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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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7:58 |只看该作者

支教还能玩电脑。而且还能写日记。

这是什么意思？照她说法我连电脑都不能带过来，写小说非得拿笔在纸上写？还是咬破指头在纸上写？
还是非得都在山上爬着滚着没有电没有水才算支教？
很多人支教都很苦，很多人不苦．我就不苦。问题在与，假如我在苦的地方，就有人在我这里。这没什么区别，总有人在这儿。我比较幸运，找到的是这里。非官方支教没什么资格挑选位置。支教也不是比谁比谁更能受苦。

我也是有政治资本的，我想靠支教换取湖北省黄冈市作家协会的会员证一张，以便将来布王蒙老先生的后尘当个文化部长什么的。

宗臣，假如你真想支教，我走了，你来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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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7:58 |只看该作者

2005年6月13日星期一 我必须检讨自己。小孩的成绩比期中考试前平均降低了五分。我今天改试卷发现的。这肯定和我这两个月频繁的应付外来事物有关了。又因为太过关心成绩差的学生把课讲得很慢，然后突然加快速度以留出时间复习，也是原因。今天一边改卷子一边自责。 这一年他们的语文成绩都只上不下，很难讲除了这一届学生的聪明之外没有我的功劳。我可不希望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大家掉队。尽管就这个成绩应付学校需要达到的“及格率”是没问题的（当然啦，像甄义、杨玉梅、杨洋这三个小王八蛋我是死猪不怕滚水烫了）。可我更想保持十九个小孩十一个在九十分以上的高分率。 我不喜欢下学期的我哦，至少对比上学期。下学期杂事太多，又是感情上的，又是文字上的，还有外界给于的名誉啦等等等等。我宁愿没有这一切。好在老子扛下来了。只是以学生平均分数降低了五分为代价，很不爽。不过要是我对你说：喂，你他妈知道吗，就是因为你，我的学生少考了五分。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在乎。 哦，还有瞎子说的，离别的伤感。唉，瞎子啊瞎子，其实你应该看出，早在三四月份，我就开始伤感了呀。我一点阻止的办法都没有。 说高兴的事。我这学期初，和小孩说我要给你们买你们爱吃的水果。所有爱吃的。用的是我的稿费，到今天他们只吃到了一些小零食和每人半个菠萝。实在是因为每次上集都买着大袋的菜，还有包裹，没有更多的力气和手来拿那么多水果，比如香蕉三十斤----哈哈，这什么概念撒。 今天考试的时候发现居然胡顺居然喝着加冰的饮料。我喝了一口，很爽，伪装成可口可乐的饮料不好喝，可这是加冰的耶！ 我问哪儿来的，胡顺说杨洋家的，他家是开小卖部的。我又问杨洋家有没有雪糕，杨洋说有。我又问班上有没有谁在学校吃过雪糕，他们说没有。这和我想的不谋而合。今天中午热得睡不着时我就在想，怎么想办法弄点冰棍什么的给小孩吃。我猜他们想在平日里吃到这些东西很难吧。 于是我打算开创张桥建国以来从来没有的事业：学校里吃冰棍。我和杨洋商量好了，由他从家每天带二十支雪糕，每支五毛钱，每天带的口味必须不同。离我离开还有半个月多，其中夹杂着两个周末和三天去镇上监考中考。他们能吃到我请客的冰棍时间也不多了。 我想不起来没有冰棍的童年是怎样的。但我的小孩可能想不起来，有冰棍的童年是怎样的。 2005年6月14日星期二晴 嘿，你有没有和十九个人一起在太阳底下躲着嘬冰棍。有的人，有福啦。 今天他们算是得意。中午一人一根冰棍儿，在院子里聊着天儿，总有人说很冰。吃到一半时，我说，到学校里去吃吧。他们打着喔嚯向学校跑去。我很期望看到一个小孩（特别是杨昆这种大眼睛家伙）的冰棍儿掉地上，然后在那儿如丧考妣的站着。那时我就把我手里这根吃得最慢的递给他。很可惜，他们太稳重了。 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在张桥小学里吃到冰棍儿，真他妈爽撒。 杨洋一看就知道是常吃冰棍的人，全班他第一个吃光。其他的冰棍高手，就像《喜剧之王》里的甜筒辉一样，慢慢来。我想起了冬天，没有和他们一起打雪仗，真是很遗憾。可那时候太冷了。我又期待数码相机了，我这里没有他们夏天的照片啊。冰在嘴里，很好。 你说我是不是很能干撒。我说要有冰，于是就有了冰。那么明天继续有冰撒。 中午放学时杨洋的爸爸把包裹和四个西瓜带了回来。真是轻松哦。然后下午放学大家又开始一起吃浸在井水里的西瓜。孩子们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是很快乐的涌进我的院子，但领西瓜的时候都不好意思，非得我一个个的喊名字，才过来。我想，多吃几次就方便了。就像他们看我在电脑前写东西，就很随便的走到旁边问一句：写东西哪。 分完西瓜，有的很快就吃完，有的吃得很慢，在那里吐瓜子。我说，边走边吃。小孩子高兴了，我想应该给他们炫耀一下的必要，假如他们有人这么想的话。分给四个老师吃，还多出半个，我对胡海林说拿回去给你外婆吃，她不干。我说老子这么大方，你不知道我只要一个小勺子就能挖光吗？她呵呵的笑，说不信。 西瓜还是太少了，一个人才分到一块。今天，幸福村将有十九块西瓜皮，走夜路的人请小心。 2005年6月19日星期日日日晴 因为忙着在张桥写的最后一个小说，我忘记了我即将离去，本该在笔记里煽煽情的时候了。这样也好，省得在笔记里罗嗦，你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又或许是这样，人在等待离开的最初时间里，可以无休止的念叨，等到真的降临，反而释然。又好比怕死的人，真的死到临头，也就无所谓了。 扫红姐交代的事终于开始做了。而且速度相当快，学校的桌子已经钉了一大半。给桌面蒙上板，装上桌肚子，非常漂亮。小孩都抢着把桌子往办公室搬，今天耿老师才良心发现，把三年级的桌子全搬了进去。毕竟我的小孩用不了几天了。在这种惋惜的时候我总是告诉自己，我是学校的老师，不止是三年级的老师。 小孩终于知道离别很近了。十来天，几乎可以倒数。六月只有三十天。男孩子们一放学宁愿牺牲做作业的时间，也要踢球，要在我离开前把球赛结束。七场四胜制，疯狗队赢了最终的比赛。总比分4：2。当我得知这是最后一场比赛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应把它变得隆重些。 很多知识，很多场面，我都在书里看到了。而我自己这一个分别的场面，始终无法复制，始终无法给它来个场景模拟。等待我的是什么呢？可我并不期待呀。 在最后这些天，我努力做饭，和平常一样，以免自己将最后的堡垒丧失。 2005年6月22日星期三 在张桥的生活可以进入倒数吧。 小孩的课桌已经全蒙上新的板子，一个个像新的一样。这些家伙们居然还有点不习惯这些有肚子的课桌，全都把书包丢在地上，说课桌里放不了这些东西。 学校的那些小花坛也修缮一新，现在你可以从上面跳下来了。在坐着拖拉机去镇上买瓦的一路上，我都很开心。可能这是因为购物是愉快的吧。很多人都笑呵呵的过来夸我，耿老师总是当众提到这是我的功劳，包括在小孩面前，我差点把你的号码给他们。买了瓦啊买了西瓜啊买了水泥啊，我们满载而归。假如把屋顶上的破瓦换掉，我保证，整个学校就会像新的一样。这都要谢谢你。 恩，说点自私的想法，我总是在纠正自己的想法，让我时刻意识到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而不止是三年级的老师，不能因为三年级马上要到钱集读书，而觉得这些他们再也享受不到的器具会让他们少拥有点什么。我想，这个念头只有我一个人拥有吧，挺得意的。 我还没有开始跟小孩煽情，我知道他们现在还在腼腆，还在矜持，还在害怕，还在假装这些并没有发生，其实我也一样。 可这些就算用鼻子也能数得过来的日子啊。明天开始小孩放假，一直到我们监考完中考。这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又少了四天。可我们就算在一起又能做什么呢？大家一起玩，又不能提起我要走的事情，那样会让气氛十分紧张。然后是他们回家前的恋恋不舍。可就算在我的院子里，我又能怎么样呢？每个小孩都抱着亲一口吗？亲一百口都不够。要教训他们以后该怎么怎么做吗？你想，他们会更多的记得这些教诲而忽略玩耍吗？ 狄飞惊说：哪怕是矫情也好。我想是的，只差一点我就这样做了。可我想让一切真情实感来得更晚一些吧，别忘了，抒完情就意味着真的结束了。这样的话，我宁愿他们每天在学校玩到太阳落山。所以这样的状态很奇怪，你在张桥小学看不到离别，看不到你在电视里的离别之前那一一惜别的画面。我在猜，是不是所有支教的家伙到现在都会如此平静着呢？可能真是这样，所以也就不太奇怪了。一切既然都在发生，那么我所做的做表达的做表现的，就应该是发生之中的必须，不应该奇怪。它，就是如此。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4 1:55:2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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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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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7:58 |只看该作者

