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箱里的人（短篇小说）

明天是昨天

灯箱里的人（短篇小说）

在电话里她说晚上7点左右在春森街大洋百货公司前见面，但是我等到7点半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现。对于冬天——尤其是一个下着雨的圣诞节前夕的冬天来说，这两个时间点基本没有什么差别，反正天都已经黑了，我也并不十分在意。其间她来过一次电话，与其说是表示歉意，不如说是强调一个自然而合理的结果。我在网上约了她几次，终于使她松口答应见面；她的QQ空间是公开的，照片里的她成熟、富有韵味，让我不禁心旌摇动。
我从中区坐的车，在要到上坝街中间，我在捷达出租车后座转过头，瞥见马路左边中信银行大厦旁一块离地面大概5、6米高的灯箱被打开了，一个人从侧翻开的面板站在里面。车子从他身边开过去，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直到我把侧着的身子重新摆正，视线从他身上回到车子前方。城市中很多灯箱都被陆续拆掉了，我以为那也是其中的一个。但是说这些没什么用，因为这时春森街上的各种各样的灯和灯箱已经亮起来了，她人还没有来。
大概在19:50的时候，她终于在我面前出现了，她果然如照片里那样长得风姿绰约，穿一身黑色的天鹅绒套装，脚上是一双黑色细高跟靴子，左手腕上挎一个同色系的包包。我有些手脚无措，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她淡淡一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晚饭我请你吧。
我们走进一家叫Coco park的西餐厅，里面灯光打得很少，稀疏的人和人脸若隐若现。我们在侍应生的引导下——也是她的意思——来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那里更为幽静。我们面对着在座位上坐下来，我显得小心翼翼，而她动作优雅自然，也是我所想象的样子。她要了一份3成熟的牛排和罗宋汤，我也跟着她点了同样的，她微笑地看着我，我脸上有些发热，来点儿红酒吧，我赶紧说，要7成熟的，我抬头看了一眼她身旁刚才领我们过来的那个侍应生，他的脸上挂着模糊不清的笑容，不知道是想配合她还是我。
你…很忙的吗？我是说上班，我切了一片牛肉，用叉子送到我嘴边，在那儿停顿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盯着她，但是我觉得仍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脸，光线是从她背后过来的，况且很弱；嗯，上班？我还有…忙吧…不过说不清楚，这样的事情，或者说生活——要看你自己怎么觉得的，不是吗？她双唇轻启，细嚼慢咽，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牛排中残存的血丝，才让那嘴唇在暗淡的光影中摇曳着的猩红，显得更加具有难以捉摸的诱惑。
是啊，你说得对，我回答道，就像我常常觉得时间是在虚度，但我仍然可以慷慨地抽出大把的时间来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或者事情正好完全相反；当然…我很高兴你能够答应我，这是我最值得珍惜的时刻，我希望对你也是如此，自然…那么来干杯吧。呃，干杯。戴着小红帽的女侍应从身边走过去，那顶小红帽太红了，照亮了这边的一片区域，我热切地朝她看，热切地希望她的眼光能迎接我，但是我明亮的热情显然有些过火了，它抵消了小红帽的效果，我仍然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她的脸，我自己的失态倒是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她的面前了。我竟觉得自己出汗了，我头顶上一片光亮，过去一点儿隔着一张桌子右侧的一对情侣首先朝我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就像一束灯光打在一个供人观赏的动物身上。喂，能把光线调暗一些吗，我提高了音调，同时把酒杯举到面前，这是一个掩饰的动作，她显然意识到了，歉意地笑了笑。
哦，对不起先生，不能调得更暗了，只能这样了，小红帽走回来说道，我觉得她不过来还好。奇怪的窃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我为了躲开它们，只好不停地找话和她说。不，我白天很少出来，她抿了一口红酒，杯里酒水在她脸上泛起一层细微的波纹，她身上黑色的天鹅绒紧身裙装向我伸出幽深的诱惑的触须；你约我的话就在晚上吧，时间我晚上有的，那么你呢？说说你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我没什么可介意的；事实上我的工作和生活大多数时候都无足轻重，甚至索然无味，怎么描述它呢？——贩卖，对，贩卖，不是商品，而是思想。但它其实从不产生真正的价值，它从来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它以为自己看不见，实际上是一直在逃避，在欺骗；它既让人讨厌，也令人可怜，尽管某种意义上它似乎必不可少，但无法否认的是，我看不清它的前途。可是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说得太多了，你真的感兴趣吗？我盯着她，尽管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我仍然盯着她看，就像我看得见她的内心。嗯，你…有点儿像在发牢骚，不过我乐意听到你的诚恳呢，她回答道，嫣然一笑。
晚餐大约花去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和她一起出来已经是22：00点过了。我们走到步行街上，我有点儿头晕，红酒的劲儿开始上来了，她走路的脚步似乎也不稳，我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身子轻轻地靠过来依在我身上，一切都显得自然而顺乎发展的逻辑。我头稍微朝她转过来，鼻子里闻着她及肩长发和身上飘出来的那种淡淡的香味，——一犹如优雅大胆的抚摸，我心跳加快血脉膨胀，周身变得透明起来，我的眼睛带着残留的思想的尾巴扫过迎面走来的一个女孩子的脸庞，那个孩子的俏脸清晰无比，我的嘴唇触到了那娇嫩鲜活的肌肤，她害羞地脸红了，却没有躲闪，然后那表情明显是像四周的人一样，开始对我的裸体感起兴趣来。
我们朝停车场走过去，前面人群里突然一阵骚动，人们停下来，抬头四处张望，然后都聚集到一个方向——是几个男女，被警察从对面一家灯红酒绿的KTV用黑色头套蒙面带出来，警察们全副武装和脸上不苟言笑的威严让涌过去的人群和冬夜的寒气自动让开一条大路，往前走一点儿，步行街刚要转角的口上停着的一辆警车警灯旋转闪烁，就像节日的庆祝彩灯一样不知疲倦，明亮迷人。
我们终于是坐上她的红色甲壳虫出来，在到车库的电梯里，她已经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体贴而且温顺的情人了，她几乎是被我拥在怀里朝车停的位置走过去，周围寂寥无声，她头埋在我胸前，那边灯光若隐若现的阴影里红色的甲壳虫像是她的心跳，我不但听得见，而且看得见它在哪儿，来自哪里，又将开往何处。
