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连载]残冬苍风借过

小树

有变化就好 呵呵 最近忙什么呢?长篇写怎么样了?

南山雪

长篇晚上8点截稿。如果有机会会发上来。修订和重塑。

南山雪

七．寂 寞 王 宅

“远方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我感觉到贼患阴毒的目光向这里袭来，山呼海啸般的风雪将它紧紧裹住，动弹不得。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这样形式的存在有着太多的偶然性与必然性。偶然性是因为先祖逃亡时原把这里当作短暂歇脚的地点，而并无意在这里构建如此典雅高妙的建筑群；必然性是因为富有者心理防线的不堪一击与脆弱，使他们丧失了活动于碧草蓝天下的自由，世界的正规秩序是“劫富济贫”，尽管他们对贫苦保存着最大限度的同情，豪奢的生活与宫殿似的住宅仍会引起眼神中透着血色的百姓的躁动不安。如果失去了自认为可靠的屏障，相对自由的空间便不会存在，美好生活也会弃他而去。限制的手段绑住了它的双脚，它的威严中透出一丝惶恐。岂止一丝，它的全身都被恐惧所笼罩，以致于个别部位风吹雨打后的残破。雪在它的帽盔上不曾消褪，如此之轻薄似乎也令它不堪重负。
因为空荡，我在王家大院感受到深深的寂寞。它没有乔家大院那样全景似地用现代手法去展示一生的时光，而是遗留了极多的空白。也许我听到了它无言的嘶吼，又似乎连迷茫中的一个据点都没有得到过。它在心痛，我似乎也在心痛。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王家大院总面积15万平方米，而开放的红门堡、高家崖、王氏宗祠加起来也仅4.5万平方米，不到三分之一。这里已经如此破败与潦落，已经很难用身躯的完整去或再去证明些什么，而那其余的三分之二，却又在什么状态下虚度时光。我们往往过于在乎历史的浮华，却不常注意到浮华背后难言的凄楚与辛酸。这监狱似的生活，并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忍耐，而这光华褪色的屋舍，也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消受。我疯了似地踏进了王家大院，确切地说是红门堡与高家崖的每一处院落，在迷宫似的游戏中，我得到了与它相同的感受。院门两端悬挂的红灯笼有的已经褪色，有的已经破损，风吹着它们发出“呜呜”的声音，如一位早不当红的歌者凄凄的轻哭。整座大院，在此时，便是一片哭声。在空荡中回响，激发了我无边的联想。
我享受这份寂寞，却也感觉到自己的适从。今天的阳光很懒散，长长的用河卵石铺就的甬道旁，拴马环孤单地镶在墙上。由上而下，是此起彼伏的坡度，我似乎听见了鳞次栉比的马蹄声，在甬道的尽头，马队正缓缓地前行。没有人群，便听不见嘈杂的回声。王家大院更像是旷野上遗弃的、甚至被风沙虫蚀侵袭得毫无保留的骨骸，残忍地露出自己已逝的肌肤中斑驳的疤痕。
“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
王家以商贾起家，后以官宦发家，清朝中叶，家族势力达至鼎盛，道光年后逐渐衰落。因为不少人既无承继先业之志，亦无固本守成之心，以致沦为纨绔，奢靡成性，坐吃山空，无度挥霍。直至卢沟桥事变后，王氏举家南迁，留下这历经600多年的古老庭院。王家大院中随处可见激励后人的楹联，如“做无品官，行有品事。读百家书，成一家言”、“尝读诸葛出师表寻梦拔剑报国，转忆陶潜归去来何种豆南山”、“心源开处有清波云山大度，眼界高时无碍物海宇宽怀”等，都体现出王家先祖较高的文化品位和美德修养。可惜后世中竟鲜有接招。这与儒雅的先祖构成鲜明对比的，是不学无术的子孙满不在乎的嘴脸。先祖建王家大院以隔绝污浊从而保子孙清纯不染的念头被无情地嘲笑，在鸦片烟的诱惑下，很多从这里走出的人成为了流氓、乞丐、山匪。先祖白发中又增添了银丝，缠绕着他苍老的面庞，唤起的是子孙们的无动于衷。
“掩凄凉，黄昏庭院，何处角声呜咽。”
