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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个国产无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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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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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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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8-2-22 15:33: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给皇帝带封信 这世界我早就看透了，看不透的吃一辈子亏也看不透。我爷爷是赶骡子的，他认为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可以发展种植业，他去世那天还交代我爹说：“大老，种鸦片。”我爹听了，脑袋点得像鸡啄米头子一样。我爷爷的功劳就是修了这间瓦房；我爹的功劳就是在这间瓦房的旁边盖了茅厕；我的功劳就是让这间房子空下来，去村外修一座水碾，我在碾房里过日子。我另外有个功劳就是，进村的时候来这里拉泡屎。茅厕我不去，我要蹲在中柱旁边拉。我拉完屎就出了门。我要去皮匠家接一个电话。皮匠家开着经销店，我站在他院子外面一看，柜台上的门板是开着的，那说明皮匠在家。于是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我家门前有棵枣树，皮匠家的院子里是棵梨树。他这棵梨树比我家那个棵枣树长得高，但这个时候，枣树和梨树的叶子都掉光了。梨树下面那只老黄狗也是皮匠家的，它趴在稻草上没有动。我站在经销店的柜台边往里面一看，电话机子在，但是皮匠不在。于是我离开柜台，沿着墙脚走上了一块大石板，“皮匠。”我喊着推开门，抬起腿杆走了进去。皮匠在吃饭，见我走了进来，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碗筷，“就来了，还早嘛，”他说着“嗯呀”一声站了起来。皮匠“嗯呀”一声说明他站起来的时候比较费劲，因为他是一个驼子。驼子的好处就是走路的时候路与他很近，跟着他走路最安全。他看着路，我看着他的背，我们走进了经销店。皮匠的经销店就是他睡觉的地方，他睡觉用的床在货架的背后，是一架不错的牙床，他和周二在上面睡过五年，周二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大宝和二宝，都被周二带走了。人趴在外面的柜台上只看得见货架看不见床，那电话机子放在货架的最下面一台，旁边是有把椅子，我坐了上去。皮匠从柜台下摸出一个闹钟，他看了看闹钟，然后指着闹钟对我说：“看，还差半个小时。”我说：“哦。”皮匠又说：“那你是在这里等还是到外面等？”“哦。”我说。然后我又说：“就在这里等吧。”皮匠说：“好。”皮匠身上有股味道不好闻。皮匠家的电话机子是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子。皮匠家的货柜一共有三台，最上面那台放着热水瓶和盐，中间那台放着烟和糖，最下面这台放着电话机子。有人用绑着针的棍子伸进来扎中间那一层的烟，被皮匠发现了。这个人是王陈，是皮匠说的。我一开始不相信王陈会干出这种事情，后来还是相信了。因为后来有一天，王陈打了皮匠一棍子。我问王陈为什么打皮匠，王陈说，这种事情不用你管。于是我就明白了。“王陈他扎的什么烟？”我问。“牡丹。”皮匠回答说。我想了一会儿，又问：“他为什么没扎白沙呢？”“那你要去问王陈，”皮匠说。皮匠还想说什么，但没说。“你坐嘛，”我指了指柜台下面的草垫。“你不用管，”皮匠说，“我站着舒服些。”皮匠站着舒服些。我和皮匠一起看着电话机子，等它响起来，我就可以接电话了。但我们等了很久，电话机子都还没响，于是我问皮匠：“你这个机子到底响不响？”“响，怎么不响呢，”皮匠后退一步，身子靠在了柜台边上。“一打就响。不打不响。”于是我们又一起看着电话机子，等它响起来。终于，它响了：“呜噜呜噜呜噜——”我连忙伸手去提话筒，但是被皮匠拦住了，他告诉我说：“让它再响一遍。”“呜噜呜噜呜噜——”“可以接了。”皮匠告诉我说。于是我把话筒提了起来，“喂！”我说。“喂，皮匠，我是张桂英，帮我找下王二。”“我就是王二，”我说，“你要找的就是我。”“啊？！你就是王二，我是桂英啊。”“我知道你是桂英，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问道。“什么事？哼，”我老婆一声冷笑，“那我把电话挂了啊。”我心想：随便；我又想：你总要回来的吧，回来了我再跟你算这笔账。“王二麻子，”我老婆没有挂电话，她接着说，“你先听松松给你算笔账。”松松是我三儿子，这个时候他和她妈是站在广东省的一棵菩提树下，站在夜市摊的旁边，等着街对面童话玩具厂的人出来后，走到夜市摊上来吃他们的米豆腐和汤圆，但这个时候工厂还没有下班，他可以打电话。他在电话里对我说：“爹。”我说：“嗯。”“你听啊，我给你算，”松松说着清了清嗓子，“一斤桔子一角钱，那么一万斤多少钱？一千，对不对？那么我们要是回来的话，火车票一张是一百八十二，汽车是八十，两两相加，一百八十二加八十就等于二百六十二，对不对？那么一个人二百六十二，我和我妈两个人一共就是五百二十四，对不对？一趟五百二十四，那么，一个来回就要乘以二，对不对？五百二十四乘以二……”我挂上电话也算了一笔账，但没有算出什么结果。我看着电话想起刘冬梅，去年我答应她，如果那颗黑色的仙丹能治好我的腰杆，我就出五块钱。但后来我只给她三块，因为我的腰杆虽然好了，但腿杆又出了点问题。我看着腿杆心想，这时候我去找刘冬梅要一颗红色的仙丹，她可能会给我毒药。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这样响了两次以后，靠在柜台边的皮匠伸手准备去接，我手一摆，他就又缩了回去。这电话虽然是皮匠家里的，但我的手只那么摆一下，他就不接了。然后我和皮匠一起看着电话，它响了三次，响了四次，响了五次，电话响了八次以后，就不再响了。这时我站起身对皮匠说：“皮匠，我再也不到你家打电话了。”说完这句话，我发现皮匠一下就生了气，但他也只是生着气，没说出什么话来。他能说些什么呢？他很清楚，我比他还要生气。我从皮匠家走出来时，老黄狗站起身冲我摇着尾巴。我却假装没有看见它一样，背着俩手挺起胸，三步两步就走出了皮匠家的院门，来到了不属于任何一家的石板路上。