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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我会在明天去买粘鼠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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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呆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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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2 17:31: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卫康 于 2015-3-27 21:25 编辑

1
在小桌前吃晚饭时,他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
他把手机捏在手里,从桌前站起来。陌生号码,他按了接听键。
“是刘主任吗,你是不是徐静园的班主任!”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啊,你好,请问你是?”他换上了学会不久的官方语气,虽然还有些不合喉咙。
“我跟你说!你们学校教务处的刘敏跟我多少熟!你以为啊。”他脑子浮现出在教务处排课程的黑黑的女人。“还有你们严副校长!……”
“呃,请问……”
“今天我儿子,我儿子是在军区里的,说,妈妈,要不要我叫人到学校去,我说不要,他说,妈妈,不要这样算了,我都说不要,我觉得你们老师还是懂道理的。”
“嗯,请问你是?”
“我是徐静园的姨姨,你知道徐静园下午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还没听说,请问?”
“敢这样子啊,敢这样子啊!你们都还不知道!你们下午是不是有体育课?”
他跑到书桌前去找课程表,把椅子“砰”地撞了一下,他把课程表拿在手里。“是,有。”
“你们那个体育老师是不是个女的,姓黄,叫黄什么。”
“我们班的体育是黄老师教的。”
“就是下午,你们跑步,结果起跑的时候,徐静园一下脸朝下摔到地上,两颗门牙都摔断了一半,你说你们学校有没有责任?”
他没有马上应答,他做教师不久,这样的问题,还要想一会。
“你说是不是在上课期间,是不是在校期间,你们有没有责任!”
“是,是,是。”
他忽然想到,这事应该总务处来管,马上说:“家长你听我说,协商赔偿是总务处负责,这事儿你咨询他们更有效。”
“你们总务处电话多少!”
“总务处现在下班了,我把总务处主任的电话给你吧。”他如释重负地报出一串数字,又应要求把体育老师的电话号码也给了她。
“你们敢这样啊,我跟你说,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你知道最严重的是什么!”
“嗯……”
“你们那个体育老师,还在那边笑,说,你的牙齿怎么这么脆,这么不经摔。这是一个老师应该说的话吗!”
“嗯……”
“还就叫个女生陪到医院去,她妈妈来接她的时候老师根本就没在场,要是出点事情怎么办!怎么办哦!”
“我明天还会来学校,我一个个电话都要打,明天我都要来找,你们敢这样啊!”
“好的,明天您过来就联系我,我们一定帮您妥善处理。”
他坐回桌前,拿起筷子,点在桌上,放在嘴里嘬了一下,又放下,拨了电话。
“黄老师,今天课上是不是有个叫徐静园的女生把牙齿摔了。”
“是,我处理了,怎么了?”
他想说这样的事情应该要第一时间通知他,又想问黄老师到底有没有说那番话,但出口变成了:“黄老师,刚才那家长给我打电话了,那个,她等下也会给你打,好像还很凶。嗯……跟你说一下。”
“没事,我知道了,现在家长就这样,你不要有压力,她要是为难你,就叫她来找我。”
挂了电话,他在想徐静园是哪一个,半天之后,一个长相普通,内向矮小的女生在他脑子里出来了。嗯,他自言自语地叹了一下气,把冷飕飕的饭粒拨到嘴里。

