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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居的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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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7 15:16:4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家居的S  早晨送先生上班的时候，朝他唱：“我，爱，你，衣衣衣衣衣。”先生点点头，拿起公文包，“啪”地关了门。四墙空间封闭形成池塘，我爱你涟漪一样，反复和自己的尾音混在一起，荡来荡去，长久才微弱了。房内家具和窗帘照例每日新增了些尘灰，颤音又照例每日将它们摇落，我拿把短帚，细细扫起来。我心头发闷，觉得唱得不好，但也许是马上就要下雨了。除了“我爱你”，我还会唱“我爱上了你”，会唱：“小伙子，我怎么就爱上了你。”扫完地，我把这几句编成组，长长短短，加一点叹词，坐到阳台上去唱。从最高音开始，徐徐下盘，尽量放慢，好像夕阳正坠下海平面去。今天，空气很低，就快下雨。但鸟儿们仍然围拢过来，站在屋檐上，站在栏杆上。我唱的时候它们一点也不敢出声。它们只窘迫地轻轻挪动，给新来者让出些位置。楼下有两位过路的老人抬头张望，我也回望。他们手握超市标志的塑料袋，刚买打折品回来，脚步很慢，就像在回想往事。远处的草坪在灰暗天色下碧绿，长椅上坐着怀孕女人。她对我的歌声不作反应，身体后仰，散漫地隆着肚皮，和一位推着婴儿车的保姆交谈，身上薄薄地蒸出热气。我很羡慕。意志和生命力强大到形成气数，就能这样。我可不行，“我怎么——”，听，它总是甜蜜、哀凉、洄冱与闪诱。不由自主的反复心情中，我停止了哼唱。我站立在阳台四处打量，打量怀孕女人，打量海洋一般的小区，桅杆一般的高楼，云色暗涌的天空，以及透明的一个个空巢。清晨人们蜂涌而出，离弃了这片海域。已经有风，风光滑地变动前进方向，在巨大玻璃面上削出声音，好些瞬间和上了我心中的旋律。该下楼去买菜了。我买了蔬菜，三块姜，照例在水产柜前停了好久。青虾、鲈鱼、花鲢和野鲫，仍然在几尺的水缸里游出整条河流的距离，仍然透过隔挡威吓互为异族的它们自己。不过，感受到潮湿的土气，它们都比往日躁郁，更经常地跃向水面。旁边的海洋生物就安静很多，它们半掩在冰块下，带鱼，鲭鱼，南极磷虾，都张着嘴（每只磷虾张着它们细小的嘴，带鱼露出牙齿）。后来，我终于指了鲈鱼，里面最强大的一条。这条花斑转身的时候厚实背脊和尾鳍掀起湍悍的水花，一潜到底。这种意志强大的鱼，斩杀后还会在袋子里扑扑作响，没有鳃的鳃盖张鼓外向，如同船头雕像迎着海风。再过些时候，它头部被锐利刀锋切下，脊背到尾鳍被光滑剖开，细骨被整片剔除，绢质的淡色肉片剞上十字，十字再于白色蒸汽中翻卷隆起，它的意志还会执拗地停在那开放的香气上。鱼老板抄下兜网，等它再次急转，用更迅速的弧线从水里切出，举过头顶，摔到地上。一次，两次。几滴液体溅落在我的裙上。被雇佣的鱼姑娘神情冷漠，拂去案上之前的粉红积水，开始理除栉鳞和内脏。与清洁的鱼身相比，她的手指肿大发皱，更像某种死物。回家的时候真的下雨了。每一大颗雨水砸落，地上都飘出一小朵细灰。再十几秒钟，湿洼在地面接连成片，没有空隙，天上也开始滂滂浩浩，喧出巨大声响。街上的人与物瞬间就躲避干净，鱼袋子扑扑作响。真是席卷一切。现在，整个大地都是海洋。整个天空也是海洋。水流浸湿我的前额，又在脸颊上一掠而过；所有衣着吸饱水分，松松地向外蓬开，就像在回想往事。结髻的发绳断开，头发马上就顺着雨水，猎猎地流动。多么熟悉的心情啊。我开始歌唱：“我爱你… …”但忽然想到，还可以唱些别的，作为塞壬，在大雨里，更应该唱的是：“多么美丽，这是多么美丽”，以及“飞翔吧，飞翔吧，啊啊啊啊啊。”整个烟灰色的圆形海洋剧烈摇荡，配合那快乐的声音。雨水碰到我的身体，马上蒸腾成薄薄的气体。人的命运就是这水晶球里的白色雪片，一边飘荡，一边切割永磁线。强大的死去的鱼，化石和古老心愿，也切割永磁线。我的歌声在海洋的中心，有一千亿群气泡随之上升，有一千亿只海星随之下落。“这是多么美丽，多么美丽。”丽字结尾的时候，也是先生回来的时候。我已换过衣服，厅里的水迹也拖干，正小块小块地蒸干。我想说，今天下了大雨。我想说，终于记起了几句新的歌词，大概是我要飞翔，这多美丽。不料一开口：“我，爱，你，衣衣衣衣衣。”歌声和它们的尾音来回交混，窗帘们都作响，长久，才微弱了。先生关上门，接过室内拖鞋。他叹口气，点了点头。 20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