股往下流的泪水，嗓子有些哽咽：“紫绒紫绒，我早就不猜你了。”
我们从斜石头上走下来，坐在河边的卵石上。一株野百合，在我身边的草地里站着，把一串喇叭一样白花，一只一只的，支在一根绿杆上。紫绒把脚放进河里搅着水花。我在杨玉环洗过澡的水潭边，了解到紫绒近两月的一些情况。
一切归功与堂兄。他去紫绒的歌厅里招待客人时，认定紫绒是个能成气候的女子，就让她把歌厅倒手出去，又贴了些钱把欠人的钱给还了，将紫绒留在身边当个帮手。
“大哥他，不是，叔叔他，也不是，你堂兄是个好人，待我很好，他…….”紫绒靠在斜石头上，拣起一块小石子丢进潭中。
她不往下说了。我更不想往下听了。
我在月色中抚摸着百合的叶片。
我觉得这会儿需要什么东西刺一下骨头。我脱去上衣，往身上淋了几把水。很凉。我面朝紫绒，背对着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眼一闭仰身向石潭躺下去。激了一下，还没感到刺骨就不太冷了。我没动，让身体慢慢沉下去。好像很深的样子，好一阵才触到潭底的卵石。我摸了一块大点的石头抠住，屈膝半蹲在水里，有小鱼在嘬脚指上的皮屑，有点痒，很舒服。我蹲在水里想，李皇帝呀，你真没出息，后宫粉黛三几千，咋偏偏就爱她一个女人？不过这事我理解，连理枝这事说不清，真说不清呀。我有点憋不住气了，双腿一使劲，往卵石上一蹬，“呼”，就蹿出水面了。甩掉头上的水，睁开眼，紫绒正趴在水边找动静，被我甩了一脸水，她反而睁不开眼了。我俩面对面没有一巴掌远，我想把她拉下水，又怕水太凉，我朝她脸上呲了一口水，她刚睁开的眼又闭住了。
穿好衣服后，我说紫绒，“他比我大好几岁，这几年东奔西跑，挺不容易的，你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他那人做事有谱，不会亏待你……”紫绒把身子斜过来，伸出湿淋淋的手捂住我的嘴，不想让我往下说。
我握住她的手，向她的黑影里靠过去。紫绒又把头顶在我怀里，让我摸她的头发还有耳朵。黑影里我也看得见她的皮肤，像浅咖啡的缎子一样，在我心里闪闪发光。
那晚上我俩在水边没感到冷。我们在斜石头底下没说几句话，我搂着她，把月亮从东山尖的树稍上，送至西山凹的瀑布顶，我们就回山庄了。在堂兄定好的大套间门口，紫绒使劲捏了我一把，抽出手后，她低声说，我睡小间，你和大哥挤一张床。
小兰店里没几种堂兄要的布了。造成这种局面有两个原因，一是堂兄要的种类越来越多，对料子的质地也越来越考究，二是小兰把主要精力转移在我家里，转移在我身上，还有儿子的吃喝上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凡事不能两全，占住一头就可以了，总不能让她里里外外一肩挑，我和儿子两个大男人站一边看着她忙吧？
百密一疏。堂兄没有意识到，电池厂隐匿的问题很多，像环保消防税收、工商手续还有营业执照、场地租用期限、周边环境，等等这些。为此，征询了我一些有关的法律问题和司法程序，堂兄考虑了三、四天后对我说：“问题不太大，跟老家那边的土地纠纷差不多。别急，咱一件一件弄。一切尽在掌握中。”
电池厂周边环境的确比较复杂：厂子的南边是一片菜地，据村主任刘拴来介绍，那是他们的蔬菜基地，全是大棚，北面是刘主任他村的居民区，西边是一条很老的沥青路，通进村子和厂子中间，共用，东边有几个废品收购站，用城里拆旧楼的砖圈起各自的地盘，那里面的几间房子也用那砖。
随后发生的一些事件证明，庄稼未收割前，这片土地仍然生长着农民的情绪。
堂兄丝毫不理睬我的“思想”。好像他怀里老揣着一块胶泥，贴在胸口上沉沉稳稳。他说没那么复杂，说他也当过村长，农民有对待农民的办法，让我城里人别操心，“能帮我办好城里那摊子烂‘手续’，你这个教授就算没白当。”他明显瞧不起我的社会经验。
我还能说啥呢？只好暂缓课题研究，腾出脑子，帮堂兄城里郊区两头跑。
我感觉到，小兰一门心思操心我和儿子的吃喝穿戴，她是想用忠诚捍卫她所向往的生活，想用善良呵护她所期望的家。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有她在家我很放心。这段时间，小兰的皮肤比原来更好了。我敢说，学校那么多女教师，没一个能比得过她。小兰说过，说我老婆的脚指头长得好，其实，她的也不错。穿着拇指夹住细带那种拖鞋，她十个脚指头的红润在我家客厅、厨房，尤其是卧室里走动时，我得承认，感觉无比美好。她的店基本处于半营业状态，可利润相当可观。这得归功于我。给她出得主意不复杂，堂兄要啥货，我让小兰进啥料子，按他定的价发给他，余头不小，我说小兰你心安理德，没赚谁的亏心钱。她常常贴钱给家里买菜，鸡毛蒜皮一般我不记，隔段时间给她一笔钱。我总不能沾她一个西山那边农村人的光吧。但她不要，就是把钱接到手里后，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总之，不会超出一个星期，准会给我儿子买样东西，还肯定会是儿子心仪了很长时间的一件时尚用品，像一双真皮手套，露出五个手指头那种，一副单车头盔这些新潮玩意儿。我注意到，她买得这些东西，比我给她的钱要多，具体她贴了多少进去，我倒是没太细算。儿子很受用，每当这种时候，他会说：“嗨，我就不谢了，自家人嘛！”小兰把头一低，看着自己的十个脚指头，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多单纯的一个女孩子啊！每当这种时候，我也很满足。我对自己说，嗨，瞧见没？美好的生活一点也不复杂。
小兰的心也很大，不太把我和紫绒的来往放在心上，当我俩没事一样，有时还把紫绒叫到家里，一起做顿她们西山那边的家乡菜，开开心心让我和儿子吃。其实，我和紫绒怎样也没怎样过，还没有过让小兰能放在心上的事。我有什么好躲躲闪闪的呢？ 
有件事比堂兄的“手续”办起来还简单。我妻子寄来的那份材料，使我们十几年的婚姻，作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终结。她啥都不要，儿子也归我，只要在那份材料上填上我的姓和名。我们很快就离了，连面都没见。
堂兄把紫绒安排在电池厂，让她熟习那里的业务。虽然他没说透，我能看出来，一段时间后，等正常运转起来，堂兄会把厂子交给她管理。来去匆匆，她忙，我也忙，大家都围着堂兄推起来的这盘磨转，偶尔得闲，我俩也仅仅相互看上一眼，或者，再看上眼，我就会觉得电池厂附近的阳光无比艳丽，南边菜地里的萝卜缨子顶着青葱翠绿，齐刷刷将秋季我粉红色的收获藏在泥土里。
堂兄小看我了，我的能量比他原先估计的要大，一个月多点时间，我就把厂子的有关手续，给他办齐全了。
电池厂开工前几天，在秦岭山脚下“雅禾高尔夫花园”的漫坡上，堂兄花了半天时间，招待为电池厂出过力的各路神仙。这回堂兄没把痰吐进那些草洞里。席间，刘主任拍着堂兄的肩头说，兄弟，我服你，大老远一个人从你们穷米脂县跑到西安，没见你怎折腾，就拿下半壁江山。我心想，真人“折腾”起事来，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来。堂兄说，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你可是地头蛇啊，以后少不了打搅你！他给刘主任倒了一杯酒，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呐！”说完拉起刘主任说，走，比比看，咱俩谁先把球撂进洞里去！
酒后微醉，堂兄看着那一大片草地发愣。我心想，归根结底你还是个农民啊，想在上面种稻黍了吧？
我说：“哥，这可是高尔夫球场啊，你可千万千万别在那上面打主意了。”
堂哥“啊”了声“嘿嘿”一笑：“咋不敢打？”他把高尔夫球杆像连枷那样举起，“砰”地，击向球托上摆着的白球，没打准，揭起一小块草皮飞老远：“为啥就不敢打它呢？”
傍晚离开那里时，我看见堂兄站在车门边仰起脖子看远处的塔吊。
完了，我心想彻底完蛋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镍还没弄成呢，他又琢磨上别的事了。
“盖大楼？”我说，哥呀，你也真敢想啊。
“嘿嘿，那有啥，我又不是没弄过，不就是一层一层往上摞嘛。”