石板路左边的围墙比右边的高，但围墙里面的房子都差不多大小，房子里面的情况也差不多，里面的人从前七八口，现在一两口。我右手边赵四家的房顶上站着一只麻雀，它在瓦背上走走停停，听隔壁周老三家的白痴儿子唱歌：“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绿色军装，绿色军装，教会我……”周老三家的白痴儿子这样唱着，还不时敲打着什么。他一般是吃饱了才唱，他这样唱，有时候会给正在吃饭或者同样吃饱了的人一种启发。今天我一边走，一边听他唱，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下河的路口。挂在教顶山上的太阳照着我和我身边的柚子树，虽然是冬天，那太阳仍然很亮，发出的光和热使我感觉到舒服，加上受了点启发，我已经不那么生气了。教顶山是一座很陡的山，但是上到山顶却好像来到了平原，村里的柑桔园都在那上面，县长去过，书记也去过，那上面真的像一座平原。虽然我没有去过平原，但我爹的爹据说在平原上住了三十年。我爹在平原上住了四年，他记得离开平原的那天，平原上刮起了一阵风，平原上的风很大，平原上的坟墓也是平的，而这里的坟墓头大尾小，如果他睡在里面不舒服，那一定是在挂念平原。我记得他第一次带我爬教顶山，他站在山顶的风口上对我说：“看，这就是平原。”山风吹着我爹的长袍马褂哗哗作响，我搂着他的大腿看平原，看不到边，只看见他种的鸦片在风中一会儿倒来过，一会儿偏过去，像五百队人马在“唰啦啦”操练。我爹在山顶上种鸦片，心里想的却是平原；我在山顶上种高粱的时候，村里有许多人也在上面种高粱，那时候我爹已经去了台湾，我和村里的人一起埋头种高粱。当他从台湾回来时，我已经在山顶上开辟了柑桔园，同样，村里有许多人也在上面开辟了柑桔园。我爹回来那天天上下着毛毛雨，他提着帆布口袋一个人站在对面的河堤上哭了好半天，我知道那是我爹站在河堤上哭，但因为他去台湾去得不对，所以我就没有主动走到河对面去接他，让他不要哭，后来，是村长带我三个儿把他从河堤上请了下来，好歹是我爹，虽然他去台湾去得不对，但好歹是我爹，是我三个儿的爷爷，我们还是热情地款待了他，只可惜他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我老婆做的菜他一样也吃不动，猪脚吃不动，羊肉也吃不动，青菜吃不动，胡萝卜他也不吃不动，“那你想吃点什么呢？”我问他。“啊？”他张大嘴巴表示没听清，上嘴唇上挂着一道亮晶晶的鼻涕，我伸手把它揩掉了，“我问你想吃点什么东西！”我大声问道。“大陆。”他回答说。可惜老得不像样子了，只能喝点鸡蛋汤，这个台湾来的人，我的爹，他喝着汤问我：“你妈在不在？”我回答说：“死多年了。”我等他喝完汤以后问我妈们怎么死的，那我就告诉他是上吊死了，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上吊，那我就告诉他，1955年的一天，我妈背着我同娘不同爹的弟弟在河边摘一朵南瓜花，南瓜花的主人叫屈表寿，强盗一伙，戏子一班，这个姓屈的人多势众，他们说南瓜花下面还结着一个小南瓜，把我妈拉到台子上斗，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我妈回来后上吊死了，我那同娘不同爹的弟弟跟着没几天就饿死了，他死了也埋在大田湾，埋在我妈的旁边，然后他爹去告状，把那个姓屈的判了15年，另外两个也判了很多年，然后，他爹也死了，是害病死的，他死了以后也埋在大田湾，埋在我妈旁边。这些我都准备好了，但我爹不问我。我爹他喝完了汤说他想睡一觉，于是我把他拉到床面前，“睡是可以的，”我说着给他脱了鞋，“但是你睡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然后，我就给他讲了那些事。但我还没讲完，他已经睡着了。可惜老得不像样子了。第二天他醒来后，说想去教顶山上看一看。那能顶什么用呢？教顶山那么高，就算我满足了他这个愿望，他也是不可能多活一天的，因为他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人这个东西就是这样，都是有寿命的。教顶山上出现了一架飞机，它飞得很慢，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我看着它飞，一直看着它飞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以后，我才迈动步子，往家的方向走了回去。路上碰到二强问我：“吃了没有？”我回答说：“吃了。”然后我继续往前走，右手方的围墙走没了的时候，乌鸦河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沿着河堤边的小路朝前走，河对面的马路上也有人在走，但他走的是不同的方向，他沿着那马路可以走很远，他如果想那么一直走下去，可以走到死都不用回头。我走到瓦上堡，瓦上堡上有一座桥，我走上去，走过桥，穿过彭伯顺家这片柑桔园可以走到马路上去，但我只沿着桔园中的小路走了一会儿，就又退回到了桥上。乌鸦河在这里拐弯向前流向清潭，清潭有个人不会用电雷管，他和他侄儿去炸鱼，在船上接通了电雷管。我想着这个人，坐在桥中间，屁股下面的石头上刻着“1987年建”。我经常来这里坐一坐，中午的时候也来过，那时我刚刚碾完一槽米，来碾米的王陈说他昨天在县城看见了王俊，他说王俊身穿太空服，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花姑娘。王俊是我二儿子，我中午的时候坐在这里的时候想过他，但一想起他我的腿杆就痛，痛得我想哭，所以我想得更多的是他屁股后面那个姑娘，我搞不清那个姑娘长什么样，是哪里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她家有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我希望她明白，我儿王俊不是个好东西，跟着他只有吃亏。中午的时候，我希望这个姑娘跟王俊只走了一会儿就走到别处去了。但是现在，我希望这个姑娘好好跟着王俊走，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分开。我不知道这种想法对不对。我很想对这个姑娘说一句话，王俊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如果这个姑娘是跟着王华，我就不会这么想了。王华是我大儿，他的部队在昆明，昆明四季春，他明年有可能成为一杠两星的人。如果他的屁股必须要跟一个姑娘，我希望这个姑娘不是跟在王俊屁股后面的这个姑娘。我现在希望，这个跟着王俊的姑娘永远跟着王俊。我为什么这么希望呢？我想不透这中间的原因。王华、王俊和王松，我这三个儿，如果这姑娘一定要跟着他们其中一个，我最希望她跟着王俊。我想了又想，想不透这中间的原因。桔园中的小路上走来一个人，老远看不太清，走近了我发现是覃大妹。她背着一麻袋东西，低头看着路，一步步走来走得很小心。她走上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接下来又低头看路。