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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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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2 09:28:3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align="center"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5">岛</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mso-char-indent-count:2.0"><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font></span>&nbsp;<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3"><b style="mso-bidi-font-weight:normal"><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color:black;mso-bidi-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p></p></span></b><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 <p></p><p></p><p class="MsoNormal" align="left" style="margin:0cm 0cm 0pt;word-break:break-all;text-indent:32.15pt;text-align:left;mso-char-indent-count:2.0;mso-pagination:widow-orphan"><b style="mso-bidi-font-weight:normal"><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color:black;mso-bidi-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0pt"><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p></span></b></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p><p></p><p></p><p></p><p></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size="4">傍晚郊区的城市广场上,孩子们在奔跑,年青的恋人正绕着湖心岛漫着步,两条白犬,漫不经心地埋首搜寻着湖岸的光影,它们的鼻子遮住了那道刺目的光芒。站牌旁长着一株巨大的榕树,公共汽车司机坐在绿色玻璃后面抽着烟,他靠近窗口,汽车很快就要开动了。穿着蓝色制服的女售票员从岗亭的另一边跑过来,左手拿着一沓夹在一块硬塑料板上的小票据。在他们的后面,是一个路边长满樟树的长长的缓坡。通常,会很容易忽略沿着缓坡垒砌的一道围墙,它处在缓坡和家属楼茂密的樟树丛中,有时候则在樟树丛的空隙中露出一小段琉璃瓦,闪着灼热不再的影像。在长长的暑假来临的时候,都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楼上练琴。家属楼的大门并不设防,一位年老的门卫,穿着背心和军用的草绿色裤子,卷着裤管,腰间束着浸满汗液,类似卡车司机沾满机油的黑皮带。奇怪的正是这件东西:仿佛他衷心于终生节俭地使用一条皮带,从未更换。也更像是那条皮带已经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从他的母亲分娩之后,剪断了靠近她的脐带的一端,用剩下的,连在他肚脐眼上的部分为他做成了一件永恒的佣属物:一块种过牛痘的坑,或者做过阑尾炎手术留下的脏红的伤疤。我始终没有这样的东西,小时候,我没有种牛痘,也没有得过阑尾炎。我对这类东西充满着病态的渴望,并且时常对我身体感到缺憾,每当我不经意间看到别人大臂上那块像小菊花一样漂亮的牛痘坑。<br />&nbsp;<br />我的母亲去世了。这正是一个忧伤的黄昏时分。建造河堤,身穿小花袄的青春和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我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去书写她的一生。<br />&nbsp;<br />&nbsp;<br />郊区广场此时也正值黄昏,门岗里充满温暖的阴影。年老的门卫在夕阳的影子里,爬在桌子上听着收音机,桌角摆着一只砌满茶垢的深褐色的玻璃杯子,一种容量大概在一升左右的杯子。桌子上的漆大部分驳落了,看上去陈旧不堪。从来都看不出他作为门卫有丝毫警戒,仿佛他的工作就是专心坐在一所小房子里等待发放薪水的日子。收音机的声音从敞开的岗亭的铁门中播向远方:一位声音甜美的女主持人的声音,正在为全市的的士司机和昏昏欲睡的老人播送一档下午的故事节目,“渔民的往事”,像一只夏日最后的百灵鸟。和平而安静的鸣叫当中,有一种衰弱的吸引人的力量就像是森林中长着触角的晨露。不知为什么?却总使人产生短暂的幻想:我们的一生,如果论及婚姻,应该得到这样的女人。应该,实际上相当遥远。有一天,如果有了可能,在夏日的午后,渔民看着她去汽车站,抛弃他,离他而去,忧伤反复出没在他的眼睛里,如同一条死去的蛇:白色的风,大街上丑陋和光艳的人群,麦当劳门前的小丑,饭店里狼藉的桌子,街道上滞涩的交通,汽车的尾气和噪声,商业招牌,巨幅房地产广告,电线和光缆,嘶哑的流行音乐,怪异的发廊里的男孩,她的小坤包,白色的双肩背心,卷发,黑超短裙,他们的坐便器,沙发,洗手间里传来的洗衣机的声音,遥远的情书和玫瑰,以及从他们的窗台后面经过的,犹如巨大的飞艇般的云:这一切拉上了剧终的帷幕,就如同是一条收缩的鳗鱼。美好的东西撇下他悄悄离去,他不再年轻,爱,温柔的爱,不再在他的起居和外遇中盘旋。眼下的生活,只不过是一只松软下垂,干瘪和衰老的乳房,让他不停地盯梢着别的姑娘。<br />&nbsp;<br />但是这样的非分之想旋即就会消失。她的声音太过美丽,仿佛专为大众设置的一个难以超越的跨栏,但又必须巩固这种不可能的关系,就像是一只鸵鸟处在煤炭堆里或者一架飞机停在丑陋的乌鸦中间。大街上的店铺、车辆、行人和噪声形成了混乱而合理的秩序。即使头脑清醒,最擅长分析的人,从这种杂乱无章的形式中,得到的结论只能是过分炎热的夏日残余,猎人们脱靶的鸟毛,盛大的宴会最终倾倒成一池泔水,而那美好的东西,那美好的东西,早舍你而去。<br />&nbsp;<br />&nbsp;<br />我们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变?<br />&nbsp;<br />&nbsp;<br />&nbsp;<br />夜晚,不知道哪一个夜晚,有人回来了。岗亭玻璃窗掀到一边,调频广播夜谈波段的背景音乐飘到夜里。折叠门腾出一条车道,金属缓慢移动,发出刺耳的声响。一只有钮扣的袖子伸出来,默契的,溢着黄光的檐帽和蓝袖子出现了,他拿到号码。主持人又回到他的谈话节目中,与夜晚听众对膝。模模糊糊的城市上空,黑夜里的声音只是在窗户关上的瞬间收缩进亮着灯光的兀立的小门岗内。一个转弯。蓝鸟响起来,灯光环绕冬青,池塘,打在楼梯口的黑炭和自行车上。一个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两次短促的子君鸟的叫声。门锁好了。在遥远的楼梯口,他的足声沿着楼道播向深处。两盏路灯发出亮光,在走廊里,还有一盏圆形的凸出的灯,宛如一张细腻的面孔,悬挂在水泥板上。皮鞋的声音停下来。有个人在身上摸索。