他坐在椅上怔怔想着,无课,办公室人不多,阳光也少。
手机响了,他看,是徐静园妈妈的号码,到走廊上来接了,约在教学楼下见面。
徐静园妈妈穿着普通,长得和徐静园很像,最相似的地方是她们都露出额头,把头发往后扎,在发际线上戴一个发箍。这个特点他在初次见徐静园的时候就注意到,因为几乎没有女生这么打扮,她们嫌这样土。
“刘老师,你说怎么办吧!”徐静园的妈妈凶巴巴地说。
他已经预料了一切糟糕状况,但这句话别扭而拗口,和她很不协调。他看了一眼,徐静园妈妈脸上的肌肉在努力作出凶恶的表情。
他眨眨眼睛:“要办,一定得办,妥善处理。”
边走边说,徐静园妈妈却不讲赔偿细节,絮絮叨叨重复了几次徐静园现在的牙齿状况,说她两颗牙都损了,在家里哭了两回,现在更不爱开口了,来来回回地说,脸上也不凶了,眼睛倒有点红,不时拿手背去抹鼻子。
“啊,是,女孩子爱美,这样是很伤心,我是个男的吧,小时候牙齿磕了一点,也伤心。”他说着张开嘴,手指着自己的门牙,忽然觉得这么做很不恰当,又把手放下来。
徐静园妈妈站住了看他:“你好年轻啊,刚毕业吧,这么小。”
“啊,倒不至于,但做老师不久。”
“你爸爸妈妈肯定很高兴了。”
“……”
“昨天我妹妹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很凶啊,你不要在意啊,她性格就这样,也是着急,她对静园是真好。”她又拿手背去抹鼻子。
“嗯,都是为徐静园嘛。理解理解。”
她忽然有点忸怩:“其实我们本身就不宽裕,本来还想说申请助学金,但徐静园不肯填,说被人笑,我也就讲算了。这次她牙齿摔了,医生说补好要很贵哦……”
“没事啊,你可以叫她到我这里来拿表格,不会被笑,我在班上教育过大家,会保密的。”他轻快地说着,他已经大概知道徐静园妈妈是个怎样的人了,她这样商榷,实际落了下风,他感觉轻松了,甚至有点轻视。
“她不肯啊,算咯。我妹妹等一下来,我们一起去总务处说赔偿的事,总务处在哪呢?”
预备铃响了,他才想起一会有一节课,说:“就在对面二楼,门上有牌子,我一会有课,先失陪,有任何需要打我电话。”
“好。”
徐静园妈妈站在那不动了,他点头致意一下,往楼梯那走。刚做完广播操解散的学生成群结队往楼梯上涌,他遇见配班的谢老师,就一起随着人潮,聊着班级情况,慢慢往楼梯口移动。
“你是不是刘老师!刘老师!”
一个粗鲁的女人声音响起来,他和谢老师颇诧异地往回一看,一个中年女人冲了过来。
“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她的两个手打得啪啪响。
“敢这样啊!徐静园在家里哭,说自己毁容了,不来上学了!毁容了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你们谁赔得起!”
“今天我儿子讲,妈妈……”
他注意到周围的人惊诧地看着自己,一片闹哄哄中,他竭力平静,红着脸提高声音说
“我们肯定会负责到底,总务处已经准备和你们协商,你们先过去吧,我还有课,下了课再和你们联系。”
他看见徐静园妈妈走过来拉着她的妹妹,为难地点了点头。
“好!我都找!我每个都要找!我还要找到市里去!”
上楼梯时,谢老师还是大张着嘴:“那家长是谁?干什么?”
“她女儿昨天体育课把牙齿摔坏了。”
“那去找体育老师啊,找你干什么,还大喊大叫,有病啊。”
他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是啊,跟神经病一样在总务处大喊大叫,还是保卫科老林过来,凶她几句,她才不敢乱叫。”
年级主任端着茶杯在那里讲。他刚从教室回到办公室。
“喏,就是他班上的。”年级主任指着刚走进来的他。
“是哦,多少凶哦,刚才就在下面大喊大叫,学生都走不过去了。”谢老师边吃零食边补充。
“就这样,我们学校能收什么学生,都是些龌龊死的学生,龌龊死的学生,就有更龌龊死的家长,都是这副德性。”声音从办公室的一个角落传来,他已经懒得分辨是哪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小刘,你看下档案上写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年级主任说。
他找了一会儿,“徐静园……父母都是食品厂的。”
“有没有当领导?”
“写的职工。”
“他妈的我还说什么鸟人,什么鸟职工,食品厂到处欠钱都要倒闭了,还有什么鸟职工,就他妈的下岗没工作的,敢死跑到这里来闹。没事,随便搞定他。”年级主任吹散了杯上的热气,开始品茶。
他虽来不久,也清楚这个工业城市的衰败,多数厂家都在惨淡经营。马路上有很厚的灰。他不讲话了,坐着等上课铃响。
响铃之后,多数老师都离开办公室,年级主任在经过他身边时说:“你们班那个小孩子,有空多安慰一下她,女孩子都爱美。下次这种事情,要小心一点。”
他本来预备放学之后去找徐静园谈谈的,虽然他还不能忘记刚才被徐静园姨姨截住的尴尬。但听年级主任这么一说,厌恶之情忽然充满了全身,他机械地点点头。