在她走过我的时候，我小心地喊道：“大妹。”覃大妹回过头来，她那样子仿佛在问我：“什么？”“没什么，”我冲她摆了摆手，“你走吧。”覃大妹回过头去，继续埋头走她的路。她下了桥，向左转，向我走来的路往村里走去。覃大妹的男人等着她回去吃饭，她男人叫王春生，他等覃大妹吃饱了饭后给他端来洗脚水，覃大妹把洗脚水倒在他脸上。覃大妹走远了以后，从我这里看去，就像是一个背篓自己在走。我本来是想让她在桥上歇一会儿的，但考虑到她可能不喜欢冰凉的石头，因为冰凉的石头可能会冷坏她的圆屁股。天色不早了，村子上空升起来白色的烟雾。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迈动腿杆走下桥，朝河弯里的碾房走去。“王二！王二！”有人在瓦上堡上喊我的名字，我停下来望过河去。原来是彭伯顺在喊我的名字。彭伯顺站在桔园边上，冲我挥着一个蛇皮口袋，他一边喊一边扭头往马路的方向看着什么。“王二！”他这样喊着又回头看了一下，“你小俊回来了。”“哪个？”“你小俊，王俊！”“你看错人了，”我把手捏成一个喇叭举在嘴前对彭伯顺喊道，“王俊在县城。”“是他！”彭伯顺跺着脚喊道，“是他。”我想了想，问道：“他穿什么衣服？”“太空服，”彭伯顺说完就不见了。王陈也说他穿了一件太空服，那想必就是王俊了。但我不想跑，一来腿杆不方便，王俊打的，二来我从来没见过王俊穿太空服。王俊不好吃不好穿，但我想，他穿太空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我眼望着桥上，桥上没有人。河风吹起来，我感到有点冷，于是我提了提裤腰看王俊，然后我把两只手笼进了袖筒看王俊。但是穿太空服的王俊还没有来，我眼睛都望酸了，桥上的情况不变，王俊还是没有来，于是我等不及就走了。我走了两步回过头，桥上有人出现了，先是一个，然后是两个，前面那个是红色的，后面那个是绿色的，前面那个肯定就是王俊啰，他穿着一件红色的太空服，后面那个是个姑娘，她穿的不是太空服。这样看清楚了以后，我一步一回头，一会儿看的是那红色的，一会儿看的是那绿色的，那红的回头对绿的说了句什么后，俩人就加快步子，很快就下了桥。下了桥以后俩人左右一看，然后手牵着手往村里走了过去。那姑娘喜欢王俊，她搂着王俊的腰杆。我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也就掉头走，很快来到了山脚，山脚跟前有两条路，左手的进山，我沿着右手的路穿过一块空地，就走到枣树的面前。我在枣树前停了下来，因为感觉到不太舒服。不是腿杆不舒服，也不是腰杆不舒服，而是其它我不知道的地方不舒服。腿杆不舒服我早习惯了，其它的地方不舒服我还没有习惯。于是我在枣树下站了很久，直到这个不舒服的感觉慢慢没有了，我才向碾房里走去。碾房是石头做的，石头牢靠，很好，碾房里面也很好，到处是谷子和米的香味，我特别喜欢这种香味。老鼠也喜欢这种香味，所以只要有谷子有米的地方，就有老鼠。我这里就有不少老鼠，我一进门，它们齐唰唰躲了起来。我假装没有看见它们，在门口的糠桶上坐了下来。有一件怪事，老鼠喜欢吃的人也喜欢吃，但是老鼠不吃五月麦。而实际上，最香的就是五月麦，五月麦比谷子和米都要香，五月麦捧起来闻也香，塞到嘴巴里面吃起来也香，吃到肚子里去了以后人也感觉到非常舒服。但是五月麦这个东西它产量小。产量的小东西一般都是好东西。我坐在门口的糠桶上想五月麦，想完五月麦以后，我站起来绕着石槽走了一圈，然后来到了窗跟前。我站在窗前往外看，看得见下面的乌鸦河和上面的半边天。天下面是二郎山，二郎山下有条路，路上有人走但是我看不见。这样看了一会儿，我又回到糠桶上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人们开始搞夜饭吃了。我看着那窗口，但完全看不见外面。但我知道，这个时候，人们开始搞夜饭吃了。窗户旁边有架风车，风车顶上搁着一把柴刀，我把那柴刀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取下来，提着它走出了门，走到阶沿上坐了下来。我劈柴，但是没有柴劈。这个时候人们开始搞夜晚吃了，我却不知道搞点什么才好。我提着柴刀走进屋，把柴刀搁回风车顶上，感觉到不对劲。我转动风车的摇把，风车吹起风，有谷壳的香味，有糠的香味，我放开风车摇把，“哗啦，哗啦，哗啦，”那是摇把自己在转。摇把停下来后，我蹲下身，风车下面有个饭篓子，我伸手把它拉了出来。这饭篓子是我用竹子织的，提着它出门，在山上挖地的时候有饭吃，在河边打沙的时候也有饭吃，是个好东西，虽然很旧，但还是个好东西。我从饭篓子里面取出一个包袱，把它放在地上，解开包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个包袱，而里面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放着五月麦的。我提起包袱看了看，包袱上面有个洞，一看就是老鼠咬的。老鼠咬烂了包袱以后把里面的五月麦粉吃了。老鼠不吃五月麦。那五月麦粉是我一点点一点点从石槽的缝隙里收刮起来的。那五月麦粉我攒了两年，这两年来，到我这里碾五月麦的只有两个人，王有德和田爱民，村里除了这两个人，其他人都不种五月麦，因为五月麦产量低。王有德来碾五月麦的时候，把麦子倒进碾槽后，就一直坐在糠桶上看，看三百斤重的石头滚子滚上一百零八个圈，眼睛一眨都不眨，我有点不耐烦地说：“去外面把水关一下。”我说了两遍，他都假装没有听见。田爱民也差不多，眼看麦子碾好了，我说：“爱民，去外面把水关一下。”田爱民说：“你自己去关吧，我关不好。”我听了感觉很不舒服，就说：“既然你水都关不好，那你今后就不要来了。”田爱民听了我这样说，感觉也很不舒服，但他只有去关水。他去外面关水的时候，我趁机趴在碾槽边抓了一把，我本来还想抓一把的，但我抓第一把的时候，他已经把水关好了，流水的声音一停，石头滚子也慢了下来，但我如果接着抓一把，它可能在我起身的时候刚好把我碾成粑粑。我如果等它滚过去再抓，田爱民肯定不答应。所以我只抓了一把，加上石头缝里抠出来的，两次下来，我一共只攒了将近二两五月麦粉。这二两五月麦粉我想等到一个特殊的日子再吃的，没想到被老鼠吃了。古话讲，吃谷吃米吃腊肉，老鼠不吃五月麦。这包袱里面包的是五月麦。这饭篓子我原先是挂在房梁上的，但我想到五月麦不是谷子也不是米，老鼠是不会吃的，就把它取下来放在风车下。我如果把饭篓子挂在房梁上就好了。这样想着，我心里非常不舒服。真的，人这个东西，只要一不舒服，身上就没有力气。我也一样，我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面前摊开的包袱我一点点揉成团，揉成团又摊开。我想吃老鼠。老鼠把我苦苦攒了两年的五月麦吃了。我想吃老鼠并不是恨老鼠。怎么讲呢？就好像我打王桂英其实并不恨是恨王桂英。但王俊不理解我。1998年，我打王桂英的时候，王俊从后面给我腰杆上刷来一棒头，把我刷滚在地上以后，他弯下腰对我说：“王二，请你今后不要再打我妈了。”王俊他妈不是王二的对手，王二不是王俊的对手。王俊不是王华的对手，王华是一杠两星，他的部队在昆明，昆明四季如春。