一串钥匙相互碰撞,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把钥匙在锁孔附近划动,极为难听的摩擦声持续了几秒钟,在锁的圆盘上摸索,最后它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锁打开了,一扇门露出了门缝,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皮鞋声消失,有人走进房间,门砰地一声合上了。 <br />&nbsp;<br />远处工地上的一盏长明灯在蓝色的夜幕中发出亮晃晃的光。我意识到窗帘是亮着的,墙壁一片煞白,就像是电影银幕,我怀疑上面爬着一只蜈蚣。窗帘是不是已经拉上?我无法确切地知道这些事情,但我却感觉到我抓住那一棵乔木垂下来的树枝的感觉是真实的。我处在那株乔木的后面,侧着身体,并在我的前方看见一条石街。我疑心那是子午大街。有四年的时间,我乘坐着公共汽车经过那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栽着雪松、圆形的安全岛。我记得很清楚,大街向着山岭延伸,前面就是有名的南山,在地理图册上它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有一次,或许我在这里下了车,并且斜靠在水泥街一侧的法国梧桐旁边,点上了风神牌香烟,之后我有可能向着南山进发。我一向对此峰神拜莫及,这列伟大的山脉经常出现在浩如烟海的古典诗歌中。那时候刚刚下过一场暴雨。一个小时后,我来到一个湖边,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个湖泊方圆数公里,水面在雨后变得混浊不堪,森林中传来了鸟的鸣叫。我在那里逗留了好长时间,沿着湖岸徜徉在青草和杂英当中。我在那里发现了几个野鸡筑造的圆巢,里面摆着几个带有有褐色斑点的卵。斑鸠在我经过之前,长鸣着从草丛中腾空而起,看上去似乎情绪失控。松果在洪水中打着旋儿,周围茂密的树木上残留着没有风干的雨水,我的鞋和半截裤腿大概早就湿透了,上面还沾满了泥巴。在我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被洪水围困在湖心岛上。我停下来,向湖心岛张望,并侧耳倾听围困者的声音。南山上响起安详的松涛。我的手段是以情感取胜,此时我感到一种神圣的来自拯救的情感召唤。在这造物的手笔之下,综观我此时面临的情境:我获得了几十年灵掌类的种种经验、和此时整个南山上广袤祥和的松涛、远处一条宛如隆胸一样的青山的轮廓、山上的樟树和变幻无定的云彩,以及一根有助于我登高远望的台柱。我登上台柱,从此洞穿云雾,在湖心岛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此人软弱,温和,星路不顺,他手里只抱着一个汽车轮胎。他那母猩猩一样的天性突然让我意识到,那无疑是另一个我自己。他最后淹没在洪水中了,湖心岛的周围漂浮着那只破旧的轮胎,洪波荡漾,仿佛有人不慎将他的帽子掉进湖里。这种场景也许就预示了我的一生:我站在一根敏感而又顺风的精神台柱上,经常听到自己猪声一样嘶鸣的呼救,并看见这个永远处在众生谱系低音部的男人——&nbsp; 一个又一个化身被混水吹走的情景,我目睹了自己丧命的整个过程而无能为力。 <br />&nbsp;<br />我感觉我手里抓着那株乔木垂下来的枝叶。它的叶子上有一种湿润的水分,树木发育旺盛,带着割草机修剪过草坪的气味,尽管过多的烟草已经严重损坏了我的味觉系统。前面的石街上停留着一部分雾气一样的月光。月亮的颜色似乎和工地上的长明灯的颜色差不了多少。橘子的,抑或还有蓝色和红色。我无法确定月亮的位置。我随即向着这条石街的深处走去,放开了刚来到这里时手里抓着的那棵乔木的树枝,我想它会在我放开它后一直在树上摇晃很长时间,最后会慢慢地停下来。它未必就能获得像这条街一样的安宁。这个夜晚还有变换不定的风从不同的方向吹过来,那些风没有颜色,让人无法确定它们的存在。石街里面一片安宁,灯火仿佛毛星星一般呈现出一晃一晃的点状。这里的居民,无疑已经沉睡很深了。街道两旁有着高大的居住楼和一些招牌模糊的店铺。在一幢楼的三层能听到一个男人咳嗽的声音,他没有开灯,声音处在我的头顶。也许我的判断并不准确,当这种声音再一次在我的头顶响起的时候,我断定那可能是一个人翻身时弄响了铁床,或者就是一只夜间觅食的耗子打翻了厨房的某个放在煤气灶上的铝壶,它一下子掉在地板上,壶沿或者手柄在撞击时留下来凹坑,撞击的声音不止一次,传得非常远。 <br />&nbsp;<br />随后不久,从南面的夜空中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与三楼的那种声音相比,它要清晰得多,它有一个刺儿的主旋律。如果没有见过夜航的班机,它们的尾部,以及两翼闪烁的灯,就很难确定它和这些客机的共同之处。这种声音越来越宏亮,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就有一架类似于飞机一样的东西出现在石街上空,闪着紫色的光芒,它的整体形状淹没在那些耀眼的光芒当中。这时候声音消失了,它在空中像鹞鹰一样停留了半个小时。这一段漫长的空隙使我有足够的时间重新隐藏在灌木丛背后。我窥视着那件奇异的物体,它缓缓地降落在一家店铺的前面,宛如陀螺摇曳不止。最后随着店铺点亮灯的当儿,它终于稳定了下来,喷出一股难闻的烟雾。待烟雾散尽,才能目睹它的整个芳容:一个像电视转播塔附近的圆球建筑形状的物体,周身泛出紫光,顶部有两片叶轮。球底由三根紫色的物质支撑整体的重量。顷刻之间就有两个像毛毛虫一样的,巨大的东西从球体底部的一个空隙中爬了出来,这种巨大虫状物身上长满令箭般粗壮的触手。它们的背部附着着类似棉花一样的货物。它们把那些货物托运到对面亮起灯的店铺里面。此刻还能看见有另外两个爬在柜台的虫状物,它们用它们的靠近头部的两根最长的令箭转接了运送来的货物。随后它们四个分别从尾部喷出了一小股紫色的液体,如同小孩子撒尿一般,它们相互用最长的令箭碰触着对方喷出来的物质。随后球体中下来的一个虫形物沿着原路返回,另一个留了下来。那个返回的虫状物很快就使得圆球发出了原先的声音和光线,并且按照和前来时的相反的程序重返南方的夜空,很快就消失了,这个时间比它们降落的时间要短得多。它离开以后,我注意到那三个留在店铺里的虫状物开始用它们全身的令箭在类似弹棉花的机械上面眼花缭乱地处理它们运来的货物。它们的速度相当迅速,很快就处理完了所有的东西。它们最后把货物加工成和它们身子大小的茧,并将这些茧拖到一扇门内。随后它们从柜台上爬了下来,关了灯,回复了原先的状态。 <br />&nbsp;<br />&nbsp;<br />此时我饥肠辘辘,继续向前行进。我沿着大街的店铺寻找能够进食的饭店。大街上还是和原来一样安静,夜风从高空中盘旋而下,树叶在阵风中发出夜晚的大海般的安详的涛声。在那个夜晚我始终没有发现一家可以进食的餐馆,铺面上大都写着经营五金的广告。齿轮、机车零部件,或者是家电配件,洗浴用的管子和各种马桶陶瓷。大概在临近午夜的时候,我的体力实在不支了。我在一家塑料胶管的五金店前坐了下来。这个店面前砌有台阶,台阶上落满尘土,顾客在这些粉尘上留下众多杂乱的脚印。我无意于打扰店铺的主人,他和他的妻子这会儿可能已经相拥而睡,我怎么好意思打搅他们的美梦?再说,他们,这些勤劳的小商人,每天需要多么拼命地工作,才能赚回他们的本钱,才能过上好日子?即使我有勇气敲开他们的大门,我也不会要哪怕一毫米的塑料胶管,我怎么向他们解释我不需要他们的塑料而像一个叫花子一样乞讨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假如在饥不择食的情况下,我必须用他们的塑料胶管充饥,他们家里有的是这些东西,他们又是否愿意让我当着他们的子女的面,当着这些情志不全的年轻人,让我越过他们的睡觉的小被窝,坐在随便什么地方,像狗啃骨头一样呵砰呵砰地,爬在地上,用两只爪子抱住一块骨头,咀嚼那些坚硬的塑料胶管?而且我的一颗牙是坏的,我一直因为辗转迁徙,没有时间修补那颗虫蛀的牙齿。他们怎么向他们的子女解释我苟且偷生的丑行?最后我还是原谅了这家待客不周的,和我一样穷苦的同胞,我躺在他们老主顾的脚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那个夜晚,我好像做了好多梦,这些梦就如同一家电影馆里储存的所有影像资料一样多,完全能够超越我此生做过的和没有做的所有的梦的总和。它们在我的脑海里速度奇快地进行放映,以至于交织成各种奇异变幻的蒙太奇,这些梦将我衰弱的心志推向衰竭的边缘,使我大汗淋漓,身体虚脱,我几乎感到我的大限一定就要降临。