蛇所说的是社会上的一种普遍现象，不是你哈。我有必要澄清一句。

我在想，如果真当上了文化部长那也是不错的事情。起码我以后聊天时也可以有点炫耀的资本。这个洪洋文化部长啊，以前我在黑蓝回过他的支教日记。忽忽。估计在我们村里也要引人刮目相看哈。

我真想去支教，不过现在条件不允许，算是借口吧。明年秋天，如果去支教的话，不知道黑天才能不能帮上忙。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学历要求，发不发工资。

三年。

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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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7:58 |只看该作者

发工资的那叫啥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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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7:58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宗臣在2005-6-28 13:19:43的发言：
蛇所说的是社会上的一种普遍现象，不是你哈。我有必要澄清一句。

我在想，如果真当上了文化部长那也是不错的事情。起码我以后聊天时也可以有点炫耀的资本。这个洪洋文化部长啊，以前我在黑蓝回过他的支教日记。忽忽。估计在我们村里也要引人刮目相看哈。

我真想去支教，不过现在条件不允许，算是借口吧。明年秋天，如果去支教的话，不知道黑天才能不能帮上忙。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学历要求，发不发工资。

我就是那个普遍现象之一。这条蛇的支教行为就不是普遍现象了？
同时回一下桃花扇，其实有没有工资也没什么不同，我有个朋友就有工资。但这能说明什么呢？都是在远离城市的地方，都是靠自己一个人重新开始生活，在农村教育并爱自己的孩子。这没什么不一样。
回到宗臣，这位蛇也是如此，假如他真认为自己特殊到不要报酬且条件艰苦到是中国最差的环境（这个，你在短信里提到过类似他的说法，对不起，我在这里提出来），我只好请你转告他，他和任何人没什么不同，虽然他很有可能是支教者的先驱。星爷在《食神》的最后已经说过了，人人都是食神。
最后讲一下那个很出名的支教者，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就是得了全国十优青年那个，假如宣传他（国家肯定是有宣传目的的）使更多的人去支教（而不是嘴上说说，没有行动的宣言），那么为什么不宣传呢？就算有政治要求才去的，那他妈又如何，问题是他去干了，而且只要这个行动的人有感情，他就会爱自己每一个学生。原谅我把话说的类似冠冕堂皇，有些话是浮夸了点，但行动证明一切。
以上，差不多类似这样的问题我一次性回答完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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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7:58 |只看该作者