今天晚上，我想吃点老鼠肉。我想吃老鼠并不是恨老鼠，老鼠也辛苦，原先人们都说人和老鼠有区别，因为它不吃五月麦，现在我可以宣布，老鼠和人肯定是同一个类型的动物。让我思考一下吧，应该是这样的，我本来想吃的不是老鼠肉而是五月麦，因为五月麦已经被老鼠吃光了，所以我这才想吃老鼠肉。如果有五月麦吃，我就不会想吃老鼠肉。这儿是不是有个什么道理摆在我面前呢？我抓起包袱一抖，“呼啦”一下，然后我赶紧嗅了嗅鼻子，空气里面粉粉的，那五月麦的味道一下子钻进了鼻孔——哎呀，真香，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就好像吃了二肉五月麦。但是啊，可惜我毕竟是个人，想吃五月麦却没有吃上，于是鼻头一酸，脑袋趴在膝盖上哭了起来。我哭啊哭，月亮出来了，太阳出来了，老鼠也是人，它们扛着锄头出工了，它们提着饭篓子，来到坡上烧野火，它们挖地，种下五月麦，五月麦发芽了，长大了，成熟了，它们把五月麦磨成粉，它们吃着五月麦的粉粉，学习五月麦精神，钻研五月麦技术，它们办夜校学汉字学法律，它们有道德懂文明讲礼貌，它们股起一把劲又加了一把劲，它们生下老大，老大去当兵，它们生下老二，老二去闯荡，它们生下老三，老三学习生意经，哭啊哭，老大也老了，它由一杠两星变成了五杠五星，它代表人民去开会，它死在中南海，有它的娃娃当接班人；老二打死了父亲，另外拖了一支队伍，它们拖着枪杆子不化妆，它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幸福产生，它们来到山岗上，山岗幸福了，来到白云里，白云也幸福了；老三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票子大大的有，“经济经济经济！文明文明文明！”他能说会道，越说越好听，他靠在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喝啤酒，他等他老的时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专家组估计他最起码可以成为圣人。我哭啊哭，哭得昏天黑地满头大汗，哭得幸福来了良心也来了，哭吧，哭。但哭着哭着，我哭得好好的，却突然干起了别的。我抬起头了，我，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我赶紧擤了把鼻涕，外面的动静比较大，我捏着一把鼻涕又听了听，确实有了很大的动静，我把鼻涕摔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伸脑袋一看，啊哟！果然是的呢，村子那边跑来了一群人，噼里啪啦地，有两个还举着火把，“快点，快点，”快的催着慢的，慢的说：“嗯，嗯，好。”一会儿，前面那个火把突然停了下来，他一停，后面的可能没有刹住车，把他撞了一下，那火把往前冲了冲，又停了，然后他回头说：“急什么急？管你什么事啊？”后面那个回答他说：“管你事。”前面那个是上一届村长我听出来了，后面那个是不是下一届村长呢？这时候，我脚肚子突突跳了起来，脚肚子一跳我马上蹲下身去捏它，一捏脚肚子我就明白了，是王俊来找麻烦了。我对脚肚子说：“不要跳了好不好？有什么好跳的呢？”它就不跳了。我站起身揩干了眼睛，那跑在前面红红的一团果然是王俊，他不是跑进山搞锻炼去的，他是来找麻烦的。王俊时快时慢地跑，腿也没有从前抬得高。我一边看王俊跑步，一边把没揩完的鼻涕一是一二是二地揩在手掌心，然后把手掌心按在门上压了又压，压的是关公的脸。“王俊，给老子摔个跟头看一看，”我一说完，王俊果然摔了跟头，但马上就爬起来了，继续跑。我说：“关公。”说完我就转身找家伙去了。关公温酒斩华雄，柴刀我早就准备好了的，但当我提着它来到门口时，却把它放在糠桶上，然后顺手关了门，后背抵在门板上。这个样子也不像一回事。怎么办呢？我插上了门栓。但马上又取下门栓，打开了门。我打开门的时候抬起了下巴，好等王俊捏我的衣领，但他却一掌把我打了个趔趄，然后接又一掌，他两掌下来，我刚好坐回了原处。“王二，”王俊说大步走来，然后蹲在我面前说，“你，你，你晓得我，我为什么找你吗？”王俊大口喘着气；我没有说什么。老友说：“告到中央去，告到中央去。”安冬子说：“对，告到中央去。老友是个聋子，安冬子没有聋。这两个人我虽然看不见，但他们的声音我还是听得出。“你这个，”王俊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牲口，你，”王俊受不了了，我知道，他是受不了我在他家里拉的那些屎，新鲜的；王俊的红太空服也受不了了，它气鼓鼓地，好像也需要呼吸。王俊像一个巨人，我这样想着就去看饭篓子去了。我看着饭篓子心想，王俊比三年前长胖了；我看着饭篓子还想，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长胖，这个是世界发展的趋势。“说，”王俊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臂膀，那上面有些新鲜的泥巴掉了下来，“说，是不是你干的！”王俊吼了起来。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王俊从小就爱干净，撒尿也要我在他屁眼上摸一把，不然，他就不穿裤子；小时候的王俊见到别个孩子流鼻涕，他会揩自己鼻子。其实我在王俊家拉的屎也不多，因为我很少到村里去，但他若要问我拉了多少，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但今天这泡屎我是记得的，拉在中柱旁边。“我很少去你家。”我说。说完，我脸上挨了一耳光。老友说：“告到中央去，告到中央去。”安冬子说：“对，告到中央去。有人小声说：“开灯，快开灯。”然后，碾槽上方挂着的灯，“咔嗒”一声就亮了。屋门口挤满了人。这时我又看了眼王俊，反而，电灯没有火把看得清。“看什么看？”王俊说着伸出手，但没有打着我的脸。因为我有了防备。老友说：“告到中央去，告到中央去。”“你们这些老鸡巴，”王俊回过身说，“是不是要我一个个捡拾一下？”门口的人统统往后退了一步。“小俊，小俊啊，”上一届村长说，“你爹也是人嘛，你，”“滚！”王俊说。门口的人统统往后又退了一步，但上一届村长只腿了半步。举火把的王成把举火把的手放了下来，火把这时刚好烧灭，有一根还没燃烬的竹篾掉在地上，被他踩灭了，往上冒黑烟。阶沿上有人伸脖子，只伸了一下，我没看清是谁。但我能猜得出，但我不想猜。这时，一个年轻的姑娘从门口挤了进来。村里没有年轻人，更不用说年轻的姑娘了。所以不用说，这姑娘肯定是跟在王俊屁股后面那位了。她愁眉苦脸地走来。我向她点了一下头，第一次见面。但她没有看我，她看的是王俊。她看着王俊走到了王俊的身后。“算了，走吧，”她拉着王俊的太空服。王俊站了起来，回过身对姑娘说：“你去外面等我，我办完事就走。”“走吧，”姑娘这时看了我一眼，但看了我以后，更加愁眉苦脸了。“走吧。”“唉，”王俊叹了口气，然后猛地转过身，冲我抬起腿，但被姑娘拉开了。这样子，我拿饭篓子挡脑袋就有些不对了，于是我把饭篓子抱在胸口，对它笑了笑。