从总务处回来,他心情很糟糕。他痛恨自己刚才在总务处的表现,总务主任大发雷霆,问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这不是在培训里反复强调的吗?他想解释,脖子的青筋都勒起来了,但却什么都讲不出口,他寄希望地看着站在旁边的黄老师,希望她说点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总务处长挥挥手,似乎厌烦了他张口结舌的表现,说学校现在缺人手,刚招来一个总务处工作人员又跑了,现在没人做,要他把这件赔偿的相关事情全部包下来。他从总务处退了出来。
他还没有和徐静园谈话,也不预备谈了,既然走程序了,谈也是没有必要的。上完课,他预备回办公室,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走廊上叫住了他。他一看,是徐静园,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可亲些。
“刘老师,我和你说个事行吗。”她捂着嘴说。
“说吧。”
她递过来一张收费单据。“我妈妈问,学校能……能不能先……给我们一点钱,昨天花了2000,反正……也,也是要给的。”
听她好不容易说完,他接过单据看了一下,心里在想一个问题,却不知怎么问出来。
徐静园却像知道:“我爸爸,最,最近也看病,家里没什么钱了。”
“好,好。我帮你问一下。”他没法拒绝了,走到稍远的地方给总务处打了个电话,事情比他想的顺利,只是又要做很多申请材料。
“可以的,明天你去总务处拿。填表格。”他说。
“谢,谢谢老师。”
他叫住转身要走的徐静园,站在走廊上和她聊了一会,他还算幽默,结合自己以前的经历,把徐静园逗乐了两回,看见她那两颗破损的门牙。

他在办公室坐着,等着孟洁过来。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中年教师走过来,“小刘,你们班那个学生家长的情况介意给我看一下吗?”
中年教师手指点在资料本上“是他。这家人我知道,他们两夫妻是食品厂的,都是半下岗状态,她爸爸又是偏瘫,没法工作,每天都要吃药,家里日子难过啊。你平时能关心,就多关心关心她。”他赶紧点了几下头。
孟洁过来了,叫了一声还在思索的他:“老师,你找我?”
“嗯。”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材料,有些恼火。“别人材料都交齐了,你的材料怎么还没弄好?助学金还要吗?”
“要啊,老师,当然要,我家里很困难的。”孟洁手扶着办公桌,自然地摆动着身子,在撒娇。
他不喜欢孟洁,她是郊区的,寄宿在校,但喜欢打扮,并且打扮得很俗气。她很知道怎么利用女生的优势撒娇或者耍赖。这点尤为让他反感。
“这个周末必须把材料备齐,下周一必须交!”
“哦。好的,老师,那我可以走了吗?”孟洁眨着眼睛。
他低头去看材料。
一会,他把头抬起来,手里捏着助学金表格,抬头看桌上的植物。他听班级一些女生说孟洁家做生意,不缺钱,只是因为没单位,填表时很有优势。之前他听说,并不在意,这只是派下来的任务,钱给谁他都随意。但今天他觉得是否可以将名额换成徐静园,毕竟她困难多了。但徐静园不肯填表,要去给她做工作,孟洁是个很难缠的学生,会想要这笔钱,因为她懂得花钱。想到要说服徐静园和孟洁,他脑子就乱。即便都说通了呢,说通之后,徐静园姨姨这么厉害,鬼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不是引火上身吗。他呆呆地想,目光往下落到破旧的办公室里,想起了自己现时的处境,忽然索然了。何必管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吧。他看了一眼表格,把它搁到抽屉里。

