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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做梦。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湖,雾蒙蒙的空气中,他踩着单车带着女人从湖心飞驰而过。突然,他感觉自己赤裸的后背有指尖触碰,对应在梦里的画面,像是女人紧贴在后背的眸。指尖开始轻快地敲打着他,在短促的敲击中,皮肉体味到阵阵冰凉。他慢慢地醒来,眯着眼睛转过身,看见了裹着大衣站在地板上的小馥。
“碗儿,七点了,你该起床了。”
“呃……昨天晚上又忘了定时了……”
“我起来关个灯,以为你们已经走了呢。”
“哦,这就起了。”
他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一股巨大的冷气顺着掀起的被沿,迅速包围了他的身体。伸手去够堆在墙角里那团衣服的时候,他听到下铺的老虎开始嘟囔:
“那雨大的,下成毛了。”
他和小馥同时凑到窗边,各拉开帘子的一角,急切地要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我操!”
“确实够大的。”
窗外满是雨水,雨点成片成片的落下来,在和地上积水接触的一瞬间,幻化成一个个圆滚滚的水泡。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稀拉拉的雨声渐渐地在耳畔清晰。这是霜降的第一天,按照传统的说法,时节已经走到秋天的深处,本不该下这么大雨的。
他趴在护栏上向下观望,厚厚的棉被裹在老虎壮实的身体上,显得鼓鼓囊囊。他轻声地问堆砌在被窝中的那个人:
“你还去不去了?”
“不知道!”
回答的语气显得慵懒而又不耐烦。这在他看来是不负责任的答复,他因此产生了一丝不悦,便没有再问下去。他微微拉开窗帘的一边,站起身来。他的身高刚刚能允许他直立在床铺与天花板之间,他用几乎赤裸着的身体去迎接窗缝里灌进来的风,不远处的高楼由于漫天的雾水而浑浊不清,他试图去看清更远处的一切,但却只能听到雨声,难以逃避。
小馥钻进被窝里,又睡过去了。他在床头伫立了半晌,又看了看表,如果此时穿衣出发,用最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也一定晚点了。想到这里,他便重新倒头在床上,卷起铺盖,又睡了过去。
但是他没有再梦到女人,至于梦到了什么,已近晌午才再次醒来的他,靠在墙头绞尽脑汁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站台上等车的大部分是学生,偶有几个老年人,手里拎着两捆青菜,或是满载而归后的购物袋。远处驶来的公车缓慢地靠近人群,人们通常会根据自己的经验,等候在汽车轮最可能停止转动的地方,如果某一次估计稍有偏差,他们便拥作一团,随车头移动一段距离,然后在司机开门的一瞬间,黑压压地蜂拥而上。
学校门口的站台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变得喧闹而节奏急促,其他的任何时间里,这里往往散发出的是缓慢、闲散的气息,就像此刻他手中的香烟。
那个长睫毛的女孩朝他投来第一瞥时,他正扭头看回来,两人的目光刚刚撞到一起便飞快地四散到别处了。他后来揣测,或许是他等车时的某个站姿引起了女孩的兴趣,又或许是他稍显另类的着装,甚至可能是烟头里飘升的刺鼻的气味。女孩在这不算寒冷的天气里,已经警觉地围上了围巾,粉色,有厚实的绒毛附着其上。她的鼻翼有一颗淡褐色的痣,仅仅是点缀在这位少女的脸上,对整体的美观别无大碍。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观察到什么,因为他还要佯装去观望远处将至的公车。
回程的车上,他不住地想起她,他隐约地感觉到刚刚女孩的睫毛上有黑亮、闪耀的晶体,至于是化妆品的遗留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已无从考证。他渐渐地开始幻想自己的长睫毛在别人眼里的形状,不论它上面有没有黑亮、闪耀的晶体。他记得他第一次将双眼轻轻地贴近女人的脸颊,用长而卷曲的睫毛在上面缓慢地摩挲,女人笑得很开心,他们相拥在一起,像是永远要在一起似的。
“喂,碗儿?你已经到了?”