我还没笑完，王俊冲过来一腿，把我蹬倒了。我倒在地上，饭篓子不知被我扔到哪里去了。我躺在地上没有动，如果我动，那是以前。“走吧，小俊，”姑娘说着都要哭起来了。“让我把这个事办完了再说。”“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都好，我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小俊，”姑娘说着带了哭腔，“我们走吧，好不好，”“你不是说哪儿都一样吗？”“走吧，好不好？”“不好。”王俊回答得非常干脆。王俊不是人。突然，我有个主意产生了。我坐起身对姑娘说：“姑娘——”“去你妈的！”姑娘冲我手一扬，跺着脚，“不要跟我说话！”姑娘说完把头趴在王俊的肩膀上，摇着头，也摇着王俊的肩膀，哼哼唧唧地，随后哭了起来。她这样子哭，从身体里面哭出来的那些东西会把王俊的太空服弄脏的。门口有人讲起了小话。我没有去听，也没有心思。我刚才那个主意其实真不错，但是被姑娘这么一吼，我发现把握不大。这姑娘瘦不拉几的，但是脾气大。如果我是王俊，我就让她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老应，麻烦你个事。”我说。老应就是上一届村长，也是上上届村长，我这个事请他最合适。我和王俊上次的事请的就是他，上次我和王俊站在堂屋里面，他站在房门口，我站在中柱边，老应站在门槛外面说：“今天我作证，王二和王俊门槛上砍狗卵，从此一刀两断。”他说得非常好，他一说完我就出了门槛，然后他把我拉到了村口，说了很多有用的话。但今天，老应只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我迫不得已又讲了一遍：“老应，”我看着姑娘的头发对老应说，“麻烦你作个证，从今天起，我把碾房让给王俊，只求他今后莫打我就是。”王俊“咕”地笑了一声，“王二，”他摸了摸姑娘的脑袋，然后回头看着我，“王二，你此话当真？”“当真。”我说。“当真？”王俊又问。“当真。”我又说。我一说完，王俊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拍着姑娘的肩膀，“你听见了吗？王二答应把碾房送给我，”“小俊，你爹也是人嘛，”老应说，“他就靠这个碾房过日子了，你要他碾房，他今后怎么过日子呢？”“老应，话不能这么说，”我对老应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是啊，王二把碾房给我了他今后怎么过日子呢？”王俊一边说，一边摸着姑娘的头发。姑娘的头发是染了颜色的，那颜色很怪，一会儿是蓝的，一会儿是红的。王俊把姑娘耳朵后面的一绺的头发提起来，又放下去，提起来，又放下去。“小丽，打起精神来，”王俊说着用手在姑娘脑袋上胡乱摸了一把，把姑娘的头发搞乱了，“小丽，你不是喜欢石头房子吗？小丽，看看这王二的石头房子怎么样，”他摇着姑娘的两个臂膀，“打起精神来，小丽。”“噢，”那姑娘开始哼哼起来，她摆着头，她很不舒服，“噢，”她从绿色大衣里摸出一点点卫生纸，揩鼻子，那鼻子发出的声音很大方，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但姑娘本人却是一个很斯文的姑娘。她把揩过鼻子的卫生纸轻轻丢在脚边，然后慢慢仰起脑袋，慢慢睁开眼睛，她看的是小俊的脑袋，但也不一定。她看那从房梁吊下来的电灯。那灯泡很久没有擦灰，像一颗桔子。她摸了一把刚才给王俊搞乱的那一团头发，那头发更乱了，然后她慢慢移动脑袋看碾槽，看窗户，看风车，然后就把眼睛闭上了，“噢，”她哼了一声后猛然转身要走，但被王俊一伸手就给捞住了。这姑娘营养不良，她腿杆支持不住身子。“王二！”王俊说着手一抖，姑娘就像刚才那样贴在了他的身上。“王二！”王二指着那痛苦的姑娘说：“王俊，给她吃点——”“老应问你今后怎么过日子，”王俊说着把姑娘往怀里箍了箍，“你说嘛。”“老应，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对老应说。老应笑了笑，说：“那你今后怎么过日子呢？”“那你今后怎么过日子呢？”王俊说着把姑娘的腰杆往上搂了搂，然后指着我左手方的洞子对我说，“这里面有架床？”我说：“对头。”“里面有窗户？”我说：“对头。”“小丽，”王俊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那姑娘的高筒靴在发着抖。“一会儿就好了，啊。”王俊说着身子一矮，姑娘的上半身就落在他的肩膀上。“王二你等我一下，”王俊说着扛起姑娘向洞子走，又停下来，对大门口站着的人们说：“我们明天再玩，好不好？”大门口站着的人们一个个离开后，王俊就扛着姑娘走进洞，走到我睡觉的地方去了。我睡觉的地方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人睡在里面很舒服。主要是床好，床架在米柜上，床上铺的稻草也是刚换的，那姑娘睡在上面一定很软和。“哐”一下，王俊把我放在米柜上的饭碗搞到地上去了，“靠，灯呢？王二。”“没有灯。”我说。我睡觉是不要灯的。“咔嗒”一下，洞子里传出了亮光，但很快又灭了，接着又是“咔嗒”一下，洞子里亮了一下又黑了下来。然后床上的稻草发出了窸窸簌簌的响声。“一会儿就好了，嗯，”王俊说着，又是“咔嗒”一响。“一会儿就好了。”老应扭头看了眼门口，门口有个身影晃了一下就不见。然后老应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洞子里不时传来“咔嗒”声。“东瓜葫芦跟种来。”老应丢下这句话就走了。老应一走，碾房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站起身，四下看了一遍，看见饭篓子在风车上挂着。风车顶上还搁着一把柴刀。我走去过把柴刀取了下来，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口，又放了上去。那柴刀我很久没有磨，刀口已经不快了。我把饭篓子取了下来。饭篓子始终是个好东西，我提着它向大门口走去。洞子里面静悄悄的。“王俊。”我站在门口向洞子里喊道。过了一会儿，王俊从洞子里走了出来，他像是睡了一个好觉，又像是做了一个好梦，脸上挂着笑容，又像是梦还没有醒透，他梦游般走到了我身边。王俊比我高，他走到我身边还想走，于是我就退到了门外。“王二，”王俊手扶着门沿，探出脑袋对我说，“你今后怎么过日子呢？” 我说：“王俊你看你，我都过了这么多年日子了，怎么过日子我还不清楚吗？”“今后怎么过日子呢？”王俊又问。我想了想，没有再去回答这个问题。我清了清嗓子，嗓子里有一些没有用处的东西就来到了舌头上，然后我扭头“卟”地一下，它们一起飞了出去。如果我是王俊，我就不问这个问题。如果我是王二，我没必要站在这里。“王俊，给那姑娘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王俊笑了笑。“行，你放心。”于是我就转身走了。“王二。”我回过头。“感谢你生了我。”王俊摇着门，门却没有关上。