2
她握着水果刀,用刀尖剜苹果的霉斑,水龙头溢出的水溅在苹果上,手上,又顺着刀刃流向水池底部。这些苹果是她从超市的特价区买来的,那里还堆积着霉烂的香蕉和干瘪的梨,不耐烦的黑蝇子飞在上面。她从未到特价水果区去,但那里贴出血红的便宜价格和水果区粉嫩红富士上高昂价格的对比实在刺目。好在超市行将打烊,灯也关了几盏,略显昏暗的环境使她觉得没有很多人在注意她。她走到特价区,翻了一会苹果,呀,乌黑的霉斑真是可怕!我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她往后退了一步,瞟了一眼踱步过来的一个老大爷,假装,实际也是打心眼里鄙夷地望着特价区,随即到邻近的蔬菜区假装看蔬菜。但西红柿和生菜并没有漫到她眼里去,她脑中想的是把那些霉斑挖掉,苹果还是粉嫩的呢,霉斑,只不过是在搬运过程中掉到地上了吧,这么便宜,为什么不买呢?
把苹果的梗拔去,把刀尖楔进苹果上沿的一个霉斑里,黑色的腐烂物如果冻滑出,刀尖在苹果上刮了一个圆,保证腐烂物全部清除。果肉被刮起的吱吱声就像指甲刮在玻璃上一样,让她难以忍受。她觉得牙齿有些发酸,于是奋力咬着牙齿,但是骨头好像又酸了,她忍着酸,把苹果中部更大的一个霉斑刮开,加大的吱吱声混杂着水流让她头昏脑胀。她忽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小破房间里,在这样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吃这样的烂苹果。在她把苹果翻转过来,准备剜第三个霉斑的时候,她的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滑出来,滴在水槽上,但是迅即被刀刃下的水流搅没,一齐流向水池中心黑洞洞的孔里。她五指用力捏着苹果,忽然想把它丢到脚边的垃圾桶里去,不再受这个屈辱了。
她小心地翻检着特价区的苹果,觉得一个都不能要,心中烦躁地想走。但她知道这只是她
浪费时间的偏见,她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她迅速把三个稍微不那么腐烂的苹果放进包装袋里,她已经盯了这堆苹果好一会,对于选择这三个已经不能再确定了。她迅速走向称重区,幸好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她小心地把透明的包装袋对折,使得苹果的霉斑不那么明显。但放上电子秤的时候,称重的阿姨却打开来看了看,问:是特价水果么?她没料到这一着,羞得头都没敢抬起来,支吾了一声。好在阿姨转头和人讨论电视剧去了,麻利地把算好价钱的苹果递给她,她匆匆离开了称重区,低头瞟了一眼价标,真的好便宜!她终究还是没舍得把苹果扔掉,她把洗好的苹果切成十几小份,装在白瓷盘里,插上牙签。他下晚自习还没回来,虽然他老说她这样是穷讲究,但她喜欢尽量生活得讲究些。她戳起一块,把霉斑剜去,苹果的味道还是不错的。随着半个多苹果下肚,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虽然嘴巴里还留着一些未完全清除的腐烂的苦味,但是已经被便宜的喜悦冲淡了。她开始想到今天在特价区看到的水晶梨,虽然干瘪了,但把表皮削去,也许里面还是美味呢!可以生吃可以煮着吃。他老说讲课时嗓子疼,正好多吃些梨。这么便宜,明天应该去买一些来。