王氏为华夏留下了建筑艺术中的扛鼎之作，处处匠心别具的设计难以掩盖他们在家族教育中的无能。抛开这些令人沮丧的成分，步入院中，得到的更多是惊诧，仅以红门堡为例。红门堡分为底甲、二甲、三甲、四甲庭院，院与院之间连接的甬道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王”字，与乔家的“喜”相同，“王”字中也隐含着对幸福的盼望。他们向天上阐明自己的身份，渴望在这直接的陈述中得到首肯与赞许。院内道路错综、门户交杂，待人看时，一观绕三门，三门连四院。同一个，因为进门的角度不同，呈现出不同的姿态。高低有别的排列体现了旧社会“尊卑贵贱分等、上下长幼有序，门外男女有别”的社会状态及秩序。却不经意地在这情致中埋藏了含蓄的节奏感，以及为对外交往及私生活的隐秘提供的条件。院门东拐西折，对角斜开，站在门口，很难一眼看到后院；楹中套圆，圆内有方，环环紧扣，方圆互衬。院与院之间隔而不绝，虚虚实实，显示了邻里之间的亲近与谨慎。院落内部南北长、东西窄，厢房之间的距离小于正房的面宽，正房的两侧被厢房挡住，豁达之中显露出一份紧凑与精明。屋顶上层次不一的凸起的瓦楞以相同的抛物线旋向低处，兽头瓦当或怒吼、或低吟、或沉睡，趴伏在抛物线的顶点。从楼上向下张望，仅看到两侧的屋檐而看不到来人。因为女子一般居于楼上，这样的结构反映了女子绝不可抛头露面的禁锢。高高的栏杆对于身材偏小的女子是一种人格的压抑。除了后花园中可怜的一处空地中有小桥流水的造型，并没有多少户外活动的空间。小姐们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乏味生活，即使在自家的园中都不能放肆，因为角落男人们慵懒的目光。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屋舍上的雕梁画栋残存着接近艳丽的色彩，砖雕中蕴含着丰富的内涵。“四季花开”、“花开不败”，主人们迷离的幻想在工匠的手中成了永恒。“封侯挂印”、“诗礼传家”，都在无声有形的时光中酝酿着成就自己的美梦。窗棂上的白纸早被无情吹破，却仍倔强地挂在窗棂上，一点一点地承受风的煎熬，稍微加强的风势，便可以终结它的使命。厢房内总是黑洞洞的，有的门环上已不见了锈蚀的门锁，随着搀杂着尘土的响声推开屋门，地上仍散落着当年丢弃的家什。每一件都蒙上了岁月的尸布，每一件都烙上了岁月的封印。楼梯缝间稀松的泥土，显然是在雨后的鞋跟下凝固的，归于空寂的所在，使上楼的脚步声在重音中透着一种慌乱。有的阁楼已不见了门板，地上除了散落的窗棂纸外什么都没有，屋檐的压迫感使背后生出了一种凉意，在转身的时候总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栏杆上蹲伏的石兽将头仰望苍穹，在镜片的折射下，我的眼中出现了源于太阳的七彩光泽。在这里连无情的石兽也分明感受到恐惧，眼睛圆睁着，凸出着；嘴张得很大；露出锐利的牙齿；爪子分得很开，似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在这里，景物变为情景，每一种黑暗的存在构成了对心灵极大的震慑，每一份震慑的恫吓都构成了眼神中莫名的哀恐；每一次祈祷似的哀恐都构成了积蓄已久的恐惧；每一回深切的恐惧都为这百年庭院确定了主题。寂寞的主题。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
缺乏生命力的土壤仍然有凋敝的碧绿，似乎预示着暴风雨后的平静又孕育了新的生命，而这新的生命又将陷入另一种轮回。高耸的城墙本应是军事要塞的防御体系，而王家大院的院墙竟沿袭着城墙的功能，让它在民居的主题上被发扬光大。朔风北袭，令人不寒而栗是假，令人心惊胆战是真。瞻月亭蜷缩在一个角落，与四面的角楼遥相呼应，构成居高临下的造型。沿着城墙，由北到南，每一处院落尽收眼底，平凡的幸福生活在武装与暴力的监控之下，不知是哪位人士的主意。这维系着主人尊严与体面的原则，可能令读书的朗朗之声慌乱，也可能使甜蜜美好姻缘断送。建筑理念远离了晋商诚信公道的商业原则与道德光辉，完全成为压抑人性的借口，而工匠们，仅是这个借口的工具。坚持怀疑比深信真诚更易于被主人接受，他自作聪明地筹划着一切，目睹着族人的灵魂在压抑的气氛中被扭曲。他用一把不朽永固的锁，试图锁住“美好”的一切，门外，是不休的炮火轰隆。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很少有人去王氏宗祠，用心良苦的雕琢与展示便因此失去了意义。我看到宗祠中被一片扯不开的黑暗笼罩的塑像，似乎感觉到吞噬的力量与他们眼中的无奈。我承认自己害怕寂寞，并试图挥霍寂寞，但这些说不出话的魂灵比我还要寂寞。他们沧桑的背影趴伏在自己营造的围城前，似乎忽视了人性本身伟大的觉悟。幸好，我有所体会。
“云接平岗，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