分享到: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0 收藏0 顶0 踩0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使用道具举报

酒童

245 主题	55 好友	2万积分

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Rank: 7 Rank: 7 Rank: 7

发消息

2^#

发表于 2007-8-4 13:37:32 |只看该作者

0cm 0cm 0pt">6<o:p></o:p>
<

0cm 0cm 0pt">和我的想像有些出入。比较起来，我觉得陕北的老家更穷些，至少，西山这边的沟里还有些水流出来，虽然河面不太宽，水也不怎清。可能是小时候太饿的缘故吧，记忆中的老家总是面黄肌瘦的山水。<o:p></o:p>
<

0cm 0cm 0pt">这期间，利用周末的三天时间，我同小兰回了一趟西山。小兰说他父亲是个顶老实的人，比我大三两岁吧。我总不能也把他唤作“嗨”吧？走前我就征求了几回小兰的意见。小兰“嗨”、“嗨”了几声，也拿不准该怎样叫。叫“嗨”不合适，大叔也不对头，大哥就更不行了。商量过来商量过去好几回，最后，小兰说：“算了吧，你啥也别叫了！”“那我去你家干嘛？”“嗨，嗨，就看看嘛！”我说那好，反正我寸步不离开你，看眼色你替我叫吧。<o:p></o:p>
“不对呀，小兰！”坐在开往西山的中巴上，我还在琢磨这事。<o:p></o:p>
“咋了？”小兰被我从梦中叫醒。看了看车窗外面，她说：“对着呢，哥，还没到呀，才到淳化，离我们爷台山还有几十里路呢！” “不是，”我帮她揉了揉眼，用指头轻扣她的脑门笑着问道：“那你又把我叫啥呢？”<o:p></o:p>
“叫哥呀，这还要问！”她伏在我身上，又想睡。<o:p></o:p>
“嗯？”我拍了拍她的肩。<o:p></o:p>
“是啊，”小兰这下醒过来了：“当着我爸他们的面，叫你哥？”小兰呵儿呵儿笑起来。<o:p></o:p>
“算了，”小兰搂住我的腰说：“咱谁也别叫谁了，反正你不准备离开我一步！” 嗯！我想，只好这样了。<o:p></o:p>
我俩就进村了。<o:p></o:p>
他爸的确是个老实人，见面后说了声“你来了”，就转身到牛圈里伺候牲口去了。那最好不过了，我啥都可以不用叫了。<o:p></o:p>
还是小兰灵醒，一见她妈出来，就主动介绍我是个大学老师，进咱村搞社调来了。我补充了一句：“农调，是农调，就是‘农村现状调查’的意思。”<o:p></o:p>
“那好那好，兰子，人家农调来了，你怎还让他带这么一大堆东西？”她妈把我让进厦房，叫我坐在整整齐齐的炕席上，还给我端来一大堆吃得东西，说我来的正是时候，山里的野果子刚下来，新鲜的很。她眯起眼，坐在核桃木炕沿上端详我。那根木头不知被她家多少辈人，上来下去出溜过多少次，光滑细腻，纹理清晰。我很熟习这根东西。不过，我陕北老家的炕沿是杏木的，那种深红的颜色是我先人用汗水浸泡出来的，我小时候就趴在那上面用嘴啃过好几回，咸咸涩涩，没有一点杏子的味道，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人间的烟火味，就是人味，我从那上面不知被跌下来过多少回，不是故意的，它太滑了，那时我还不会站，只是手上有两把憨劲，撑在上面一不小心就滑到地下了，头上准撞起个大包，新长出来的奶牙根本没换过，早让我在老杏木上磕掉了，我父亲说我刚学会说话那会儿，非让他们把那根木头给拔了不可，再后来长大了，我又不准他们拔了，我觉得头枕在那根老杏木上面准能做好梦……小兰她妈问我是不是房顶上落下灰尘了？落进眼里了？我吃了一串拐枣，笑着说很甜，甜的要命。小兰她妈问了我一大串问题，像工作、家庭这些情况。我一一做了汇报。起先，她妈好像有些失望，听到我说“离了，我们离了”时，她眼睛一亮，看了小兰一眼，说嗯：“我村有啥调查的？穷的连乡干部都躲得远远的不常来！”她还我问老家是哪儿的。“陕北，”我说，“米脂县。”“陕北我知道，米脂我就不晓得了。很穷吧？”“是，米脂是个小地方，很穷，全是黄土，靠天吃饭，往西走几十里是沙漠，往东走几十里是黄河，往南嘛，”我看了看小兰，向她求助，希望她能引开这些很见鬼的话题，小兰坐在地下的一个小凳子上，双手扶在膝盖上，不看我，也不看她妈，尽看自己的十个脚指甲盖，“就是爷台山，就是西安，很远的！”我只好自圆自说，胡乱凑了一句。<o:p></o:p>
“兰子，好好照<st1