3
他一边呵着手,一边做材料,眼看六点,天全黑了。他捯饬了一下材料,准备回到出租屋里和她一起吃晚饭,她应当做好饭了。起身时,才想起今天是周四,她要在单位里值晚班,不回来了。他叹了口气坐下来,懒洋洋地翻着材料。她在一家不大的企业里坐前台,企业来人很少,只需她一个人陪着棕色的台座。她薪资很低,但也是他们目前急需的。他一直希望她能换一个好一点的工作,缓解一下现在的经济困难。但,难。父母不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六点三刻,他一人在街上慢慢走,手藏在外衣口袋里,心里乱糟糟,同时空荡荡。学校附近有一条还算繁华的商业街,沿街店铺挂出的猩红纸上写着极其丑陋的“降价”“清仓”字样。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一群光滑的小车用厚实的轮胎习习作响地从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越过,离他最近的一辆suv上,挡风玻璃后边,带着麋鹿毛线帽的小婴儿被妈妈举起来,手向前伸着,去抓流淌到玻璃上的霓虹光影。他看着,笑了一下,低头走过了马路。
他推门走进一家牛肉面店,这里比较便宜,也较干净些。因为便宜,他的学生很多都来这吃,总能在狭小的店面中撞见,他特地等到放学很久才过来。
店里开着空调,暖风使他的脸燥热。他环视一下,店里现在已经没有学生了,都是周围店铺里的销售,穿着店里的制服,别着胸卡,漫漶的眼影上下纷飞,她们手指叼着纸巾,很大声地说着话,嘴唇被辣得通红。
他挑角落的一张空桌坐下,拿桌上的纸巾把桌面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又拿袖子在桌上挥了一下,把两手握着支在桌子上,热气让他满意。
一个年纪蛮大的服务员朝他走过来,用不熟练的微笑说:‘小伙子,吃什么?”
这个服务员他之前没见过,和店里其他大嗓门的乡下妇女服务员不一样,她穿着不错,保养得也还行,就是年纪明显已经很大了。
他客气地笑了:“炸酱面。”
“啊?”她似乎没有听清楚。
“炸酱面,就是十块钱一份的那个。”他稍稍站起来,指着她手中菜单的一行。
“哦,好好,马上来。”她憨厚地笑着点头,灰白色的卷发在摆动。
他掏出手机,看着体育新闻。
“你怎么搞的呀,不是说加香菜吗,不要葱,你又给我放葱。”一个女人挥舞着筷子和调羹。
“呀呀,不好意思,我搞混了。”她为难地点头道歉,手在围裙上搓。
“现在怎么弄?”
“不好意思。”老板从后面走过来,把那碗面端起来,“我马上叫厨房给你换碗新的。放香菜,不放葱,对吧。”
“服务员,赶紧把桌子收拾一下。”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把小孩抱到膝盖上。
“诶,诶”她赶紧转身,左手端着吃剩的残汤,右手拿着布在桌上来回抹,然后急急忙忙地转回去,碗里的汤一颠,甩出一些,溅到了地上。
“啊!你搞什么啊。”邻座的一个女人大叫,“溅到我腿上了!”
她慌了,把那碗残汤顿在桌上,嗖嗖抽出好几张纸,就要俯身去擦。
“你把这么恶心的东西放我桌上干什么!要不要吃饭啦!老板!”
老板马上赶来,把那碗残汤擎起来,点头致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弄干净。”一边低头对着服务员说:“阿姨呀,把地上搞干净来。”
“诶,诶。”她又多抽了几张纸,把地下的汤汁都擦拭干净,撑着膝盖站起来,边走边对每桌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走到他边上时,她说:‘不好意思,久等了,你要吃什么?”
他客气地笑:“没事,你忙吧,我已经点过了,我等会就行。”
吃完一碗炸酱面和配上的热汤,他觉得舒服多了,心里也不那么空空荡荡,他掏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调到通讯录,想到她一会会说的话,又放下了。
他走到柜台那付钱,看见服务员和老板站在一处,老板低声说:“阿姨啊,你记性不好就不要招呼客人好了,以后去厨房里帮忙吧。”
她不安地点点头,又点了点头。