2005年6月23日星期四 今天去开会，目的是中考监考员的培训。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老师坐在一起，大家的岁数加起来够五千年了。大家百无聊赖的听上面的人讲话，一个接一个。所有的老师都垂头丧气的开会。杨老师和陈老师打着瞌睡，这两天又是钉桌子又是买瓦卸瓦，还得照顾着田地，肯定是累坏了。耿老师和我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奚落他俩，整个会场就他们两个在睡觉。 能在临走前参加一次这样的监考行动，那么我的这一年越来越完整。那些学子们在中考时会看见我，看见一个曾经总考总分考出284的男子监考他们，他们若知道，作何感想？ 监考培训简直是一场战争，老师想方设法的阻止小孩抄袭。而每一个成绩不那么十全十美的小孩都想着或许有机会抄点什么哦？于是期待自己周围左右的学子是成绩好的，自己能坐在最后一排，或靠窗，或前面后面都是个子大的学生。在手心上写公式，捏成拳头。最起码期望监考老师不那么严格。 现在想起当年那些念头，觉得要是当时知道监考之前有这么一个会议，肯定绝望透了。事实上，当时也确实绝望。我什么都没搞到抄的。拿完成绩单，我们班照合影，我的女孩儿，蹲在第一排，穿着那一年很流行的套装，黑色的皮鞋亮亮的。解散后，我一个人在学校门口徘徊，想着要不要为这一天，我的生日买点牛肉干吃，还是直接回去报告这个丢脸的总分。遇见我的女孩，她对我微笑，伸出手，掌心打开，是一颗糖果。我拿了糖跑了，从此再也没见过她。我的女孩。1995年，和现在已经十年。 　　跑远了。要不怎么说现在开始走入离别的幸运呢？在网吧上了会儿网，走到政府旁边等车，刚到，一名车手对我点头。上车就走，车上就我一个人，风驰电掣的开向张桥，下车多问我要了一块钱。离回学校还有一段路，身边遇见赵秉权村长，骑着摩托车带我回了学校。 　　放假，学校一个人都没有。我走到操场，躺在地上，严海林骑着自行车从我肚子身边经过，睁着大眼睛望着我笑。我看着她身边两个野小孩，偷偷对她说：到我那儿去玩。说完自己都笑起来，好像一次约会。 　　在家歇了一会儿，胡顺和他爸爸来了。到我房间坐了坐，正好把月光交给我的钱给他，结对子。胡少年的爸爸和胡少年一样腼腆，话不多。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我们就呆坐在一起。有大人在，我总是不好逗小孩玩。于是我给他放有为来的时候拍的照片，用幻灯片的形式一张张慢慢过。电脑里放着陈升的歌《子夜二时，你做什么？》。看着，听着，看着冬天那些熟悉的画面，一张张照片。我想起假如我现在是在远方了，看这些照片……忽然被煽动。影像的能力真的比文字要强大许多倍。 　　这十多也就今天算是休息，人一下子不知道干什么，静悄悄的。我打算提着桃子和饮料，去胡海林家蹭餐饭。真是好想法。 2005年6月24日-----6月26日 今天太累了。五点多钟被陈老师喊起来去搭车。接着就是等待考试，接着是两个半小时的监考。可恨我昨天晚上被蚊子弄得鼻青脸肿两点多还爬起来点蚊香。 监考还是很有点意思的。我在最后一排站了两个多小时，疲倦困顿的坚守阵地。 同考室监考的陈竣老师拿小纸片看了几乎有大半个小时，他看完，见我羡慕的眼神，就把那半块报纸碎片递给了我。感觉像两个毒贩。 第一天还很轻松，下午打了会瞌睡。整个监考时间，只能在那里发呆，偶尔茫然的望向窗外。我想，假如让一个人一整年都在监考，每天监考，我估计一年下来，这个人会成为伟大的哲学家。 在监考的途中，我几乎能写一篇《监考笔记》。我不知道其他老师在监考的时候想什么问题，这个时候人类的思维最不好掌握。第二天陈竣老师学会了玩手指和用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偶尔带着轻笑跑到学生座位后面看答案。我则在水泥地面上吐着口水，看口水掉到地上砸出来的图案。就这样熬完了两天半。快结束最后一科考试的时候，有人送来钱，一个监考老师一百块。我认为很有意义的一百块，做为一个老师，除了讲课，还有什么比监考学生更是个老师呢。也是我做老师的第二笔收入。 我身上都是蚊子咬过后抓出来的疤。今天细细数了一下，居然有他妈的三十多个。和我小时候很像，我记得小时候我就是弄得一身都是抓痕，夏天不敢穿短裤。因为全是疤。 这几天终于了结又一个夙愿：在池塘里游泳。去年九月就想跳下去的，只是太冷又陌生不敢入水。昨天一考完，回家就脱光衣服穿条裤衩跳到塘里去。几个其他学校的小孩也跟着下去。游了半个小时，围着小池塘转了一圈。还是有点放不开，毕竟不是小时候可以一头扎进池塘了。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为什么要提池塘呢？我想，这和游泳是分不开的吧。 2005.6.27 星期一多云 第一天预定者 今天下午，午睡，迟到，一个人来到办公室，我忽然升起了一些想念和无法抑制的冲动。我想留住这一切，不是把它们留在我的记忆里，而是带走它，连同我自己。 在这儿，我开始用“第一天”。七天，上帝也只用了七天造人造这个世界，我用七天结束这里的生活。我可以吗？当初我真的用了七天就创造了这个世界？现在就能用七天结束？我十分怀疑而相信这是为了使这份日记完整吧。是预定一个日子。 我这七天会怎么过呢？我这七天在哪里我还不知道。我没有预定离开的时间，仿佛还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我告诉小孩，明天上最后一节音乐课，可我还想不到教什么歌。是《啊！朋友再见》还是《祝你一路顺风》。 我告诉小孩，不要在乎我每天带到课堂来的神色，那只是我脸上的天气，和你们无关，你们应该按你的想法对待老师，不要管老师脸上的表情是否严肃。这句话说完，大家都放松了些。这段时间复习，没给他们好脸色。可，为什么我不能早点说呢？ 因为离开是早有准备，我已经安排了离开后的大概行程，先去哪，再去哪。而我想留住这些，留住办公室的凌乱，留住小孩的尾随和好奇偷窥，留住办公室黑板上的写有“洪洋”二字的值日名单，留住操场，留住通往学校的门。还有所有我现在所看到的学校的原貌，留住里面每一个小孩，让他们不成长…… 现在我连报纸都没心情看了，虽然它现在就在我手边。为什么要看呢，到了城市，什么时候都能看到。所以在那些需要在办公室打发的时间，我一无所有。到处走走，围着桌子转圈。想着去年冬天，我在办公室跑圈带球跑动，以获取温暖。 这就是留恋吧。 这份留恋很奇怪的，因为我并没有浪费我在张桥的时间。我想我做到了我所做的，我不能太过谦虚地说：我有很多事情还没做，假如给我更多的时间我能做这做那可是错了亲爱的，我预定了离开的时间，你也预定了，我们大家都预定了离开的时间，所以在这个时间里，我做了我想做的和该做的。虽不是全部，却再也不是我所能做得更好的了。这么说是不是有点骄傲？不对。假如是骄傲的，我就去承认骄傲。可惜不是。 这就是支教者的一点困惑吧，一两年的留下所能做的不能再多和更多。假如你真想改变些什么，那就是漫长的岁月了。可我们有多少人能带着漫长岁月的预定到来呢？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我想留住的东西很多。而我想最让我担心的是，除了最初的那些日子，我恐怕很难有一些固定的镜头，深刻的，感动的。这种留恋的奇怪在于平淡的，全部的，巨大的，每一秒流走的。假如是固定的深刻的某一时刻的触动，那或许会被更深刻的将来埋没。人怎么能抵挡将近一年全部时间的侵袭？我不能想象，这个想法被我封在脑海里：我怀念的是整整一年，而不是某些镜头、片段。 我现在还没有收拾房间，打算在离开的前一天夜里整理，在此之前，它们保持。抵制着离开，即使它被预定。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4 2:02:0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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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7:59 |只看该作者