“哦,刚到了一会儿,准备上课呢。”
“操,我们悲剧了,车上有人丢了手机,已经报了警,堵着车门不让下去,车也不走了。”
“又不一定是车上人偷的,说不定是等车的时候被新疆人遛走了呢。”
“唉,估计哇,反正现在是下不去车了。”
“那咋办,你们还过不过来了?”
“不行我们一会儿准备回哇,这也不知道去了就几点了。”
“那也行,你们小心的点儿,别也把手机丢了。
“噢,那就这哇,先挂了。”
“嗯,挂了。”
……
“喂,你们回去了没?”
“我们已经来了。”
“来了?现在上课的了?”
“废话,听不见老师在上面嗷嗷叫了?”
“噢,那行,下课再联系哇。”
“嗯,挂了昂。”
“挂了。”
“老头儿放下了钓丝,把它踩在脚底下,然后把鱼叉高高地举起,举到不能再高的高度,同时使出全身力气,比他刚才所聚集的更多的力气,把鱼叉扎进正好在那大胸鳍后面的鱼腰里,那个胸鳍高高地挺在空中,高得齐着一个人的胸膛。他觉得铁叉已经扎进鱼身了,于是他靠在叉把上面,把鱼叉扎得更深一点,再用全身的重量把它推进去。”
他是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腿已经开始震颤。在这之前,当他读到老人左手抽筋的那部分,他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像刚刚读“皓月当空”时那么舒服了。现在,他左边的小腿开始不由自主地震颤,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明白,这不是生理性质上的抽筋,一定是受了外界刺激后下意识的支配活动。他没有刻意去阻止自己的小腿,反而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这种从脚跟一直连带到膝盖的上下晃动,用“频率”来描述已经不那么自然了。他想,这应该是一些节奏,从我的上体灌之全身,最后在这里让我察觉。
他不禁将这个奇怪的现象与小说联系到一起,他读过许多小说家的文论,他们在谈到小说的因素时,无一不牵扯出“节奏”一词。然而,天资并不聪颖的他却总是难以体会,究竟藏匿在小说里的“节奏”是一种什么东西——是鼓槌忽快忽慢地敲击紧绷着的鼓面;还是女人疾步走过时,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响。
今天,他终于在自己的小腿上看到了小说里的“节奏”,此时的它是如此的直观,直观到他用肉体便可以生生地去感知它,跃动不息。他被这样的“节奏”吸引着,忘记了小说仍在继续,忘记了自己所坐的教室里还有一名中年女教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
现在,他认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小说家就是海明威,而《老人与海》,也当之无愧是世界上最优美的小说,他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欣喜着。
他又开始做梦,梦中的他在纸上写字,一笔一划,连贯而有力。他不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写什么,似乎是一篇小说,抑或又是一首诗。但他可以感知到自己写下的文字里透出的力量,一个个汉字连接成句,继而成章,是在叙述一个故事。梦里的他顺着这个故事不断地写,不知倦怠。几年前,当他还是用黑色的中性笔在演算本的背后写下一段段文字时,他充满了激情,他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从中体会畅快淋漓的感觉。那段日子现在看来实在太苦了,但要想再次找回,却失去了任何可能性。在他醒着或者睡去的任何一段时间里,每每想起这些,他就伤心得要死。
他几乎要被梦里的自己感动了。故事的情节百转千回,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故事真好,不论是对阅读者,还是写作者,都存在快感可以体验。要知道,他是多久没有在阅读和写作里体会到快感了。
他不是一个在情感涌动时便痛哭流涕的人。他不止一次地被告知,作为一个成年男人,要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和理智都快成为他的人生信条,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写作。于是,当他醒来的时候,眼袋里的液体依旧分散着,而没有汇聚到眼角滴落下来。
又是新的一天,窗外的雨从昨天开始便一直下着,从未停止。
他独身一人躺着冰冷的床上,努力地追忆刚刚梦中的情节,却依旧徒劳。他想:是该写一篇小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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