一直到后半夜,最后一场电影才放映完毕。这些梦耗费了我的所有体力,我听到一群晚归的官员从我的身旁经过,他们喝得酩酊大醉,身上泛着浓重的米酒酒气。他们身着清代的朝服,相互撒着酒疯,胸前的珠子碰在一起,而那些镶着红缨的顶戴已经先后遗落在他们的身后。我爬向一名倒地的官员,向他打听饭馆所在。他的官服上沾满黄嗒嗒的酒污,一只没有消化的虾仁挂在领子上,两手触着冰凉的石阶。他的幕僚唱着清朝的歌谣,在那一段投射着月光的大街上踉踉跄跄地,渐渐远去了,只有那歌声还若隐若现。他用一只手甩过粗大的辫子,这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官员。 <br />“你从何而来?” <br />“这里有无饭馆?” <br />“多得是!” <br />“怎么走?” <br />“我朝大典,鱼肉尽散。” <br />说罢他将秽物吐在我的身上。黏稠的米酒里夹杂着不完全的花生仁,青菜的茎,要么是芹菜或者豆芽,百合片,猪耳和鲤鱼皮。我当即就被这些脏东西熏混了头。他用猩红的眼睛盯着我,脸上带着愠怒,他示意我把他吐出的东西舔干净。我赶紧向前爬行,竭尽所能摆脱这个沉醉的官员。他在我身后呼喊着,向我追来,但他没爬两步就倒下了,脑袋撞在石街上。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到达巷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泛出鱼白。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骑着一匹俊俏的红马,经过我的身旁。我抬头仰望着他的身姿。这是一个戴着高冠的英武的蒙面骑士,他的腰间佩着一柄雄剑。不久就消失在晨曦当中。那使我意识到我快到街的尽头了。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最后到达了一块杂草丛生的灌木丛中,我看到上面扔着许多装过零食的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它们发射着柔和的晨光。一条铁轨穿过繁茂的树林的拐角,横亘在我的眼前,在树林间漏下来的朝霞中闪着迷人的光彩。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火车。 <br />我看到那橘黄色的救世主来到我的身旁。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爬起来抽了一根烟。窗帘没有拉上,早起的老人也许看见了我的躯体,我当时一定脑袋朝下爬在床上。印有蓝犬的枕头上一如既往地掉着头发,风扇的叶轮还在嘶鸣着。墙上是我刚刚在前天钉上去的,用来挂钟的钉子。烟灰缸里插满乱七八糟的烟蒂,烟灰从里面飞了出来,洒在写字台的一个角上。我感到口渴难耐,肺部在隐隐作痛。我旋即穿上内衣,用烧水壶炖了一壶开水。之后我开始搜罗我的行李。我楼顶的母亲,喜欢在阳台上挂满衣服的女人,在给她的孩子放录音。一只小孩的球在我的头顶滚来滚去。吃完早餐的桌凳拉得吱吱作响。我再不像存心抱怨这些吵闹的喜剧。我听到她的儿子在唱歌。我收拾着我的旅行包,袜子,几套衣服,身份证和剃须刀。我抽完倒数第二根烟,走出了房间。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最后一眼看到的郊区广场,大洋书店的门紧闭着,里面冷气开放。身穿绿背心的员工推着一辆满载图书的购物车走向书架。一名女读者捧着一本书站在书架前面,胳膊窝里夹着红色的外套,皮肤上雕有文身,露出了蜥蜴般光滑的双肩,一块落在肩膀上的桃花图案。我喜欢大洋书店里阅读的女人的背影,但是她们的趣味令人失望:育儿保健,烹饪菜谱,翘臀练习术和玫瑰小说,要么是专业考试教材,自君临此地,我曾怀着巨大的好奇心专门留意过这类人的阅读,并奢望在这里,就在大洋书店的过道间碰到一位美丽的热爱文学而又严肃的女读者。但是,直到今天,我打算离开这里,这个该死的女人仍然没有降生的意思。为什么世界上的群芳众艳情愿沦陷花楼,而唯独不肯成为一个像大提琴一样温柔的男人的玫瑰园里的竖琴?<br />&nbsp;<br />仍然是我自己孤零零的彷徨的幽灵。在文学和女性黑色的序列之间,在折磨我的丧钟回环的哀乐中,一个被对面的大师和不存在的女性毁灭的失败的原形。<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一个火车上穿着蓝裙子的的女人缓缓地来到我的身旁,静静地坐下,随手拿起了我崇拜的杰作,一对韩国夫妇给我的《圣经》,在漫长的旅途中翻了两页。最后,又失望地放回了原地。<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决定离开这里,离开图书馆,再不回来。<br />&nbsp;<br />不回来了,再也不了。优雅的本性毫无用处,它们在生命的河流中演奏的琴声会成为怀伤湾中消失的暖流。此时,光滑的鱼群要么成家立室,遭人认领,要么先后步入风尘,排成队列。梅花饭店里坐在桌子两边的客人,男食客的女友们盛装出行,这些领航的鱼王双腿交叉,抹着口红。外卖鸡翅的快餐店柜台门口排成了小女人们的长队,她们被滥用的身体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夸张的蓝眼影,露脐装的吊带上挎着超大背包,而在太阳灼伤后的黑肉后面紧跟着和她们年龄相仿的吸过毒的男孩。在随后的沙丁鱼阵中,服装街橱窗里的塑料女模特胳膊残废,向行人送胯。至于临近腹稍的地方,广告牌上的女星龟裂的肌肤上的鳞片却被风任意吹来吹去,作为永恒的形式而圣颜靡常了。而在这个充斥一切肮脏的阴性奇阵的尾部,则是一个意淫狂画在鱼肠街拐角处的某块墙壁上的一个裸女的喷漆涂鸦,从悠久的夜晚降临到大理石上的肉体鬼魂的浮雕。<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大概,在我离开的相当长的时间里,我敢断定,那座江边的建筑仍将一如既往地叫作香樟墅,一座带有画眉鸟的啁啭,和一架棕色的老钢琴的旅馆。那架老钢琴再也不会拉开动人心魄的记忆的窗帘,让我看到窗外的火焰木了。或者,那些它当年奏出的音调还会悄然地飘荡在香樟墅的走廊里。钢琴后面的墙上悬挂着五只毫无用处的国际时间对照钟。我意识到我抵达的时候,多瑙河可能已经拉上垂幕,天空喷射着迷人的晚霞。在这个无以伦比的晚上到来之前,红岛也馈赠给火车上的旅客一个温情脉脉的黄昏。冷杉,芳甸,高山杜鹃以及从一场急雨过后松针上悬挂的小水滴,向舒缓的溪流的低音,广阔的马尾松涛,黑斑奶牛的鸣叫,和激昂轰鸣的高冠瀑布过渡的多声部音阶,和那些小腹般圆滑的小草坡一样层次分明:它们的本质是多么宁静。 在这家提供长租服务的旅馆诞生之初,那架钢琴就被安放在香樟墅大厅,侧对着一套褐色的,带有金属扶手,黑边的玻璃旋转门。它的弹奏者,好客的香樟墅女房东,腆着肚子,坐在钢琴的后面,对你露出笑容。她要求旅客出示身份证件,填写旅客登记,递给他们一本票据,让旅客签名。不时还会冒出几句幽默的语言令他们倍感亲切。他们带着一身臭汗和黑色的风尘,在递过手提电脑和贵重物品的同时,总是喜欢询问有没有热水。然而料想此生类如转蓬,污秽横生,纵有何种东西能将你洗涤干净?这时候,香樟墅的老钢琴就会上演旅人之歌,旅客们疲倦的欲望丛生的夜晚随之就会到来。大大小小的行李包,纷乱的足迹,脸上有可能长出来的粉刺,身份证,夜晚床头柜上响起的电话,香烟盒,湿漉漉的浴巾,夜深人静时突然到来的怀乡病,孤独,这些沉闷的异域音符组成了香樟墅老钢琴的风尘之歌,以及任何一家像香樟墅一样的旅馆的黑色快板。<br />在我入住后不到一个月,就搬来了吵吵闹闹的陈夫人一家。我带着一箱书,一个装满衣服的黑色旅行包(专门为异乡羁旅准备的旅行包),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巨大的帕拉斯海岛城堡如同姜块横断面一样的拼图游戏,它装在一个蓝色的圆球中,看上去混乱不堪,有待重新组合。自那以后,各种各样的儿童换洗装搭满阳台,她的母亲,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脊椎好像铁环一样佝偻在一起,在早晨和下午,都会出现在香樟墅的大道上,拉着一个用白色的邮货条编织成的,带有滑轮的篮子,慢慢地向菜市场方向走去,或者从那里回来,拉着一些青菜和白豆腐块。