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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比较满意的一个小节……会好的……
(05)
豆蓝金龟子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夜色里,所有的景物都泛着它身体上这种蓝荧荧的光芒。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玉台大声笑着,她张开双臂在白色的小路上又蹦又跳。旧公寓的点点灯火离我们越来越远。不,是我们离它越来越远。我骑着自行车赶上去,把车横在小路上。她喘息着扑到我怀里。我抱着她,她周身都散发着夜的凉气。和不同的人拥抱得多,只会使人徒增哀伤。
白天,我骑着玉台的自行车,带着她穿过荒原,进入沉寂的居民聚居区。
“让我下来。”玉台说着,从后座上跳下来,自行车一下变得容易控制了。这条路两旁的围墙都是用有棱角的碎石垒成的。她用一根从地上拣到的废焊条在墙上划着往前走。突然她开始跑起来。焊条尖裸露的金属部分顶在墙壁凹凸不平的石块上划动着,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你到哪儿去?”我在后面叫她。
在石墙拐向公共浴池之前的地方,开着一扇栅栏门,玉台从铁栅栏门的缝隙里钻进院子里,在她侧过身进去的时候,还在朝我看。
我推着自行车来到栅栏门口,她正站在门内,面朝着院子。院子里长满了芦苇,靠左边的位置有一栋似乎已荒弃的别墅。
“进来。”她一只手抓着栅栏门上的铁栏杆,看着我。
“自行车怎么办?”
“就靠墙放,没人动它。”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你先进来。”她拉开门时,那焊满了黑色铁艺的栅栏门发出好听的金属摩擦声。我进到大门内,玉台说:“啊,真安静。一切都没怎么变。”
“这儿是哪儿?”
几只麻雀从浓密参差的草丛里飞过去。
“我小时候罗兵经常带我和卢辉到这里玩,那时他才这么高。其实在上学前我和他就很熟了。他原来还和卢辉好过一段……”
“你说的什么人?”
“我小时候的朋友。”
我环顾四周,别墅有几扇窗玻璃都破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孩故意砸坏的,一层楼那些带有希腊拱形浮雕风格的窗框外面都钉上了金属护栏,那些做工粗糙的铁栏杆都生锈了,它们和做工精致的白色窗框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找不到了,联系不上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透过那些铁栏杆,能看到房间墙壁上班驳卷曲的墙纸——看得出是很多年前质地优良的上等货。
“卢辉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个子很高,身材好,气质冷冷的,就是长得黑。可还就是她黑得好看,不知她现在还是不是个美人。”
玉台眼睛向四面望着,一边说着她的故交,就像不是说给我听的。
“罗兵总带我们俩来这儿捉蜻蜓,或者下完了雨来捉青蛙。其实我们女生对那些东西哪有什么兴趣,但还是愿意和他来。那时这里还住着人。”
“住着什么人?”我只是随口这么问,为的是回应她。这个荒草丛生的环境这些年我见得太多了。
“从我有印象起,这儿就一直有人住。是工厂里分给单身工人的宿舍。”
“是栋好房子,当宿舍用可惜了,不方便,也不适合。”
“最早是是一家姓鹿的大户人家的房产,连这个院子,还有院子后面好大一片地,都是他们家的。走,我带你到后面看看。”
我们沿着院子里一条快要被草丛掩埋了的小径往房子后面走去。在经过别墅的后门时,她指着门口的台阶说:“罗兵还教我怎么在这里支个东西捉鸟,一定要是个有阳光的光滑平整的地方,撒上点点心渣儿。他会用各种东西捉鸟,随便什么——废纸篓、草帽、竹篮甚至簸箕,都可以。他说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撒什么吃的。他说他知道不同的鸟的口味,哪种鸟喜欢奶油味儿,哪种鸟喜欢咸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真厉害。所有女孩都不反感他。”
我回头往我们来时的铁门看了一眼,院里院外像两个世界,虽然我们走了不远,但外面那个世界正在被隐没。
“……其实他妈不过是学校里的老师,教师子弟而已。说来也怪,那时我连癞蛤蟆都敢抓着。好象凡是罗兵敢抓的,我也就敢。他想吓我,可得不了逞。现在,想想看,那都是些什么希奇古怪的虫子啊,真恶心!”
“人小的时候大都不怕这些虫子。”
“我记着好象有一种多脚虫屁股上还长着个钳子,能夹人手指的?”
“是。”
玉台又说:“其实我知道你爱的不是我。”她用她特有的诙谐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在当下的环境里,我没觉得尴尬。
我们一起走到了那条小径的尽头,那里有段粗陋的矮墙,很明显是后砌的,有一段塌了,露出一个豁口。玉台从那里迈过去,豁口那边是一大片更为荒芜的野地,草长到人的腰那么高。
“我不知你是怎么看我们的。我,紫叶……还有我们所做的这份杂志。”
“我没想过那么多。”
“你肯定想过。”她说,“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走到一起来的?”
“我甚至不清楚我自己。”
“不清楚你自己什么?不清楚你自己为什么要和我们在一起?”
“是。”
“这真有意思。我知道你了解我。你看得穿我。我编不了谎话,也没法把一件事瞒得太久。每次我读你写的小说,我都知道一辈子也成不了你小说里那些间谍,对么?可紫叶不一样。你了解她么?”
