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12
返回列表 发新帖
楼主: 黑天才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创] 留传

[复制链接]

879

主题

35

好友

1万

积分

略有小成

你的假想敌

Rank: 7Rank: 7Rank: 7

Heilan Administrator's 不吐槽会死患者 恋爱渣滓 Heilan Super Team

11#
发表于 2007-8-4 13:30:46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回<BR><BR>  他跟在那个背包袱的人后面,知道跟着他就能到达下一个地方,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他单独出行的人,这个世界并不是他独自的行走。我们跟着他,旅人走的很快,全然不知道后面有个人在跟随,大步流星的,不懈余力的迈着。他不得不走快些,不能看花花绿绿的吆喝声,不能看路牌甚至连问问路人几时的工夫都没有。那太阳总在头顶。并不是每个走在他前面的步行者和日同路,他走了很久,终于在他眨眼睛的当口问了个扫地的人,他说,你走反了。<BR>  他转回头,这个世界已经黑了下来。他并不怕那豪宅里亮起的千盏灯火,也并不害怕酒色和财气的不停转换。怕的是什么呢?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就因为想了想就身在一个小客栈里,身边睡着脚很臭的打鼾者。他还在想。哦,原来害怕的是这微弱的灯光,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店,店家坐在柜台前抽着旱烟,飞蛾绕着微弱的光飞舞,不时往上撞着。忽而有个人从店门口走过,店家也不抬头,那人朝店里看了看,望了望柜台里的家什,又接着走。他看见他的背上也有包袱。他想追上去,却马上睡着了。<BR><BR><BR><BR>                第十六回<BR><BR>  到达平原,就是到达平原的秋天。再没有一座被密林覆盖的深山,再没有飞禽走兽出没的幽谷。风夹着细沙从左吹到右,吹完再吹一遍。高高的草垛有去年丰收的痕迹,可以想到那个红彤彤的“满”字,可以想起曾经在农夫家门口高高挂起的腊鱼腊肉,可以想起噼里啪啦响过之后的一地红袍子。到达平原,就是到达丰收之都。太监很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到平原来,他三番四次想要劝阻皇帝。但他同时又知道,皇帝每做一件事都有其意义。就此默默跟着皇帝的步履前进。他们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在山顶与谷底之间徘徊。到达平原,就是到达山川的尽头。<BR>  太监笃定他们会死在这片无人问津的土地,一路他们发现无数死者的骸骨。或被饥饿与绝对宁静的孤寂吓破了胆,或被野兽趁黑夜叼走了内脏。好几次都以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冬日夜会要了皇帝的命,他在山洞里打摆子发高烧,把整个山洞烤得无比炎热,而皇帝口中又说着好冷。最严重那几天,他连翻身都需要太监帮忙,好几次太监都摸不到他的脉搏,而皇帝终究是活过来了。好象是一个并没有太阳的清晨,他在山洞里踢醒太监催促他赶路。太监惊异地看着生龙活虎皇帝,皇帝说:“我始终能知道哪里是我该去的,哪里是我一定不能去的,比如鬼门关,所以我轻易的活了过来。嘿,照这个速度,长生不老不在话下。”<BR>  他们继续赶路,皇帝指着前方说再往前翻过两个山头,就是春天了。他这句话说了九次才真的到达春天,而高山还在眼前。有时他们绕到大路上,却见不到一个劫道的绿林兄弟。一路上两人话明显少了很多,也没了以往的嬉戏。但两人默契了许多。饿了,太监就去捕几只时间喊鸡烤来吃,渴了他按皇帝的指点去几里外接一壶山泉。皇帝似乎对他所处的环境相当熟悉,他知道哪里有食物,哪里有水源,也知道哪里可以落脚,也知道哪里可以捕到野兔,太监按皇帝说的就能找到想要的一切。这一切都是在极少的言语中进行,到了后来,只要皇帝一个眼神与一个手势,太监就能在读懂全部意思。比如皇帝朝东面的一棵树丢块小石头,再朝太监眨三下眼睛,那么他就是在说:东面三里之外的乱石堆里有一窝兔子,要快点去,我肚子很饿了。自从好汉死后,太监很少主动找皇帝说话,皇帝也开始在这时练习用手势和眼神来表达。由于太监长时间不说话,有一次他在捉兔子的时候骂了一句,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又细又尖,好象银针划在青铜镜上,连他自己抬手捂起耳朵。他很想把这一切告诉皇帝,问问这个现在无所不知的人这是为什么。太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他在夜里会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卷曲的胡须脱落的声音。他起先怀疑是皇帝在他身上做了手脚,因为皇帝对太监说他没胡子其实是个清秀的人。因此太监每夜都不睡看皇帝会干些什么。但皇帝在夜里只起身撒尿,并不干别的,他也就作罢了。至于他又细又尖的无法忍受的嗓音,太监只得捂起耳朵和皇帝讲话,等到夏天来临的时候,他也就无所谓接受了自己的嗓子。毕竟,他们马上就要到达平原了。这些日子,山不再绵延了,只是胡乱撒在大地上,稀疏的。他们知道,就要结束了。夜里的警惕终于可以摆脱。<BR>  在蜿蜒曲折的山路即将结束前,他们爬上最高的一座山,皇帝雄心万丈的说:“假如不漫长,就不配称为路。”太监就在身后应付着说:嗯嗯,是是。皇帝在山顶迎着风对着前方指指点点,听不清说什么。太监见皇帝给山风吹得瑟瑟发抖又不肯离开,心居然有点疼,他马上上前把一件虎皮做成的披风给皇帝披上心里才好受点。披上了虎皮的皇帝暖和了些,又因为虎皮的关系,皇帝对着江山的指点变得有力,在他用力挥展手臂的瞬间,皇帝很像好汉。他没敢把这个发现告诉皇帝,在漫长的行路中,皇帝从没提过好汉,太监想,他准是又把这些给忘了。<BR><BR><BR><BR><BR>                第十七回<BR><BR>  不要轻易自己越过的是最后一座山,其实山还在身后。起初来到平地上皇帝警告太监,不能回头看,只要一回头,去看那些山峰,去看见葱茏的数木,前方就一定还有山。“你必须忘记身后的某些东西,才可以抵达前面。”皇帝教训太监。他们继续赶路,前方,无遮无挡,一眼可以望到天边。<BR>  “妈的,多久没这么一望无际了。”皇帝发出由衷的赞叹。<BR>  “可那些山还不是曾经一望无际吗?”太监嘀咕。<BR>  他们艰难的行走。他们已太习惯了翻山越岭的步履,太习惯了遇水搭桥,脚下忽地变成了直直的,不用躲闪的泥土,倒恍惚了。俩人互相搀扶东倒西歪的走着,不停的发出咒骂责怪这路太过平坦。不停跌倒又不停爬起来,俩人又不停的在跌倒后开怀大笑,还有看到牛粪、羊粪的愉悦。毕竟他们到达了平原,终于可以忽略他们在山中的孤寂,忽略在山中的艰辛,忽略在山中听到的却见不着人影的可怕的人的声音,也忽略高山流水中暗藏的杀机。皇帝假惺惺的怀念了一下绿林内的生活,怀念宽阔无边的绿色以及连绵起伏的山峦,在树上躲避野猪的袭击和暂时的小寐;还有遇见林中泄露的阳光时的惊喜。他看了看太监,发现他可能也在假惺惺的想这些。他就问:“嘿,你在想什么呢。”<BR>  “在想我刚刚遇见你的那些日子。好多东西变了。”太监大胆的说。<BR>  “哼,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以为你没变吗?你胡子就要秃光了。你的嗓子眼里塞满的是什么?”皇帝满意的看着表情痛苦的太监说,“人总是要变的,许多人没变,于是死了。”<BR>  也就是这个“死”字使他们同时想到了好汉,气氛又重新变得孤孀的卧室。俩人又重新默默的走起来,走在好汉的回忆中。幸好此时身后走过一大帮光着上身的男人,有说有笑,抱着的酒坛子冒出粮食的香味。有的抽着旱烟,可以边走路边吐出烟圈。