南山雪

八．拜谒武圣

“圣德服中外,大节山河不变;英名振古今,精忠同明常明。”
————关帝庙春秋楼联
    武圣关羽,文圣孔丘,是历代帝王推崇,百姓尊敬的杰出人物。孔子开辟了儒家学派,开创了“仁”的思想在中国数千年的精神与道德统治。忠孝节义,是他含辛茹苦地构建封建礼教的中心,是他所谓的道德规范的重心,是帝王稳固统治的旁心。他的理论曾使中国数千年地陷入麻木与迂腐中,但必须表明,任何帝王对儒家的推崇仅限于个别有利于自己的统治片段,而更为博大精深的繁琐教义却仍没有被更准确地挖掘出来。直到今天,我们还没有实现“因材施教”,又怎么能怪责孔子?关羽是对孔子在儒道中实现人生价值最具成就的一位,他将“忠孝节义”贯穿于他的一生,并将其推向巅峰与极致。他与赤兔马的身影,亦成为中国历史唱板中永久驻留的经典。
    解州关帝庙,号称“武庙之冠”,位于关云长的家乡。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关羽之忠,精忠贯日。建安五年,曹操率兵东征,刘备奔袁绍,而曹操将关羽擒住。关羽助曹操解白马之围,曹操将其封为汉寿亭侯。 “初,曹公壮羽为人,而察心神无久留之意,谓张辽曰: ‘卿试以情问之。’既而过以问羽,羽又曰: “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神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将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遂即挂印辞赏回刘备帐下。关帝庙中有一印楼,内挂关羽“汉寿亭候”大印,凛然正气充溢楼表。关羽为报主恩,不屑名利,为历代传为佳话。在我看来,这又成为在那些战乱纷争的年代帝王稳固其统治的范例。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先主恩典,不可事二主。在中国原始的偶像崇拜中,绝大部分带有明显的功利色彩,常使试图摸准江山命脉的王者茫然无措,关羽的出现,填补了这一空白。他作为锋利盖世的箭矢,飞速射穿名利的靶心。
   “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
    关羽之勇,智勇双全。建安二十四年, “羽率众攻曹仁于樊。曹公迁于禁助仁。秋,大霖雨,秋水泛滥,禁所督七军皆没。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关羽水淹七军,并不凭高超武艺与超人胆识,全凭智谋。关羽喜读<<春秋>>,于列国硝烟中体味军事方略与人生哲理。关帝庙中的春秋楼,因关公观<<春秋>>塑像而得名。以三绝著称于世:一绝,上层回廊柱矗立在下层垂莲柱上,垂柱悬空内设搭牵受力,给人以悬空之感;二绝,关羽夜观<<春秋>>像,暖阁板壁上刻写全部<<春秋>>；三绝，楼当顶正对北斗七星位置。很多人说春秋楼中的关羽像最接近于本人,神态自若,正义凛然。若他真重现人间,但愿真以此儒态生身,因为世界已不需要血腥与战争,而需要关公的良心与正义。由电影《超时空要爱》可知：如今的混乱景象当为关公所不齿。我期待痛苦远离我们的生活,越远越好。人们祈祷佛像的佑护,是因为畏惧权威的心灵,而向关公祈祷,又是为了什么?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关羽之忍,万代敬畏。 “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曰: ‘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灸引酒,自笑自若。”关羽刮骨疗毒,其痛为常人所不能忍,而他却可以谈笑自若。其心坚矣。读<<三国志>>时,碰到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尝觉臂弯生凉,回想昔日,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也正因为这千古难见的忍耐,在“克欲”的封建社会为帝王所推崇,这便有些偏离了刻化人物形象的初衷。但也应看到,若没有权贵如此敬仰,恐怕关公的传说仅能流俗,而不能光大于世。关羽痛恨权贵,孙权“为子遣使索羽女”,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不情愿攀龙附凤的性格也注定了他最终败走麦城的悲剧。性格可以成全一个人千秋美名,却使他在今生得不到善果。没有今生,美名又有何用? “气肃千秋”的牌楼下,道不尽关公自毁前程的悲哀。历史的自然选择为关羽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武圣与赤兔马正行在危险的路途中。
“楼观甫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关羽之死,慨然就义,却也有个中隐由,令人深感惋惜。 “南郡太守糜芳在江陵,将军士仁屯公安,素皆嫌羽自轻,羽之从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救,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怀惧不安。于是权阴诱芳、仁,芳、仁使人迎权。而曹公遣徐晃救曹仁。羽不能克,引军退还。权已据江陵,尽虏羽士众妻子,羽军遂散。权遣将逆击羽,斩羽及其子平于临沮。”关羽因轻待部下而使众叛亲离,与张飞一样,都在自己人身上栽跤。孙权劝降时,关羽以沫唾之并破口大骂,终遭杀身之祸。他死后, “权送羽首与曹公,以诸侯礼葬其尸骸。”一代圣勇,灰飞烟灭,竟是因为败给自己。关羽自负,而后世却奉他为“崇宁真君”,在苍天古柏之间,让傲然杀气慢慢退却。似乎常胜与偶败,都已不在重要。关羽的事迹尽管壮烈,但并不能千古载誉,他人性背后的黑暗,依然难以摆脱权术的阴影。历史上帝王只祭忠良之死,如抗辽一家杨家将, “满江红”岳飞,“明军砥柱”于谦等,都在生平难以得到公正的待遇而离别人世。当帝王醒悟时,年华早已逝去。他们的愧疚令他们诚心地去祭拜,来掩盖它们的心虚。于是,关帝庙似乎也没有那般特殊了,因为麻木的哀悼不起任何作用。而真诚,拒绝伪装的崇敬。
拜谒武圣,仅为他无助的灵魂与正义的心灵。这个时代常看见一些无助的灵魂,他们等待拯救,那怕是自己的觉醒。而正义的心灵,绝大部分已消失了踪影。呼唤?还是彻底失望。
“青灯观青史,着眼在春秋二字;赤面表赤心,满腔有汉鼎三分。”
                                  ————关帝庙春秋楼联