4
她回家来了,从包里拿出一团灰色的东西,他从阳台的油烟里进来,往围裙上抹抹手,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
“你不会笑我吧,我捡了这个。”
他打开冰箱门,取了两个鸡蛋,漫不经心地往她那看一眼,她手上拿着一团灰色的干枯了的藤条,他拿不准她拿这个回来做什么,嘴上说:“不会呀,蛮好的。”
两人在小桌上默默吃了中午饭,同往常一样,她还是说自己不喜欢到工作的地方去,一个人坐在那里,可有可无。
“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在车上没有话讲,一个人呆着。我不想坐公司的车了。”
“唔……坐公交就有人讲话了?” 他对她的想法恼火,免费的车不坐,坐公交?
“公交不一样,公交上大家都不认识啊。可公司的车上大家都在聊天,没人理我。”
“你要主动一点。”
“怎么主动,我都没有话题说,我坐前台,半天也没人来。他们的业务我不懂。坐我旁边的那些人也扭头去和后面的人讲话。”
“恩……慢慢就熟悉了。”
“怎么慢慢?都这么久了。”
“……”
“不喜欢这样。”
“考公务员吧,考上了就不用干这个了,我也不喜欢你做这个。”
“你只会这样说。”
他不再搭腔,嘴里嚼着菜,脑子想着做材料碰到的一些麻烦事,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自己说个没完。他们都惯于这样了。
吃完饭,把脏碗放进水池留待晚上洗,他照例开始午睡前的浏览体育新闻时间,她在阳台上叫他,“过来,帮个忙。”
他不太情愿地走到阳台上,他讨厌每天不多的休息时间被侵犯。他看见她手里捧着那一团野秋藤,心里很不舒服,讨厌她把时间都花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他声音粗粗的:“要怎样?”
但她好像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像捧着一团花一样,上上下下地端详着:“是不是很美。”,一边露出笑容来。
“帮我牵着这头。”
他没答话,站在那,照着做了。她一边整理着杂乱的秋藤一边往阳台另一边退。
手上的秋藤像细铁丝一样微微颤动,藤上枯萎的叶片内卷,他想起小时在家后面玩耍时土丘上的藤,夏天是那样油亮热烈,秋天又是那样的轻逸层叠。
她慢慢地捋着秋藤的脉络,无一丝不耐烦,他也居然这样站下去了。沿海的秋冬是和内地是两样的,潮湿的时候多,像今天这样,阳光照着阳台的时分少。他也难得享受了一下阳光,记得她刚到沿海来的时候,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慢慢地,一团糟乱的秋藤居然被捋出一半的脉络来了,她嘴里嘟囔了一句“够长了”,拿着剪子把厘清的那一半剪了下来,进了房间。
“你是在哪捡来的?工地上么?”他知道她的公司在盖新片区。
“也不算,旁边的一个土坡上,我看见它萎在地上,很好看。就把它卷起一捧带回来。”
“……”
“旁边有人看见了,问我捡这个做什么?我说挺好看的,捡回去玩,他笑了起来。”
“嘲笑?”
“就是笑了……你过来。”她扬着手,“帮我量一下长度,两米就差不多了。”

他们两个按照两米一条的长度,把那条藤截成了六七条。
她开始忙活着剪透明胶,然后把六七根藤条疏密有致地粘在墙上和窗上。
“怎么样,好看吗?”粘完之后,她把双臂打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他看着焦黄的藤条,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秋天稻谷收割完,田埂上尽是这样焦黄茂密的草,他们爬上高高的田埂,压着草滑下来,草那样密那样深,像钻进了草的隧道。滑下来又爬上去,爬上去,再滑下来。
“嗯。”他想说好看来着。
她往后靠,倚在他的身上。