ersonName ProductID="顾你高" w:st="on">顾你高</st1

ersonName>老师。”她妈狡黠地笑着，自言自语说着啥，挑起门帘出去了。<o:p></o:p>
小兰扑过来抱住我，红着脸往我怀里钻。我说：“慢点小兰，滑，你家炕沿跟我老家的一样，滑！”“唉呀，还有两天呢，咱俩下面该怎弄呢？”怎弄？该怎弄怎弄，反正你把我当老师叫了。我笑着说：“小兰，叫老师我听起来很舒适，真有点‘带’着一个‘坏’女生，躲进深山老林里当牛鼻子老道的感觉。嘿嘿。”“呵呵，那你今晚可数不成我的脚指头了。”“嗯，我到圈里数牛脚去，看看是不是人常说得四个蹄子分八瓣。”<o:p></o:p>
小兰她妈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打搅过我。吃晚饭时，没等我吃完第一片，她妈就把第二片腊肉挑进我碗里了。<o:p></o:p>
我没想到的是，旬邑县还有这么好的一架山座在小兰家的房背后。<o:p></o:p>
“爷台山！”他爸指了指满山的绿色说：“周围几个村子靠山吃山，养活了不少人。”<o:p></o:p>
难怪在西安时，小兰老说“我们爷台山”、“我们爷台山”的，没想到它还真是座好山啊。<o:p></o:p>
“不是让退耕退牧，还林还草吗？”我帮他翻搅着槽里的草料，问道：“难道没给你们补贴粮食？”<o:p></o:p>
“补了，前川的耕地拨下来有几年了，房基地也早就批了。”他爸如实回答。<o:p></o:p>
“那你们还……”<o:p></o:p>
“祖辈爬山上凹惯了，没几个会种庄稼的，搬出去怕还得几年。”他爸往槽里添了些草，挨个摸了摸那几头牛的脑门，很惬意地对我说：“还是伺候牲口踏实些。”<o:p></o:p>
“哦……”这样啊。<o:p></o:p>
也是。<o:p></o:p>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小兰有个傻弟弟。第二天清早，我被门外一种异样的响动搞醒了，悉悉索索，不像圈里牛吃草的声音。说实话，打开房门那一瞬间，我被那小子吓了一大跳，恐怕长这么大，他是我见过最丑陋的人了。他像个木桶一样，呲牙咧嘴佝偻着背，站在台阶下面挥舞着一双勺子一样，没有指头的双手，哇哇地叫喊着。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吃了我带给他家的点心，一大早起来，向我表示谢意呢。他大概只有小兰的一半高，但比她老相多了，满脸褶子。那小子的脚指头和手一样，也是个齐墩墩，大概只有正常人三分之一那么长点，身上所有的骨节都凸出来很多。他站在那里一摇一晃，我很想过去扶一把，但又生怕他会抱住我随便什么地方，狠狠咬上一口，就像吃我给他的蛋糕那样。大骨节病，这是。这病我了解，作为国民健康现状的调查统计，课题组列有这项内容。这病又名“柳拐子”，跟水土饮食有关，国际上通称其为卡辛—贝克氏病，是一种慢性骨关节对称畸形的地方病。问题不在与此。大骨节病我清楚，一般情况下，无碍大脑，骨头有毛病而已，关节处多有骨质增生骨刺而已，不长个子矮人而已。问题在于他应该还是个傻子，智障。这是个问题。这我从其眼距、神态、言行，就能判断出来。这小子身上总共得了两种疑难杂症。<o:p></o:p>
“我弟！”小兰不知啥时候来到身边，递给我一杯清水，让我漱口。“比我小四岁。”<o:p></o:p>
“我们这里像他这样的很有几个，都是‘柳拐子’。”小兰又端来一盆水。<o:p></o:p>
我嘬了嘬嘴，没感到漱口水有什么异味，脸盆里也清清亮亮映出满山的翠绿。<o:p></o:p>
问题是这两种病它挨不上！我在心里揣摸：昨天一个下午，还有一大个晚上，她弟被家人藏在哪儿了？我怎么就没注意到？<o:p></o:p>
我把脸埋进盆里，“嘟嘟嘟”吹出一串气泡。会不会她家人拿绳子把他栓起来，系在后院里什么地方的一根棍子上？<o:p></o:p>
她弟和我儿子同岁！<o:p></o:p>
从小兰躲躲闪闪的言词中，我意识到，她爸和她妈，很有可能是近亲联姻。至于多亲多近，几辈以内，姑表还是舅表，我没问，小兰大概短期内不会对我交待明了。随后我发现，这个村里像他弟这样的智障，很有几个，就我亲眼目睹而言。当然，也有不少智力健全的“大骨节”病人。我倒不太担心这事，对于我来说，只要小兰清清爽爽，就够了。何况，她本来就如我所愿，聪聪明明，没几个城里人能比过她慢条斯理的耐心，和十分恳切的韧性。这点我十分清楚。<o:p></o:p>
吃过早饭，小兰悄声对我说，我带你上爷台山去，咱爬到最顶子上面去。<o:p></o:p>
爷台山的确很美。它不该流出那样一股水，让围着它腰身生活的人，长得像它那样圆兀兀地立在那里。山顶极其阔坦，树矮且稀疏，地理学和植物学统称其为高山草甸类。我和小兰上去后，足足化了二十几分钟，才绕着山顶半跑了半圈。<o:p></o:p>
这真是个好地方，天极尽其蓝，云极尽其白，看山脚下的肥牛如黄豆般跌落在绿绒毯子上。<o:p></o:p>
小兰站在一棵矮树下，给我指她家的方位。几间颓破的瓦房而已。她把手臂稍微往东边挪了一下，顺着另一条沟指下去，说你看。我看到那条沟的确与众不同，沟口一片郁郁葱葱，房子也仅隐露墙角。“紫绒家，”小兰说，“那个村子就是紫绒她家。”<o:p></o:p>
我把小兰揽进怀中，想靠一靠那矮树，可它不经靠，一副要倒下去的样子，我干脆连它的树杆和小兰一起抱在怀中。<o:p></o:p>
“哦，她家在那儿啊！”我搂着树杆还有小兰说。<o:p></o:p>
小兰说嗯，她家就在那儿。<o:p></o:p>
哦，她院子有树？<o:p></o:p>
嗯，她院子有树。<o:p></o:p>
哦。<o:p></o:p>
嗯。<o:p></o:p>
据小兰介绍，这条沟里有一眼泉，喝了那水就得不上“柳拐子”了。哦，我在心里说，哦，紫绒就是喝那水长大的？难怪。“那里，哥你看到了没？那里，就是临出沟口那一圈柳树，那眼泉就在树底下。”小兰指给我看。<o:p></o:p>
记下了，我在心里记下了，小兰。<o:p></o:p>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样东西顶着往外蹿，像那根老杏木一样。<o:p></o:p>
“小兰，我要做爱。”说这话时我有些气喘，好像爬山时的疲乏还没完全恢复过来。<o:p></o:p>
小兰一愣，尔后懂了，眨了几下眼，莞尔一笑。她身子靠过来，抚摸着我的胸，想让我心跳平缓下来，呼吸允称起来。可能吗，那个？你不也急促起来了吗？我向她笑了一下，搂住她腰，想用一把劲。小兰挣开手，指了指稍远处的一片密灌。好像是柠条？那上面有很多刺啊，但它也开很多花！我点点头，让她拉着前行。我俩走进一个四周开满白色花朵的空隙。草根低处不留意探出一枝艳红的石竹花。那真美。<o:p></o:p>
做爱。我觉得这词大概只有在这种地方才配说出来。和前妻以前躺在一起时，就好像睡不着觉时非要数一气绵羊一样，和小兰也仅仅相互好奇地趴在大床上，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掰脚指头玩儿，那如现在这般明亮透澈，清风入骨。<o:p></o:p>
那一瞬间，我感到不仅仅和小兰在一起。<o:p></o:p>
“哥，我把手机给带上来了，这里有信号，”小兰把手机递给我：“你想不到吧？”<o:p></o:p>
这我真没想到。小兰真是个细心的女子。<o:p></o:p>
“紫绒真是个好女子，”堂兄接通电话就这样对我说，“厂子有她我放心，兄弟，你也尽管放心！”。堂兄太是个明白人了。除过给儿子打电话了解掌控一下他的行径，堂兄这几句话我最中听了。<o:p></o:p>
周六中午，我俩下山后，小兰那傻子弟弟的一个举动，让我心里很难受了好一大阵。那事使我一秒钟也不想在她家里呆下去了。<o:p></o:p>
小兰跑上跑下一身汗，说要洗一下。我说那你找地方去，不行就在厦房，我在井口打一桶水劈头浇下来就行了。小兰说不，她到后院去，还说让我看着人，别让村里串门的乱窜。她妈好像没在，他爸晃了一眼又不见了，大概又去圈里摸牛脑门去了。我干脆下到沟底挑了一担河水，觉得那是活水，洗人定能清爽些。小兰提了一桶朝后院走去，我说等等我帮你，她说不用能提动。我站在当院，分几次倒进盆里擦洗身子。还好，果真如我所想，那水人吃了对身体不好，可洗起来却挺润滑。软水？硬水？怎样区分？这我真不懂。<o:p></o:p>
我刚走进厦房关上门，准备换下湿裤头，就听到后院的响动有些不大对头。<o:p></o:p>
别看她弟是个傻子，人又很矮，可很有股子憨力气。还真让我给猜中了，她弟是被他爸用绳子栓住，绑在那间破屋子里，这家伙不知怎就把绳子给挣开了。我猜想，平时大概不会那样，小兰的家人是怕让我看到丢小兰的人。原始的蛮劲可真大啊，我进到后院时，小兰已经被那小子给摁在地上了。她大概是不太好意思大声叫我，想自己把这事给解决掉。那小子倒没有表现出更深层次的想法，当时的举动，也仅仅停留在幼儿阶段的笨拙上面。他的秃手在小兰双乳上乱摸，嘴里喊着吃吃，要要。<o:p></o:p>
我薅住领子把他提起来拎回到小屋里去。我没有把他给绑起来，这事我可不能做。这小子用秃墩墩脚使劲踢我，我堵在门口不让他往外冲。小兰他爸不知啥时候从啥地方钻出来了，瞪着眼问我：“你把我娃给咋着了？”他撇下光着身子的小兰不管，走进小屋里，哄他傻儿子去了。<o:p></o:p>
小兰默默穿好衣服，低着头对说，哥，咱回。<o:p></o:p>
我知道，她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我说好，小兰，咱回。<o:p></o:p>
周六下午我和小兰“逃”离她村了。我们当然没有明说。我当着她爸她妈的面，对小兰说，我想去那条沟看看，很想“调查调查”那眼泉。“那条沟”，就紫绒她村。小兰帮我骗她家人说：“<st1