他们走过默默无语的皇帝身边,其中一个人高叫:哥子,一起去赌两把吧。<BR>  皇帝高声说:好的。他凑到太监耳边说:你信不信,我能把这个庄子所有的钱都赢过来。<BR>  太监说那就是说我们现在真的到平原啦?<BR>  皇帝回头看了看,路不知拐去了哪里,把山拐得看不见了。再转回头,看见路的两旁长满了绿油油的生机勃勃的稻子。皇帝对太监使个眼色,太监就去田边扯了一根稻穗。皇帝摘了几粒放在嘴里,一个赌徒笑道:早着哩,现在放进嘴里的只嚼得到仙屁。<BR>  皇帝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跟着赌徒向前。这时的村庄安静,赌徒们是这寸土地上唯一的喧嚣。还有几只狗在田间来来回回奔跑。除此之外,看不见活着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在生长。<BR>  太监看见路边有只野狗在吃谁拉的野屎,他若有所思地对皇帝说:我饿了。<BR>  皇帝叹气说:我也是。<BR><BR>  赌庄是一户比较富足的农夫家临时改出来的。在屋后的院子里摆了一张大八仙桌,院子的四个角种着一点菜和一棵果树:丝瓜、石榴树、柿子树。几只母鸡警惕的走来走去寻找瓜子壳里的碎屑。一棵茂盛的老槐树坐落在院子中央,风从四面八方的矮墙外吹进来。这确实是夏天能聚集一群赌徒的好地方。早来的几个赌徒在摇骰子,口里狂叫“大,大,小,小,豹子,豹子。”各人面前堆着一堆钱。主人家的几个丑得不像样的小孩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看谁会不小心把散落在桌上的花生碰到地上。那么他们就有理由在地上为几颗花生打上一架。皇帝厌恶的看了这几个丑家伙几眼,太监用几个铜钱把他们打发走,再掏出几块碎银子给主人家让他们马上端点吃的上来。<BR><BR>  一个黑瘦的没有水份的农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两碗素面走过来,她在给孩子喂奶。很自如的把两个碗放在皇帝面前的小桌上。在一下午的时间,皇帝都没见到忙进忙出的女人放下过怀里的孩子。皇帝仔细看了看这户人家唯一的女人,在她眉目之间皇帝居然找不到年轻过的样子,脸上的皱纹和干燥的面容,似乎被镰刀割过。被一捆捆柴禾烧过。那可以被人提醒过后仔细寻找出来的回忆中的灿烂,在这个女人脸上也找不到。她坦胸露乳出入在男人堆里,那两个小孩鼻涕一样的下垂乳房不在乎,她不在乎,周围的男人更是没人投去热情的一眼。皇帝快速把面条吃完,快速把卧在碗低的三个鸡蛋吃完,又快速把几条肥肉丢进早在一旁等候的狗的嘴里。他仰天豪爽的打了个嗝,掏出一块最重的钱向赌桌走去。他说,我来坐庄。<BR>  几乎只用了吃两碗面的时间,皇帝就把桌上的钱全赢了过来,他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一堆钱。他把钱还给输红了眼的赌徒重新开始。又用了吃两碗面的时间,桌上的钱重新回到皇帝面前。他又一次把钱退给沮丧之中的赌徒。吃完两碗面,皇帝又尽数收回钱。这时的赌徒露出博命的眼神,期望皇帝能再次把钱还给他们,他们不服气的说:老子活了这么大什么事没遇见过,老子现在晓得你的把戏了。皇帝微笑着把钱推了过去,这时候银子开始有点发红。他们开始。太监在一边摸着浑圆的肚子说:能不能不要用吃两碗面的时间?我已经吃不下去了。皇帝说,那你喂狗。<BR>  用两碗面喂狗的时间,皇帝赢回了所有的钱。赌徒们望着神仙般的皇帝,哭着跪在地上央求他把钱还给他们再重新玩,他们不怎么想放弃。皇帝照他们说的做,把血一样颜色的银子狗吃完两碗面,他们又输掉了这场赌博。赌徒们愤怒了,掀翻桌子向皇帝扑来,有的则去墙脚拿锄头石头菜刀等家伙直扑皇帝。皇帝并不出手制服,只是后退和躲闪,这些汉子哭着喊着怪叫着,却打不着皇帝。又过了两碗面喂吃面条的时间,他们累了,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放弃向皇帝爬去,手里不松开兵器。<BR>  皇帝也不趁机教训他们,只微笑着说:“钱,还是你们的。但我想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不知可不可以。”<BR>  其中一个汉子说:“住,住吧。想住多久住多久。他妈的,谁让我们干不过你呢。”有了点歇息后的力气,他们扑向那堆沾满了汗渍钱。<BR><BR><BR><BR><BR>                第十八回<BR><BR>  一尾鱼静止,一粒下午的远游静止。一秒河流消失。村庄生活,来自越吹越悠扬的许多口哨声,来自画师轻车熟路的几千副赝品画卷。农田的一切就绪,植物们努力生长,在阳光和威风中舞动。偶尔可以听到远处一个老头吆喝着拖水的牛车行快些。牛铃一路响起,地上留下的几块水渍迅速被晒干。暂时闲置的打谷场上丑孩子们互相吐着口水,吵闹着撕打着。在平原上尽头都可以听到他们尖利的童音。当他们打算去附近树上粘几只知了,一切就归复平静,连那几只蝉都忽然闭嘴立在树上不敢出声了。在最炎热的这几个月,农夫们严阵以待的玩耍。他们围在一起押宝、玩牌九,发出欢呼声。农妇们抱着自家丑得不可开交的婴孩在一起闲扯,称赞对方的孩子更丑更好养活。有时候她们低声说话并不是嚼谁家的舌头,只是用叹息的调子哀叹女孩子太轻,恨自己命不太好,忽而又说起自家汉子的能干。听不到的带着窃笑的那几句是几盘午后的荤菜,但她们黝黑的脸上看不见红晕。皇帝唯一见不到的是村子里的女孩子。“她们都在干活哩,都在忙,所以你看不到的。有的早嫁出去了。” 这家的老汉说。<BR><BR>  皇帝在枯萎的葡萄藤下轻轻摇着蒲扇,太监坐在一块磨刀石上和公狗说话。隔壁家的两个丑孩子拿着他老子给他们做的木头刀剑拼杀。一个丑孩儿说:“哈,你这回死定了。”他把刀架在另一个孩子脖子上。<BR>  另一个孩子说:“哈,要杀便杀,罗嗦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皇帝眼睛忽然张开,看着他们。太监则停止和狗说话,看着皇帝。<BR>  皇帝瞥了太监一眼,哈哈大笑,起身要去摸那两个孩子的脑袋。太监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丑孩子躲开了皇帝的手,这两个人他们还不熟。太监说:“他们还是孩子。”<BR>  一个孩子指着太监说:“哈,你听这个人的声音好象咱婶子啊。”<BR>  皇帝看见太监的脸顿时苍白,眼神怨毒。他们重新朝着对方冲杀起来,刀刀枪枪的打到屋外打到打谷场打到树下打到田埂上打到小湖边,很热了。他们脱下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很久他们也没有出来。直到傍晚了,丑孩子们的爹娘才在水边找到泡了很久的两个小孩的尸体。<BR>  男的拍拍放声大哭的女人说:“哭个球,死两个你就给我生四个。这两个娃不够丑,早死也是应该的。”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大步流星的走回家。这一夜,皇帝隔壁家的灯点的很晚。夜最深的时候,还听见男人抽旱烟被呛着的咳嗽声。<BR><BR>  在平原的日子,皇帝慢慢从主人家的老头那儿认识了各种植物的名称,知道它们的小名和花名,偶尔还与刚刚出生的小牛说说话。他原本是没这个打算的,只是等待稻子成熟的日子太漫长,似乎和稻子一样无边无际的慢慢生长。这是刚刚开始的日子,皇帝不太习惯这儿的生活,而他又必须住下去。他夜里很晚才能睡着,要应付蚊帐里无孔不入的轻功极好的长脚蚊。早上一村的狗到处叫唤又把他吵醒。他不得不去田里转转,打发时间,看麦子是否熟了。他一连看了许多天,那稻子一点颜色都没变。一切还那么绿,一切还在生长。田间总只有他和太监两个人在看稻子的成长情况,农夫们成竹在胸的打牌喝酒。皇帝扬言要一把火把这片田给烧掉。还不止这些,丑孩子们对皇帝有说不完的好奇,天天在皇帝周围打斗吸引他的注意,把跳蚤过给他,把鼻涕和眼泪弄到皇帝的身上。在人前,皇帝还得笑着说多可爱的孩子啊。夜里,他随风潜入屋,在丑孩子的床前装大头鬼和吃人的狮子,直到丑家伙闷嚎啕大哭才满意的回去。皇帝在绿林的大鱼大肉生活影响了他在村里的食欲,他不能忍受这样的粗茶淡饭。开始时,主人家的老汉歉意的说:哎,没什么好招呼的。