5
周末回到父母家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愉快。不远但也不近的路程使劳累把兴奋感冲得很淡。在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吃饭时就默默吃饭,不用做饭不用愁地方吃饭是唯一叫人满意的。
下午的阴云很密,让本想出去走走的他越发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进了房间,爸妈在和大哥、二姐谈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的事情,他一推门进去就听见自己最不愿听见的话题。他没法马上退出去,倚在床边站着。爸妈在谈大哥、二姐该出多少钱,总数该多少,然后目光很自然地,不带任何质询地落在进来的他身上。他感觉困窘,又有些恼火,轻轻咳嗽了一下。等他们重新开始谈论的时候,他退出了房间。
小阁楼间里还保留着他读高中时的样子,半个书柜的书堆在那儿,一半以上他还没看过。他挨着书柜坐下,拿出一本《南唐二主词校订》,翻了几页,看不下去,又换了一本《十日谈》,看了半晌,觉得又冷又俗。
他把两本书推到书架底端,走回来,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喂?”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是我。”
“知道是你。怎么有空和我打电话?她不在?”
“嗯,你别管。”
“是,我都不用管,你也不用理我了,干嘛还和我打电话?”
“……”
“哼,讨厌你。最近工作开心嘛?”
“就那样。”
“哪样?”
“学校、同事都叫人恶心,学生也很恶心。不想干了。”
“就你聪明,就那样呗。都差不多。你班上的女生漂亮吗,有没有勾引几个。”
“丑,我才不要高中女生,等我发达了,我就包养女大学生。”
“你发达,什么时候?”
“我很快就会发达的,到时候就不理你了。”他觉得自己开始恢复舌头的灵巧,这一段话让他自己感觉很得意。
“好,我等着哦。”
“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年底准备结婚了。你来不来?”
“不来。”
“为什么?”
“太远了,我懒得出门。”
“哼,讨厌你,你就是懒。”
他虽然说得很轻快,但是感觉索然,他听说她找了一个蛮有钱的未婚夫。豪华婚礼,跨国蜜月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忽然在他脑子里出来,他嘴唇凉凉的。
“那不随个彩礼给我?”她又半开玩笑问。
“不,我去揍他一顿还差不多。”他尽力维持着开始变形的幽默。
“给我买个礼物总行吧。”她那边好像在撒娇。
“我想想,”他觉得兴致全无,不想再把谈话进行下去,至少在这个话题上。“呃……我爸妈叫我有事,我改天再给你打。”
“好吧,拜拜。”
“拜拜。”
“嗯……我想你了。”他本想按下结束键,但被她这呻吟一样的“嗯”勾起了遐思。上一次听到她的这种喘息时,他的手指正滑入她湿热的阴道里,被褶皱吮吸着。
“嗯,我会再给你打的。”
删掉通话记录,他在院子里又走了一圈,忽然想起今天回到家以后,他还没怎么和她讲过话,该去关心一下她在干什么了。他搓了一下脸,叫她的名字。她在西边的卧室里模糊地应了他一句。他一看钟,该吃晚饭了,是一个恰当的时候,他推开西边卧室的门。
他看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电脑的微光映照在她脸上。
“吃饭咯。”
她看了他一下,没有做声。
“你在玩什么东西?是不是又在看没有结尾的电视剧?”他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幽默。
“我在查一个演员的名字,他也叫刘洋。”她的语调很正常。
“哦,这样。”他放松了,已经完全不关心这个问题,为自己和她的关系又渡过一个浪头而庆幸。“好,我在饭桌上等你。”

6
经过疲惫的旅程,他们在半夜回到住处,他还在为刚才和黑的讲价时黑的司机充满意味的眼神而愤愤,但为了应对周一的早起,此时洗澡才是最重要的。
擦干头发之后,他困倦地钻进被子,她洗刷的声音还在单调地响着。他本应很快睡着,但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徐静园和孟洁,一个缺乏帮助、爱护却不敢要求,一个总是精明,事事都要占便宜。明天是交材料最后一天了,我该把他们的助学金换过来吗。可是一天我应付的了这么多事吗,徐静园的理赔材料我还没做完,总务处催着交了。明早是升旗,一大早又要维持秩序和点名,烦不胜烦。明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周了,房租又得交了。他把头钻进枕头里,为什么明天这么多事情呢,他想起来就恐惧。能不能直接就把明天删除,跳到后天?直接要个结果就行了。我还管得了这么多吗……他想着,慢慢合着被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的灯忽然亮了,接下来是床铺上彭地一声,然后整个房间的灯亮了,他被晃得睁不开眼。
“刘洋,来帮我一下,把它找出来。”他看见她穿着睡裙模糊地在房间里走动,四处搬动着东西。
“什么呀?”他很不情愿地搓眼睛。
“老鼠,有老鼠。”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凌晨三点,他很恼火,明天还得早起。他知道房间有老鼠,一直没空去对付,干嘛非得今天晚上呢?
“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他掖了掖被子。
“不行,它还在到处乱窜,我睡不着,我们把它找出来。”
“哪有?”他听她这么一说,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地听,可是除了耳蜗里微小的嗡嗡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有!”她左手绞着垂下来的头发,右手揪着睡裙,眼睛睁得大大的。“它在那儿,它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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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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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2 20:00:40 |只看该作者
写得真好。他回忆小时候的那两处很喜欢,也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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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康  谢谢阅读;)  发表于 2013-10-13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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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08:06:46 此条消息来源于黑蓝手机报 |只看该作者
这个好。貌似简单其实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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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1  发表于 2013-10-13 17:22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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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11:25:28 |只看该作者
细节真好!提到的那两本书,也那么恰切。标准的文艺青年读物,读《唐诗鉴赏辞典》读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读《一千零一夜》读卡夫卡杜拉斯村上托尔斯泰都不对,而读《南唐二主词校订》、《十日谈》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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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11:38:00 |只看该作者
陶北 发表于 2013-10-13 11:25
细节真好!提到的那两本书,也那么恰切。标准的文艺青年读物,读《唐诗鉴赏辞典》读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读《 ...