ersonName ProductID="高" w:st="on">高</st1:PersonName>老师要到临近几个村调查去。”<o:p></o:p>
这次跟小兰回西山，让我得到了这样两个结论，很具实验性：A、我从心底里接受了小兰为什么离家四五年，不回西山一次，义无反顾地“赖”在城里不走的缘故，这个我切身体会到了；B、我负责的那个课题简直就是一通狗屁，极没味道，我们几个“专家”在里面咿哩哇啦了几百页，远不如小兰一个沉默的动作来得实在，当然，就更不能和堂兄那套现势性很强的“理论”相比较了，他那“理论”的殿堂，我们怕连门框都没摸到。这我更强烈地感受到了。<o:p></o:p>
<o:p> </o:p>
7<o:p></o:p>
刘主任那个社区的人，没男没女基本不干活，把房子租给西山、南山那边出来的山民，连菜园子和废品收购站也租出去，破烂让他们收去，地让他们种去，萝卜青菜让他们卖去，刘主任的村民坐享其成，比城里人自在多了。那些男人，他们冬天窝在家里打麻将，春天也不用种地，夏天就更不要提了，搬一个小凳，光着膀子摇一把大蒲扇坐在荫凉处，盯着过路女孩的光腿看，至于秋天，那才是他们收获人民币的季节，清明谷雨，夏至秋分二十四个节气，只是他们儿女课本里的读物。跑来跑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和刘主任以及他的村民有了些接触。我认为他们的目光很短浅，老瞅着自己脚下那一亩几分地，他们对城里人说自己是农民，又戴着黑框子水晶石墨镜看山里人。他们一马平川的心思，当然没法和堂兄沙漠一样的胸襟相比。堂兄的心里，装着黄土高原，那些荒凉里面，应该皱有我的祖先厚道但却睿智的褶子。<o:p></o:p>
堂兄的先见，能把我和我的课题组气死好几回。电池厂拉闸开工那天，堂兄在“雅禾高尔夫花园”里对刘主任说得那话，在一根油漆成红白相间的破栏杆上被实践了。村里一帮子人排成一行，站在那条沥青路上。那群人很有气势，挑头的是一个驼背老汉，依次排下去的是：塌鼻子婆娘、眼距很宽的智障男孩、瘸腿中年人、空着一条袖管的半大子后生、戴一副圆石头墨镜的干瘪老汉。就这些人等。据说，那个躺在油乎乎的破藤椅上，让人给“端”出来放在马路最中间，那个不睁开眼看人的棺材瓤子，还是个抗过美，援过朝的英雄。我不相信这样的大话，准是村里人给他披上的一张虎皮，吓唬人用的。但，无论如何，这帮人站在那里就是个大问题。那架势没人敢小看。你准备把他们老少爷们怎么办？<o:p></o:p>
“我们要收‘修路钱’。”那个戴墨镜的干老汉说。<o:p></o:p>
堂兄那天在球洞前对刘主任说起过，说他知道后面的事会很多。可不。<o:p></o:p>
我用手机和栏杆那边运原材料的司机对话，尽拣好听得一个劲给他说，安抚他别急，说路立马就开了，耽误不了你赶路挣别的钱。其实，我比那司机还着急，看样子这道难题堂兄怕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了。紫绒站在我身边不知怎弄好，脸都给急红了，拉住我的衣襟直跺脚。我说，别急，紫绒你别急，一切尽在掌握中。<o:p></o:p>
紫绒捏在我手中的掌心出了不少汗。她微微颤抖的手使我意识到，她把西山带进城的希望，全押在这个厂子上了。她和小兰不同。小兰只想怎样能过上好日子，怎样能把好日子过稳当，她就知足了。我当然能体会到这个，别看她整天琢磨我的吃穿行走。紫绒不一样，当歌舞女也好，当歌舞女的老板也好，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这我早就感觉到了，在大水潭边我就感觉到了，可能比这还早，在她的办公室屏风前，抑或，在火锅店和她碰杯喝完最后一口白酒那一下，还是看到她短衣短裤，忧怨地站在小兰布摊前那一刻？<o:p></o:p>
就这样被刘主任的人给挡在拦杆外了？不能够啊，这太不公平了。<o:p></o:p>
堂兄，下面该怎弄？我默不作声，紧紧拉住紫绒的手，真想打个地洞钻出去把车开进来。<o:p></o:p>
堂兄真没急，喊来两个工人，让他们搬个梯子去。他笑说：“上啊，你俩跟我上啊！”我问他上哪儿？“‘上脑畔’去呀！”我说上去要干啥？是不是想标定一下方位，看能不能从菜园子里，或是废品站那边杀一条“血路”出来？我说：“哥，没门，都是刘主任的地盘，厂子被困住了。”堂兄一副笑模样，站在房顶观望了好一阵，转身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俩逮獾子？”我说记得呀。“怎弄来着？”堂兄问我。我说堵住这边的口子，从那个口子往进扇烟，要不就灌水！“没错，扇烟、灌水！”堂兄从房顶下来，取出一条烟，放在拦杆下，还让工人送去一箱矿泉水，打开后一一递进那帮人手里，然后拍了拍那根栏杆，自言自语道：“该弄根铁棍子呀，就这破木头？一脚就让人给踹断了！”说完，跨过栏杆，背着手扬长而去。没过一小时，那帮子人就散了，栏杆也撤了。堂兄在手机里对我说，那怕多花一倍的钱财，我也不能给刘主任惯这坏毛病，咱把钱塞给管他的人，“等厂子运转起来，有赢利后，我给他铺条一尺厚的水泥路，屁大个事！”按堂兄的说法，说那种做法是给刘主任点眼药水，想让他尽快耳聪目明起来。记得刘主任下午路过厂门口时，还朝我和紫绒笑了一下。他那面笑让我心里很不实在。我隐约感到，这事好像还没完。堂兄的“眼药水”，会不会点偏了，滴到他耳朵眼里去了？那就糟了，遭透了。<o:p></o:p>
堂兄总能立在风头，占住上风。小时候就那样，他老能当“老爷”，而我最多也就是个“耳子”，更多的时候，我让人“押”着双臂，跪在“犯人”那个位置上，被人打屁股。“老爷”是县令，两个“耳子”是打手。“县令”是块薄而高的大石片，立在十步开外，“耳子”小一倍分距左右。回想起来，堂兄在“县令”立起来的时候，就做了手脚，他很有可能把它埋得更深些。而后，在我们四个人的游戏开始后，堂兄笑眯眯地站在我们后面，看着我们三人把那三块石头，打得晃了几晃就是不倒，他才最后一个出手。他手上有劲，准头又好，巴掌打的石头甩出去，“县令”一下子就被击倒了，他走过去一脚踩住“县令”，吩咐“耳子”：把“犯人”给我押上来！我的屁股准会红上一阵子。堂兄摸着我的屁股问我疼不。他说，三块石头四个人，你咋连一块也打不倒呢？<o:p></o:p>
堂兄的电池厂，很轻快地在短期内投入批量生产了。<o:p></o:p>
我就没那么轻松了。这回打我屁股的是校长，他的谈话很委婉。他说校领导认为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很有成效，课题也被我搞得有声有色，考虑到最近我把重点放在“社会实践”上去了，校领导觉得应该支持我这种身体力行的作为，为了减轻我身上的担子，决定让<st1:PersonName ProductID="张" w:st="on">张</st1:PersonName>教授接替我的组长职务，使我腾出身子专心“实践”。<o:p></o:p>
“好好搞吧，”校长像刘主任拍堂兄那样，把手放在我的肩膀说：“你的‘社会实践’很有搞头嘛。”<o:p></o:p>
在我就要离开校长办公室时，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了，他又叫住我，轻描淡写地通知我：“前天开会你不在，<st1:PersonName ProductID="李" w:st="on">李</st1:PersonName>教授到你们室里当主任了。正职。”<o:p></o:p>
就是说，我没戏了。年初校领导对我郑重的许诺算是泡汤了，被我给“实践”掉了。<o:p></o:p>
我能怪谁去呢？小兰对我家庭的介入？前妻那一纸离婚协议？堂兄的镍，还有电池厂？怪不到他们头上，没他们的事啊。<o:p></o:p>
也罢，我认了。<o:p></o:p>
不过我觉得自己好像没太在乎。我问小兰，想不想跟我结婚过日子。她低头看着脚指头，当时没表态。<o:p></o:p>
我已经四十出头了，如果真能有小兰这样单纯的女孩子作陪，过一个崭新的日子，夫复何求？<o:p></o:p>
小兰躺在我怀里说，过，我过，“我跟你好好过日子，”她搂住我的脖子，吹开我耳边的头发，说有几根白的，“别动，让我给你拔掉嘛。”她让我趴下，拽过枕头垫在我下巴下面，双腿跪在我的脊背上，十个脚指头这时大概冲着房顶。<o:p></o:p>
轻轻拔弄了几下，她就把我的忧愁给薅走了。<o:p></o:p>
“哥，你还不信我？”<o:p></o:p>
我信，怎能不信她呢？没理由啊。<o:p></o:p>
我翻身起来，反而将她给弄趴下了。抚摸着她紧紧凑凑的皮肤，亲着她小果子一样的脊椎骨，我说：“过，丫头，我跟你过定了，爱怎怎！”<o:p></o:p>
我他妈“认了”谁才怪呢！我把那个课题搞了五、六年，集攒、收罗的资料有半房子那么多，说给人就拱手相让了？你们他妈整天坐在那里闲得蛋疼，瞅准我一个茬子，就把我给踢了，就让我出局？你们他妈的这跟剡了我有啥区别？我就“认了”？你们去个球吧，连一个农村丫头子的情怀都没有，她都知道贴上钱给我家里添补点萝卜土豆大白菜！<o:p></o:p>
可我又能怎样呢？<o:p></o:p>