他还很客气的说无所谓很好吃之类的假话。私底下却要太监去田间抓野兔给他打牙祭。太监一边烤兔子一边说:“人家说的很清楚嘛,没什么好招呼的。”<BR>皇帝说:“放屁,说这句话一般都要摆上一桌子大鱼大肉。妈的,我吃那些菜像吃草一样。”<BR>  他还在平原上喂狗时引来了跳蚤,每日晚上都被跳蚤咬得无法入睡。皇帝在夜里大呼小叫要把跳蚤灭九族。这些,他都忍受住了,为了等待收割和收割之后的日子。后来,光是在牌桌边看别人打牌皇帝也能打发掉一下午时间了。跳蚤则成了他成日浸在池塘里的借口。只是在他每两三日都要去田里逮几只兔子,或跑很远偷别人几只鸡。面对太监的冷笑,皇帝辩解:假如一个东西你知道它在哪里。你总是知道它在哪里,那它不是你的,又是谁的?这些种地的哪个有我清楚这些鸡在哪儿捉食?<BR>  来到平原,来到平原上的农庄,皇帝所做的仅是如此。最后倒是太监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每日清晨率先跑到田里去看稻子的发育。皇帝这时候开始太监说:“你不要看这些人天天都在胡混串门当最地道的赌徒,其实一切都在准备之中。”<BR>  太监说:“你也是吧。”<BR>  皇帝说:“我猜到了摸骨师留给我的那个谜语的谜底了。”<BR>  “哦?是什么呢?” 太监假装很感兴趣的问<BR>  “呵呵,以后你就知道了。”皇帝手指在背上一拍,一抓,五指一并,准确的捏死一只跳蚤。<BR><BR><BR>  皇帝在村庄的日子还目睹了一桩喜事──一户人家取亲。这女子是从来自远方的驴背上卸下来的,她到来之日也是成亲之日。皇帝和太监夹在人群里瞧着热闹,这是宁静的炎热的等待收割前的村庄的最热闹的一刻了。能请来的人都到了这户人家的门口围着看新娘子。一顶花轿从外面抬进来,一群农妇吵着要看新娘子的样子,她们堵在门口不让新郎──那个穿得不伦不类的胸口缠着一朵大花的丑汉子的前进。丑汉子扭不过,只好让人把新娘子请出来。<BR>  她戴着红盖头从轿子上下来,一身红妆,艳艳地亭亭玉立的站在人群中,站在一群穿着补丁叠补丁灰色浅灰色的衣服中间。她安静的站着。所有的人都秉住了呼吸,被这个美人儿惊呆了。吵嚷的大嗓门的臃肿的农妇们也闭上了鸟嘴,望着新娘子。她们满怀心事的望着她,如同望着曾经自己。多么美的人儿啊,她还没掀起盖头来呢。<BR>  新郎小心翼翼的上前,显然,他对新娘子的美也没有防备。他动作很轻,用在田间播种的力气,用抚摩初生牛犊的力气,用吸一袋旱烟的力气,掀开新娘子的盖头。<BR>  太监在人群里用尖尖的小小的声音问皇帝:“要是新娘子是妃你会怎么办?”他语气恶毒。<BR>  皇帝毫不犹豫地说:“杀光他们。”<BR>  盖头掀开了,并不是妃。是比妃更好看的女孩儿,还很年轻。长长的睫毛,眼睛里装满了水一般的晶莹。长长的好发披下来。她脸上也装满了羞怯,很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轻轻的一笑。新郎楞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在恍惚地看着新娘。皇帝大声说:“还他妈不拜天地呀,我都饿死了。”<BR>  新娘朝皇帝投来感激的一眼。新郎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在笑声和忽然响起的鞭炮声中把新娘子抱起来向屋内走去。拜了天地,新郎把新娘抱起来走入洞房。闹洞房的时候,皇帝发现,这个房间的布置和皇宫里的某个房间很相似。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是他小时候住的房子。但简陋了很多。太监却说像好汉的房间,这让皇帝很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闹了会儿洞房,大家个个红光满面带着一张早已空瘪的肚子坐在酒席前,皇帝没什么吃酒的兴趣,头也不回的先离开了。<BR>  这一整天,村庄都热闹非凡。在酒桌上,人们色咪咪的讨论新娘子在床上的滋味,喝多了,他们回想着自己成婚之日的喜庆,但家里的那个喜字早就被孩子撕了去。农妇们则忙着给身边的怀中的孩子喂菜,来不及聊些什么。但她们看上去都心事重重,每一筷子夹下去都尽量轻一些温柔一些,像新娘子低着头轻轻的一笑。<BR>  就这样结束了一天。夜里,村庄不眠,所有的人在各自家中嫉妒的听房。<BR><BR>  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兴趣大发,说昨天没问新郎讨个彩头,拉着太监就往外跑。走到那户人家的门口,看见一地的炮仗屑,看见土墙上的大“喜”字,很是感慨了一番。一个女人拎着马桶从屋内走出来,皇帝先还以为是新娘子,定睛一看,是个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的女人,水桶一样的身材,眯着早上的肿胀的睡眼。她走过皇帝身边朝皇帝投来的微微一笑差点没把皇帝的好心情全部掳走。皇帝奇怪的问太监:“她对我笑干嘛?”<BR>  太监说:“这不就是新娘子吗?昨天你替她解围,望着你笑是很应该的。多美的人儿啊。”<BR>  皇帝楞楞的站在那儿,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正在一边在沟渠上倾斜马桶一边往的上吐痰的女人。他想起昨天的新娘子,心一阵阵的疼。身边开始有人经过,倒马桶的妇人和他们打招呼,他们清清淡淡的用熟悉的语调回答了她,仿佛他们认识了多年。很久以后皇帝都能记得那个第二天的新娘子,她被平原的风沙吞噬着的脸庞,太阳留下的黑斑点。皇帝总结说:“在这儿母鸡都比婆娘金贵。”<BR>  他又说:“人真的可以过得散漫,从清晨到日落,是一次生命,从日落到清晨,是一次死亡。”<BR><BR><BR><BR>                第十九回<BR><BR>  农忙似乎是这样开始的。先是有阵不起眼的秋风,皇帝警觉的告诉老汉,老汉不理。再是有几片黄叶掉在了地上,太监拣起来给老汉看,老汉丢在一边。<BR>  好象是那个老汉吃着西瓜在门口的摇椅上坐着的下午。他屁股扎进椅子里。突然他停止摇晃,眼睛狮子一样睁开望定前方,可能盯住某块下午的云,无垠的土。他跳起来把西瓜皮一丢拿着镰刀就冲进地里,口里念念有词的兴奋的叫道:熟了熟了,狗娘养的终于熟了。好象是在说厨房炖着的鸡到了火候。皇帝看见老汉跑向农田,在他身后跟着一家七八口人,全都拿着家伙,脸上杀气腾腾的,喜洋洋。皇帝再看那片绿油油的稻田,眨眼间已经沉甸甸的弯下腰,黄灿灿的。随着老汉的狂奔,其他人家似乎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散落在这些平原上的人家全都蚂蚁一样涌了出来,手里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向农田奔去。狗全都停止了叫唤,在门口定定的趴下看守门户──那些对皇帝甚不友好的小人们也不见了,他们被抱进地里,坐在被放倒的稻谷上,在那里他们轮流哭喊。爹们累了,望望这些丑八怪,就又来了力气。重新和稻子一样弯下腰。农妇则出入在喜悦之中,一会儿送送水,一会儿趴在男人肩膀上说会儿悄悄话。太监说他们肯定在商量今天夜里背着孩子到地里来好上一回。“在农田里翻云覆雨是可以百子千孙的。”老汉对皇帝坦白。<BR>  远处,人们像一截藤蔓,更远地方的人就像一根掉在地上的弯曲的头发。时而,看见一个农妇直起身鼓足力气大声说话。因为离得远,只看见她的嘴快速的蠕动,脸上红通通的。广袤的农田迅速被放倒,那些赌徒一本正经的割着稻子,脸上是汗水和谷粒。他们起身不是喝水,就是望一望其他地里的汉子是不是比自己割得更快。假如是,他会加块放倒稻子的速度──把自己埋进去,眨眼间就把割出一个漂亮的圆。然后站起身像个高手一样得意的望着看着他的汉子笑一笑──那个汉子也把自己埋进稻子里。女人们在自家男人身边把稻子们捆在一起,她们捆得仔细认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永远把男人的心栓在身边。她们专注的模样让皇帝想到了宫女刺绣写词。<BR>此时,皇帝在离田边不远的地方站着,手里抱了半个西瓜吃着。他满脸笑意地说:“嘿嘿,如今这平原上也只有我和你闲着了。”