2005-6-28 星期二多云转晴 第二日通知 假如我是一张网，我的小孩是什么？ 假如我是一封信，我的小孩是什么？ 假如我是一张奖状，我的小孩是什么？ 假如我是到来，我的小孩是什么？ 假如我是我的小孩，我是什么？ 今天下午乱七八糟的给小孩讲了几个题，大家都心不在焉，有什么比暑假更重要。大家很听话，都顺着我的意思，哪怕在做作业的时候逗他们。放了学，我把还剩下的你寄来的衣服分发了下去，仍然很合身。大的小的，只是不再平均。挑顺眼的给，老师嘛，无法做到彻底公平，面对的又不是一模一样的土豆。 六月就这样过尽了哦，这个月比较漫长，让我疑惑到底怎样的日子快，怎样的日子缓慢。昨天我让胡海林三十号和我一起去合肥玩，我得给三位老师都买件衬衣，也想带胡海林去吃点喝点玩点，到公园走走。她外婆前段时间告诉我，她不让胡海林和她妈妈见面了。那么谁负责胡海林该有的快乐呢？ 可惜胡海林腼腆的拒绝了。我想，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在她还是孩子的年代。 和小孩说，明天早上六点半到学校集合，一起去钱集考试。他们还能在张桥小学呆到七月初，我也是。从此，只是偶尔回来。不同的是，他们回张桥会容易，我则很难。 人是身不由己的动物，你我知道，一旦我彻底从这里离开，回来的次数是不可能保证的。我们有那么多任务。于是，我想现在出门，拍一张夕阳，拍一张晚霞，拍一张火烧云。马寿长成大狗，他现在有只可以欺负的小狗。每次看见我，会死死跟在我后面，无论我上集还是到其他老师家。只是路边的狗会欺负他，咬他。他听我一声召唤，才会来了勇气继续跟在我后面。他比以前聪明一万倍，还懂得先我一步在前面的路上等我。人们会因为他是我的狗而不在冬天打杀他，吃他的肉。城市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中还有他喜欢吃的屎吗？城市生活适合他吗？他能躲避川流不息的车辆吗？他在阳台望着楼下还能想到这田野这溪水这玩伴吗？他在城市还有这么多孩子每天都和找他玩吗？他在城市里还能写笔记吗？ 昨天我忘记说了，小孩也预定了我的离开。我的离开就是那一个日子，之前的所有日子都不算。他们就是这样简单地运算，我也这么算的。承认吧成人，你和小孩的区别在于你会提前感伤预定一切，而小孩的时间永远在当下那一刻，在今天，在快乐里。还因为马上的暑假，我和小孩都不是太能感觉到彼此的真正失去。你这样想，即使我不走，下学期还来，暑假我也是要离开的。我也是这么想这么说的，我下学期还要来看他们的。一次，又一次。 油在三天前就吃完了，大米还够做一餐，茶叶还能泡最后一杯。剩下来的日子，我只能靠接济过日子，免去不必要的浪费。 2005年6.29日星期二晴 第三日决斗 今天带小孩去钱集考试，说好了六点半在窗口喊我。胡顺五点半就把“洪老师”喊得小声小气，就像是清晨同谋去做坏事。我翻个身，去看手机上的时间，五点半！我让他滚了。六点不到，一群孩全趴在窗口喊我。我让他们全滚了，但校园里的吵闹随即传来，我一边苦笑一边睡觉。差不多到时间，起床了。耿老师驾着手扶拖拉机带着一车孩子上集，几个男孩子骑自行车开路。我骑上胡顺的车，跟在机器后面。小孩很兴奋，绝不见我往日考试的阴霾。哪怕是成绩最差的，也嘻嘻哈哈对着我笑。她说，洪老师，骑快点，你骑不过孟浩。我微微一笑，并不理睬。我这才想起来，我没有带过全班到更远的地方去玩。我没有这个能力，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将来，他们不再是孩子。 他们真的很高兴，在拖拉机上聊天，大家身上都带了一两块钱，可以去钱集买好吃的小东西，可以喝水。我踩着车，在后面默默注视他们，每一个人。杨小雨眼睛一直没离开我的自行车和我。他这么聪明，猜到我在想什么了吗？ 中途发现准考证没带，我骑回去。随后和陈老师步行上集。结束了这么快乐的事。 到了钱集，大家已经买好了水买好了喝的。就等着准考证进场。我后悔来晚了。就那么二十来分钟，就要少很多东西。 考试前他们纷纷上厕所，我骑着车子每个考场去看，去看差生有没有抄袭的机会。耿老师说，这回分配很有计划，差生都调开了坐。我一看，果然，成绩不好的那几个，不是在最前就是在最后。幸亏只有四个，傻乎乎对着我看。我悄悄一个个对他们说：有机会就抄。我的话，就这句他们认真的记下了吧。 考前，小孩全跑出来围在我周围。他们的老师这么帅，这么黑，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的钱集的小孩在周围小声说：洪老师。他们不得不骄傲一下。 假如我是一张奖状，我的小孩是什么？ 大家在我周围疯疯打打，我心想，考砸了，你们就等死吧。卢若云口渴，别的小孩和我说，我把水给她。她不喝。班上的女孩，多多少少有点……有点什么呢。反正不喝男老师的水，反正我的就不喝。 考试的时候，跑到耿老师的朋友家去睡了一小会儿，很香。最近我总和耿老师混在一起，并答应每天到他那里混饭吃。最近菜坏得太快了，我决定不坚持自己做饭了。快考试时，看见一个老师带着九个孩进钱集小学。杨老师说，这个学校这一届只有九个。那个老师年纪不小了，边走边告诫弟子要怎么怎么样。小孩拥着他如拥着我。 考完语文，我跑出来去等他们。他们拥到门口买水喝，有的小孩没带钱，我就把毛票给他们。问他们试卷简不简单，个个都说简单。我逮着杨小妹问作文写完没有，她高兴地点点头，也说试卷简单。那个最不和我说话的甄义跑过来说：洪老师，有没有五毛钱？他问有没有，不说借哦。他修车去了。我把钱给他，他跑掉了。他一个月也不会和我说十句话。偶尔敢大胆和我说一句，我就好高兴。 小孩比我伟大多了。他们成绩不好，我生气，对他们不好；他们成绩不好却依旧对我那么好。 反正语文卷子简单。个个都高兴。等到考数学，我弄了张语文卷子看。看完不禁大怒：简直是侮辱我小孩智慧，出这么简单的题目给他们做。一下子乐得心花怒放。几乎每个课内知识都特意讲到，就是俗话说的抓题抓住了。作文题目比新概念作文的题目还简单，依神笔马良的故事写一个“有神笔，好精彩”。他们太小看我小孩的模仿能力了，他们每个人能用神笔为人民做出更多的好事。反正比马良做得多。 语文如此之简单，下午我把正确答案念了几题，小孩们用整齐的声音回答我，捞够了分。 数学也简单，大家都很高兴，都说比单元测验简单多了。真不知道出题的老师怎么想的。卢若云一直沉默，她是唯一考得不好的。 中午一起坐拖拉机回来，我还是跟在车子后面骑着，想表演几个双手脱把，差点撞上拖拉机。小孩很少看见我这么狼狈，都得意的笑了。我装出很生气的表情他们就更高兴啦。 车子开动，我命令他们唱歌，他们在轰隆的拖拉机里清脆地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下午睡了一觉，起来，他们考思品和自然。开卷。弄完了大家上操场，先开了个小会问他们七月一号来上我的课时，想吃什么。好象只说了QQ糖，现在西瓜便宜了，再买给他们吃就不稀罕喀。 大家在操场上坐到六点多才回去。回去前，让他们到我的房间分发最后一点点文具，这回我没有指名派发，问哪些人需要。大家都说自己少什么少什么。我这才发现，他们需要的还有很多很多。一块橡皮，一根自动铅笔，哪怕是圆珠笔都稀罕着。只有胡顺没说自己的需要，像老大一样站在旁边。最后的最后，我把杨小妹叫了进来，把你寄来的新型卷笔刀多出的一个送给了她，再问她：这个在面上写了字的书包你要不要？ 我一直以为小孩不喜欢有写了字的书包，我从没想过把它送出去。小妹点点头。 她给你写了封信，最后一句说：请不要伤害他。 这句话是其他女孩告诉我的，泄露秘密的时候，她尖叫，想盖住答案。 请不要伤害他。 假如我是一封信，我的小孩是什么？ 考试结束了，我的老师使命彻底完成。我要求小孩七月一号继续上课。没有人说不来。大家在夕阳里高兴的走了，每个人都有小小的得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4 2:02:2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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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8:15 |只看该作者