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丈夫长什么样,我有一种奇怪的意识,极想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样子,好像她和我关系非常。因为初来乍到,这里潮湿的空气,强烈的紫外线,漫长的梅雨季节和连续不断的桂花刺鼻的香味,野蛮的方言,在新迁后极为不适的适应期里,我就在地板上无所事事地靠玩帕拉斯城堡拼图打发时光。这幅游戏我玩了将近一个月时间,但是没有完成,确切地说,我找不到帕拉斯城堡的塔楼究竟该安放在什么地方。后来我不禁无意间发现,她儿子,那个白痴般哭喊的小孩,经常挂在楼上窗口的啼叫声,尖利的该死的破钟,无疑给了我许多难以理解的帕拉斯城堡里蕴含的神秘灵感,让我很快地完成了我的朋友送给我的3平米的艰巨游戏任务。一想起那个脑袋像冬瓜一样的婴儿,没命地,被优宠的嚎叫,以及他邪恶的小孩的眼白,我就充满愤怒,恨不得让他早点得上咽喉癌死掉。<br />&nbsp;<br />&nbsp;<br />是的。直到有一天,我离开,或许在更早的时候,我才发现,这种用以拆合的神秘游戏在我和这一家子间忽然建立了某种统一于必然和偶然之中的现实征兆。那天晚上,由于这一家子的到来,我终于完成了拼图游戏,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那些冥冥之中怪异的丝线,只是沉静在完成游戏的巨大的兴奋当中。稍前的时候,那年的第三次台风,“凤凰”刚刚过境,香樟墅周围的植物东倒西歪,夜空中还滞留着台风黑暗的,宛如海螺一样的残云,苍穹上没有星星,但竣工后的帕拉斯海岛城堡却瞧上去煜煜生辉,岛上草木茂盛,海水在落日喷染的晚霞中流光溢彩。一位祥和的圣母正从阳台上接过她的孩子,也是一个正在啼哭的丑陋的婴儿,头发像下水道里腐烂的韭黄,双脚悬空,看上去一不小心就会从阳台上母亲的手中堕入广阔的黄昏的大海里而一命呜呼。一群海鸥从遥远的海岸线上出现,参与了那场无济于事的圣子营救运动。随后我就把陈夫人称作“红岛圣母”,一个可笑的名字,她的首字母是“H”,就像是一个生产过的女人,两腿之间宽敞有余,这个只有我知道的名字,对于那个看上去忧郁成性的女人来说非常恰当。而拼图左侧的风景则像极了香樟墅所在的红岛,一个像犬舌状的半岛。香樟墅,作为和其他建筑交相辉映的凸起,与那些品种繁多的植物一起,恰好组成这条狭长的犬舌半岛上一层厚厚的舌苔。<br />香樟墅四季如春,附近长满紫荆,和像兰花一样的绿化植物,常年绽放着粉红色的夹竹桃,那一片叶子就能毒死一头成年奶牛,闻了使人一个下午头脑发昏的剧毒植物。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岛上充斥着一种名叫“大红花”的俗气的花卉,每次园丁在修剪时,都会怜香惜玉,留下那些萎靡不振的花朵,使它们突兀地开在一个个修剪成圆球形的灌木脑袋上。两条江在这里交汇,红江在半岛左面,沿江长满了茂密的桉,小叶榕,和。左侧则是澄江,这里以香樟树闻名。在拼图游戏中,帕拉斯海岛城堡呈现出西瓜瓤颜色的屋顶。有一次,雨过天晴后,我站在离香樟墅几公里外的一个体育场的看台上,无意间瞥到掩隐在一排棕榈后面的香樟墅的尊容,它的两个红色的突出的塔楼,就像是汉朝宫殿两侧装饰性的辅阁。我一下子陷入了忧伤,忽然间想起了家乡的阁楼:对面就是一座雄伟的仿汉规制的城池,在每一个暮春登临时,梨花就会铺满整个甬道和屋檐上瓦沟,后宫的门始终是关闭的。这些往事忧伤而长久。为什么我会想起故乡?是我老了吗?我那时还只不过是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而香樟墅顶层的塔楼,看上去更像是留在红岛舌刺上的一条南方爱犬的没有进入消化系统的饲料。</font></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size="4"></font>&nbsp;</p></font></span></p><p></p><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 <p></p><p></p><p class="MsoNormal" align="left" style="margin:0cm 0cm 0pt;word-break:break-all;text-indent:32.15pt;text-align:left;mso-char-indent-count:2.0;mso-pagination:widow-orphan"><b style="mso-bidi-font-weight:normal"><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color:black;mso-bidi-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0pt"><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p></span></b></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p><p></p><p></p><p></p><p></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size="4">傍晚郊区的城市广场上,孩子们在奔跑,年青的恋人正绕着湖心岛漫着步,两条白犬,漫不经心地埋首搜寻着湖岸的光影,它们的鼻子遮住了那道刺目的光芒。站牌旁长着一株巨大的榕树,公共汽车司机坐在绿色玻璃后面抽着烟,他靠近窗口,汽车很快就要开动了。穿着蓝色制服的女售票员从岗亭的另一边跑过来,左手拿着一沓夹在一块硬塑料板上的小票据。在他们的后面,是一个路边长满樟树的长长的缓坡。通常,会很容易忽略沿着缓坡垒砌的一道围墙,它处在缓坡和家属楼茂密的樟树丛中,有时候则在樟树丛的空隙中露出一小段琉璃瓦,闪着灼热不再的影像。在长长的暑假来临的时候,都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楼上练琴。家属楼的大门并不设防,一位年老的门卫,穿着背心和军用的草绿色裤子,卷着裤管,腰间束着浸满汗液,类似卡车司机沾满机油的黑皮带。奇怪的正是这件东西:仿佛他衷心于终生节俭地使用一条皮带,从未更换。也更像是那条皮带已经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从他的母亲分娩之后,剪断了靠近她的脐带的一端,用剩下的,连在他肚脐眼上的部分为他做成了一件永恒的佣属物:一块种过牛痘的坑,或者做过阑尾炎手术留下的脏红的伤疤。我始终没有这样的东西,小时候,我没有种牛痘,也没有得过阑尾炎。我对这类东西充满着病态的渴望,并且时常对我身体感到缺憾,每当我不经意间看到别人大臂上那块像小菊花一样漂亮的牛痘坑。<br />&nbsp;<br />我的母亲去世了。这正是一个忧伤的黄昏时分。建造河堤,身穿小花袄的青春和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我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去书写她的一生。<br />&nbsp;<br />&nbsp;<br />郊区广场此时也正值黄昏,门岗里充满温暖的阴影。年老的门卫在夕阳的影子里,爬在桌子上听着收音机,桌角摆着一只砌满茶垢的深褐色的玻璃杯子,一种容量大概在一升左右的杯子。桌子上的漆大部分驳落了,看上去陈旧不堪。从来都看不出他作为门卫有丝毫警戒,仿佛他的工作就是专心坐在一所小房子里等待发放薪水的日子。收音机的声音从敞开的岗亭的铁门中播向远方:一位声音甜美的女主持人的声音,正在为全市的的士司机和昏昏欲睡的老人播送一档下午的故事节目,“渔民的往事”,像一只夏日最后的百灵鸟。和平而安静的鸣叫当中,有一种衰弱的吸引人的力量就像是森林中长着触角的晨露。不知为什么?却总使人产生短暂的幻想:我们的一生,如果论及婚姻,应该得到这样的女人。应该,实际上相当遥远。有一天,如果有了可能,在夏日的午后,渔民看着她去汽车站,抛弃他,离他而去,忧伤反复出没在他的眼睛里,如同一条死去的蛇:白色的风,大街上丑陋和光艳的人群,麦当劳门前的小丑,饭店里狼藉的桌子,街道上滞涩的交通,汽车的尾气和噪声,商业招牌,巨幅房地产广告,电线和光缆,嘶哑的流行音乐,怪异的发廊里的男孩,她的小坤包,白色的双肩背心,卷发,黑超短裙,他们的坐便器,沙发,洗手间里传来的洗衣机的声音,遥远的情书和玫瑰,以及从他们的窗台后面经过的,犹如巨大的飞艇般的云:这一切拉上了剧终的帷幕,就如同是一条收缩的鳗鱼。