<BR><BR>  很晚,晚到霞光都放下了翅膀,晚到夜虫开始放声大吼,晚到皇帝都昏昏入睡,才看见汉子们依依不舍的从田里钻出来,此时的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两只脚像扎根很多年的大树,每一步都很难拔起,更难放下。幸好,大地还给了他们最后一丝到家的气息。到家,热水早已烧好了,饭在锅里香喷喷的,菜已摆在桌上。仅看见从家里亮起的一盏油灯就可以狂奔回去;或不用眼睛,仅去嗅出自家婆娘放多了盐的菜香也可以单脚跳着回家大骂;或不用闻,去听,从一群鬼哭狼嚎中分辨出自家丑儿子的歇斯底里,也可以让他们像没力气的娃娃那样爬着回家。不过他们还是愿意走,嘴里嚼几颗谷粒,在路上算一算收成,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他似乎愿意再拖延点时间,他知道回去的再晚,家里人也会等着,毫无怨言地等这个家的主心骨顶梁柱的归来。他终于回到了家,先喝口水,把脸放进盆里浸浸,洗个手从婆娘手中接过来擦擦脸丢还给她。一屁股坐在桌前时用嘴凑到酒杯前喝上一口,再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舒爽的“啊”的一声。他率先把筷子伸向菜碗,菜还在筷子上再喝口酒。这时全家人开始动嘴了,这群饿了一天的饿狼。他这时才说了第一句话:“今天年收成不错。”他并不在乎身边的人是否听到了他的话,不过他的婆娘还是放下碗筷应了一声“是啊,不错”,给他斟满酒。这餐饭吃得很快,又似乎可以说刚刚吃完饭,点亮的灯也熄了。死猪一样的人躺在床上。整个村庄鼾声此起彼伏,人们没有做梦,他们的梦留在了尚未收割的田里。<BR>  第二天鸡还没打算叫,鼾声就集体停止了,趁着夜色,这些人操起家伙朝田里掩杀而去。<BR><BR>  太阳最火辣辣的时候,人们躲进屋里休息。一尾鱼静止,一粒午后的远游静止。一秒河流消失。就那么一小会儿,琴师刚刚在安静的室内弹响第一个可以沉睡的音符,他们又出发了,向农田,杀气腾腾。<BR><BR>  稻子们很快被放倒,在镰刀面前它们太过懦弱,又可以是它们宁愿如此,只在田里留下一撮来验证“春风吹又深。”它们被捆得整整齐齐,有的已在在打谷场直直的躺下,等着牛拉着石碾子一遍遍从它们身上经过。直到它们变成草,随处丢得都是。麻雀,母鸡和丑孩子在里面摸爬滚打。整个平原蒙上了一层金黄色。<BR>  皇帝很喜欢看扬场。可以看见汉子们用木锨把谷子铲起来,给他点秋风,他用力把谷子向天上抛洒。然后把木锨矗在地上和打谷场上的其他人高声说话,并不去看在空中分离的壳和尘土。有时候他们走开去喝碗茶。仿佛抛在空中去的谷子和他再无关系了。接着,他们抛第二铲。谷子在空中留了好长时间才下来,这需要足够的手劲。这个场面让皇帝记了很长时间,包括饱满的谷粒哗啦啦落回场上时汉子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皇帝去试扬了几回合,落下来的依旧有壳,要不就把谷子扬到其他人的谷堆里去。对于这,汉子们并不耻笑,但把谷扬得更高更长时间。谷子无数,他们就要扬个无数回。那些天,平原上飘满了喜悦的谷壳和灰,每个人脸上都灰蒙蒙的。<BR>  打下的谷用竹篾垫围成粮食囤,上面贴着用红纸写成的斗大的“满”。汉子们架起木板和蚊帐,在一个个像土丘一样的囤边睡下,守护着一年的财产。凑在一起的人们在夜里不谈收成,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他们尽可能的回避自家收了多少粮食,又掩饰不了得意的语气。其实很累了,说了几句话,就爬回自己的床上睡去。这时候他们没了鼾声,夜里经常听到他们翻身的声音。哪怕是一只才虫的经过都可以惊醒他。<BR>  所有的粮食都打下来了,人们先把谷子装进麻袋,囤积在自家那间最空的屋子,那是先人盖起来专门放秋天的。把房子塞得满满的他们才放心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串门的时候,发现夜里有点凉了。<BR>  看着农夫们把稻草码得高高的,皇帝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记得在稻草堆里安睡的那几夜,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因那恬适的几夜而到达平原。”<BR>  太监说:“肯定是,就像你因为嫉妒妃更喜欢好汉而除掉好汉一样。”<BR>  皇帝哈哈大笑了一阵。<BR><BR>  繁忙的日子从来过得飞快,秋意正浓,凉意渐袭。有个时节马上就要到了。多数植物已经准备休眠,平原上其它的,也预先疲惫庸懒,比如勤飞的麻雀和稻草人。但人们还不能休息,霜降就要了,他们得在地里点上油菜,以便明年能看到这平原被金黄的油菜花覆盖的美丽。他们重新取水,牛车一趟趟来回,在茅房挖出粪便更不要说早上拾粪的孩子多么不情愿的起床了。飞虫要飞得更吃力,才能在窗沿上死亡。在冬天来临前,一切又重新作着准备。他们不放过每一村土地,这一点让皇帝记了一辈子也用了一辈子。<BR>  是一天中午,皇帝刚从自己房间踱着步子走出来,打算看看油菜点的如何了。看见柿子树,想看柿子烂了没有,他走过去。忽然农妇从灶前杀出,黑着脸对皇帝说:“小心,这里种着菜呢!”皇帝一望脚下,什么都没有,他用脚刨了几下松软的土,刨出一头蒜。他连忙跳到旁边,农妇说:“哎,那里也种的。你别乱走了。就这一条线没种,你走这边,小心点嘛。”刚小心翼翼踏出房门想吸口早晨的空气伸个懒腰,旁边一个丑孩子说:“叔,这儿种着菜哪。我娘要我提醒你看着路。”皇帝大骂着跳开,又被丑孩子提醒。他这一个早晨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提醒,整个村子像挖了无数陷阱。就算是进那个又窄又小的茅房都可以看到眼前有几株小葱栽着。一个农妇插着腰在菜地边破口大骂那些不小心踩了她家菜的人,她指桑骂槐她变化万千,先是直爽的骂去,见对方并不回嘴又扮双簧与自己一唱一和,有时候还冒出几句京剧台词助兴也不管日头渐渐偏西。若不是要忙着做饭,皇帝想她骂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皇帝看着一方方一寸寸塞满了的土地,思索良久后对太监说:“要寸土必争。”<BR><BR><BR><BR><BR>                第二十回<BR><BR>  事情的起因可能和越来越冷的天气有关,村庄刚刚恢复安静,每家每户打算丰衣足食守侯寒冬。他们拿粮食去换些火炭,把腌菜坛用鹅卵石压得死死的,去母鸡屁股下寻找鸡蛋。在黄昏,听得到农妇装出各种的叫声唤家畜回窝。相对那些等待秋收的日子,皇帝觉得农忙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甚至只是在一个白天,农夫们就把稻子割到天边。又在另一个白日,农夫把种子撒到了天边。<BR>  像那群喜气洋洋的人们说的:“这是个丰收年。”连第一次来到庄稼地的皇帝也知道,这确实是个丰收年,否则要饭的怎么会这么多呢?是在夜里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皇帝听到,当家的去开门,一个可怜的声音就飙了进来,说:“打发点哪……”很可怜的声音,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就听主人颤抖着说:“等。”一会儿,门敞开大了些,主人递东西过去,门又关上。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每天晚上都有声调不同的可怜人操着相同的话乞讨:“打─发─点─哪……”然后就听到主人家回身取东西递给来人。皇帝有次在门口瞧了瞧,因为天黑得看不见五指,来人的样子始终看不清。主人从不拒绝来人的乞讨,但每次给完东西他都要在黑暗中站一会儿,在那里亮一点旱烟,再往地上狠狠的跺跺脚进房去了。而听到的妇人的哭声总不停止。这么过了些秋后的日子,乞讨的人不再来了,太监却发现原来堆积满满的一个房间的粮食只剩下几麻袋了。这户人家连平日的饭都不能煮得更多了,菜里原本不多的油星也越来越少。