“可惜你是个牲口。你听懂了吗？因为你是一个牲口，所以我也是一个牲口。我们大家都是牲口。”王俊把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来。眼睛也酸了起来。王俊这么说，要在他二十岁那年，我会生天大气，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我虽然生气，但我觉得他讲的话很有道理。因为我是个牲口，所以他也是一个牲口。因为我是个牲口，所以生的也是牲口。因为，所以。王俊长大了。 “王俊，”我说。“你说。”王俊说。我却说不出口。我要说的话很多，好些年了，这想话一直闷在心里，现在有机会了，它们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嘴巴里冲，结果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里，卡壳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你在想，就当没生我是吧？你想让王华来对付我是不是？你想反正你还有个王华给你争气是不是？”王俊停了停，“但是事到如今王二，我不得不告诉你，王华，他也是一个牲口，真的，像他这种牲口你没出门不清楚，你出门就知道了，像他这种牲口，遍地都是，满世界都是的，真的，我给你打包票，这种牲口我一点都瞧不起他，一杠两星，一杠两星就不是牲口了吗？一杠两星就不死了吗？反而，”王俊说着，“他反而比我还要牲口，信不信由你。”说完，王俊脑袋一偏，门就关上了。我转身走下了阶沿。夜风吹来，尿泡胀痛，我要走到枣树下撒泡尿。“王二。”我回头一看，看见王俊手扶着半开的门沿，脑袋伸在外面。“告诉你，碾房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来住的。”我点了点头，却说：“不必了。”“但有一条，你太邋遢了，要讲卫生。”听他这么说，我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对那姑娘好一点，你这个小杂种。”王俊听我这么说，也笑了起来。“当心我妈，她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的！”“给你那姑娘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好好干吧，王二。”“放心，王俊。”“好吧，滚蛋。”王俊关了门。我扭头走到枣树下撒尿，滚烫的尿水时不时滴在指头上，很快变冷。撒完尿，我一边扎裤腰带一边抬头看教顶山，并不是每一天我都这样看教顶山，今天这样看的时候我发现，教顶山在我过去的63年里是一座山，但是在今天晚上，它是一个伟大而骄傲的黑人，它用神奇的语言呼唤我去山顶。山顶上有我的桔园，桔园边上有一间草棚，那草棚是我的家，它在月亮地里发出十分甜蜜的香味，十分的甜蜜。我怀着同样甜蜜的心情走进山，沿着上坡的小路穿过了一片林子，左手下方的山坳上，我爹和他爹肩并着肩，他们从平原来，死在山地上，双双躺在头大尾小的坟墓里，冷眼看我掉头向山顶爬去。古时候有个皇帝死的时候讲过，天下苍生；古时候有个和尚死的时候讲过，甚嚣尘上。我打从山顶的风口上走进桔园，想起这两句话，虽然都只有四个字，但它们字字千金，好听又好记。那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皇帝跟和尚都是有来头的。可是我虽然活得不耐烦了，但要我讲出这种好听又好记的话，很难。因为我虽然年纪一大把——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63年，但这63年来我是一直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所以无论我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一个家等着我走进去，哪儿都有一架床等着我睡上去。所以嘛，我尽管也有颗脑袋，脑袋上也有张嘴，但都是用来骗人的。我也被人骗。所以，就算我能讲出那种好听又好记的话，我今天也不讲。我穿过桔园走进草棚爬上了床。我趴在床上对着那夜色中的桔园发呆。秋风吹着我露在稻草外面的两只腿杆，把它们吹红、吹白、吹硬。让秋风把我的脑袋也吹吹吧，把它吹肿。秋风吹动桔园哗啦啦响，吹开桔树的叶子露出一片金黄的海洋。这些桔子我粗粗算了一下的，它们加起来不下一万斤。它们一堆堆挂在树上，即使在月光下，都是金黄金黄的。它们已经熟透了，随风摆来摆去，金黄金黄。金黄的皮子可以治病，金黄的皮子，说明它里面的肉很有营养。2007/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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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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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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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8-2-23 02:42:03 |只看该作者

和先前几个小说相比,这篇没起色。唯一亮点是此起彼伏的重叠句。这个用得很到位，凭添几分阅读快感。也是这篇小说技术层面上的支撑点（也是唯一的）。不过你这个娴熟老到的技术，却最危险——有滑至痞气、油滑、不恭这些糜腐腔调的趋势。说它危险还因为，这技术，它不再可能让阅读者们重新拣回来，使其成为你叙述语言语境的“个性”了——因为它早就是阅读者们熟知了的并已是摒弃了的。（在这个意义上讲，你完全可以认定读者是一帮背信弃义的“叛徒”）另外故事也不好，老一套。田爱民，你的技书早就不是问题了。读了你几篇，觉得还是想突围自己。那么办呢？要我说，就一句：像平常人说话那样重新写起。这个，我感到其实特难。这跟“国产”还是“舶来”无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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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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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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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8-2-23 08:55:54 |只看该作者