美好的东西撇下他悄悄离去,他不再年轻,爱,温柔的爱,不再在他的起居和外遇中盘旋。眼下的生活,只不过是一只松软下垂,干瘪和衰老的乳房,让他不停地盯梢着别的姑娘。<br />&nbsp;<br />但是这样的非分之想旋即就会消失。她的声音太过美丽,仿佛专为大众设置的一个难以超越的跨栏,但又必须巩固这种不可能的关系,就像是一只鸵鸟处在煤炭堆里或者一架飞机停在丑陋的乌鸦中间。大街上的店铺、车辆、行人和噪声形成了混乱而合理的秩序。即使头脑清醒,最擅长分析的人,从这种杂乱无章的形式中,得到的结论只能是过分炎热的夏日残余,猎人们脱靶的鸟毛,盛大的宴会最终倾倒成一池泔水,而那美好的东西,那美好的东西,早舍你而去。<br />&nbsp;<br />&nbsp;<br />我们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变?<br />&nbsp;<br />&nbsp;<br />&nbsp;<br />夜晚,不知道哪一个夜晚,有人回来了。岗亭玻璃窗掀到一边,调频广播夜谈波段的背景音乐飘到夜里。折叠门腾出一条车道,金属缓慢移动,发出刺耳的声响。一只有钮扣的袖子伸出来,默契的,溢着黄光的檐帽和蓝袖子出现了,他拿到号码。主持人又回到他的谈话节目中,与夜晚听众对膝。模模糊糊的城市上空,黑夜里的声音只是在窗户关上的瞬间收缩进亮着灯光的兀立的小门岗内。一个转弯。蓝鸟响起来,灯光环绕冬青,池塘,打在楼梯口的黑炭和自行车上。一个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两次短促的子君鸟的叫声。门锁好了。在遥远的楼梯口,他的足声沿着楼道播向深处。两盏路灯发出亮光,在走廊里,还有一盏圆形的凸出的灯,宛如一张细腻的面孔,悬挂在水泥板上。皮鞋的声音停下来。有个人在身上摸索。一串钥匙相互碰撞,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把钥匙在锁孔附近划动,极为难听的摩擦声持续了几秒钟,在锁的圆盘上摸索,最后它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锁打开了,一扇门露出了门缝,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皮鞋声消失,有人走进房间,门砰地一声合上了。 <br />&nbsp;<br />远处工地上的一盏长明灯在蓝色的夜幕中发出亮晃晃的光。我意识到窗帘是亮着的,墙壁一片煞白,就像是电影银幕,我怀疑上面爬着一只蜈蚣。窗帘是不是已经拉上?我无法确切地知道这些事情,但我却感觉到我抓住那一棵乔木垂下来的树枝的感觉是真实的。我处在那株乔木的后面,侧着身体,并在我的前方看见一条石街。我疑心那是子午大街。有四年的时间,我乘坐着公共汽车经过那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栽着雪松、圆形的安全岛。我记得很清楚,大街向着山岭延伸,前面就是有名的南山,在地理图册上它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有一次,或许我在这里下了车,并且斜靠在水泥街一侧的法国梧桐旁边,点上了风神牌香烟,之后我有可能向着南山进发。我一向对此峰神拜莫及,这列伟大的山脉经常出现在浩如烟海的古典诗歌中。那时候刚刚下过一场暴雨。一个小时后,我来到一个湖边,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个湖泊方圆数公里,水面在雨后变得混浊不堪,森林中传来了鸟的鸣叫。我在那里逗留了好长时间,沿着湖岸徜徉在青草和杂英当中。我在那里发现了几个野鸡筑造的圆巢,里面摆着几个带有有褐色斑点的卵。斑鸠在我经过之前,长鸣着从草丛中腾空而起,看上去似乎情绪失控。松果在洪水中打着旋儿,周围茂密的树木上残留着没有风干的雨水,我的鞋和半截裤腿大概早就湿透了,上面还沾满了泥巴。在我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被洪水围困在湖心岛上。我停下来,向湖心岛张望,并侧耳倾听围困者的声音。南山上响起安详的松涛。我的手段是以情感取胜,此时我感到一种神圣的来自拯救的情感召唤。在这造物的手笔之下,综观我此时面临的情境:我获得了几十年灵掌类的种种经验、和此时整个南山上广袤祥和的松涛、远处一条宛如隆胸一样的青山的轮廓、山上的樟树和变幻无定的云彩,以及一根有助于我登高远望的台柱。我登上台柱,从此洞穿云雾,在湖心岛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此人软弱,温和,星路不顺,他手里只抱着一个汽车轮胎。他那母猩猩一样的天性突然让我意识到,那无疑是另一个我自己。他最后淹没在洪水中了,湖心岛的周围漂浮着那只破旧的轮胎,洪波荡漾,仿佛有人不慎将他的帽子掉进湖里。这种场景也许就预示了我的一生:我站在一根敏感而又顺风的精神台柱上,经常听到自己猪声一样嘶鸣的呼救,并看见这个永远处在众生谱系低音部的男人——&nbsp; 一个又一个化身被混水吹走的情景,我目睹了自己丧命的整个过程而无能为力。 <br />&nbsp;<br />我感觉我手里抓着那株乔木垂下来的枝叶。它的叶子上有一种湿润的水分,树木发育旺盛,带着割草机修剪过草坪的气味,尽管过多的烟草已经严重损坏了我的味觉系统。前面的石街上停留着一部分雾气一样的月光。月亮的颜色似乎和工地上的长明灯的颜色差不了多少。橘子的,抑或还有蓝色和红色。我无法确定月亮的位置。我随即向着这条石街的深处走去,放开了刚来到这里时手里抓着的那棵乔木的树枝,我想它会在我放开它后一直在树上摇晃很长时间,最后会慢慢地停下来。它未必就能获得像这条街一样的安宁。这个夜晚还有变换不定的风从不同的方向吹过来,那些风没有颜色,让人无法确定它们的存在。石街里面一片安宁,灯火仿佛毛星星一般呈现出一晃一晃的点状。这里的居民,无疑已经沉睡很深了。街道两旁有着高大的居住楼和一些招牌模糊的店铺。在一幢楼的三层能听到一个男人咳嗽的声音,他没有开灯,声音处在我的头顶。也许我的判断并不准确,当这种声音再一次在我的头顶响起的时候,我断定那可能是一个人翻身时弄响了铁床,或者就是一只夜间觅食的耗子打翻了厨房的某个放在煤气灶上的铝壶,它一下子掉在地板上,壶沿或者手柄在撞击时留下来凹坑,撞击的声音不止一次,传得非常远。 <br />&nbsp;<br />随后不久,从南面的夜空中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与三楼的那种声音相比,它要清晰得多,它有一个刺儿的主旋律。如果没有见过夜航的班机,它们的尾部,以及两翼闪烁的灯,就很难确定它和这些客机的共同之处。这种声音越来越宏亮,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就有一架类似于飞机一样的东西出现在石街上空,闪着紫色的光芒,它的整体形状淹没在那些耀眼的光芒当中。这时候声音消失了,它在空中像鹞鹰一样停留了半个小时。这一段漫长的空隙使我有足够的时间重新隐藏在灌木丛背后。我窥视着那件奇异的物体,它缓缓地降落在一家店铺的前面,宛如陀螺摇曳不止。最后随着店铺点亮灯的当儿,它终于稳定了下来,喷出一股难闻的烟雾。待烟雾散尽,才能目睹它的整个芳容:一个像电视转播塔附近的圆球建筑形状的物体,周身泛出紫光,顶部有两片叶轮。球底由三根紫色的物质支撑整体的重量。顷刻之间就有两个像毛毛虫一样的,巨大的东西从球体底部的一个空隙中爬了出来,这种巨大虫状物身上长满令箭般粗壮的触手。它们的背部附着着类似棉花一样的货物。它们把那些货物托运到对面亮起灯的店铺里面。此刻还能看见有另外两个爬在柜台的虫状物,它们用它们的靠近头部的两根最长的令箭转接了运送来的货物。随后它们四个分别从尾部喷出了一小股紫色的液体,如同小孩子撒尿一般,它们相互用最长的令箭碰触着对方喷出来的物质。随后球体中下来的一个虫形物沿着原路返回,另一个留了下来。那个返回的虫状物很快就使得圆球发出了原先的声音和光线,并且按照和前来时的相反的程序重返南方的夜空,很快就消失了,这个时间比它们降落的时间要短得多。它离开以后,我注意到那三个留在店铺里的虫状物开始用它们全身的令箭在类似弹棉花的机械上面眼花缭乱地处理它们运来的货物。