后来把腌菜坛子搬出来,日子里的水份也越来越足。老汉在家里摔筷子说:“他妈的,老子脱光了跳进这稀饭里也捞不到几粒米了。” 农妇天天唉声叹气,不过听上去,她的叹息有些无奈,也叹息的很是熟练。<BR>  “那他妈根本不是什么要饭的人,是他要多少我就必须给多少的人。”主人家对前来询问的皇帝说。<BR>  “那也不应当只剩这么点粮食。”皇帝冷静的说。<BR>  “被贼偷去了呗。”主人家闷头抽旱烟。<BR>  “如果真有贼,我是能听到的。”<BR>  “嘿嘿,有些贼,你是抓不着的,大兄弟,这个我比你有经验。每年都结许多粮食,但一到吃的时候,才发现屯子里是空的。”汉子拍拍皇帝的肩膀,好象是皇帝的东西被人偷了,而不是他。<BR>事情就这么展开了。首先是越来越冷的天气,秋风把人们同时吹凉,村子里在这时蹊跷的消失了几户人家。大家都不愿意出门浪费气力,有太阳的时候就坐在家门口晒晒太阳,想想家里还有什么可以拿到镇子上去当掉的,或是看看在一边瘦得不行的露出凄哀眼神的老狗是不是该杀掉了。老狗没发现主人的眼神其实和它一样,只在那里呜呜叫着。<BR>  首先是一条汉子带着自己结实的几个儿子,手拿镰刀、锄头和钉耙,朝大路上走去。他家的老小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几乎绝望地看着他们走开。汉字去敲别人的人,开门的人看了看拿着武器一脸沉默的汉子,停了几秒,回身嘱咐了几句,带上家中的劳力和叉子、菜刀跟上上路了。这样一家一户的敲着门,后来根本不需要敲门了,他们向前走,不停有人加如到这支队伍里去。他们朝着他们所知道的方向前进──那个他们本一辈子也不曾奢望要到达的地方。但现在他们坚定的向那个方向走去,所有的人不约而同。<BR>  皇帝和太监一口气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对最结实的汉子说:“我们一起干。”汉子看了看皇帝,把祖传的一把长矛递给了皇帝──这是这支队伍里最象样也最锋利的兵器,有暗淡日子磨出的锋芒。<BR><BR>  在另外的村子也有这么沉默的敲门,敲门声和那些夜里的乞讨者很相似,又不尽相同。一个村子的人走上大道,朝更宽的大路上走去。直到遇见另一个村子的人,也不作声,两个村子的人混作一队继续默默前进。路上,又遇见更多的人。这些拿着农具的人充满默契,也不问方向,面色沉重的向前赶路。夜里他们不说话,继续赶路,仿佛要一口气走到要去的地方。在白日,他们望一望路边的割得光秃秃的黄土地,抓一把地里的泥就知道这下面种的是什么。闻一摁风里孤独的尘埃味,叹口气,向家乡的方向望一望,又继续赶路。<BR>  家里的炊烟有时候很矮。<BR>  直到走到最宽敞的路上,看到远处也有一支长得无比的队伍,里面的人和自己有同样的肤色、同样的武器。这才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孤独,胆子终于大起来。队伍也热闹起来,觉得有了气力,七七八八按口音扎着堆。烧起篝火,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芋头整齐的摆在火边,他们都是烤芋头的好手,不时的把芋头翻个个儿。好多人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摸出大把大把的生花生放在篝火旁边,大家抓几口按在口里,可以一边耐心的等那些芋头烤熟,一边聊聊天了。<BR>  皇帝问:“我还是不太明白大家伙儿为什么要起义。要掉脑袋诛九族的。”<BR>  那个人从牙齿缝中剔出一条树根,吐了出来:“噗……操……噗,一年才他妈忙俩月,其余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起个义玩玩。”<BR>  另一个人打了个哈哈说:“哈,哪是什么起义,就是上京城转转,让家里省点口粮。油菜也点了,小菜也种下了,不出来不是浪费粮食吗?”<BR>  “老子们累死累活干了一年,才用吃两碗面条的时间,赚来的全他妈没了。再过一年,又是这样。嘿,到现在,用狗吃两碗面条的时辰,什么就都没了。越来越快。老子们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还有明年吗,气力今年使完了明年不是还有吗?一年是这样,两年是这样,一年比一年厉害。老子们又不能不干下去,老子们除了伺候地和老婆啥也不会了。老子们不服气过,老子们哭过,老子们求过,老子们跪过。还是没用。年年都丰收,年年都他妈饿肚子。老子什么都不怕,就怕饿肚子。老子饿肚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老子不愿意儿子们也饿肚子,他还没娶媳妇儿呢。横竖是个死,灭九族算个球,老子倒要看看灭完了谁给他们种地。”<BR>  周围的人认可的颇有些自得的哈哈大笑。他们撇开这些他们不愿提起的话题,说起了谁家的新鲜事并等待红薯在长夜中慢慢软和可口,也说说用什么水浇灌田地更容易使稻子熟得快些。特别是提起蹩脚的农夫时会哈哈大笑,时不时用小棍把红薯翻个个。后来谁在人堆里打了个哈欠,农夫们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在篝火旁找个舒服的地方,头朝着家的方向。翻着被火烤得发烫的身体,想一想老婆儿子,沉沉入睡。他们在篝火边不停翻着身,远远望着一字排开的无尽头的篝火旁边蜷缩一团的汉子们,像是一个个正在炙烤的红薯。<BR><BR><BR><BR><BR>                第二十回<BR><BR>20<BR>  起义军在路上缓缓移动的开始,并没有遇见动刀动枪的人。他们只是安静的在路上走着,若是遇见很大的宅子,他们就停下来朝里面望一望,有的大宅子门口会站着一个手里拿着钉耙或其他什么农具的汉子,那么行进的人就知道这家大宅子的主人很好,没有凶狠的狼狗他们或许就继续向前了。相反,他们则会进入大宅子,轻蔑的看一眼在旁瑟瑟发抖的地主老爷,朝他脸上啐口唾沫,然后大家伙儿对着大宅子里的摆设发出赞叹。<BR>  “啧啧,你看这椅子做的,上面还雕着条龙呢。多好看啊。”一个汉子无不动心的说。<BR>  “嘿……嘿,你们来这边,你们瞧这是什么?”大家围过去猜测那件奇怪的东西,这个摸摸那个舔舔,手脚都轻轻的,生怕弄坏了这些家什。还是猜不住这是什么就把眼睛移向瑟瑟发抖的人,马上就有人说出了谜底。他们恍然大悟,搞清楚了就去摸另一样。大宅子外面不停有人进来,看见里面的汉子就又出去。<BR>  摸了一阵就问出粮仓在哪。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们,生怕他们逼问金银财宝埋在何处。幸亏汉子们没问。他们把粮食堆在门口,路过的人随便拿。负责搬运的汉子一手扛着米袋子,一手往嘴里塞着米粒。汉子们走之前往大宅子里丢了一袋米。起义军缓慢移动,一只没有恶意的大蛇上路。他们在路上分抽旱烟,和身边的人说着自家丰收的田里出了多少斤稻子,说着早上要吃饱中午要吃好晚上要吃饱的祖父教训,说着中午有杯小酒吃吃该是多么悠闲的一件事,说着娘子裙下的春光,说着儿子们的活泼。他们为何时点油菜再次发生争论,他们为何时祭神求雨争论,最后为如何喂肥一头猪争吵起来,随即又和好如初亲兄弟一样向前行进。皇帝听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对话,却再也产生不了兴趣。他和太监沉默的走在人群中,也是走在人群之外。<BR><BR>  皇帝在队伍的最前面提醒一个头领:前方马上就有抵抗。头领不屑的对皇帝说:“哈,我儿子也被抓去当兵了,没准我还能看到呢。这些兵哪个不是种地的出生啊。怎么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他说完,周围的人不无得意的跟着哈哈大笑。<BR>  他们遇见的第一队士兵整齐的训练有素的呈月牙形向起义军逼近。士兵们拿着雪亮的钢刀,面无表情,跨着震撼大地的步伐前进。汉子们眯着眼睛,想从士兵中看看是否有自己的儿子,可看来看去这些兵勇长得都一个模样。<BR>  一个汉子大喊:“儿子们,怎么要打老子了?跟老子回去种地去。”<BR>  士兵们听不见说话,继续向前。皇帝认出这些就是当初活下来的张三和李四,他们是那伙东征北中活下来的人。