省登宇

支持下南山。

南山雪

九、感怀西厢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荷墙。绣阁里,风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
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挽韩香。天便教人,霎时斯见何大方。”                                                                                    
                                      ————周邦彦<<风流子>>
“即即世世的老婆婆”,“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傻角”，“有许多假意儿”的相国小姐，“擎天柱”似的丫头，演出了一幕悲恻动人的爱情悲喜剧。《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为之魅惑；评点《水浒》的金圣叹为之销魂；“残灯无焰影幢幢”的情义之士元稹为之铺下基石；千年的眼泪与笑颜为之积攒愁思与情意。《西厢记》的“天下夺魁”，实在有太多的理由。深厚的故事创作基础，形神毕现的人物表现手法，通晓流畅的运笔手腕，珠玑满眼的词藻修辞，有时尖锐、有时平缓的矛盾冲突，但最重要的，是男女间真诚相待、萦绕不休的爱情。爱情是生命本性中内在表达的美好情感。爱情能够抵抗丑陋腐恶的侵袭而表征自己纯洁鲜嫩的核心。爱情中有疑惑，有困顿，有矛盾，有取舍，有躲闪，有错过，有迷茫，有慌乱；爱情中有勇敢，有坚定，有决心，有相信，有冷静，有疯狂，有真实，有虚假；爱情中有残酷，有伟大，有棒喝，有封杀，有反抗，有逃避，有幸福，有挣扎。爱情是没有文字的，文字的浅薄难以抵达爱情的内核。我来到这段爱情发生的地方，看看爱情真实的模样。普救寺中，悲欢离合在禁欲的迷钟声中演绎，我亲历了，于是更明白这两个伟大的字眼中深刻的含义。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与张生一般，来此地仅是偶游，张生在《惊艳》中与崔莺莺不期而遇，莺莺的惊鸿一瞥令他明白了爱情发生的可能性。张生“异样高才，又异样苦学；异样豪迈，又异样淳厚。相其通体自内至外，并无半点轻狂，一毫奸诈”，活脱脱一个儒家子弟，孔门高徒。却也因心爱女子的一个陌生对视而改变了进京赶考的念头，虚浮的功名对于他来说在此时已像身外之物。历代儒生可以为功名使妻子等到白头，而张生却毅然地追求了爱情，不惧阻挠，这样的“另类”是对考学制度的辛辣嘲讽。一个“傻”到骨子里的才子书生，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才子书生，竟对爱情如此痴迷。这是人性的本质，是不加修辞的直面人生。封建礼教对这种袒露的克制在达到最大限度时竟出乎意料地全面失控，爱情的发生往往在于一个偶然的眼神，而这眼神，却往往可以融化一切不必要的虚无。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
普救寺的后花园，仍可见到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冬日的草地，竟也奇迹似地茵茵无灰。石梯旋转而下，很陡很长，左边是梨花院，右边是西厢。蹑着脚步，我似乎只待月明星稀之夜，窥视花园中悲恻隐忍的一幕一幕。模糊的眼神中，似乎出现了张生与崔莺莺鱼水和谐，难分难舍的画面。《联吟》中，张生以主动追求的姿态，躲在花园的墙角“饱看”莺莺烧夜香时的可人姿态，云很薄，风很静，夜很冷。张生即景作诗，委婉表达爱慕之心，莺莺当场唱和，两人由眉目传情上升到才华能耐上的交流。张生的情致令莺莺心动，莺莺的智慧使张生更加坚定了追求她的决心。爱情由表面渐渐深入心灵，不知不觉的自然流露，嘴边挂着微微甜美的笑。《听琴》中，张生在求婚受阻，遭老夫人赖婚，心灰意冷，悲痛欲绝之际，依红娘指示，在花园边轻吟一曲《凤求凰》，莺莺隔窗聆听，心碎神伤。伟大的爱情需要波折，一帆风顺的远航并不意味着达到终点时不会触礁。凤求凰，神鸟间的爱情在张生的倾情演绎中得到了人间的诠释。莺莺明明知晓报恩相思之苦，却迫于家长压力，不敢逾越所谓的“道德障碍”。莺莺命红娘告知张生不要绝望，在茫然的旅途中为张生提供了一枝救命的稻草。《赖简》中，张生在后花园遭到了感情的重创，“假意儿”莺莺一反旧约，严辞训斥张生的“胡作非为”，令张生措不及防。他的相思病害得更重。莺莺卖的这个关子稍显了她的不省事，张生的反应又确乎合情合理。相思成疾似乎是上天给这对有情人开的一个艰涩难懂的玩笑。但剧情总爱峰回路转，在《佳期》中，张生与莺莺愈合了撕裂的伤口，二人私订终身，矢志不悔。书房中的缠绵，是千辛万苦所得。作为自由相爱的追随者，他们的一次次辗转，一次次交合，都令人泪中带笑，笑中有泪，晶莹的泪。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者；如何临白告魂？不见月中人？”
“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联吟》