组里几个老兄很为我感到婉惜，他们背着张组长和李主任替我抱不平。他们认为不应该，学校那样做法不地道，说还没过到河对岸，就把桥给拆了，课题没我不行，说他们没法弄了，半途而废学校不应该，弄不好他几个也得圈铺盖走人，学校这是明摆着准备另起炉灶另炒菜，换了大厨，红白两案的下手还不跟着一起滚蛋？弄不成了，绝对弄不成了！我心想去球，你几个去球吧，学校撤换我时你们都躲到哪里去了？让老婆拿缝被子的老针把嘴唇给捏住了？那会儿咋不站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啊？活该，你几个活该！这个摊子散了才好，我再也不要整天面对你几个唾沫星子乱飞，对这个社会指指点点叽叽呱呱。我嫌你们鸹噪！<o:p></o:p>
他们还不如反聘阿姨那张嘴来得直接。在一个没有凉风吹过走廊的傍晚，她从半月形毛玻璃窗口探出半张胖脸叫住我，学着医生开处方时才应该具有的严肃和专注的神态，凝重地对我说：“<st1:PersonName ProductID="高" w:st="on">高</st1:PersonName>教授，甭管他们那套，我在这里看得真真切切，小兰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女人，相信我一回，你阿姨看人准，眼力很好！”这还用你说？我心里清楚的很。听到她这话后，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可爱的女人，她那张大脸盘，正是典型的中国妇女应该具有的端庄和祥和，尤其那个阔坦的额头。公平的额头。<o:p></o:p>
堂兄也这样看。这事让他知道后，倒是没怎嘲笑我。他说，让人从主任的位置上给弄下去了？别搞你那个破研究了，管啥用，你连我一个农民都捉摸不透，还理什么社会上的事？这样吧，我给你在城郊办一套宅子，爱养谁你养谁去。嘿嘿，兄弟，四十岁一过就没好人。<o:p></o:p>
坏人？我是坏人？我坏过谁呀！<o:p></o:p>
<o:p> </o:p>
8<o:p></o:p>
刘主任的侄子很有可能是个坏人。瞧着他那身打扮我就想笑，大男人一个，穿套红西服，扎一根绿领带，多别扭啊。我心想，怎不把领带系在额头上呢？那样，你绝对就是南边菜园子的一根红萝卜。电池估计他不会偷，那东西在他手里值不了几个钱。我担心他偷人。可我又不能整天呆在紫绒身边。我看着紫绒心疼。她是个上上好的女子，这没啥说的。堂兄看人没错，他把厂子交给紫绒管理，在我看来，比交给我那个油头粉面，一副吃老子像的混帐大侄子放心多了。我注意到，紫绒进厂两个来月，总共没跟人说过超过十句闲话。我除外。她从第一道工序起，用了三十来天时间，就拿下了所有的师傅，包括技术部那几个大学生，这令我不得不从头检阅了一遍自己五年大学，十几年教师的资历。我无法得知，西山那边的穷山恶水，到底蕴藏了一些什么宝贝，怎么就能培育出像她这样的好女儿。我真想一个人再跑到西山那条长着几棵大柳树的沟里，找到那眼甘泉，掬起一捧，尝一尝有没有咖啡的味道。最近她很忙，我也忙。不过，我俩在百忙中互看一眼就够了，那一两眼的力量很大，一下子就能打消掉什么狗屁组长，什么烂松主任的念头了。我还是很想找一天，或者两天时间，和她好好说说话，三五天更好。也没啥说的，搂住她坐在“脑畔”上看月亮，比说什么都强。没月亮就看星星。深秋的天际，总能找到一片晴朗。<o:p></o:p>
刘主任的侄子果然不是个正经东西。那还是个大白天，机器“轰隆隆隆”响，工人流着大汗干，厂子里一派热火朝天的喜人景象，那小子竟然敢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将紫绒堵在厂子围墙角的一间小房子里。也该小子倒霉。那天，我按堂兄的吩咐，绘制厂区的草图，准备按国际标准化组织推行的“ISO2000族质量体系”条款要求，将电池厂纳入现代化管理程序。这是我的建议。对堂兄介绍这个体系时，我深入浅出举了不少例子，“哥呀，你看见那个工人不顺眼了，根本用不着训他，把他组长叫来，说你翻开手册某页某款某条看看，这样做对路子吗？哥，这多省事嘛！”堂兄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对呀，花二三万就能买这么大个广告，这多便宜啊。弄！兄弟，既弄你就把这事给弄大，越弄大越好，开厂子赚钱，谁还怕出名？找个名气大些的‘审核中心’吧，让他们把咱厂给注册上去！”他总能把我的想法归纳到他所期望的理念上去。我真拿他没办法。<o:p></o:p>
等我听到动静推门进去时，那小子已经把紫绒的上衣给撕下了。紫绒双手护着胸，站在那里大口喘气。看样子，她和那小子搏斗过好一阵了。当时，我不明白紫绒为什么不大声叫，她觉得能敌过这小子，还没到叫人的地步？<o:p></o:p>
我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很经打。我把铅笔和图纸撂到开着“一串红”的花坛里，卷起袖口，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口水，搓了几下，觉得掌心里有些发热，头一低，就扑进小房子里了。<o:p></o:p>
我和紫绒打不过他一个。我们从房子里一直打到外面，又打到草地上，“一串红”被我俩压倒一大片，紫绒用上衣使劲抽小子的脸，有时候还用牙咬。我总也护不住这小子踢向紫绒的脚，紫绒常常从一两米开外爬起来，摸一把脸，又朝我俩冲过来。在撕打的间隙中，我听到那小子红着眼直嚷嚷：“我坐过她的台，真的，我坐过。”我朝他小腹使劲蹬了一脚，骂道：“放你妈的屁，你放你妈的屁！”我攥紧拳头，照准小子的鼻子，狠狠捶了好几下。<o:p></o:p>
最后，我和刘主任的侄子打了个平手。我的右小腿被那小子用一根木棍给敲骨裂了，那小子的鼻梁让我给揍折了。歪了。他捂着鼻子跑了。<o:p></o:p>
这回紫绒没哭。她斜靠在我怀里，胸脯急剧起伏着：“我死也不会让他动我。我能办到！”<o:p></o:p>
缓了一阵，紫绒说：“哥，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o:p></o:p>
“你不信？”她仰脸问我。<o:p></o:p>
“我信。”紫绒说什么我都信，没有不信的道理。<o:p></o:p>
她的衣服快成布条了，我把上衣脱下来给她披上，第一次在她的耳朵上亲了几口。她没躲，仰起脸全给我。我没再亲她别的地方。<o:p></o:p>
我从衣服后面掏进去，给她系好乳罩的搭扣，拣去粘在她脸上的草屑。有一片“一串红”的花瓣贴在她的鼻尖上，我弄了几下没弄掉，急了，就用舌头去舔，还不行。紫绒说，别，哥你别弄了，让它留在上面吧。<o:p></o:p>
“哥，我能看得到它。”她说。<o:p></o:p>
我说，好吧，留着，紫绒，咱留着它。<o:p></o:p>
紫绒在我怀里“簌簌”地抖着。我的右小腿钻心地疼，但我没叫出声。我把紫绒又往紧搂了一把，对她说：“紫绒，你别怕，我一辈子做你的哥哥。做你的亲哥哥。”<o:p></o:p>
紫绒“呜”一声哭了。她把脸贴在我的心口上，哭喊着说：“哥，哥呀，我天天想你，我真的天天想你呀！”<o:p></o:p>
堂兄付了我和那小子在医院的一切花销。他还请了刘主任一桌。我没去，不知道这回他俩谁先拍谁的肩膀。我还是觉得刘主任那面笑挺森人的。这叔侄俩都不是好人。我感到和刘主任侄子那小子怕是结下梁子了。<o:p></o:p>
镍的事弄成了。具体我不太清楚堂兄在里面怎样倒腾，从他多走几步，把痰唾进墙角的土地上用鞋底搓几下，或者掏出纸巾，吐进去再包住揣进口袋里的举动来看，其利润非我能计量出来。我没操心镍那事，我把主要精力花在电池厂里了。紫绒当厂长了。在我的指导下，她启动了“质量管理体系”，上层凭借“质量手册”管理，部门按“程序文件”要求各司其职其能，车间严格按照“作业指导书”规定操作，工厂走上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良性轨道，生产状况非常好，产品销路相当不错，厂子的发展势头很足劲，前景瞻望也十分广阔。<o:p></o:p>
在我城里郊区来回跑的当口儿，小兰基本上主持了我家的工作。我从心底里接受小兰那套家庭管理模式。这种方法它不强差人意，它不指点我非要按照城市人的毛病，完成每天的生活顺序，它不理睬那套看似心心相映温情脉脉，实则貌合神离心怀鬼胎的居家“流程”，我再也不要温、良、恭、谦、让一日三餐点头给家人致谢，它使我呆在家里就像长在黄土地上的一株高粱，或者，像棵无意间点在地畔的冬瓜秧子那样，自由自在地呼吸着氤氲在我家的艾蒿叶子味道。我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中午、傍晚，或者，在我有想法的任何一个时段，关上卧室门，脱光衣服，一丝不挂，倒头酣睡一大觉，要不，干脆裸着身子从卧室奔到客厅，一跳老高，够一下顶灯。每当这种时候，我会觉得混身充满无尽的力量，足够打死一只老虎。<o:p></o:p>
我和小兰像骑在一匹没套笼头，没缆缰绳的儿马背上那样，让长长的鬃毛抽打着面颊，满脸通红，高高跃过一片又一片飘着红絮子的玉米地。<o:p></o:p>
用不着谁来提醒，我本农民。这我打心眼里承认。<o:p></o:p>
我欢愉地行进在通往讲台，通往郊区，通往工厂的，小兰给我构筑起的绿色长廊里。<o:p></o:p>