它们的速度相当迅速,很快就处理完了所有的东西。它们最后把货物加工成和它们身子大小的茧,并将这些茧拖到一扇门内。随后它们从柜台上爬了下来,关了灯,回复了原先的状态。 <br />&nbsp;<br />&nbsp;<br />此时我饥肠辘辘,继续向前行进。我沿着大街的店铺寻找能够进食的饭店。大街上还是和原来一样安静,夜风从高空中盘旋而下,树叶在阵风中发出夜晚的大海般的安详的涛声。在那个夜晚我始终没有发现一家可以进食的餐馆,铺面上大都写着经营五金的广告。齿轮、机车零部件,或者是家电配件,洗浴用的管子和各种马桶陶瓷。大概在临近午夜的时候,我的体力实在不支了。我在一家塑料胶管的五金店前坐了下来。这个店面前砌有台阶,台阶上落满尘土,顾客在这些粉尘上留下众多杂乱的脚印。我无意于打扰店铺的主人,他和他的妻子这会儿可能已经相拥而睡,我怎么好意思打搅他们的美梦?再说,他们,这些勤劳的小商人,每天需要多么拼命地工作,才能赚回他们的本钱,才能过上好日子?即使我有勇气敲开他们的大门,我也不会要哪怕一毫米的塑料胶管,我怎么向他们解释我不需要他们的塑料而像一个叫花子一样乞讨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假如在饥不择食的情况下,我必须用他们的塑料胶管充饥,他们家里有的是这些东西,他们又是否愿意让我当着他们的子女的面,当着这些情志不全的年轻人,让我越过他们的睡觉的小被窝,坐在随便什么地方,像狗啃骨头一样呵砰呵砰地,爬在地上,用两只爪子抱住一块骨头,咀嚼那些坚硬的塑料胶管?而且我的一颗牙是坏的,我一直因为辗转迁徙,没有时间修补那颗虫蛀的牙齿。他们怎么向他们的子女解释我苟且偷生的丑行?最后我还是原谅了这家待客不周的,和我一样穷苦的同胞,我躺在他们老主顾的脚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那个夜晚,我好像做了好多梦,这些梦就如同一家电影馆里储存的所有影像资料一样多,完全能够超越我此生做过的和没有做的所有的梦的总和。它们在我的脑海里速度奇快地进行放映,以至于交织成各种奇异变幻的蒙太奇,这些梦将我衰弱的心志推向衰竭的边缘,使我大汗淋漓,身体虚脱,我几乎感到我的大限一定就要降临。一直到后半夜,最后一场电影才放映完毕。这些梦耗费了我的所有体力,我听到一群晚归的官员从我的身旁经过,他们喝得酩酊大醉,身上泛着浓重的米酒酒气。他们身着清代的朝服,相互撒着酒疯,胸前的珠子碰在一起,而那些镶着红缨的顶戴已经先后遗落在他们的身后。我爬向一名倒地的官员,向他打听饭馆所在。他的官服上沾满黄嗒嗒的酒污,一只没有消化的虾仁挂在领子上,两手触着冰凉的石阶。他的幕僚唱着清朝的歌谣,在那一段投射着月光的大街上踉踉跄跄地,渐渐远去了,只有那歌声还若隐若现。他用一只手甩过粗大的辫子,这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官员。 <br />“你从何而来?” <br />“这里有无饭馆?” <br />“多得是!” <br />“怎么走?” <br />“我朝大典,鱼肉尽散。” <br />说罢他将秽物吐在我的身上。黏稠的米酒里夹杂着不完全的花生仁,青菜的茎,要么是芹菜或者豆芽,百合片,猪耳和鲤鱼皮。我当即就被这些脏东西熏混了头。他用猩红的眼睛盯着我,脸上带着愠怒,他示意我把他吐出的东西舔干净。我赶紧向前爬行,竭尽所能摆脱这个沉醉的官员。他在我身后呼喊着,向我追来,但他没爬两步就倒下了,脑袋撞在石街上。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到达巷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泛出鱼白。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骑着一匹俊俏的红马,经过我的身旁。我抬头仰望着他的身姿。这是一个戴着高冠的英武的蒙面骑士,他的腰间佩着一柄雄剑。不久就消失在晨曦当中。那使我意识到我快到街的尽头了。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最后到达了一块杂草丛生的灌木丛中,我看到上面扔着许多装过零食的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它们发射着柔和的晨光。一条铁轨穿过繁茂的树林的拐角,横亘在我的眼前,在树林间漏下来的朝霞中闪着迷人的光彩。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火车。 <br />我看到那橘黄色的救世主来到我的身旁。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爬起来抽了一根烟。窗帘没有拉上,早起的老人也许看见了我的躯体,我当时一定脑袋朝下爬在床上。印有蓝犬的枕头上一如既往地掉着头发,风扇的叶轮还在嘶鸣着。墙上是我刚刚在前天钉上去的,用来挂钟的钉子。烟灰缸里插满乱七八糟的烟蒂,烟灰从里面飞了出来,洒在写字台的一个角上。我感到口渴难耐,肺部在隐隐作痛。我旋即穿上内衣,用烧水壶炖了一壶开水。之后我开始搜罗我的行李。我楼顶的母亲,喜欢在阳台上挂满衣服的女人,在给她的孩子放录音。一只小孩的球在我的头顶滚来滚去。吃完早餐的桌凳拉得吱吱作响。我再不像存心抱怨这些吵闹的喜剧。我听到她的儿子在唱歌。我收拾着我的旅行包,袜子,几套衣服,身份证和剃须刀。我抽完倒数第二根烟,走出了房间。 <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最后一眼看到的郊区广场,大洋书店的门紧闭着,里面冷气开放。身穿绿背心的员工推着一辆满载图书的购物车走向书架。一名女读者捧着一本书站在书架前面,胳膊窝里夹着红色的外套,皮肤上雕有文身,露出了蜥蜴般光滑的双肩,一块落在肩膀上的桃花图案。我喜欢大洋书店里阅读的女人的背影,但是她们的趣味令人失望:育儿保健,烹饪菜谱,翘臀练习术和玫瑰小说,要么是专业考试教材,自君临此地,我曾怀着巨大的好奇心专门留意过这类人的阅读,并奢望在这里,就在大洋书店的过道间碰到一位美丽的热爱文学而又严肃的女读者。但是,直到今天,我打算离开这里,这个该死的女人仍然没有降生的意思。为什么世界上的群芳众艳情愿沦陷花楼,而唯独不肯成为一个像大提琴一样温柔的男人的玫瑰园里的竖琴?<br />&nbsp;<br />仍然是我自己孤零零的彷徨的幽灵。在文学和女性黑色的序列之间,在折磨我的丧钟回环的哀乐中,一个被对面的大师和不存在的女性毁灭的失败的原形。<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一个火车上穿着蓝裙子的的女人缓缓地来到我的身旁,静静地坐下,随手拿起了我崇拜的杰作,一对韩国夫妇给我的《圣经》,在漫长的旅途中翻了两页。最后,又失望地放回了原地。<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我决定离开这里,离开图书馆,再不回来。<br />&nbsp;<br />不回来了,再也不了。优雅的本性毫无用处,它们在生命的河流中演奏的琴声会成为怀伤湾中消失的暖流。此时,光滑的鱼群要么成家立室,遭人认领,要么先后步入风尘,排成队列。梅花饭店里坐在桌子两边的客人,男食客的女友们盛装出行,这些领航的鱼王双腿交叉,抹着口红。外卖鸡翅的快餐店柜台门口排成了小女人们的长队,她们被滥用的身体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夸张的蓝眼影,露脐装的吊带上挎着超大背包,而在太阳灼伤后的黑肉后面紧跟着和她们年龄相仿的吸过毒的男孩。在随后的沙丁鱼阵中,服装街橱窗里的塑料女模特胳膊残废,向行人送胯。至于临近腹稍的地方,广告牌上的女星龟裂的肌肤上的鳞片却被风任意吹来吹去,作为永恒的形式而圣颜靡常了。而在这个充斥一切肮脏的阴性奇阵的尾部,则是一个意淫狂画在鱼肠街拐角处的某块墙壁上的一个裸女的喷漆涂鸦,从悠久的夜晚降临到大理石上的肉体鬼魂的浮雕。<br />&nbsp;<br />&nbsp;<br />&nbsp;<br />&nbsp;<br />大概,在我离开的相当长的时间里,我敢断定,那座江边的建筑仍将一如既往地叫作香樟墅,一座带有画眉鸟的啁啭,和一架棕色的老钢琴的旅馆。那架老钢琴再也不会拉开动人心魄的记忆的窗帘,让我看到窗外的火焰木了。