作为貌若天仙的大家闺秀，崔莺莺的美貌撼动了悍将孙飞虎。孙飞虎起兵五千，奔普救寺来夺莺莺。我擂动了鼓楼上那面大鼓，敲响了钟楼中那口铜钟，这样钟鼓齐鸣的氛围犹如泰坦尼克号遭遇冰山的前一刻，时时紧急，扣人心弦。寺内武僧紧闭寺门，整装待发从两侧厢房杀将出来。爱情犹如风中残烛，似乎位于崩溃的边缘，又似乎沟回有致，绝没有到无望的尽头。《寺警》中，老夫人仓皇的脸色，莺莺惊吓过度的面孔，红娘焦灼不安的神态，以及张生镇定自若时的灵机一动。张生修书义兄白马将军杜确，解了普救寺之围。满心欢喜地准备接受老夫人先前“谁能退兵谁就能娶莺莺。”的承诺，但在《赖婚》中，在“屏风半掩梨花深醉”的梨花院中，老夫人令张崔二人兄妹相称，近乎无赖地悔婚。这亦是对封建“信义”的嘲弄。“信字义，是最真。”老夫人却背信弃义，作为相国夫人，应识大体，明信义，是封建社会中优秀妇女的排头兵，却充当了斩杀爱情的刽子手。她说出此番语言时满不在乎的神情，像一把软刀子戳穿张生渴望已久的幸福，他一定很想扇老夫人一巴掌。红墙内外，热泪如注，张生没有作多余的坚持，先前退却千万贼兵的气势早被浇灭了，这似乎是他的懦弱。枷锁、桎梏、牢笼，是封建时代包办爱情的帮佣，它们丑恶的紧锁，一次次扼住了相爱命运的咽喉。青年男女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与向往，似乎总要拖一个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阴影。时时刻刻潜伏在身边的危险似乎总与快乐同在，它对快乐的侵犯，一击致命。快乐对它的反抗，壮烈凄然。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长亭何在？普救寺尽皆茫然山色，苍劲河风吹拂，绿斑不见，泪眼滂沱。贾岛苦吟出《寻隐者不遇》，云雾缭绕之中，朦朦胧胧的焦灼，朦朦胧胧的遗憾，今日我寻长亭不见，依然是朦朦胧胧的焦灼，朦朦胧胧的遗憾。普救寺依山而建，远远地便可窥见轮廓，红色的体魄在一片连一片的翠绿中若隐若现，若没有《西厢记》，它只是冷僻小寺中较出彩的一个。长亭遍布五湖四海，阳关阴雨、渭水柳絮，洛阳花败，蜀州琴台，处处可见它的影子。但若没有《长亭送别》这西厢记中最凄美的一章，它便总缺憾似地成为读者眼中无奈的漂泊者的灵魂所在，而并不能承受一段凄美爱情的重量。尽管这段爱情并不完美，但并不妨碍《长亭送别》成为千古绝唱。张生欲上京赶考，带着考取状元回的坚定，更确切地说是迎娶莺莺的条件。萧瑟凄冷的暮秋，离愁别恨浮上心头。普救寺的山梯很长，也很陡，我能约略感觉到崔、张二人亦走亦留、停停歇歇的脚步。两人或许无话，因为无论是玩笑或是安慰都犹如刺在心头的刀，只是真情没有融化而已。他们就这样走着，步出寺门，就这样走着。也许，张生偶然间回头看着普救寺，爱情的终点在何方？它可以不出现吗？寺僧平静地呢喃，像是谜语，因为红尘中人难以猜透玄机；像是责备，在六根皆净的神圣领域擦出了世俗爱情的火花。就这样走出了很远，送别总令人伤感，令人落泪，令人猜测下一次见面的情景。但要想在千古一线的单行道上达至顶端，张生深感不易，却没有放弃，莺莺更为之担心，却满怀希望。张生走了，归期遥遥。莺莺在悟道中祈祷，天王殿中天王扭动的身躯与饱满的筋肉，神性对抗着衰亡，万物皆朽，爱情什么时候回来？
莺莺在诗情画意的焦躁中等待着爱情的结果，她回到西厢，仿佛听见了张生《凤求凰》的琴声；她来到了后花园，仿佛看见张生躲在墙角偷看她的可笑表情；她登上宝塔，仿佛在狭窄阴暗的空间看到了从窗透进的月光，斜斜地洒在地上，而耳畔的回声，似乎便是张生在击蛙亭中爱的呼号。“莺莺塔” 便是这座塔的更名，塔中积土深厚，狭窄阴暗，迈入塔中，确切地说是钻入塔中，竟感觉到滞闷。张生排遣余烦的方式便是扫塔，年华逝久，已听不清虔诚的扫地声。他扫塔并不是求助于菩萨的救赎，他只为爱情中的冷落，舒解心情而已。站在塔顶，观望四周的风景，低头便能听到蛙鸣似的回声。我在黑暗中听到这样的声响，疲惫变为了惊觉，景物化作了情景。听说在塔顶刻下名字便能使真爱一生平安，我却没有找到崔莺莺与张生的名字。也许是年代久远的模糊，也许是后世有情人的叠加。现代与古代交汇在这一点，为的都是爱情中的真善美。我拾起身边一颗青灰的小石子，一笔一划一遍一遍地刻深我的名字，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血滴在尘土中，无腥。
踏进梨花院内，身后“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门轻轻地关上，锁住了张生的期盼与老夫人的倔强。书房外，“东厢外，一天风霜，杏花如雪”，与心上人同守一片月光，淡然却依旧甜美。晨钟响起时，“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佛性的虚构在钟磬中固结，成为了善的内核。想念恋人了，“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看见惊飞之鸟花容失色，若即若离的情结托起纯美的信物，牛朗、织女还在天河边苦守，但为何夜夜“纤云四卷无天河，清风吹空月舒波。”难道连期盼与苦守都隐没了身形？杏花开始凋零，小涧中处处是，地上的温度却难以融化落花的眼泪。没有情人，扫它何用？“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眼泪无声地控诉，此时已是“无声胜有声。”对着寂寞无话可说，想起那时“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冲破如许多的艰难险阻才到达今日今时。等待，是唯一的答案。“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莺莺沉醉在柔波似的月光里，拂晓时，她似乎听到了报捷的马蹄声。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西厢记》的结尾拒绝悲剧。尽管还有抢亲的微澜，但郑恒的欺骗终难阻挡张生与莺莺一段美好姻缘。张生高中状元，这似乎是戏剧中难以摆脱的一个俗套，王实甫运笔此处似乎心力已竭，又似乎不愿为这对才子佳人再制造什么波折。与友人观看《星球大战前传2》时，似乎也认为绝地武士与女参议员的结合过于圆满，但这代表了编剧对美好爱情的祝愿，因为观众期待的目光。风声云起之中，孔门子弟张生与相国小姐崔莺莺终究在一团喜气中结合了，他们是冲出礼教桎梏的一个范例，但更多的人穷极一生也得不到挚爱，或是连追求的机会都没有。我常这样想，张生若名落孙山，他与莺莺的姻缘还会继续吗？他千方百计与礼教作斗争，最后还不是靠功名才得到最爱？他是自由飞翔的鸟没错，但似乎折断了翅膀。喜剧似乎总能慰藉不堪风雨的心灵，但悲剧，不更可以预示爱情的伟大，在苦痛、挣扎与烦闷中浇灌出的爱情之花，不更是精神家园中最美丽的花朵？如果如此，它一定花开不败。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风露清愁