谢谢陶叔,我想我也知道女生带了一个小小的新发卡出门去别人发现和称赞是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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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12:35:10 |只看该作者
一如既往地稳当,又觉得亲切,很容易有代入感。读下来感觉几乎所有东西都明确地指向某种状态或情绪,似乎又少了点灵光一现的惊喜(可能一些幽微的地方我还没读出来)。
喜欢这种语言,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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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12:52:44 |只看该作者
黄涛 发表于 2013-10-13 12:35
一如既往地稳当,又觉得亲切,很容易有代入感。读下来感觉几乎所有东西都明确地指向某种状态或情绪,似乎又 ...

语言啊。我自己不大喜欢这篇的语言。我回头来看,语言有些透明,在表达上是清楚的,但是本身,不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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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涛  嗯是不算丰富,就是这种简单清楚让我想到我自己写的时候不太有自信这么写,总忍不住加些旁枝末节的东西。哎呀我说不出什么高深的东西只能说说自己的感觉……  发表于 2013-10-13 13:09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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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15:34:39 |只看该作者
胡色1 发表于 2013-10-12 20:00
写得真好。他回忆小时候的那两处很喜欢,也很精彩。

第二节她的心理活动感觉加得有点奇怪。因为全文其他各段都以他的心理活动为主线延伸,如此会不会在这里加入这么一大段她的心理活动有些突兀。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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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16:26:17 |只看该作者
胡色1 发表于 2013-10-13 15:34
第二节她的心理活动感觉加得有点奇怪。因为全文其他各段都以他的心理活动为主线延伸,如此会不会在这里加 ...

有见地。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的想法是,她必须说话,可以少,但必须说。所以我安排在2里,并不多,但在她出现之初就给出她的基本观点,这样在后文凡是有她出现的场景里,我们可以去想象她的感受。从人称来看,确实造成了6节不平衡,但如果从人物出现与否来说,还是平衡的。1是他,2是她,3是他,4、5、6都是两个人。造成平衡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把1写成上帝视角,因为徐静园一家的性格也是值得展现的。但我最终没有采用这种方法是因为一、我不喜欢过于机械的形式,相比对称我喜欢不对称,我喜欢的是将到形式之中又未露形式的痕迹,二、徐静园一家的性格我觉得已有文本可以展现了,甚至还有过于直白之嫌。转换叙述角度会增加很多繁琐的地方,使整体臃肿。以上都是在我已有的能力范围之内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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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17:55:35 |只看该作者
卫康 发表于 2013-10-13 16:26
有见地。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的想法是,她必须说话,可以少,但必须说。所以我安排在2里,并不多,但在她 ...

满同意你阐述的两个原因的。你考虑得很全面,但是我有点想看你不是那么“考虑”自己能力范围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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