危险正在前进,他劝头领赶快部署。头领剔着牙说没什么大不了的。<BR>  在离起义军很近的地方,士兵们奔跑起来,带着收割的表情杀气腾腾的奔跑,手里挥舞的钢刀闪着光,如同秋收时农夫手里的镰刀。汉子中有人忍不住赞叹:“啧啧,你瞧瞧这些后生哥儿,真是个好把势。”<BR>  旁人说:“那还不是我们教得好么。”<BR>  士兵们冲了过来,在起义军面前他们掏出了胡椒粉辣椒粉一阵乱洒,呛得起义军弯下腰咳嗽。士兵们猛起脸杀进队伍中,他们的钢刀扬起,再落下,就是一条人命。这时候汉子们才知道他们想错了,拿着农具搏斗。但比起这些机器一样的士兵,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起义者的脑袋不停的滚落到地上,身体不停被放倒。一边躲闪一边观战的皇帝看着这些汉子们迅速倒下,好象是一群被收割了的稻子。他对太监挥挥手,太监心领神会的趁乱一刀砍死这支起义军的首领。皇帝说:“想活的,跟我来!”<BR>  这句话似乎没人听到。<BR>  皇帝又大喊:“不想死的,跟我来!”<BR>  这句话说完也没人响应。<BR>  “他妈的,这群笨蛋!”皇帝只好喊:“不想断子绝孙的跟我走。”这话一说,年长的拖着后生们就跟着皇帝退去了,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皇帝的队伍向安全的地方撤去,走前还不忘在地上取几样死者的农具。<BR>  他们在一个关隘守住,士兵们冲不过去,在关隘外驻守着。这次战斗,有一半的人死在沙场上,深夜里懵懂的人还在扪心自问:“他们怎么就能动手呢?”<BR><BR>21<BR><BR>  休整了几天的起义军在皇帝的带领下,从一条小路上逃脱了出来与另一支起义军混在一起。经过了上一次的失败,起义军开始知道战争的残酷,他们不再期盼士兵们会对他们手软,都握紧了兵刃随时准备战斗。皇帝和太监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边,很多人都推举他做大头领,都被皇帝拒绝了,但他总要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带领着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他们继续进发,靠着聚集的起义军越来越多,他们打了几场胜仗。当汉子们清理战场的时候,会摸一摸死去的士兵的脸蛋。那是些早死的年轻人,被人一刀砍在颈项之上歪歪的脖子斜望向天边。汉子说:“多好的后生哥。”他们穿上死人的铠甲,提着死人的钢刀继续前进。<BR>  越往京城开拔,天气就越暖和,战争使时间变得飞快。一路上经历了风雨霜雪之后,终于在某个清晨,汉子们发现了鸟语花香。他们指着路边荒废的农田惋惜,说这片地假如伺候好会收多少稻子多少玉米。在遇见一些无人打理的农田,他们放下兵刃挽起袖子裤腿就去帮着忙活,除去杂草,往地里撒尿拉屎。要是路边看见修了一半或被人战役毁掉一部分的农房,他们也不放过。这些好把势打起土坯,一层层的把房子码好,在上面铺上许多稻草。汉子们还遗憾地说:“哎,要是有瓦就更好了。”皇帝尽管总是在队伍的最前线,他也知道后面的起义军经过这片农田时会发现已经准备茁壮成长的禾苗,那些旧房子破房子也修葺一新。皇帝现在很喜欢欣欣向荣的东西,他不时把玩不知从哪拣来的没雕凿成型的玉,他对太监说:“我父亲说,玉不琢,不成器。我是真的明白这个道理了。”<BR>  太监尖尖的说:“你觉得你现在已经琢成器了?”<BR>  皇帝说:“不是我成器,是起义军成器。”<BR>在安静的进发中,皇帝教给起义军如何使用胡椒粉辣椒粉,还吩咐铁匠们制造一些淬了毒的暗器。汉子们很快掌握了在套技巧,知道如何喊暗号,知道如何撒胡椒粉才不至于让逆风回吹到自己脸上。安营扎寨的时候他们按照皇帝发吩咐拿兵器在一只只扎好的草人上刺着,直到每一枪都能准确的送进稻草人的心窝才行。皇帝他们说:“你不要把敌人当作一个人,你把他们当作农忙时的稻子,就当是割稻那么去干吧。”这一些,汉子们都学到了。<BR>  皇帝教授的技巧很快就在其他起义军中传开,大家纷纷效仿这些技能。学会的人都对皇帝赞不绝口,这些确实可以很容易的打赢一场战斗。更何况皇帝总是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也知道哪里是敌人的弱点。皇帝的威名很快在起义军中传开了,而且还有人在地底下挖出一块有很长年份的石碑,碑文上详细的记着天命所归者的容貌、身高,甚至隐约还提到天命所归者身边的侍从是个声音尖细没有胡子的男人。这个消息让起义军信心大增,杀起人来也更家得心应手了。这个消息不仅是在起义军中流传开去,哪怕是敌人──那些军营中也广为流传。特别是各个省出来的起义军的首领们在战斗和疾病中一一死去后,皇帝的地位更是无可替代了。<BR>  再打往北打了一些日子,所有的人对尸体和杀戮司空见惯了,他们不再关心尸体,也不再关心身边的田地,他们把手里心爱的农具抛得很远,去挑一把最锋利的钢刀。起义军的步伐开始整齐走起路来踢踏有声,他们面无表情钢刀雪亮,死士战无不胜。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士兵根本不是死士们的对手,他们溃不成军他们望风而逃。汉子们真正与战争溶为一体,越来越激烈的战斗中只看见人像庄稼一样在烟雾弥漫的战场中倒下,没死透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向前爬去,又被冲上来的汉子补上一刀。皇帝走进一个战场,看着满地的尸体,闻着笼罩在战场上久久不肯散去的臭味对太监说:“正所谓化作春泥更护花啊,你看这大好疆土上现成的肥料。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啊。”太监一脚踢开一局腐烂多日的尸体一边敷衍着说:“是呀是呀。”<BR>  起义军向着京城方向分秒必争的前进。他们的暗语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BR><BR><BR><BR><BR>                第二十一回<BR><BR>  京城此时被密密麻麻的起义军团团围住,对于暴动,京城像个块头很大的书生,看上去威武肃穆,其实弱不禁风。物以类聚的起义军在营帐里的来自家乡的小曲此起彼伏,唱歌的人没有半点流露,他们只是照着皇帝吩咐把歌子唱起来。<BR> 皇帝和太监站在军营外面望着不远的京城说:“我没看见皇宫了有些年头啦,我不记得皇宫里是什么模样了。可见我应该是真的忘记了。”<BR>  “但是被遗忘和没发生过并不一样。也有可能是你要别人忘记吧。否则也不用花这么大周折了。”<BR>  “有时候我还是想给宫女写封信,或者说妃。不过菊花、宝剑和酒还在,人却早就远离。我知道我再也写不出婉约的句子,让某些躲藏起来的重获温暖。日子越来越长,我只好抓住最重要的。所以就是要远离,就是要忘记。其实我依然爱这旷野,如清晨的昏暗。不过是我心中的。”<BR>  “你总有很多借口。”太监的话听上去有些刺耳,但若在夜色中看到他望着皇帝的表情,是那么敬仰,带着一点嗔怪的口吻,还有一丝骄傲。<BR><BR>  进入京城,就是到达绿林、山川和平原的尽头。这里曾琳琅满目曾金碧辉煌曾不可一世,现在也没有满目疮痍。外地商贾早已四处逃窜了。京城里的人似乎对这些司空见惯,他们依旧喝着美酒吃着香喷喷的饭菜,看似无动于衷的过够日子。先人们说“不要离开”,于是他们发誓不离开京城,他们逗着笼子里的金丝雀对小妾说:“别怕,有我在。”但又在夜晚的地窖瑟瑟发抖,喝点冰凉的薄酒,守着金银财宝。那段日子,瑟瑟发抖成了人们夜晚的通病,并在几十年后都不曾消退。他们闭上眼睛祈祷: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白天他们还可以在大街上散步,和兄弟们斗斗蟋蟀谈论天气和青楼里的姑娘。在起义军进城的那天,京城的高楼上贴满了横幅,到处飘扬着五彩的旗帜。没有刀没有剑也没有人。只听得到旗帜在空中随风飘动发出簌簌的响声。紧接着还有起义军严肃的脚步声由远即近。<BR>  起义军在皇帝和一些头目的带领下整齐的开进京城。