萧，来看看你，我最近很忙，感谢斑竹为你置顶。

南山雪

小妹：）你在这里发的帖好多啊看出来。谢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南山雪

十．光环中的幻影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王之涣《登鹳雀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月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杜甫《登岳阳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去？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颢《黄鹤楼》
“腾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銮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幕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勃《滕王阁诗》
鹳雀楼，岳阳楼，黄鹤楼，滕王阁，历来被人们尊为“中国四大名楼”。因为盛唐诗人的旷世奇篇，使它们矗立在中国闻名天下的建筑物的第一集团。在中国古代狭隘的建筑观中，四大名楼依山傍水，气吞万象，令人领略到畏缩的中国人格的反面。登高而望，气壮满怀，浩荡江天，皆在心中。诗人多半是异乡漂泊客，承载他们的笔墨是一种微苦，更是一份淡甜。微苦是因为诗人在登高时不自觉地感古叹今，看惯人生丰华与堕落之后，在与天接近的地点总会莫名地产生愁绪。看着奔腾而去的江河水，料想自己逝去的年华一刻不容回头，情溢满纸自不待言。淡甜是因为正是诗人在楼阁之上倾注的真情实感，成为了打动、激励、鼓舞生灵的呐喊，为楼阁的宏伟多姿而造势。诗为楼生，楼为诗狂。川流不息的岁月在一个历史遗迹上追加的情感成分，早已超越了它的原始意义本身，而诗篇，正使这种情感进一步升华。
“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远远地，在即将消失的地平线上，我慌乱地一抬头，似乎嗅见了它的气息，又似乎空气中掺杂着一些泥沙的味道，便感觉摸准了它凌驾于上的气势以及足下那条难以驯服的黄龙。阳光在眼眶中一圈一圈地舒张开来，七色的光环笼住了它苍凉的身影，辨不清黄木台柱、蓝瓦琉璃，只有一个光环中的幻影，顶着肆狂的河风倔强地挺立着。周围是废荒的土地，拔地而起的建筑独留它一个，像在苦苦支撑即将下坠的蓝天，又像是为枯朽的大地提供一条通达天际的导线。鹳雀楼，惊飞而起，楼阁仅是它稚鸟的翅膀，它的魂魄早已随黄河一起流淌，在入海口盘旋，遂一头钻入蓝色的深邃中。王之涣为人豪放，常击剑悲歌，诗中词句多见波澜壮阔之景，如：“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抒发自己悲壮苍凉的豪情壮志。其诗有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雄浑”之魁首气势。一首《登鹳雀楼》，充溢着悲哀曲调包围中破茧而出的健康、乐观、蓬勃向上的精神力量，读罢，浑身强烈的感情便难以自持地爆发出来。在封建社会自闭自负的畸形人格中，有如此气吞宇宙的胸怀，打破沉默的勇气，少之又少。将景物与人生态度结合起来，并且如此完美，古今难求。绝唱在母亲河边奏响，永守鹳雀楼镇守荒芜的孤单。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范仲淹《岳阳楼记》中壮阔的洞庭景致似乎在凋敝中透出丝丝冷涩，似乎政治情怀及仁志之心掩盖了些许岳阳楼应该持有的矜持。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岳阳城外的这阙孤楼倾注了太多政治家心中的标点符号。