或者,那些它当年奏出的音调还会悄然地飘荡在香樟墅的走廊里。钢琴后面的墙上悬挂着五只毫无用处的国际时间对照钟。我意识到我抵达的时候,多瑙河可能已经拉上垂幕,天空喷射着迷人的晚霞。在这个无以伦比的晚上到来之前,红岛也馈赠给火车上的旅客一个温情脉脉的黄昏。冷杉,芳甸,高山杜鹃以及从一场急雨过后松针上悬挂的小水滴,向舒缓的溪流的低音,广阔的马尾松涛,黑斑奶牛的鸣叫,和激昂轰鸣的高冠瀑布过渡的多声部音阶,和那些小腹般圆滑的小草坡一样层次分明:它们的本质是多么宁静。 在这家提供长租服务的旅馆诞生之初,那架钢琴就被安放在香樟墅大厅,侧对着一套褐色的,带有金属扶手,黑边的玻璃旋转门。它的弹奏者,好客的香樟墅女房东,腆着肚子,坐在钢琴的后面,对你露出笑容。她要求旅客出示身份证件,填写旅客登记,递给他们一本票据,让旅客签名。不时还会冒出几句幽默的语言令他们倍感亲切。他们带着一身臭汗和黑色的风尘,在递过手提电脑和贵重物品的同时,总是喜欢询问有没有热水。然而料想此生类如转蓬,污秽横生,纵有何种东西能将你洗涤干净?这时候,香樟墅的老钢琴就会上演旅人之歌,旅客们疲倦的欲望丛生的夜晚随之就会到来。大大小小的行李包,纷乱的足迹,脸上有可能长出来的粉刺,身份证,夜晚床头柜上响起的电话,香烟盒,湿漉漉的浴巾,夜深人静时突然到来的怀乡病,孤独,这些沉闷的异域音符组成了香樟墅老钢琴的风尘之歌,以及任何一家像香樟墅一样的旅馆的黑色快板。<br />在我入住后不到一个月,就搬来了吵吵闹闹的陈夫人一家。我带着一箱书,一个装满衣服的黑色旅行包(专门为异乡羁旅准备的旅行包),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巨大的帕拉斯海岛城堡如同姜块横断面一样的拼图游戏,它装在一个蓝色的圆球中,看上去混乱不堪,有待重新组合。自那以后,各种各样的儿童换洗装搭满阳台,她的母亲,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脊椎好像铁环一样佝偻在一起,在早晨和下午,都会出现在香樟墅的大道上,拉着一个用白色的邮货条编织成的,带有滑轮的篮子,慢慢地向菜市场方向走去,或者从那里回来,拉着一些青菜和白豆腐块。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丈夫长什么样,我有一种奇怪的意识,极想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样子,好像她和我关系非常。因为初来乍到,这里潮湿的空气,强烈的紫外线,漫长的梅雨季节和连续不断的桂花刺鼻的香味,野蛮的方言,在新迁后极为不适的适应期里,我就在地板上无所事事地靠玩帕拉斯城堡拼图打发时光。这幅游戏我玩了将近一个月时间,但是没有完成,确切地说,我找不到帕拉斯城堡的塔楼究竟该安放在什么地方。后来我不禁无意间发现,她儿子,那个白痴般哭喊的小孩,经常挂在楼上窗口的啼叫声,尖利的该死的破钟,无疑给了我许多难以理解的帕拉斯城堡里蕴含的神秘灵感,让我很快地完成了我的朋友送给我的3平米的艰巨游戏任务。一想起那个脑袋像冬瓜一样的婴儿,没命地,被优宠的嚎叫,以及他邪恶的小孩的眼白,我就充满愤怒,恨不得让他早点得上咽喉癌死掉。<br />&nbsp;<br />&nbsp;<br />是的。直到有一天,我离开,或许在更早的时候,我才发现,这种用以拆合的神秘游戏在我和这一家子间忽然建立了某种统一于必然和偶然之中的现实征兆。那天晚上,由于这一家子的到来,我终于完成了拼图游戏,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那些冥冥之中怪异的丝线,只是沉静在完成游戏的巨大的兴奋当中。稍前的时候,那年的第三次台风,“凤凰”刚刚过境,香樟墅周围的植物东倒西歪,夜空中还滞留着台风黑暗的,宛如海螺一样的残云,苍穹上没有星星,但竣工后的帕拉斯海岛城堡却瞧上去煜煜生辉,岛上草木茂盛,海水在落日喷染的晚霞中流光溢彩。一位祥和的圣母正从阳台上接过她的孩子,也是一个正在啼哭的丑陋的婴儿,头发像下水道里腐烂的韭黄,双脚悬空,看上去一不小心就会从阳台上母亲的手中堕入广阔的黄昏的大海里而一命呜呼。一群海鸥从遥远的海岸线上出现,参与了那场无济于事的圣子营救运动。随后我就把陈夫人称作“红岛圣母”,一个可笑的名字,她的首字母是“H”,就像是一个生产过的女人,两腿之间宽敞有余,这个只有我知道的名字,对于那个看上去忧郁成性的女人来说非常恰当。而拼图左侧的风景则像极了香樟墅所在的红岛,一个像犬舌状的半岛。香樟墅,作为和其他建筑交相辉映的凸起,与那些品种繁多的植物一起,恰好组成这条狭长的犬舌半岛上一层厚厚的舌苔。<br />香樟墅四季如春,附近长满紫荆,和像兰花一样的绿化植物,常年绽放着粉红色的夹竹桃,那一片叶子就能毒死一头成年奶牛,闻了使人一个下午头脑发昏的剧毒植物。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岛上充斥着一种名叫“大红花”的俗气的花卉,每次园丁在修剪时,都会怜香惜玉,留下那些萎靡不振的花朵,使它们突兀地开在一个个修剪成圆球形的灌木脑袋上。两条江在这里交汇,红江在半岛左面,沿江长满了茂密的桉,小叶榕,和。左侧则是澄江,这里以香樟树闻名。在拼图游戏中,帕拉斯海岛城堡呈现出西瓜瓤颜色的屋顶。有一次,雨过天晴后,我站在离香樟墅几公里外的一个体育场的看台上,无意间瞥到掩隐在一排棕榈后面的香樟墅的尊容,它的两个红色的突出的塔楼,就像是汉朝宫殿两侧装饰性的辅阁。我一下子陷入了忧伤,忽然间想起了家乡的阁楼:对面就是一座雄伟的仿汉规制的城池,在每一个暮春登临时,梨花就会铺满整个甬道和屋檐上瓦沟,后宫的门始终是关闭的。这些往事忧伤而长久。为什么我会想起故乡?是我老了吗?我那时还只不过是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而香樟墅顶层的塔楼,看上去更像是留在红岛舌刺上的一条南方爱犬的没有进入消化系统的饲料。</font></p><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size="4"></font>&nbs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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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本质概念和规律性的本质陈述将那些在本质直观中直接被把握的本质和建立在这些本质中的本质联系描述性地、纯粹地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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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无知小书童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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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2 10:06:02 |只看该作者
<p>我觉得要正正经经地叙述就不要加进去描写了,特别不要+进去带着感情的描写,这些感情极其难以把握,所以很容易在作者笔下成为一种垃圾山。</p><p>这篇里只看到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先是叙述交代场景,之后是描写两只狗、一连串的静态的和动态人与物的描写(刻画)。</p><p>我看到一堆堆虚假的高山,里面夹杂着捋不清因尾的感慨,抒情,等等妨碍了叙述打下意境的东西。</p><p>故事不是故事,卖弄语言语言也没有特点,作者在和译文体做着挣扎,或可说在译文体的大水面下向上涌出,可却满口海水,不知怎办。</p><p>这个东西比起点的三等小说还要不好看,没有故事,没有语言,没有节奏,除了胡写胡闹。</p><p>整篇东西就是叙述和描写互相打来打去,刚刚有些语境语感,马上的转为描写,也许是要呈现一种真实或在场感,可是结果非常地糟糕,令人读着感到着实乏味困顿。</p><p>“看上去更像是留在红岛舌刺上的一条南方的爱犬没有进入消化系统的饲料。”这句,这句是什么?弄一堆意象让读者胡猜吗?这种句子:夹杂着自恋意识的名词只显示着作者基本功的薄弱,最起码的意象的堆叠也是应承重在语境和语感的顺畅之中,给人一种被机枪扫射的快感。</p><p>就说这么多。最后再强调一次最主要的观点,叙述就好好叙述,描写就好好描写,两者去混杂在一起,也是承重在顺畅的语感上的。</p>