楼上的评论让我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危险”我一直看不出怎么危险，口口声声的“技术”一个接一个，我也弄不明白。倒觉得楼上误读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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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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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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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8-2-23 10:35:48 |只看该作者

“虽然是冬天，那太阳仍然很亮，发出的光和热使我感觉到舒服，加上受了点启发，我已经不那么生气了。”“我在枣树前停了下来，因为感觉到不太舒服。不是腿杆不舒服，也不是腰杆不舒服，而是其它我不知道的地方不舒服。腿杆不舒服我早习惯了，其它的地方不舒服我还没有习惯。”我想这样的写法可能已经像病毒一样感染了不同的作者，使他们笔下人物的思维方式竟然一模一样。其实，这恐怕是一种惰性，一种语言上的机械复制。爱民兄既然很清楚这样的“国产”，我想再弄出一个这样的东西来，真的没有多大意义。不是说要弄出非国产的来，而是创作本身应该有一种抵制模式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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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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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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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8-2-23 14:22:30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石坚在2008-02-23 08:55:54的发言： 楼上的评论让我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危险”我一直看不出怎么危险，口口声声的“技术”一个接一个，我也弄不明白。倒觉得楼上误读了小说。</div>那好吧。技术就是：语言（怎样“说”故事），结构（说故事的方式方法。比如相声里的捧、逗、抱袱、抖），这些。这个小说没办法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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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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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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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8-2-23 22:16:12 |只看该作者

一，回酒兄：谢谢你每次都能把我小说看这么仔细，而且提出可贵的意见，或说读后感，真的很感谢，为什么呢，因为小说这个东西，写出来后有人看完就成功了，何况是我写的。其中的缘由各位认真写字的人都很清楚。至于小说本身，我也想真诚地探讨一下，但读和写，牵涉到人，这里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也无力解决，这样说似乎影射了文学的现实处境或其它什么社会功能，其实不然，仅仅只是人的问题。这个问题之于我自己，它最好的回答是，我缺少原子弹。麻皮！真的就是这样，我并不喜欢小说这个东西。我甚至有点讨厌它了，虽然，我一点都不讨厌认真写字的人、认真XXXX地干活的人们。回到小说本身，认真写字的人、企图从语言的尸骨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连同那些从生意经里悟出文学正道的作家们，有史以来，我们还在不断地拿起笔杆子，又放下笔杆子，然后把它再放低一些，以便拿起来很高，写，我们这样做的原因是否真有那么一个东西等着我们去完成？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事实上，我们不是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好了。我经常这样问自己，就解决表达欲这个最为真切的话题而言，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为什么要一篇小说来完成？另一个问题连同它的答案一并是：麻皮！麻皮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文学，另一个是稿费。我选择要稿费。但我无法像作家那样去写作，这是事实，我清高。酒兄你说的“像平常人那样写作”我当然是赞同的，我赞同的这个里面的诚实，而不是技术的诚实。但，文字恰恰是最不诚实的。我的小说没有回避这个。谁能回避呢？反正说开了，我想，我肯定：所有艺术活动都是不诚实的。艺术活动的存在只是证明了人类的悲观与虚妄之不灭。证明了人类在朝着真理相反的路上干得有多欢。二，男男兄也委婉的说到了我的油滑，确实是的。想说的少，要说的多——二十个字有没有单位给开稿费？就是油滑了。至于创作本身有没有必要抵制模式化的责任，我是不清楚的。或则我没有这个心境，如果有，都是假的。我是不文学专业户，我想写不一样的小说时多半只是出于虚荣罢了。三，问石坚兄好。四，我这个小说想表达的是：一切皆是狗屎。这狗屎当然也包括了小说。小说，或说文学艺术的必要性，我对自己仅存的怜悯态度感到羞愧。相对于人们通过物质来麻皮精神，人们通过精神来构建文明，我认为后者才是暴发户。五，向真正有话可说的人致敬，向真正诚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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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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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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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8-2-24 02:17:26 |只看该作者