不是不对，而是不十分适宜。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又将洞庭春潮中凄丽的湖景描画得过于动荡。似乎那梦幻中的绮影也难于以救世主的姿态镇住泛滥的河水。我不喜爱画面中的动荡感，那种缥缈似“孤鸿词”般的意境给人太多心酸籍口。其实景物并没有给人以什么，全在诗人自己的体悟，这其中，又多半出自自己的身世。杜甫晚年时，离开巴蜀，居无定所，“漂泊西南天地间”，伟大诗人为民呼号的困苦，令人同情更令人惋惜。诗人的灵魂注定漂泊，但太久的漂泊也会逐渐磨尽创作伊始锐不可当的气势。从《登岳阳楼》中，虽也可以看到洞庭湖包孕天地、中分吴楚的辽阔气象，但老病、孤单、怀才不遇、漂泊无依的处境才是诗意的核心。杜甫听旧时传闻洞庭湖的壮阔，岳阳楼的名胜，一见时却泪眼滂沱。只因人在南蛮，心系北疆。郭子仪对抗吐番的战事更令杜甫担心。伟大往往在于此，在名胜美景面前竟也能心怀忧患，爱国热情在繁华前依旧屹立不摇。诗圣名垂青史，很重要是因为他这样心怀疆土的情怀与忧患百姓疾苦的深情。暮年之际，岳阳楼见证了诗人之所以不朽的灵魂。“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另一种深情在帆影逐渐消失在碧空尽头的怅惘画面中得到升华，李白诗歌语言中独具一格的瑰丽感是其余盛唐诗人无法比拟的。即使是写友情在送别时匆忙的一闪，也写出了天地江水，扯开了一幅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画面。诗人似乎非常在意离别，长久的漂泊缺乏的归属感使他们更加珍视友谊真诚的相拥。李白与杜甫、孟浩然之间的深厚情谊也可与他们伟大的诗作相提并论。他们之间的谦恭与留恋也道出了“人生在世，知己难求”的真实发生。繁华的时代，繁华的季节，繁华的地点，朋友却要离去了，不小的遗憾后是“天际流”的期待与向往，或许这就是伫立江边的那个身影心中实想。黄鹤楼上，仙人费长房登仙而去，崔颢凭吊仙人，明知是虚无却仍深信不疑。千百年来，黄鹤楼中曾有多少身影来去匆匆，有的来了，留下了动人的传说，有的去了，一生也没有回头。散客与游子同样在行路，不同的是，散客没有依靠而游子心中却总怀念着那个日暮中的家乡。黄鹤楼中的离愁别绪，没有那么浓烈，却赚尽离人泪。
“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正槛外，楚山云涨，楚江涛作。何处征帆抹去，有时野鸟沙边落。近帘钩，暮雨掩空来，今犹昨。”
吴潜的《满江红》沉郁动人，哀思绵绵，勾勒出一位失意政治家的人生悲感与抚事忧愤。贾似道误国，他也是受害者，而此时此刻，羁旅愁思在王勃旧景前越发强烈。社稷颠危，国难深重，吴潜有志难终，原本凄美的画面更衬他历经悲惨人生的凄凉。滕王阁的颓废色彩似乎在文艺作品中较少提及。因为王勃的少年才俊，意气风发，滕王阁便只见寥廓壮美的山川秀色。但作“滕王阁序”后二月，王勃便渡海溺水而死，似乎悲剧性的结局就是那壮美的弦外之音，回荡耳畔，久久不绝。“初唐四杰”中，卢照邻弃妻而走，使其妻在巴蜀悲苦而死；骆宾王反抗武则天却落个下落不明，传言剃度出家；王勃风华正茂之际溺水而亡；杨炯因病英年早逝。四人无一善终。王勃不甘于沉沦，《滕王阁序》中处处灵光乍现，神采飞扬。“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句句幻化今古，精致已极。王勃“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令人不由得赞许他的少年志略。但精彩的故事总与悲情同在，滕王阁的兴衰，在时间中成为伫留，在空间中成为永恒。
“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鹳雀楼下驻立，不由联想到这许许多多。天边来了一道飞虹，艳阳中，光环中的幻影交错着，重叠着，忧伤，甜美，幸福，哀愁，都由这河风替我封存，犹如窖中之酒，愈久愈香。

