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警车拉走之后,刘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再次出现我们都已有了各自的工作。我和刘得成同在一家厂子,我从事体力劳动,比较辛苦,他则清闲很多,但需要说明他并非管理人员,甚至连当初的滞留都是沾了血型的光。当初招工时劳资部门明确提出只收A型血的,他们认为该血型的人缺乏想像力且任劳任怨,基本上跟黄牛一样容易管理。按照要求我们纷纷呈报血型,或A或B或O,唯有刘得成是W,管事的暴怒说你捣什么乱!没办法他只好又去了趟医院,结果仍是W。医生说这种血型的人基本上已经绝迹了,你是最后一个,本来是有两个的,对了,那一个病重时满世界呼吁献血你他妈躲哪儿去了!刘得成立刻显得很扭捏,拼死拼活地发誓说决不知道此事。回来后刘得成得意洋洋,声称自己比大熊猫还要珍贵,厂方看在W的份上给了他个传达室的活儿,没想到人尽其才,这厮整天瞪着眼睛把全厂上下都看个底儿掉,该看的不该看的照单全收,难怪眼皮上那个足有十几克拉的针眼长生不败。全厂几乎每个人都被他握有把柄,大家一致认为如果这就是W的特征那他们还是趁早绝迹的好,因此他能幸存至今且毫发无伤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P>
< >我们厂随处可见鲜红的口号,和高高的院墙相映成趣,极大限度地挖掘着我们的奴性。在传达室对面有一句叫“把目光放远”的话,刘得成整日里与其面对,终于有一天茅塞顿开,跑出去买了一部望远镜。刘得成的望远镜是苏制的,能看得很远,因此刘跛刚一出现在街口他就知道了。我们两个站在厂门口,远远地看见他,多日的改造仍不能改变他横行的姿态,他侧着身,向我们靠近。照面之后,我们相互点头,而他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看样子只是经过。我们两个都很尴尬,我说喂,刘跛,你去哪?他侧着头说,前面。我又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这才慢下来,颠着脚,如在风口浪尖。他这个毛病是新增的,我们显然还不能完全适应,我们的眼睛随着他上下滚动,片刻就感到已置身海上。此时正是风雨大作,船头以三十度角的幅度起伏不停,刘跛就站在那里高举弯刀,气宇轩昂地发誓要沿着脚下的这条纬线把地球切成两半,学校、派出所、教务主任、日本人总之他所痛恨的一切都在那一方,到时候只要他轻轻一跺脚他们便会应声而落,坠入茫茫浩宇。说完就把我们放在岸上,破浪而去。</P>
< >2.我们这里地面不算大,从南到北骑车不过半小时。我买过三辆车,第一辆丢了,第二辆也丢了,第三辆还是丢了,它们的消失方式如此雷同,让我不得不对是否添置第四辆的问题有所顾虑。我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钟,很紧迫,多耽搁一分钟都会有迟到的危险,迟到在我们厂可是天大的事情,为此我不惜犯下偷车的罪行。那天早晨我偷的是辆旧二八,依我看是楼上秋胖子的,只有她那款肥臀才会把车座子压得如此屈服,一路上我不停寻找合适的坐姿,直到单位也没找到,下班时我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了护城河。在楼下看到秋胖子那张哀痛的脸,我深刻意识到这么做是不对的,于是暗下决心,今后不管遇到多难骑的车子也要坚持弄回来物归原主。我骑过的车子不计其数,遇到喜欢的会擦洗一下,甚至还进行些简单的维修,因此街坊们都乐于让它们偶尔消失上一天,这一点从精神面貌上可以看出来。这样大概将就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走路同样可以到达厂里,那我还骑着一辆累赘干吗呢?从此街坊们的车子再没有这么安全地失踪过,他们该很失望吧,我想。走路以后我的作息时间有了相应的调整,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习惯早睡早起了,我微薄的工资是不足以为生活添置过多内容的,所以为了勉强维持卑小的自尊,我往往以睡眠为借口。我一般在六点钟醒来,然后发十分钟呆,当然如果作了春梦时间会有所延长,但最迟不会超过六点二十。六点二十我准时走到楼下,通常会碰上晨炼归来的秋胖子,这么久了她仍抱着车子会被送回来甚至整修一新的幻想,每次看到她的神情,我都不免心生愧疚,愧疚得恨不得跑过去朝她巨大的臀部上飞起一脚。</P>
<P>如果说还有比我的生活更枯燥的事情的话,那它准就是我的工作了。我踏进厂门总赶上刘得成鬼鬼祟祟地出来倒尿盆,他老是倒在职工刷饭盒用的水槽里,这事只有我知道,所以我的饭盒从来不刷。刘得成总想找机会私下里跟我聊点什么,但我对此没兴趣,因为我一走进厂门一看见那些个标语就完蛋了,我对一切都没了兴趣,甚至压根就忘了世界上还有兴趣这回事,我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车间里那把锤子,只有把它握在手里才心安理得,我盯着一根根圆钢玩命砸,砸哪儿砸成什么样完全不用我管,我只要砸就行了,没完没了地砸,砸呀砸,砸呀砸,砸着砸着那些玩意儿就变样了,它们从胡萝卜变成火腿肠,从火腿肠变成浪棒鱼,再从浪棒鱼变成大洋蜡,变啊变啊,最后终于变成一根根勃起着的阳具,我使劲砸,越砸越硬,通红通红的,施放着热度,我很想知道它们下一步要干嘛,但很遗憾,下班铃老是在这时候拉响,它们立刻冷却下来,又恢复了早晨的样子。这一天天的究竟干了些什么呢?我一点也说不来。机械的重复严重影响了我的记忆力,只需一个月我就会把一些事彻底忘掉,不过我倒是没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甚至还一度热衷于把那些格子空出来放点别的什么,尽管我知道这样的格子在我脑袋里还有成千上万,但我还是觉得让它们空一点好。就这样不断有东西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只有那些阳具和圆钢以及刘得成挥之不去,就在又一批玩意儿即将被我忘却的时候,一条似曾相识的大腿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心血来潮往上拉了一把,就带出了一副五短身材,我对着他仔细端详了一会,终于喊出了一个名字——刘跛!他真是越来越短了,站在我们(当然还有刘得成)面前,笑着,拿出一盒烟。一盒中华!这个曾经一度被我们仰视的品牌如今被一个长期抽吉庆而且抽到烫手的家伙轻而易举地掏出来,这说明什么呢?顾不上思考。就在我们颤抖着把手伸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一抖,又变出来一盒。两盒中华!事情已经到了足以让我们崩溃的地步了,我们各自握着一只崭新的烟盒,恍然如梦。尽管如此,他仍嫌对我们这两只土蹩的震撼不够,于是又摸出两只zippo,他这是要干什么呢?顾不上思考。我们从他手中陆续接过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摆满了我们空洞的脑袋里的那些格子,他究竟是不是带来了圣诞老头的口袋呢?顾不上思考。刘得成已经在狂喜中傻逼了,我猛扑过去按住刘跛即将伸出的手,说,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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