田爱民的陈辞让我觉得不舒服，粗暴，而且是简陋的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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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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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入佳境

水协委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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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8-2-24 02:38:37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种高明的策略．正所谓＂我是流氓我怕谁＂＂我就粗俗了你怎么着＂五，向真正有话可说的人致敬，向真正诚实的人。这句话恰当而忧伤地否定了前面四点．

还有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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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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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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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8-2-24 03:18:29 |只看该作者

穆楚你说我粗暴，我觉得你说对了。袁群的看法也有对的，我是个流氓，但那种任谁谁的态度我没有。相反，我为自己说了这种粗暴的话感到不舒服，但与我说温和的话时感到的不舒服没什么不同。“五，向真正有话可说的人致敬，向真正诚实的人。”这话没有否定前四点呀，你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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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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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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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8-2-24 03:36:23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田爱民在2008-02-23 22:16:12的发言： 一，回酒兄：谢谢你每次都能把我小说看这么仔细，而且提出可贵的意见，或说读后感，真的很感谢，为什么呢，因为小说这个东西，写出来后有人看完就成功了，何况是我写的。其中的缘由各位认真写字的人都很清楚。至于小说本身，我也想真诚地探讨一下，但读和写，牵涉到人，这里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也无力解决，这样说似乎影射了文学的现实处境或其它什么社会功能，其实不然，仅仅只是人的问题。这个问题之于我自己，它最好的回答是，我缺少原子弹。麻皮！真的就是这样，我并不喜欢小说这个东西。我甚至有点讨厌它了，虽然，我一点都不讨厌认真写字的人、认真XXXX地干活的人们。回到小说本身，认真写字的人、企图从语言的尸骨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连同那些从生意经里悟出文学正道的作家们，有史以来，我们还在不断地拿起笔杆子，又放下笔杆子，然后把它再放低一些，以便拿起来很高，写，我们这样做的原因是否真有那么一个东西等着我们去完成？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事实上，我们不是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好了。我经常这样问自己，就解决表达欲这个最为真切的话题而言，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为什么要一篇小说来完成？另一个问题连同它的答案一并是：麻皮！麻皮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文学，另一个是稿费。我选择要稿费。但我无法像作家那样去写作，这是事实，我清高。酒兄你说的“像平常人那样写作”我当然是赞同的，我赞同的这个里面的诚实，而不是技术的诚实。但，文字恰恰是最不诚实的。我的小说没有回避这个。谁能回避呢？反正说开了，我想，我肯定：所有艺术活动都是不诚实的。艺术活动的存在只是证明了人类的悲观与虚妄之不灭。证明了人类在朝着真理相反的路上干得有多欢。</div>田兄，明白，我明白。 但反对。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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