今天是多少号了？
我最近迷糊，希望你的小孩子们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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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8:17 |只看该作者

2005年6月30日星期四晴 第四日弟弟 今天带胡顺去合肥，给三位老师买衬衫，给小孩买零食等等。带顺哥儿吃了这这那那，忽略不计。回去，想带个西瓜自己吃。让他去问价，他居然用普通话去问西瓜贩子多少钱，贩子说五毛钱一斤。 我拉走胡顺的时候，胡顺以绝对的口吻说：现在西瓜绝卖不到五毛。我想，假如他用四川话去问西瓜价格，没准可以达到两块。顺哥儿很帅，我们一起坐在步行街旁的台阶边吹风，他说热死了。我问他，面前的姐姐好不好看。他说还可以。许多人看我们俩，把他看做我的弟弟。 在这个时候，我是该花点时间来写一下李哥了。这是由来已久的想法了，也应该是整个笔记里最应该记录的一个人。我之所以总不写他，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才算对。既不能文绉绉像写篇短文那么有距离感，又由于对我太好实在不好夸了。就简单想着说几句。对于最重要的人，应该清淡一点，才不会像是去描写。 当初和李哥联系时，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废话。第一个电话里几乎就定下了来幸福村，他提出条件，我接受，然后他说他回村里和老师们商量一下。再过三四天，我打电话给他，他就问我什么时候来。我说九月2号到合肥。没有之前和其他学校或志愿者协会联系的那么繁琐，也没那么多道手续。我和他彼此都很信任对方，一拍即合。 李哥长得有点胖，带着眼镜，总是笑眯眯的，东北人。他比我早半年来幸福村，他的职位是幸福村第一书记，挂职。位置很重要，其实在村里没什么实权，毕竟他不是当地人。 我和李哥很有些惺惺相惜，比如要是被请到桌上喝酒，我说我不胜酒力，李哥就给我作证。人家劝李哥喝，我就说李书记下午还有公事要办吧，或也替他左证说不会喝。 这个和我相处一年的伙伴真的让我无从下笔，因为太熟悉因为太感激，许多话说不出来口。而我又绝对不愿把他做为一个人物去描写去叙述。 很多很多时候，我是一个人，在城市里，在湖北家里。在幸福村，我也是一个人。我和李哥呆在一起的时间肯定比不上三位老师，可就有那么一种亲近感，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一起说脏话骂一些东西。等到人前，他是李书记，我是洪老师。我刚刚说了，我是一个人，也习惯了一个人。这使得我很少有哥哥姐姐的概念，也不认为需要哥哥一样的人。而李哥给我的就是这种哥哥的感觉，让我弟弟一样活在他的庇佑中。这和我在幸福村的无助有关吧，或者也有其他的。 大家都说我受苦了如何如何。其实我更觉得李哥才是受苦的人。他被下派三年，在村里的同时还要把单位里的事做好。他是那种切实想帮村里人解决点问题的人。尽管权利很小，他依旧这么做着。我很高兴自己摊上这样一位下派书记，那次与几个下派到村里的干部见面，我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既没李哥帅也没李哥精神，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更他妈别提要为村里解决什么了。 李哥下半年不小心知道有支教笔记这篇文章了，我估计他不小心的时候也会看看。估计他也不太希望我在文章里夸他，那样他会很不好意思。所以只是记录一下并自我分析：我是很喜欢这种做弟弟的感觉的。 2005年7.1 星期五晴 第五日收拾和遗漏 每天都要去耿老师家吃饭，傍晚才回学校。于是可以依次从黑幕降临中看到近处还依稀能辨认的绿油油的秧苗，远一点，几根简陋的电线杆，树儿轻摇，在天边，是非得用华丽的辞藻才能形容的晚霞。一些微弱光线里的房、树、草垛，只剩剪影。马寿很远就来迎接了我，摇着尾巴。我把那块挂了两学期的腌肉一块块割给他吃。 我还是做不到矫情一些，做不到既离开就应该敞开胸怀去表露我的心情。因我本就如此。我知道，我的离开微不足道。这一点很重要，我必须意识到这一点，才能让我不骄傲，不可疑的为自己的离开加上更多的惆怅伤感。假如有，我想，那肯定是我已经在城市里。这儿太强大，假如我去为留恋的伤感，我要花上更多更多的时间。所以我尽量在笔记里矫情点。 建造一个居所要花上不少的时间，我证实了这一点。而搬离一个地方，我也证实了，花不了多少时间。今天，我还是狠着心把自己的物件大概的收拾了一下。没有意外，我很快的就把该寄的东西打好了包。6月，我开始往家里寄东西，一蛇皮口袋衣服，一大箱书和小孩的作文本。今天又清出一大袋子光盘，里面有我这几年看了很多次的碟片，也有现在看了很多次的碟片。大都是上学期买的，我想这些东西帮我度过了一些日子。我还记得最初一两个月，我每个星期五晚上看一盘碟子，只看一盘，为了奖励自己一星期的劳动。后来去合肥知道在哪买碟了，压缩碟渐渐多起来。下学期又换上DVD光驱，能看更多的片子了，好笑的是，却少看了许多。 那些小孩给我的小纸片，杨玉梅教师节送给我的用过的明信片，杨小妹送给我的画和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几颗搜缴上来的弹珠，一包火柴……我把它们放在纸箱里，打包回家。还有许多《体坛周报》，星期一三五的夜晚，我享受它们。还有许多小玩意，它们都是有迹可寻的，只花几秒，我就能知道它的来历。我没有去打开任何东西，去看上面的字。