南山雪

十一.千年惆怅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历史中，有些片段被删减，如文字狱残酷的真实景况；有些片段被吹捧，如康乾盛世中有为无德的君王；有些片段被遮盖，如秦将白起活埋的赵国铁骑；有些片段则被彻底掩埋，如我脚下的蒲津渡及在这遗址中沉睡千年却终重见天日的黄河大铁牛。
如今的蒲津渡遗址依然如一个建筑工地一般，废料、泥沙四处淤积、堆叠。令人辨不清脚下是泥还是路，这令我相信了即使你眼前根本就没有路，踏出一步就是你的路，你的脚步就是你的路。这是我一直钟爱的老牌摇滚歌手伍佰的精髓.空荡的场地中，我将在寂寞中独舞，脚下是沙砾，一颗一颗用轻轻的响声验证自己的渺小与忽微。但我喜欢这声响，就如踩在积雪厚重的雪上时，踏实的快感，而这，却是千年轮回与积淀的黄河之沙。黄河在哪里？似乎已离此很远，因为耳边没有那轰鸣的乐章，又似乎很近，因为千年古渡的姿态，似乎仍倒映着粼粼的河水。亲切中有一份苍凉，苍凉中有一份缺憾，缺憾却似乎总是最美。这极静的所在，原本是我的最爱，在逃离烦嚣的都市后，这似乎是我向往中的美好存在。但我并不能释怀，因为怀古的惆怅，已席卷了我的全身。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史载，唐玄宗在唐开元十二年降诏“新作蒲津桥”，在黄河两岸各铸造牛四、铁山二、铁柱十八为铁锚，铁链八条系连船百艘，构成黄河历史最早、规模最大的蒲津浮桥。当时的蒲州已升为中都，与西都长安、东都洛阳齐名；而蒲津桥亦被称为“天下河桥有三，此其一也。”桥下的四座铁牛托桥镇水，在黄河肆狂之势的冲击下，一趴便是五百年。1212年，金，元争夺蒲州城，蒲津桥毁于战火。铁牛失去了支撑的对象，任原始生命迅速流逝。起初，冷酷的体魄令黄河胆怯，但孤立无援的处境与日积月累的泥沙堆积，终将它们连同象征汉、蒙、藏、维吾尔四大民族的铁人塑像一同掩埋。无声的抵抗似乎在地底还将继续，因为始终警惕周围的牛眼，千年来依然未黯淡光彩，仍怒目圆睁着。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与那样旷日持久的枯涩岁月相比，重现天日的等待似乎在奢求中期待实现的可能。
“荒戌落黄叶，浩然离故半。”
我来时，四尊铁牛被铁架高高架起在半空中，走近时只能看见锈蚀的躯体，而感受不到在河水中浸泡了1264年后的冰冷。或许这冰冷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有发现。战争可以毁灭一切，艺术品也不全是精美绝伦，这份锈蚀，标记着时光的硬度，那种坚毅，是人定胜天的决心。神话并不是绝对的虚假，至少幻想也不是绝对的不可实现。一个因战火而沉寂几个世纪的奇迹的诞生，除了探测手段的精明，挖掘工作的细致外，似乎还应加上人们对神话可信度的坚信不疑。蒲津渡遗址的发现，起因也是考古人员同当地老人的闲聊。铁牛被埋没了，但关于它的存在却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这似乎比那些教条式的夫子信义更容易被大家铭记，若是遗忘，恐怕铁牛们终要在黑暗中永享天年了。
“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
来时看见残缺的蒲州城墙，虽远不及韩城魏城墙那般令人无法辨识，却也能茫然地听见旷远的悲嚎。一段城墙上有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塑像，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样的一对男女恰恰是大唐盛极而衰的祸因。我至今不明李隆基设中都的缘由，但与洛阳相仿，大概都带些享乐的缘由。将士与家人的悲欢离合不意间促成了李隆基身为帝王以身作则的荒淫无度。识天相者谓之运势，我看都是造化弄人。有那么多的弥合、缝补与悔改的机会，帝王却总不懂在必要时低下那高昂的头。前几日读到关于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与李秀成的文章中，作者多次提及统治者对部下的蒙昧以及自己顽固的个性。太平天国毁在几个人的权术斗争中，而盛唐的毁灭，残破的蒲州城似乎仅是其中的一个缩影，它没有过错，却像在犯错。它承受的煎熬与惩罚远远大于它曾享有的流光溢彩与繁华似锦，历史的转折点便是如此的不公正，黄河应该出头做个评判，它却最先偏离了航道，干涸了咽喉，冷冻了肌体。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后   序
感谢时间，为我们改变了光鲜的景物，固结成斑驳的遗址。尽管带着脆弱的嘶哑的嚎哭，苍凉的古朽的眼神，挣扎的冰冷的泪水，依然令人感动。虽然目光为我们保留的时间并不多，但在脑海里，这一幕一幕却极易变为永恒。
一路带着惊讶、喜悦、困惑、疑虑，带着寂寞、寻觅、惆怅、情怯，带着欣赏、谓叹、伤神、分享，带着残缺、风波、感受、记忆。走完时，它们还在。
感谢喜欢听故事的人，尽管遗迹中包含的人生态度与哲理远没有故事那么简单。但就像作者不能将思想强加于人一样，故事中的蕴藏也需要读者自己的体悟。
谢谢观赏！下一段路，何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