儿子对“嗨”的家庭管理也很满意，我从侧面了解到，他的学习成绩反而大有起色，在学校老排前十名，人长高了，也结实了。小兰背着儿子对我说起过，说她觉得儿子的脾气不太像我，可能更像他妈妈些。这她说对了，像她妈就对了，像我就糟了，糟透了。我在床上数小兰的脚指头时，注意到一个现象，她不给我用避孕套。趁她睡着后，我翻了翻床头柜，也没有。可能我的动静大了些，小兰醒来后眨了几下眼，又把眼一闭，拉上被子蒙住头，低声说：“有几个都粘在一起了。好像过期了，漏！”她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光露出十个脚指头，在被子里面说：“那还不如不戴。”<o:p></o:p>
不戴就不戴。我真没啥躲躲闪闪的了。小兰真要怀上了，就送她回陕北坐月子去，我们米脂的水土好，养好皮肤，养好女人，也能养好儿女。要不，就在西山那条沟的大柳树下面盖一间小木屋，让我的儿女吮吸那眼泉里涌出的水长大。他们一定会像紫绒那样健康。这我敢打保票。<o:p></o:p>
<o:p> </o:p>
9<o:p></o:p>
当我确定“老”这个字肩有什么意义的时候，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o:p></o:p>
“我还当你叫了个收破烂的老汉，”儿子这样对我说。当时我在阳台上整理杂什，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放学回家，站在纱窗里突然说：“真像！”<o:p></o:p>
那就是说，我有了一个老人家的背影。<o:p></o:p>
“你说，我真老了吗？”我捅了捅把头枕在我大腿上看电视的小兰。电视里正在转播国外的一场足球赛，是她调换的台，没想到她也爱看。<o:p></o:p>
“不老，你看人家那谁！”小兰指着一个还算年轻的欧洲老队员说，“他劲多大呀！”小兰伸出双手，举起来够过头顶，在我小腹上摸了几把。<o:p></o:p>
是，这位欧洲元老级老兄他当然不老。而我呢？<o:p></o:p>
可能是小兰感觉到这个比法不太对头，就坐起来安抚我说：“不老不老，你真不老。”<o:p></o:p>
小兰又补充一句：“这事我最清楚呀，哥。”<o:p></o:p>
嗯，不老。这事我更清楚。<o:p></o:p>
这位欧洲老兄能把皮球盘带至禁区附近，随后临门一脚，铁定锦上添花，我就能让这个家充满活力，依然梅开二度。我觉得有这个能耐。<o:p></o:p>
尽管儿子对“嗨”的农家饭很入口，但，并不包括他非接受“嗨”的农家兄弟不可。很有几天了，儿子快乐不起来。<o:p></o:p>
有件事没用小兰先开口，我主动那样做了。先前，一再怂恿我去西山登临爷台山，说那山如何如何的风光秀美，小兰这当然是实话。此外我理解，和前妻的一纸协议生效后，让小兰能过上“好日子”的想法，骤然间从零乱的布头堆里，跃至雪白的整块大床单上面。谈婚论嫁，几乎已成事实。自然，找一些适当的时间、场所、人物，给对方展现各自的脾性、好恶、家人，大概是天下男女在这个阶段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我是过来人，最明白个中道理，先来丑的一面让她适应，随后她就非接受不可。比如我前面提到的，随心所欲在家中表现出的种种泛滥，还比如我返祖一些恶习，像抠脚丫子拽鼻毛，还有些别的什么。先发制人，想让她逆来顺受。可当我一挨小兰那皮肤，一亲她小果样的椎骨，一数她的脚指头时，就觉得那些想法实在恶心的不得了。过来人大概都这样。小兰不这样，原来怎样还怎样，不像布卷，倒像一包棉花，打出去的拳头准被她吸进去拔不出来。我真拿她没办法。拽我回西山那次，的确是小兰真心交待给我的家底。这是她想跟我过“好日子”最起码的底限。可我隐约觉得，在这个底限上面，另外置有小兰一个不宜启齿的心病。就是她那傻弟弟。这是我继西山得出A、B两个结论后，坐在返城的大巴上，反思后得到的又一个信息，尽管那时我躺在航空椅的靠背上，还没有指认它就是结论C。是我主动把C做成一种事实，在此后不久，当作我那些“泛滥”行为之后的补偿，也当作我对待下一次婚姻的诚意，献给小兰我未来的妻。我偷着又去了一趟西山，把小兰弟弟接到西安，接回我家。我理解小兰对待家乡，对待家人那种欲罢还休的心态，就像理解我嫌黄尘飞扬的家乡地太荒，人太脏，又不得不常常想念那根老杏木，想枕在上面做梦一样。<o:p></o:p>
我没理睬儿子的抗议，三室一厅足够住。我还备了根绳子，很粗那种，生怕勒坏小子的手脚。傻病没法治，骨关节有些部位的增生，省医院可以做手术磨掉一些，横生出的“刺儿”，也能拔去几根，他的个子怕是长不起来了，可傻小子的疼，明白人总得管。要办这事的确很费钱，他是我妻的家人，是我妻的手足，我妻是我的人，与情与理这钱我得掏。这没啥可说得。未来的岳母也来我家了，是她主动提出要跟着进城的。住了几天后，被小兰催回老家了。能看出来，她妈实在不想走，说要照顾儿子，怕他乱来。小兰在处理这件事上，又一次体现出她做人的精明，只说了一句话，就把老人家给顶回老家去了：“不放心？那就把你儿子原旧领回西山去，再圈进后院栓住！”<o:p></o:p>
可能是换了个环境，那小子反倒老实起来了，除过见人就说吃吃，要要，别的，没生出太大事端。他要，那就给他吃。 <o:p></o:p>
这得感谢儿子。是他提醒我形将老去。既老，我就要老个样子出来，就像那根杏木一样，老出光彩。至少，我也得当一回“老爷”，作一次“县令”。<o:p></o:p>
堂兄太是个明白人了，说他“一切尽在掌握中”一点不为过，我所有的“苗头”，没一件能避开他的视线，不言传罢了。“缺钱了吧？”他只字不提一个理由，递我一个VIP卡，我也不说一声谢谢就接过来揣进怀里，没必要，我俩伯叔堂兄弟，羊皮皮袄怎样穿都分不出里外。那卡认准学校大门口某家银行的取款机，昼夜可取，“我的生日你知道，密码！”过段时间，堂兄又提醒我一次：“去看看，将才又上了一笔钱。”<o:p></o:p>
这段时间我很少有空去电池厂。没太大的必要每天亲临指导，一切尽在“体系”掌控之中，反而紫绒常来我家，帮我和小兰料理我的傻内弟。我俩还那样，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够了。真够了。最近没时间，更没精力想那星月同辉的事情。<o:p></o:p>
我知道，儿子不会轻易那样就算完事了。换我也不乐意，好好的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该多好啊。<o:p></o:p>
那天，小兰在布摊上忙着没回家，儿子忽然对我说：“爸，有事和你商量。”<o:p></o:p>
小子，你终于憋不住了吧？我心里说，这可是你先找我，好啊，正等着给我说事呢，可别怪我收拾你。<o:p></o:p>
“爸，你说，这能行吗？”<o:p></o:p>
“啥就不行了，哪门没考好？”我佯装糊涂。<o:p></o:p>
“不是，我说那事，”儿子指了指我傻内弟那房子说，“就他！”<o:p></o:p>
“他怎了？打人了？那小子不是好好在床头上绑着吗？”<o:p></o:p>
“爸！”儿子急了：“把他撵走！”<o:p></o:p>
我没说话。<o:p></o:p>
过了好一阵，儿子才说：“不让他走，我就去甘肃，跟我妈过去！”他说这话时事一点也不理直气壮。<o:p></o:p>
你别骗我，儿子我了解你，就那不长毛的戈壁滩？真敢去那种地方跟你妈过日子？儿子，我太了解你了，你舍不得离开西安。<o:p></o:p>
可我仍然没说话。<o:p></o:p>
“我打过电话了，和我妈商量过了，她同意。”<o:p></o:p>
这我知道，他娘俩在电话里，何止勾通过一次。“哦，”我说，“那很好呀，跟你妈过我还有啥不放心的？”我问儿子：“那你们准备啥事候解决这个问题？”<o:p></o:p>
“我，我……”儿子口气显见软下来了：“爸，其实，其实……”<o:p></o:p>
“其实，你对小兰没意见，对吧？其实，我跟小兰结婚你也没意见，对吧？其实你根本不想跟你妈一起过对吧？其实你压根就没想过要离开西安对吧？”<o:p></o:p>
我看到儿子快要哭出声了。非这样不可，目前的状况非让我这样对待儿子不可。<o:p></o:p>
我叹了口气说：“儿子，我们不能这样啊，这不是人做的事啊。你说，叫我咋能张开这个口对小兰说，你留下，你家其他人一概不准进这个门！我能吗？啊？”<o:p></o:p>
儿子低下头，不说话了。<o:p></o:p>
“过日子，得忍啊，儿子！”<o:p></o:p>
“不是，不是……”儿子唯唯喏喏，不知说啥好。<o:p></o:p>
“不是什么？你说说看，他能吃出个什么来？对于咱家来说，不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的事吗？比起你，比起你的同学，比起我，比起我们学校给大学生传授文明、科学、进<st1:PersonName ProductID="步的" w:st="on">步的</st1:PersonName>教授，当然还有你们的老师，他一傻孩子，能消耗多大点能源？你说？”我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说：“差远啦！”<o:p></o:p>
儿子的想法，算是被我这些大道理暂时给压制下去了。至于心里倒底怎样想，他这个年龄，不见得全能让我琢磨得透。那没关系，我没想进到一个人的心里去，我知道这事八辈子也办不到。我是研究社会学的，这个我最清楚不过了。<o:p></o:p>