他们在皇宫门口停下脚步──高墙里静极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镶嵌在墙壁上。门口一个守卫都没有,两个巨大无比的石狮子坐落在门口,让人看了心里发颤抖。一个头目下令把皇宫围起来。皇帝听到这个命令微微一笑并不阻拦。起义军纷纷向皇宫两侧移动,站在高深的红墙外。半个时辰过去了,从皇宫的正门往两侧望去,黑压压的队伍长龙一样展开,但皇宫还没被围起来。一个时辰过去了,后面的军士前来报告说皇宫还是没围起来。几个头领忍不住了,各带了一对人马,撞开皇宫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声音,一个巨大的广场出现在眼前,两排石狮子以肃穆以庄严以凶狠的名义站成两排,像一座座坟碑;广场上空是蓝蓝的天,没有飞鸟没有白云,远远望去仅仅是从染坊买回的一块瓦蓝的绸缎。头目犹豫了一下,还是挥舞着刀带人走了进去。队伍走得静悄悄又浩浩荡荡,他们脸上静默,仿佛并不是进去杀什么人,而像是去扫墓。起义军进去后,皇帝亲自把通往皇宫的门关上。过了一阵子,皇宫里也没发出半点声音,没有人惨叫没有刀枪剑戟的碰撞,安静,是放下屠刀?起义军依旧在企图围住皇宫,士兵们似乎排到了天边都没有围起来。一个时辰过去了,皇宫里依旧听不见什么声音,也没有人走出来。皇帝打开通往皇宫的门──里面空无一物,石狮子,蓝天,像上次打开时那样,一切,都天长地久。<BR><BR>  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太监说:“一切就要完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BR>  太监说:“你还没死呢,你死了才会完结。”<BR>  皇帝哈哈大笑,说:“我长生不老。”他随便扯了个离他很远的人过来,与那人耳语一番。那人听完顺从的退去。太监嫉妒地说:“你怎么能这么随便的指使人去做事?”<BR>  皇帝说:“并不是随便扯的,都是我父亲的人。从我离开皇宫他们就遍布在我周围从来不曾离开。”<BR>  太监不信任地说:“那么在平原上呢?我们走过那么多平坦的一眼望穿的路,连兔子都无处藏身,他们又在哪里?难不成躲在我们裤裆里?”<BR>  皇帝说:“在平原,他们是一粒谷,是一尾鱼,是一棵树,是一只野狗,他们甚至可以埋伏在一曲小调里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无处不在。”<BR>  太监仍不相信,皇帝又扯来一个人耳语一番。那人匆匆离开,很快又返回,手里拿着一卷卷宗递给太监。太监翻开卷宗看了看,才看了几行,苍白的脸颊就滴下汗珠。他尖叫着说:“这是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我干这些事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人。”皇帝并不答话,哈哈大笑的向皇宫里走去,他孑身一人,手剪在身后,迈入皇宫时他对着太监看了一眼。太监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看,所有的景物都被京城的高楼与重重城墙遮挡,他仿佛只是做一个回首的姿势。但这样回首的姿势停顿了很久。在大门即将合上的一刹那,太监飞速跳入皇宫,因为过于匆忙,他似乎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丢在了门外。<BR><BR>  皇帝刚刚走进皇宫就遇见一片刺眼的光亮,渐渐睁不开眼睛。在这夺目的光芒中,人如同瞎了一样。皇帝怀疑自己或许再也进不了皇宫了。不过这对于聪明的皇帝没什么太大的困难。他很容易就记起在绿林第一次走黑道时的情形。他闭起眼睛,大着胆子向前走去,迎着白茫茫的光,迎着像黑暗一样无法看见的光,前进,前进,前进进。走了很长时间,他的身体碰到冰凉的金属,他以为是兵器,忙睁看眼睛,看见一驾金色的大椅摆在面前。在大椅旁边卧着一位耄耋老者,他在软榻上喘着气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他的样子模糊不清,老人的斑点爬了满满一脸。他用衰败的声音对皇帝说:“既然正确的走到这里,肯定就是我真正的儿子了。”<BR>皇帝冷静地说:“是的。”他语气稳健,没有一丝慌乱,在同皇恩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还摸了摸那座金色的大椅,用手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BR>  皇恩说:“我说过,总有一天会有贼人来取掉我的脑袋。到时候这山川河流,还有这流动的气,就全是你的。现在是时候了。”<BR>  皇帝说:“不会的,父亲你不是说过你服了长生不老的药不会死去吗?”<BR>  皇恩哈哈大笑面露红光地说:“我亲爱的儿子,我的长生不老不就是你吗?”他喘气越来越厉害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挣扎着说,“我听到我的身体变得虚弱,我听到我身体里最有才华的那一部分正在留走而无法挽回……”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刀光一闪,他的脑袋已被皇帝提在了手中。<BR>  皇帝坐在金椅子说,想试试自己充满权利的嗓音,他说:“要风。”狂风刮起来。他又说:“要雨。”雨下起来。他满意了,把手剪在后面,把太监剪在后面,把皇宫巨大的阴影剪在后面。这时,宫殿外面的大广场上突然飞出许多影子,夹杂着一片刀光剑影,一群黑衣人稳稳的跪在皇帝面前,他们人数众多,一齐飞来,把整个广场挤的满满的。他们静悄悄的等待着,手里提着很多人头。皇帝把手一挥说:“回去继续做你们的山大王,这里解决了。”这些人在皇帝话音刚落后,提着人头迅速跃起,几个起落飞出了墙外,又几个起落消失在乡野之中。<BR>  皇宫又只剩下皇帝和太监了,这时,从皇宫深处传来丧钟的鸣响,驾崩的消息顿时震耳欲聋。太监慌忙跑出皇宫外面对起义军说:“老皇帝死啦。”这时,无论是起义军还是京城的人都是一副惶恐万分的表情,仿佛失去了最亲密的女人失去了最宝贵的家传宝物失去了失去了并肩作站的兄弟。庞大的起义军队伍这时嗡嗡作响乱了阵脚,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消息击中,整个城市显得灰暗毫无光泽,起义军里有人开始哭泣。太监听到许多人都在喃喃自语:“没了……没了,这怎么办才好。怎么能没有呢?这叫我们怎么活呢?”有的干脆一头撞死在皇宫的高墙上,也有的自刎而死,血把红色的高墙溅得更加鲜红了。<BR>  太监面带笑容的宣布了新皇帝登基的消息,他甚至还来得及说新皇帝是谁就被起义军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所有的人都在欢庆。起义军在他们从没见过的街市中到处乱窜,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起义军遇见什么都要摸一摸看一看发出赞叹,那些害怕的躲在暗处的京城人用很重的鼻音沉沉的骂他们土包子。有的或许被汉子们听到了,也不在乎,只用宽厚的手掌在那人肩膀上拍拍。他们在京城空无一人的商铺挑选着自己喜爱的东西,把带血的兵器丢了一地。这个说:“哎,这条红头绳不错,我要带给我家闺女给她出嫁用。”那个跑到酒楼里摸了两只大白鸡夹在腋下兴高采烈的跑出来。突然一个人一拍大腿高喊一声:“哎呀,现在赶回去正好赶上割稻哩。”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随着他一起走出京城的人很多。这些汉子像潮水般快速涌出皇宫,走到大路上,也不和兄弟们打招呼,望了望头上的星子辨别了方向,一头扎进黑夜里再也看不见了。每个汉子日夜兼程奔赴远方,等他们回到家中,满目狼藉,所有旧日的家什横七竖八摆在地上。家里的人在这些他们共同度过的旧物边死去,身边的瓷碗底拈着几片野菜。那些打仗的日子,每个汉子家里尽是如此,也不知道是谁翻出的这些让人垂泪的旧物。他回到家,就一脚踢开这些家什,埋葬死去的亲人。