车从春森街环道一路沿新南路滑下来上了澳江复线桥，车行如水，过了角门口，下桥经过环球广场，继续前开到上坝街转盘右拐上了中区支路，和我刚才来的是同样的路线。然后，我抬头又看见了中信银行大厦旁的那个灯箱，灯箱里的灯是打开的，明亮耀眼；过了多少个小时了？那人还在里面，我隔着灯箱导光板看过去，他的身子在背面形成一个清晰的黑影，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这就是光的本质。
电话突然在我身上响了起来，我取出来拿到耳边，目光仍然回到那个灯箱上，它在我右侧头上朝后面退过去了；你在哪儿呢？电话里一个好听的声音，是我前面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她在中区CBD的“零点”酒廊上班，我昨晚还和她躺在一间酒店的床上，但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我今天差不多把她完全忘记了。她年纪20岁左右，娇小迷人，和我现在身旁这位气质迥异。我家里面——我…弟弟出了点儿事情，你能过来吗？我需要你的帮助呀，这里我几乎什么人也不认得，我就指望你了，她说道，牙齿轻咬着我的耳朵。我身体和呼吸一阵发紧，我转头看了我身边开车的人，我有事情现在走不开呀，我有些不舍地说，而且一晚上都走不开的，明天吧，明天下班后我过来找你，而且…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我真的能够帮上你吗？
吱…砰！我像被人在后面猛地撞了一下，身子在副驾位上直往前冲，车停了下来。我收回上身，才意识到撞车了，被撞的是一辆白色本田，胖胖的司机从车上下来，心痛地赶紧查看他的爱车受损的情况。他可没有一点儿责任，都是我们这辆车的错。我走过去扶着她，她抱歉似地笑了笑，突然用手推开我，转身蹲到一旁马路边上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她实在是早已不胜酒力了，而我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大约十分钟后来了一个中年警察，把福特警车停在马路对面，招呼着来往的车辆朝这边走过来。他大致问了几句本田车的司机，又勘查了现场的状况，知道这起意外的交通事故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后果，由肇事车赔偿损失就结了，够不了立案的标准。丰田司机心有不甘，嘴里嘟嘟哝哝骂骂咧咧，中年警察不以为意，但问题的关键是，肇事者属于酒后驾车。你的驾照，中年警察对我说道，看了一眼还在那边蹲着不起来的我的同伴，喝得不少吧？他转过头来。我刚刚取得驾照不到一个月，今天终于派上了正式的用场，这让我感到欣慰，甚至是感激。我们坐上福特跟着中年警察到附近的辖区派出所，她坐在靠里面我左手边，闭着眼睛，侧脸在车外的街灯映照下显现出一种动人的雕塑般的轮廓。
到派出所下车进了一间长进深的办公室，像一个长方形的集装箱；天花板上一排过去亮着几盏白炽灯，朝里好几张桌子旁都有人，站着的和坐着的，男的女的，声音有些嘈杂，模模糊糊的我看不清楚。几个浓妆淡抹的女人跟在警察后面从我身边经过，满不在乎地拿眼睛瞟我。
中年警察刚进门就接了一个电话，哎，你来帮我处理一下这个案子，他放下电话对一个朝他迎过来的年轻警察说道，我有急事要去办，麻烦你了啊，真要命，中年警察急匆匆地抓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警帽出去了。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身份证，年轻的警察带我们来到房间里中间一点儿的地方，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坐下来对我说道，打开一个黑皮的本子准备开始记录，动作快点儿，他显得有些轻蔑和不耐烦。她叫什么来着？不知道？不知道就对了。那么…你们是在哪家宾馆干的这事儿？还是在哪个酒吧舞厅什么的被逮了现行？在哪里谈的交易？通过中介的吗？价格是多少？你们这是第几次了？都赶快自己全说出来吧，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全市冬季扫黄严打期间，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喂，你过来，这边这边，走错啦，还喝了那么多酒？对了，就站在那儿。你们看，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等着该得的法律上的处罚吧。什么？弄错了，不是这回事儿？你舌头还能大点儿吗？看你这身穿着打扮，这…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呢。那么说说你们的关系？两个互相不知道对方名字的人在一起，在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呢？得了吧，我见得多了，其他说什么都是多费口舌，没有用的，要等老袁（大概是那个中年警察）回来的话…所以你们最好是主动交代配合。
她在我身边一直低眉垂首很少出声，我可以打个电话吗，她突然抬起头来对年轻的警察说，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他是嘉融公司的老板，——他会向你们证明我的身份和清白，也会向你们证明你们愚蠢的错误的。她说话的时候，吐字清晰坚定，神态自若雍容华贵，根本不像多喝了酒的样子。年轻的警察似乎措不及防，他愣了一下，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他脸上的表情在发生着变化，最后终于被自己感动了，他即使怀疑她，也不会怀疑嘉融公司：他相信了她说的话。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犹豫了片刻，转身朝里面走去。
年轻的男警察刚离开我们和他的办公桌几米远，这个时候一个女警察从另一头朝他走过来，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们都朝我转过头来，脸上是一种兴奋莫名的表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否则的话就像他们今晚会被他们此番白白的努力所淹没似的。你——你过来，他愉快地说，就是说的你，看什么看，没错儿，总跑不了。
我遵照他的指令立即起身过去，然后我就看到在里面一张桌子旁坐着的一个女孩儿（她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她穿着整洁清爽，只是一边的头发有点儿凌乱；是我在酒吧认识的女孩儿，几十分钟前我才接到她的请求我帮助的电话。
她从座位上转身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歉意，对不起，是他们在我的电话里找到了你的名字，而且我必须得承认…我只好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呢？不过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你的，你却看也不看我一下呢，她语气幽幽地说，眼睛瞟了瞟我身后我的那位同伴，她正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离得太远了，我觉得屋子里的灯光也不够亮。