快速的把它们放在箱子里，不能停留。 比如说，我看着窗口，就能想起小孩一伸一缩的偷看；比如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有我无聊时游荡的脚印；比如乒乓球台。 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发现许多遗落的小照片。杨小妹说老师，你把你的照片给我一张吧，我怕我忘记你的样子。 大家把这学期的作文本交的齐齐的，不用我交代，放在办公室里。你也许不知道，我现在很怕他们沉默地看着我。于是，比以前更和他们疯打在一起。 东西很快就收拾完毕。你应该知道，我想要带走的，不是放在行李里的；我想要带走的，行李包放不下。 收拾完了，我坐在床上抽烟。想着，不知道新老师收拾行李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新老师于中考的前一天不辞而别离开学校，带走了属于她的全部东西，留了张清单把这送给谁把那送给谁。谁也不知道她下学期还来不来。 我天天说今天把所有还剩下的东西都发给小孩了。其实没有。还有些小公仔啊，图画本啊，彩笔啊什么什么的，都还在。有时候我喜欢偷偷给一个小孩。这样的话，他会认为你对他是特别的，唯一的。可惜这一招我的懒惰使我用得太少。 今天本说让小孩来，我给他们讲讲我离开后与我的联系方式以及各种必要的话。谁知道，小孩五点多跑来喊我，一直喊到八点。只好给他们放动画片看。课也没开成，大家懒散的在学校各处玩耍。看上去很没趣。我想，这是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没有习惯没有经验的缘故。谁也不知道该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我又起得那么晚，起床时他们已经疲倦许久了。胡海林走的时候说：明天再不来了。我说，不来算了。 下午，还是有些小孩在大太阳底下到来，轻轻喊我。我在睡，他们就静静的坐在床头玩，拼玩具，看电脑里的电影。我起床，给他们放动画。他们央求我，要看《千与千寻》。这是我给他们放的第一部动画片，因为是盗版，一直没放完，一直说买正版一直忘记。 胡顺上个月说：老师，你还有答应我的事没做完呢。 我说什么事呢？ 他说，话剧，你说写话剧我们演的。 我解释了好半天，最后骗他们说，你们还有时间，以后我们演。这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个谎言连小孩都骗不了。 今天下午，是赶他们回家的。在耿老师家乘凉，看见胡顺骑车准备回家，他下车跑到我面前。上午，我从小门进学校，他和戚景顺大门出去找我，没找到，就找到钱集去了。 在耿老师门口，我对他说，快回家吧。他很舍不得的走了。可留下，又是什么？拥抱？说笑话，说离别的话，说学习，说一切，能使我们更近一点吗？不能，我们已经不能再近了，我亲爱的孩子们。 2005年7.2 星期六晴 第六日评语 今天例外的睡到八点，且没有一个小孩打扰我的睡眠。可能是昨天我的抱怨起了作用。他们在学校里喧嚣。今天是领成绩单的日子，我叼着烟到学校，大家都在锄草。 小孩的语文成绩不是很理想，三个不及格，七八个孩子考了八十多分，九十分以上的才六个。我以为这么简单的卷子会考得更好些。孟浩语数都考了第一，杨朋飞总分第二，翟贵年第三。 本来说成绩单上的评语由我来写，昨天耿老师问起的时候，我说还是您写吧。 我真的不知道假如要我下评语，我会下成什么样子，肯定很不成体统。而且，我怎么能下得好一个评语呢？我脑子里大都是我对各人的印象和评论，多得需要要用十九篇随笔去完成它们。我笃定我干不好这个事。 胡海林的语文才考了八十四分，这两天我没给她好脸色看。她也很害怕和我说话，总是躲得远远的。上午刚发完成绩单她和卢若云一前一后的离开学校。发成绩单的时候，我在班上讲了一些我离开后的布置。耿老师在旁边听着，我就没太好意思多说些什么。很出奇的结束了上午的课，张桥小学正式放假。 下午到胡顺家去做客，三个老师想在那里拉几个学生。路上，胡顺他爸驾着拖拉机前来。我们一路颠簸，在一个小村子里绕了很久。说了些感谢的话，喝了些酒。胡顺也能喝点酒，和我干了两个半碗。他的话还是那么少，但在我跟前，他老是笑。我在树下的拖拉机上睡了，胡顺卸下车斗的挡板睡在地上。许多小孩都来找他玩，包括初中的，这个讲义气的家伙大人小孩都喜欢。 下午离开前，发现我的死士戚景顺、翟贵年、杨洋骑车在胡顺家门口等着。一看见我们出来，就慌忙逃窜。胡顺骑上车追了过去。这些少年在田野里奔驰。 下午，小孩在我那儿看动画。 这就是今天的流水帐，是我即将离开的倒数第二天。夜里在耿老师家吃过晚饭回来，我坐在电脑前，疲倦。我想说的许多话开始在消失。我在院子里的地上坐着，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差不多就该把电脑装在箱子里了。我对电脑摆着的这个位置都有点恋恋不舍，明天，我再也不能以这样的坐姿写字，写笔记。 这一年的习惯即将被城市吞没。这种被改变的本能早就被我们掌握，比我们习惯任何习惯都要早得多。周三周六买菜取包裹，做饭，上厕所，随地小便，打狗打小孩，欺负女同学，唱歌。我习惯了被小贩欺骗，习惯了拎着大包小包走回学校，习惯了吃含碱量极大的井水，习惯拉肚子，习惯指使小孩帮我干活，习惯和小孩吹嘘自己的童年，习惯了看报纸喝浓茶，习惯被人叫“洪老师”。 夜里停了会儿电。我坐在床上无所事事。最初的日子里，也会停电，还记得停电的那个星期吧。我一口气看完两本书。停电是多么惬意的事啊，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开电脑打游戏写字。 