我心里却非装进去别人不可，比如堂兄，比如小兰。<o:p></o:p>
当然，还有紫绒。<o:p></o:p>
<o:p> </o:p>
10<o:p></o:p>
我终于进去了。被法院判了两年，我一个研究社会学的。过失伤人致残，罚款十万元。<o:p></o:p>
这事我没法后悔，说来它就来了，根本不给我留出一个选择的余地。<o:p></o:p>
我后悔的是我的学问，它们他妈的偏让我研究的某个领域里的某个单项，能够深入进事物的精髓里去。我对企业和农村，二者间的文化相互渗透，并且很有可能农村先入为主，干预企业文化的预感，他妈的这回被我偏执的学问不幸给言中了。<o:p></o:p>
刘主任侄子那事后，我多了个心眼，尽可能晚上在厂子里多呆一阵子。我知道这管不了多大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能给紫绒的，也就三几个钟头，何况家里学校，我抽不出身子见天往厂子里跑。可我还得去。如果能提前看出一些名堂，一点苗头，那怕风吹草动，也好给紫绒提个醒啊。我警惕的目光横扫南边的菜园子，我认为那块菜地的丝瓜秧子下，随时都有可能钻出一个面呈菜色的人，攥着一把镰刀或者是修整果树枝的大剪刀，明晃晃提在手中，趁着夜色，朝向我们的厂子冲过来。还有西边那条该死的破沥青路。别指望有智障的人就一定分不出男女，他们很可能会把兽行当作人事来办。当然，东边的废品站，也在我的视线内。我以一种保卫胜利果实的战斗态势，将防卫的重点放在北面，就是刘主任管辖的村子，我感到来至那个方位的动静很让人惴惴不安，我觉得那群懒散的人，有时对有些事很敏感，很勤奋。我恨不能是一只很会打洞的苍鼠，将自己武装到牙齿，谁敢动一动我的紫绒，就算是她的一根寒毛，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就像咬断草根一样撕住他的脚后跟。非这样我不放心。和小兰一起数脚指头时，数不到十，我就会想到来自刘主任村子那个方位的事情。这真让人万分心焦。小兰太能琢磨事了。她常常一吃过晚饭就催我走，让我到电池厂去，说那里事多，大哥叫你弄得那个“爱梭欧”什么“体系”，还不早点帮他搞好。她老催我。这丫头真会体谅人，老让我无言以对，只好把她抱到床上亲一会儿，数几下脚指头，尔后说声“我走了啊！”<o:p></o:p>
伤人致残的事，怪我忽略了东边的动静。我总认为那些山民胆小懦弱，他们只会把堆在城里的垃圾翻腾几遍，不敢把城里人咋地。我忽略了他们的心态。回想起来，读博时的心理学课，导师就提醒过我这个群体的情绪。在极度物质差异的比照下，他们会制造出超越心理极限的事端。<o:p></o:p>
那天我去得有些晚，月光照在南边菜园子里的残雪上，一片萧飒。刚走进厂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我。刘主任说快走，赶快走。我问他去哪儿，干啥去？他一脸肃然，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朝门外拽去：“东边，废品站。快！”我踉踉跄跄被他拉着跑。我说慢点，我的腿还没好利索。他说要快，是紫绒！<o:p></o:p>
“她咋了？”我心里一沉。<o:p></o:p>
“被那几个山里人圈进那个破房子里了。”<o:p></o:p>
“真的吗？”我甩开刘主任的手，抢着跑在他前面，回过头又问他：“你咋知道的？”<o:p></o:p>
“是我侄子告诉我的。”<o:p></o:p>
又是紫绒！我这个西山进城的妹妹她着谁惹谁了？我操他个妈！<o:p></o:p>
“等等，我多叫几个人去。”刘主任赶上来拉了我一把。<o:p></o:p>
不等！我甩开刘主任，疯了一样朝废品收购站跑去。我操他个妈！我边跑边喊操他妈。<o:p></o:p>
我进去了。伤完人后，我被警车押送到远离城市的荒郊野外。这里面还不如农村，连种地的自由都没有。端起那碗还算入口的饭，我忽然想再和堂兄一起回老家种庄稼去。那片黄土，实实在在是块能长好粮食的土地。它们的确很实在，种啥，它就能给你长出啥，只要你勤劳，不怕太阳晒。太阳不会耍弄你，不会在你洒下汗水后，把你甩在秋天的凄冷中，让你孤零零地站在荒凉而空旷的山头没有收成。它不会那样没心肠。<o:p></o:p>
哦，黑骏马、白绵羊、黄土地、向日葵，太阳的胡须，月牙的裙裾；北方、丘陵、西安、我老家的小城，我离你近，我离你远？冰河上扬起黑色的马蹄铁，地畔边开出白色的柠条花，炕沿上几辈人汗珠子浸红的老杏木，堂兄举在头顶敲打太阳的连枷，小兰跪在床上的半月形脚弓和十指圆圆的红润，紫绒在大柳树下铺开咖啡色的绸缎……
我在远离城市的荒野。这里连农村都不如。
堂兄探狱时说，刘主任找他协商过起楼的事，电池厂的南边和东边，准备起有“梯子”的三十几层高楼，两人合作一起干，正在办理有关手续。儿子来看我时说“嗨”对他很好，说那傻小子不太乱喊乱叫，乱抓乱挠了。我站在有机玻璃窗里面，心想，傻小子那样做，他那是难受得，疼得，憋得，十指连心，不抓不挠，再不叫，那能行吗？小兰看我来时说几个校长很照顾她，还说学校可能要她去主持“布管办”的工作。我说小兰，你一人在家，得照顾一个上学的一个不上学的，还得看好布摊，干催，把你妈接进城，好有个帮手。<o:p></o:p>
前妻出差时也来探过我一回。站在有机玻璃窗外，她对我说：“你根本没学会做人，没学会做城市人，归根结底，你还是个农民，别看你整天搞人文，还没有一个农村女娃研究的透，充其量你是蒙在城市外面的一张皮！”<o:p></o:p>
我被拷上双手那天，当着警察的面，堂兄夸我做得对，“兄弟，没关系，我问过律师，二年，最多三年，算个球，就当咱俩多受了二年苦，多掏了三年地，没关系，兄弟，出来后天下还是咱哥儿俩的天下！”我也那样想，了不起回米脂老家那孔窑洞里，抱着老镢头睡杏木炕沿去，要不，我点黑豆，种糜谷去，老家水土好，小米也好，养活我没问题。那天，刘主任的侄子头上缠着绷带，也送我来了。他说，<st1:PersonName ProductID="高" w:st="on">高</st1:PersonName>老师，没意思，这样活着，一点球意思也没有，等你出来教我，我也想学社会学。我抚摸着他中间有点高起来的鼻梁骨，捏了他一把刚被医生缝上去的耳垂，对他说，学那玩意儿做甚？没意思，一点球意思也没有，你跟着紫绒学做人就行，就能把“社会”全给搞到手了。小兰她没让儿子见到这个场面。她做得对。扶着我带拷子的手，小兰说，“哥，你放心，家里有我，你放心。”<o:p></o:p>
我说放心，“家里有你，我绝对放心！”<o:p></o:p>
小兰说紫绒问题不太大，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说她会把紫绒接回家里好好伺候一阵子，等全好了再让她回电池厂去。<o:p></o:p>
紫绒的伤养一段时间好不了，就算把她送回西山去，躺在我原打算修建在大柳树下的小木屋里，那眼泉的清水也疗不好她的伤。这我知道。<o:p></o:p>
那天晚上，那扇门虽然被我一脚踹给成几快烂木头，可还是迟了。刘主任的侄子脸冲地趴在门后面，右手捏着被人弄掉的半个耳朵，左手攥着手机，一动不动。我想完了，这下完了，这娃可能让他们给收拾的差不多了，瞧那一滩血！<o:p></o:p>
那三个人简直就是从深山里冲出来窜进苞谷地的野猪。他们像畜生一样糟踏紫绒。我进去后，他们已经发泄完兽性了。他们光着身子把紫绒四脚四手摁在床上，脏手在她身上乱抓乱挠，脏嘴在我的咖啡缎子上乱拱。紫绒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大睁着双眼，无助地看着房顶那个露天的破洞。我也像一头发狠的野猪，“呜”地吼了一声，向站在床边的那个脏人撞过去。我抡起进门前随手捏住的一根棍子，没头没脸朝那三人挥去。我一棍子就放倒一个。另两人愣了一下，一齐向我打过来。我跌倒又爬起。我一声不吭，半蹲着身子，低头向他俩顶过去。他们夺过我手中的棍子，使劲捅了我几下。我没觉得有多疼。我被他们逼在一个墙角，那堆破烂里有一个烂哄哄的女人，坐在小塑料椅子上傻笑。那两人摁住我，用脚在我背上，头上，还有小腿上使劲跺，我在他俩的身子下面，闻到一股很臭的味道，像太阳下晒了几天的猪下水一样让人恶心。我的头在墙角上撞了好几下，额头很热，一股热流从眼皮上流下来，流进嘴里，很咸。是血。我的血。在这两堆烂肉下面，我听到小兰在床上低声呻吟着叫我“哥、哥”，那声音很远，很飘。我挣开双手，够过去，一手攥住那个烂女人的脚脖子，将她拉到我面前来。她比骑在我背上的那两人还臭。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抱住她的大腿狠很咬了几口，她没有躲避我大张的嘴，反而乐呵呵地笑出声了。我顺手拾起一个铁家伙，好像很尖，照准那女人的身子扎去，一边扎一边骂操你妈，你笑，我让你笑！不知扎了多少下，那女人的大腿跟上，“呼”一家伙，冲出一股黑血，很细，像箭一样射到对面墙上，又弹回来溅了我一脸。<o:p></o:p>
我操你妈傻比，去死吧！<o:p></o:p>
我不后悔，为了西山下来的妹妹，我不后悔。（完）<o:p></o:p>
2006.8.20初搞.25日一稿.30日定稿<o:p></o:p>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使用道具举报