高强度码字导致的肩关节酸痛耽搁了计划内的写作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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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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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2 10:35:58 |只看该作者
<p>这无疑是我见过的最为变态的文学观念</p>
用本质概念和规律性的本质陈述将那些在本质直观中直接被把握的本质和建立在这些本质中的本质联系描述性地、纯粹地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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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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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2 14:41:04 |只看该作者
他的批评里也有说得准确的地方。设想一下,如果你们成为朋友,互相把把脉,谈谈小说,肯定很欢乐的说[em09]
我有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关锁
而今尘尽光生   照破山河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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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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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3 00:45:50 |只看该作者
挺好的,梦境的官员部分有点恶心,不过在全文中也许有存在的必要,文章的容量还是很大的,唯一的缺点是不够清晰,读者的情绪在阅读过程中被慢慢调动起来了,到最后却找不到一个流动的去向,其实还是可以再写长一点,戛然而止反应了作者的不自信。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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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POST-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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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6#
发表于 2008-9-14 00:23:39 |只看该作者
<p>扫零回复,都扫完了,临要关网页,突然眼睛扫过《岛》这个名字。赶紧抱着侥幸地心理打开,再一看,竟是李耕夫的新作。怪不得小说名字能入眼。</p><p></p><p>先占地,读完再讲。</p>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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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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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4 01:04:21 |只看该作者
<p>描写与叙述“打架”再混杂上主观的感情实在没什么不好。</p><p>俺唯一的意见是:比喻似乎用得太多了。</p>
没灵气没天赋没性格,我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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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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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9-3-8 13:47:55 |只看该作者

在西安流浪的下午

前几篇的评论都看了,我也来玩玩,最起码可以看到最变态的文学观点,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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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冷场小王子无限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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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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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8 16:37:26 |只看该作者
是作者故意贴了两次原文,还是原稿如此?文章里的编织细密的语言有一股韧劲儿,如果是贴了两次原文的话,结尾稍显紧张。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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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icar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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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8 21:59:49 |只看该作者
是我眼神不好,还是有帖重复的部分?

开头带入的部分过于繁琐了,最好从一个点逐渐扩展开来——特别是这种散发出浓烈气氛的体裁,要让情绪不停歇地始终流淌出来,就更需要拉开一些。

有一股jazz的感觉,但在一些连接点上的处理还不够完美。“我们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变?”前写的很好那。
生活、吃饭、睡觉乃至呼吸我都时刻牢记这是为了能更好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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