tutulong

好象是情场高手，但又“有些手脚无措，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看似毫无经验，不过又很快得手。
作为一个色中饿鬼，没有流露出饥渴。作为一个柳下惠，又每天换性伙伴。
细节和语言还是不错的，有点儿日本味。“吱…砰！”类似的描绘，也显示作者写得挺认真。

老残

风姿绰约这种词能具象化了，就没必要让它出现了。

死因里

语言还是不错的，不过行文中透露出一股“情场老手般”的自得油滑气味，致使一个富有波澜的故事化作了一次顺流而下。

明天是昨天

呵呵，谢谢各位批评。
本文写一种生活的“暗”和“光”的对比，一种吞噬，一种挣扎。采用的是夸张、荒诞、比喻、象征以及意识流等手法。

明天是昨天

整个故事结构还在其次，就是一种荒诞，也是“我”以及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那种“黑”之中的生活的写照。

lostboy

所谓荒诞倒真是没看出来。至于“采用的是夸张、荒诞、比喻、象征以及意识流等手法”还是不说也罢。那个灯箱里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道具，一种与全文剥离开来的象征，比喻什么的，又有什么意思？

lostboy

所谓荒诞倒真是没看出来。至于“采用的是夸张、荒诞、比喻、象征以及意识流等手法”还是不说也罢。那个灯箱里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道具，一种与全文剥离开来的象征，比喻什么的，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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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boy

所谓荒诞倒真是没看出来。至于“采用的是夸张、荒诞、比喻、象征以及意识流等手法”还是不说也罢。那个灯箱里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道具，一种与全文剥离开来的象征，比喻什么的，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