那些永远不能归来的人,家里的旧物沾上了蜘蛛网,在灰尘的掩盖下慢慢变旧慢慢消失在新皇历之中。埋葬死去了的人,活着的人下地除草种植,夜里抱着一堆堆旧物,再也没有气力和精神去打打杀杀了。<BR>  一些在路过鱼米之乡的人,看见一片片无人耕种的荒田,心有不忍。他突然想起军中留传下来的对话。<BR>  “啊,那田呢?那不是荒了么?”<BR>  “嘿,兄弟,你问的问题都很愚蠢。他们舍不得荒废那块田的。自然有人去种撒。”<BR>  他觉得很对,就把准备捎回家的礼物埋起来,钻进那个茅草丛生的破房子里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后,他整理了一下这间破屋,找到了被灰尘掩盖多日的锄头和镰刀。他在石头上磨了几下,然后把屋里的杂草全部割掉,又花了几日修缮了有几个大窟窿的房顶。他浑身充满力气,以至于几天几夜不肯休息,他还坐在路旁等着其他过路回家的人。一遇见有人风尘仆仆的经过他就大喊:“嘿,留下来一起干罢。”那人看了他一眼,就留下来了。接着人越来越多,他算了算这一大片富饶的荒芜的土地够人种了,他还是没休息,趁着黑夜,拿起锄头就到地里忙活起来,直到那尊由他亲自雕凿的石狮子运回皇宫,他才安下心来在金色的大椅上坐了坐。他正准备和太监好好说几句话,就发现后宫有点动静,他跳上宫殿的房顶去看。有一个刁蛮的人,看上去刚梳了妆,正打开窗户,诅咒星子和待下的夜雨。皇帝喊了句什么,那扇窗就关上了。皇帝连忙跳到那扇窗外,用力拉开窗户,里面空无一人,但一首墨迹犹新的词放在桌上。皇帝拣起来看。“回眸。记当日,为一顾之恩,永作情囚。旧景今相对,怅缠绵丝尽,残茧犹抽。渡头舟子招我,催发木兰舟。但岸柳牵衣,殷勤若问留不留。”皇帝在合上的窗外立了很久,他看到小窗上雕琢的猫头鹰小寐的模样,看见雕花窗沿上三叶草凋零的瞬间,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帝终于可以变得沉默,他发现自己不再需要什么了。他惨然的转过头,看见垂手站在一边的太监,他提起气对太监说:“寡人。”<BR><BR><BR><BR><BR>尾音<BR><BR>  从没进过皇宫的人说到里面的人、里面的摆设,都十分空洞,像平原的人说山,像处子谈起生育,也是将军遥指的杨梅。仅仅是挂在嘴边的一个词。不过由于那里博大精深和一望无垠的广阔,门口又被众人看见的威武、豪情万丈和正义的石狮的表率,他们总是纷纷谈起,在酒馆,在戏台上,在睡房,在春宫图里。在夜里书写的几个字也会与皇宫有着秘密的联系。所以关于皇宫的消息络绎不绝一传十十传百的留了下来。诗人们写出长长的句子他们说:“我的手就要和宫殿一样苍老,就快触摸到那一些,像下雨。游荡的狮子,快要把我留住。”<BR>  毕竟我们只是道听途说这些皇宫里的名字,常常怨恨自己生不逢时,连遥遥在皇宫外面偷听一回的机会都没有。于是连那尊经久不衰的石狮子都在夜里涨价。有人则恨恨地说:这算什么,那里面住着的不过是一堆名字。聪明的人在临终前对子孙们说:不要进入皇宫。“他们把这句话辛辛苦苦挂在对联的横批里。“丰衣足食,子孙满堂,年年有鱼,幸福安康,完事如意,一帆风顺、大吉大利、身体健康、福如东海。”聪明人企图用这些话圈住这些想进入皇宫的人,他们写出大大的楷书,贴在门前,他的子孙们也确实按先人的吩咐去做着行着。因此,在年月的刺激下,皇宫离我们绝对越来越远了。毕竟先人的话也是不能忘记的。比如诗人路遇七十岁的老妪磨着手腕粗的铁杵听到她说要磨成一根针,他把这副画面在脑海里留了一辈子。他坚信这个即将死去即将变成先人的女人说出的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尽管诗人想得到老妪因长年累月的磨那根棍子而饥肠辘辘,尽管到死她还没磨出一根针。诗人相信,只要功夫深。于是这个故事留传下来。只是诗人从来没想过或许那只是皇宫里的宫女的晚年吧?在皇宫外面,有人称她为妃。<BR>  也有人发现铁杵与年月的秘密,发现日复一日的劳作的空虚,也发现把这句话留下的地方就是皇宫。当他们即将大胆的公开这个秘密之前,就要咽下人间的最后一口气。另一些聪明人知道了秘密却要违背先人们说的那句话:不要进入皇宫。聪明人猜测或许先人就是要他们进入皇宫。于是他们留下些宝贵的东西进入了皇宫被唤作太监的家伙就是他们了。再也没有人在外面的世界见过他们。我们想,或许他们曾经出来过,但因为嗓子变尖胡子流了一地的关系,出来的人分明是另一个我们无法认识的好朋友。<BR>  皇宫里最多的佳肴,也是我们和诗人谈论最多的就是宫女了。她们她们花枝招展且沉默寡言,很得人喜欢态的优美将雄伟的皇宫多出几分娇媚,几分婀娜多姿。几丝扣人心弦的摇曳就可以在此产生了。她是那么千姿百媚,又不失静默的在皇宫里缓缓移动,更不要说看到烟波缭绕时她白衣上映出星子滑落的泪痕了。那些美丽的人儿啊,有着令人着迷的出神入化的叹息,有冰冷容器里的潮湿,她们的声音放在镜子旁,听上去陈旧特别快。她们有着日复一日的不知是谁的思念。思念啊思念啊,这样,一辈子就过去了。她的开始像风一样自由,她的眼睛就是泪水,她常常在小楼里开一扇小窗,看一句小月,接一阵小雨,写一首小令,唱一段小曲。夜深了,有暗香盈袖时,她们回到梦里,被旧被子盖着,呼吸变得隐秘。众所周知,她们其实害怕下雨,害怕潮湿,于是她们很难被发现被人找出来。连皇帝都怀疑她只是种情绪。<BR>  但在皇宫外面可能也藏着这么个依旧找不到的女人,可能叫妃,也可能叫狐或其他什么的。也是寻找不到的女子,留传她的眼睛被看过之后会让人更年轻,留传得到她拥抱的人永远不会老。但寻不找,杳无音信,连信使都找不到。谈论她的人总是失望。但在紫色封面的果园,偷偷炫耀圆润的手,捧着草莓戴上纸指环。她们语气温暖,有触手可及失望立即流遍我们全身。一旦我们有这种感觉她就迅速消失。<BR>  那尊威严的石狮子出自神气的工匠之手,留传它被雕凿下来,工匠就再也离不开它了。又有人说其实是工匠本人变成了石狮子。这些众说纷纭的事总有几分不可信,像我们偷偷聊起皇帝的语气带着几分迟疑。许多人怀疑是不是有皇帝这个“人”。比起我们曾经的朋友太监和时隐时现的宫女,他像那个神秘莫测的皇宫。于是有人揣摩先人们说不要进入皇宫就是不要进入皇帝呢?对于这个高高在上而又从未露面只出现在我们的谈论之中的家伙,我们却毫无轻视之心,更不敢否定他的存在。大家都知道,皇帝最厉害的本事并不是随手就能削掉别人的脑袋。他和我们不同的是,我们总是记得某样丢失的东西而不知在哪,相反,皇帝知道任何丢失东西的所在地。这项技艺让每个人惴惴不安,随时有可能丢失最宝贵的东西。不少朋友因为不相信他的存在而活得越来越不被我们知晓。幸亏流传他并不知道丢失的是什么,于是他的无暇顾及就成了我们的空隙。先人说,只有他活着,才不影响我们的喜庆和欢乐。于是我们靠着听到的这些上古的只言片语活着,也只有靠对皇宫与皇帝的想象以及迷恋活着,穿插一些情绪和快乐这么一天天一代代活下去并一次次从中缅怀温暖。<BR><BR><BR>                                             黄州.下塘<BR>                        2004年8月9日──12月14日 <BR>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32

主题

0

好友

2

积分

新手上路

野猪赶蚊子

Rank: 1

12#
发表于 2007-8-4 13:30:46 |只看该作者
强悍![em02][em02][em01]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

主题

0

好友

124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13#
发表于 2007-8-4 13:40:01 |只看该作者
看这样的东西要精力,一个句子一个句子的品味,又不是法国大餐,也不是四川菜,更不是广东菜,像杂交的品种,但是,吃起来个中滋味也好也坏,不过能把宫廷的东西写成这样,也是值得赞一个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5-8-16 17:52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