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天,我南游垦丁,在一棵苍劲的大树下,俯仰观赏。忽然发现如龙爪般伸展著的树根夹缝中,一朵似拇指般的小菌,努力地昂头生长著。它的形状像一把西方古典的女用伞。顶端尖尖的,周围垂下来像一片缕空的网,浑身是象牙色的。看去是那麼的精巧,玲珑而可爱,却不知它是什麼菌类,我就称它为象牙菌吧。
这样一朵稚嫩的小菌,寄生在一株不知有多少年轮的老树根边。它们在同一段时间与同一片空间裏,一齐欣欣向荣,给人一份“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景与人同”的清新愉悦。 我呆呆地站著,一直注视著小菌。生怕眨一下眼睛就会错过什麼奇迹似的。它是那麼的稳定,娴静。和老树一样地,显得“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徘徊良久,我才散步到别处,半天后回来,连忙再看小菌,它竟然已经萎谢了,象牙色已转为枯黄,网状的伞盖也脱落了。我好吃惊,也好惋惜,怎麼小菌的生命是如此的短促呢?
我把萎靡的小菌拔起来,放在手心端详著,觉得它是如此的衰弱而微不足道。它不可能像大树那样,“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它萎谢了就永不再复活。抚摸著它,我不免感到一阵惆怅.可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它已经生长过,茂盛过。和大树一样,接受过大自然雨露阳光的恩施,它也已奉献出自己多姿多采的一生。即使是几小时的生命,和老树的几十年几百年,又有什麼两样。
再想想自己,站在这株苍老的古木之下,以自己短促的生命与它相比,不也和不知晦朔的小菌,一样的渺小吗?到有一天我也萎谢了,而老树依旧万古长青。在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茫茫天地间,我连沧海一栗都不如,我又何必叹息小菌的短暂呢?
可是我究竟已来到这个世界,遭逢过苦难,也享受过幸福。快乐过,也悲伤过。生命无论多麼短暂,都要珍惜而无须怨尤。就像小菌似的,在老树下发放异采,然后安心地萎谢。因为大自然的恩施,与赋予万物的能力,都是公平的。
“空山无人,水流花放。”小菌的欣欣然,不就是它心安理得的表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