我居然无法像上学期那样来一个回顾。可能这些日子都在笔记里，尽管你说笔记所写的没有我实际生活的百分之十那么有意思。是的，有多少真实的日子能被文字彻底描述呢？这个目前的真实又是如此的强大。但这也算我的秘密，我翻了翻笔记，认真的看了几篇。还是能从中看到我没有记录的那些深刻的最初，还有中间的，甚至还有我害怕夜晚时的写照。都是秘密，都在我脑海里。这些并不是不愿和你分享。 我不知道假如小孩要给我写评语会是怎样的，我猜大概第一条是要我少抽点烟，至少女孩子会这样做。女孩子更细心一点，男的，我不知道任何男的怎么说，或许会在写评语的时候偷看女同学的写法照抄吧。 假如我不是个写字的人，假如是一个不写字的人来这里。那么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带着所有的小孩跑步，中午照买来的书上教他们截拳道，用更多时候陪他们玩，不用自己的性格影响他们。把用电脑的时候给他们看更多的动画片，哪怕是玩游戏给他们看。每个星期到一个小孩家去走访，去了解小孩了解小孩的家庭。弄个小菜园种菜，农忙的时候每天去帮胡海林家收油菜插秧。我知道其实我还有许多许多事情可以做却没有做。洪老师的精力不够。 还好小孩子和我一样没有经验，不会知道我还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和他们一起做。 我想到一二十年后，我面前站着结实的少年和婷婷玉立的女孩子。那该是怎样的场面啊。我到时又是如何的？是否激情依旧，是否因为他们长大了疏远了，是否不能开口说话，是否他们已经不再听我说的话？ 到那时，他们对老师的评语又是怎样的呢？这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念头一闪而过。 这几天，我一直想看看这一年的自己。从脑袋里蹦出许多自己的身影，每一个都不一样。他们各有各的形态，在各个环境里分割成不同的角色，在老师、学生和自己面面展示自己。还有从开始到现在，从欣喜、陌生、好奇的我，到习以为常、从容不迫的我，这是多么大的不同啊。哪怕是对待跳蚤的态度，反差都那么大。就像马寿，小时候很爱叫，叫得也不好听，不威武，细细的，还爱在夜里孤独的哭，到处找吃的还要吃好的。用绳子牵引他，他反抗挣扎，偶尔松开绳子到操场跑一圈都高兴得不行。而现在，大狗马寿熟悉了一切，对陌生人吠，对我摇尾巴跟在我身边，他吃东西什么都吃喜欢吃肉和屎，他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每个学生他都认识，对着送他来的杨玉梅摇尾巴，对养过他的戚景顺摇尾巴。 要是要马寿给他爸爸我下评语，又是如何？喜欢打他，高兴的时候踢他一脚，不高兴也踢，喜欢给他肉吃，不许他吃屎，讨厌他身上的跳蚤，喜欢摸他，喜欢听音乐（马寿一听我弹琴就调头走），喜欢胡海林，喜欢踢球，不喜欢招摇的狗和小孩。 马寿长大了就不会用两条腿站起来要吃的，太重。从这一点看，长大了的他肯定没小时候可爱。我的小孩也会如此。但还有的这些年里，我的这个暂时的念头会被打断。就像现在，我依旧爱我的马寿，不仅仅是他陪着我过了这一年，不仅仅因为他小时候的可爱。我看见他跟在我身上，如我不会说话的朋友，默默的跟随。他知道我是谁，从他们认识我到一起度过的日子，他知道我是谁。即使只走在我的身边，他也始终知道我是谁，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 2005年7月4 星期一晴 还有多长时间？ 第七日到来 昨天晚上喝了酒，陈老师戏称它为分家酒，是我和三个老师分开的酒。那一刻我认识到，这确实是开始离开的预兆，即使我一再否认，即使我一再在笔记里掩饰，即使我假装很无动于衷。在分家酒之前，四个老师坐在办公室，大家对我说了些感谢的话，感谢我在张桥小学的贡献等等。从那一刻，其实我也意识到这是离开的真正开始。没有什么，比客套话更有距离了。我知道这是必然要说的，所以不排斥。 昨夜躺在床上等醒酒，又停电了。我索性躺倒睡去。 胡海林昨天下午来了，原来她并不是害怕我，而是病了。昨天很不好意思满头大汗的闯进我的房间，大家都很惊奇，她说她病了，打了四瓶吊针。我想我还是太敏感。也挺高兴的。 把和胡顺买来的零食拿到操场上吃，本想和他们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比如这个学生要怎么怎么样啊，那个学生要怎么怎么样啊，搞些语重心长的东西。又认为这些教训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多玩会儿，多玩会儿。反正大家都不在提分离的话题，尽管时间的流逝很让人心疼。他们在我身边围绕，快乐。池塘、庄稼、蓝天白云，男孩子。女孩子。这些精灵一样的生命，此刻就在我身边。我期待变成他们其中的一个，在他们面前我总遗憾是个成人。可假如我不是成人，他们又怎会如此快乐的在我身边。 昨天上午，小孩收拾了我的房间，把有用的没用的全扫了出去。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女孩子都在勤劳的劳动，一年了，他们对我的物件还保持着高度的兴趣，摸摸这摸摸那。我在心里问，亲爱的小孩，你们想我吗？ 他们肯定不会在心里问这个问题，他们比我强大自信得多。又或者说，我是最忧伤的那一位，问的问题自然要多许多。 这是昨天。已经过去的一天，已经分离的一天。它是众多日子中平凡的一天，并没有因为我的即将离开而变得重要变得闪光。它还比不上我平时的一天呢。只有内心，在移动，在莫名其妙的移动，让人企图抓住每一秒。这只是在心里。 今天。 闹钟又一次比我晚些醒来。