酒童

245 主题	55 好友	2万积分

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Rank: 7 Rank: 7 Rank: 7

发消息

3^#

发表于 2007-8-4 13:37:32 |只看该作者

勘误:我听到小兰在床上低声呻吟着叫我“哥、哥”.(应是紫绒)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使用道具举报

7410

3 主题	0 好友	346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发消息

4^#

发表于 2007-8-4 13:37:32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

使用道具举报

生铁

799 主题	8 好友	2万积分

略有小成

POST-BOY

Rank: 7 Rank: 7 Rank: 7

发消息

5^#

发表于 2007-8-4 13:37:32 |只看该作者

提一下，再读再评。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使用道具举报

高原

184 主题	0 好友	2195 积分

论坛游民

hum IMBA

Rank: 3 Rank: 3

发消息

6^#

发表于 2007-8-4 13:37:52 |只看该作者

>看了一半，先提上来。

给你蛋子打鬓角去~

使用道具举报

高原

184 主题	0 好友	2195 积分

论坛游民

hum IMBA

Rank: 3 Rank: 3

发消息

7^#

发表于 2007-8-4 13:37:53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有几处地方写得过于激动了，尤其是结尾，描写过于直接，它容易把读者的脑子填得过满，反而失去震撼力。在小说里，完全可以不必理会“直面惨淡的人生”。我觉得，往往在小说的关键时刻，容易失控地去大肆渲染血腥的场面。按部就班、墨守陈规的描写，都值得我们警惕。可能这是这个原因，使小说篇幅稍显长了点。但仍是一篇结构严谨、叙述扎实、人物刻画比较丰满的小说。

给你蛋子打鬓角去~

使用道具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