“我也不了解你,”我说,“可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有多喜欢?怎么算?按重量算还是按浓度算?”她说,“我只知道,当你不爱一个人时,往往能更看得清她。一旦爱上,就看不清了。只有没醉的人才会说他喝醉了,没人知道他喝得有多醉。”
她从没这样和我讲过话。“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没必要了解紫叶,我也从不想,我愿意了解的人只有一个。”我解释道。当你想结束一个话题,就只有真正谈起它。
但她打断了这个话题。“你从没想过离开这里么?”她走在我一旁。我们绕过一些有淤泥或者草长得太密的地方。草丛间飞着的虫子,使我想到紫叶。
“想过,这是我一直在问自己的。”
在这片荒地中央草丛最浓密的地方,露出一个台基似的圆形水泥平台。当我们靠近后我发现那是个低矮的碉堡,入口处的小门已经锈住了。
玉台撩着裙子,迈到碉堡顶上。“是战争时留下的。”她说。她光脚穿着凉鞋。她在地堡的顶上小心地坐下来,那里没有草。她的一只脚伸出来,垂在黑洞洞的射击孔前。她白嫩的脚晃在水泥碉堡还有草丛之间显得格外刺目。
“我小时候我曾看过露天电影,有时人太多,我就坐到幕布背面去,那里也能看到片子里的内容,只不过都是反着的。”她说着话的时候点着头,下垂的黑发也随着抖动,“反过来,男女主角只不过换了左右位置而已,但内容没有反过来。爱和不爱没反过来。”
我没有说话。
“您骨子是一个多么狡猾冰凉的人啊。”她望望我,“滴水不露地隐藏自己。”
“如果不隐藏,它们就会溢出来。有时我觉得整个人都是由那种液态的东西组成的。”
“那是什么?”
“在心里面的一种东西。”我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
“怪不得你那么冰冷呢。你对我一点也不敬重。从没关心过我。我说的对么?”
有雨水从灰色的天空里滴落下来。又是雨天。雨点很快变得密集起来,好象电影里那样。玉台仰面躺在地堡的圆顶上。我就站在她身旁,站在那地堡旁。她的连衣裙尚未湿透,但看起来和裸体没有两样。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雨声。世界上的万物,都像玉台一样渐渐被淋湿,没有两样。那别墅的最上一层尚且完整的乌蒙蒙的窗户也被淋得湿亮,像眼睛一样。麻雀都不知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世界总归可以营养一个女人的美妙姿容。就是这个冰冷嘈杂泥泞的世界,而女人生长起来。”我心里叹息道。
“嘘……别说话。就这么静静躺会儿。忘了别的。”她露出陶醉的表情。我并没说话。
我也踏到地堡的顶上,靠着玉台躺下来。我才发现那里又凉又硬,硌得我后背生疼。我侧过脸看她,她和平时不一样,她皮肤显得更透明,鼻尖和脸都有些发红,雨滴落在她的睫毛上,使她半闭着的眼在眨。她向我转过脸。我们接吻。她的两瓣嘴唇也被这雨浸凉了,使我联想到失去温度的阴唇。
一阵滚雷隐隐地响过去,突然,天空里开始响起单簧管华丽的拖长的高音C调,一段欢快跳跃的舞曲响了起来。我俩本来在接吻,却“哧”地笑出声了,并且笑得越来越神经质。我觉得这音乐声响起得太滑稽了,尽管之后的旋律非常动听。那旋律在天空中互远互近地回旋着,灰色的天幕也偶然泛出一片片的青色或者粉色或者黄色——不知是闪电还是我的幻觉。我们都笑得太过分了。我不得不坐起来,我从没这样笑过。当我们止住笑之后,相互望着对方,似乎有无尽的话要说。天空亮了两下,似乎是闪电。玉台指着我身后,我回过头,看到从那空无人际的别墅围墙边探出一个粉色的脑袋,接着又是两个蓝色的!那露出粉色头的是一只巨大的卡通兔子,而两只蓝色的是小猪。它们看起来像是人扮的,穿着连体的毛绒服装,正相互争抢着,笨拙地从墙那头跳过来。
“看这边!”玉台又说。
我看到地堡射击孔对着的草丛前方,又有几个装扮成橘黄色小鸡的孩子,他们三三两两地从草丛里探出头,然后又蹲下。
天空中音乐的节奏越来越欢快。一开始,这些可爱的小人们迟疑着,踌躇着,但当他们看到兔子和猪已经蹦蹦跳跳地来到我俩身边,于是也排成一行,左摇右摆地岔着双臂跑出来。
周围出现的卡通动物越来越多——其中甚至还有笨拙的小熊维尼、熊猫盼盼、米老鼠和它的夫人米琪。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松鼠、麻雀和真正的野兔,也翻到墙头上,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头挨着头,随着有节奏的乐曲声左摇右摆着,观望着这里的热闹场景。高高矮矮的卡通动物渐渐在雨中围成了内外两个圈,它们围着圆形的碉堡蹦蹦跳跳地跳起舞来。穿着湿透的白色衣服的玉台成了这舞蹈的中心主角,她站在地堡的顶上,张开双臂,快速地转动着跳着舞。她兴奋极了——实际上所有的动物和人,都兴奋起来。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高个子狗古菲把它被雨淋湿的头贴近我。而赤足在碉堡上越转越快的玉台,则几次用兴奋的目光看着我,招呼我一起跳动起来。她朝着围着她绕成圈跳舞的那些动物相反的方向越转越快,最后跌倒在地堡上。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但能看到她的嘴在笑。那天我也兴奋极了,我觉得我看到了玉台颇富魅力的纯真一面,而且我也对那种能感染到我的欢乐气氛感到惊讶。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欣欣已经呆了很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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