学生们开始变得有义务了，在窗前的叫喊不肯停息，仿佛在告诉我，喂，你这个家伙，今天是你在的最后一天，难道不知道早些起床吗？我懒散的打开门，让他们帮着找打火机，抽烟。 上完一趟厕所，孩子们来得更多了。在上厕所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小孩走来，居然在喊：老师起床了。 他在练习吗？还是在练声？ 今天许多人要来，镇上教育部门的，所有的小孩，李哥单位的车，还有随车去合肥的村支部的人……或许还有我所不知道要来的人。到那时，我的门前将车水马龙，将热闹非凡。因这些人到来而衍生的小贩、盗版光碟贩子、电影院、网吧、饭店消夜摊也会到来吗？ 我认为今天是一场盛大的集会，对于其他人来说。大家因一件事为理由站在一起，看看热闹，然后各行其事。所以让我认为，我的其他时间比我离开的那一刻更加具有意义。 现在是七点整，我已经写了半小时笔记了，一边写一边想，呵呵，没有一边流泪。我对小孩说：给老师四十分钟，我写点日记。他们乖乖的出去了。有时候我那么酷，真是不对。 镇上教育部门说要为我的离开送点什么纪念品，学校也这么打算，村支部居然也这么打算。他们问我想要什么，我心里举起万千支手呼喊：折现折现。他们最后去吴山花了几百块钱弄了三张大得不行的铁画送给我。这些礼物很重很大，假如我带着这样的荣耀上路，会被压得呼吸困难。我的小孩却没有送什么给我，杨小妹送来一封信，说我是个好人，说我会记住她，说我们会再见面。她的语气坚定，错别字不多（她哥哥教她的吧）。她语气坚定。 小孩现在全坐在我的身边，还有些还没来，他们等我关上电脑吗？ 我想在笔记里多写写，多写几笔也是好的。这与我相依为命的兄弟（或女人），就要在此告别了吗？很多时候，我打开这份名为“空白文档”的word，都行云流水。它像是很多画面，记载着。又像是一本对照着看的老书，让我从中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在后来写它的时候，因为有亲爱的你，又让我感觉它的存在是这么的必要。在那么多次说“笔记该停止了”之后，它依然坚强的活着并活下去。从去年的九月二号到今年今天，从雨夜到大雪，从多云到晴朗，它是文字的我，不牵强附会，又那么天马行空。我想，这是一份不错的礼物。先是献给你们的，再是献给张桥小学和我的学生，最后献给洪老师。我算了算字数，十二万多，我写得如此轻松。我从没有把笔记当做我在张桥的创作。因为它的独立的唯一的，也不是我所控制着的。 当我关上这个文件，投身在他们其中。笔记就应该算是暂时结束了。在离开之后，我还要去写它，写我的想念写我想写的一切。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地，但绝对不会再是张桥小学了。 等下出现的离别场面是什么呢？这是我在张桥最后一个镜头啊。它不是能延期的，也不是能被取代的。它就是一个存在的时间，无论是哪一天，都是从我来的那天开始就存在的了。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也是。 在这儿，我和你讲讲我的到来吧。从黄冈出发，我带着一个装着电脑显示器、衣服、被单的大箱，机箱，还有一个放满书的背包。到了汉口，在胖强那里住下，夜里我们吃龙虾喝酒。第二天我一个人在他们的房里休息，上着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很孤单，而且那未知的行程让我心神难安，这次奇特的旅程没有任何经验可以给我。这次奇特的旅程让我像个小孩那么惶恐不知所措。终于捱到晚上了，我和胖强以及他的女朋友三人打车到汉口火车站。那几百米的距离真是煎熬，我们用了各种方式把这几个巨大的箱子弄上了火车，花了三十多分钟。到了火车站外面，我们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胖强说：你回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叫我来接你。我们在站台上抽烟，他要走了。我又很孤单，不知道合肥迎接我的是什么。我说多抽根烟吧。他接过烟胖胖的走了。 在火车上，我把自己折腾到四点才睡下。我在抽烟处不停抽烟，唱歌。 火车停止，李哥打电话来问我在哪节车厢。这是我们的第三次通话，我告诉他，他在车窗下对我招手。顾不上说客套的话，也没有理会是否一见如故，我们继续用各种方式把行李扛走。在出站口，工作人员告诉我，因为过重，需要交二十块钱。出站时，我看了看合肥的天空，阴沉，有点小雨。我们叫了辆车去李哥的单位。原本我以为是要直接去村里的。在李哥的单位吃饭，去安大看了看，见了李哥的领导……这些原本是忽略不计的。包括李哥，都没有想到我的孤独和迷惘，哪有心情去做这些事情呢？我只想更早的到达张桥小学，更早的。 李哥单位的车终于到来，我们坐上车，车上看到的风光我忘记了，因为我在睡觉。直到了下塘，我才醒来，去那个垃圾超市买了些忘记带的日用品，李哥给的钱。车后来又在镇政府停了一下，进去和各位领导打了个招呼。我归心似箭，不想理睬任何人。 终于又开车了，到了张桥的桥头，我们下了车。有人建议用板车拖我的行李，后来因为人多，三三两两的把大家伙们抱进在学校。再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你就已经知道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4 2:02:40编辑过]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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