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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一下那个小说:
《桃之夭夭》
问题五花八门。
老师你没事来班里转转。
没事我来转什么。
你支持光头党还是赤脚党。
莫谈国事。
那是一九三三年,南方军和北方军正在进行激烈的战争。领导南方军的光头党具有古老的悠久的威名,领导北方军的赤脚党爱发表狂热的言论。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朋友。
花花公子。
立刻有人举手,是绯闻最多的男生。老师我可以追你吗。
你离真正的花花公子还差得远。
好了,提问到此结束。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学习王维的《夷门歌》。
下班后,妈妈又唠叨。妈今儿到寺里给你求了签。是个“桃之夭夭”。师父说了,是个上上的好签,这两天我闺女要交桃花运。
什么桃之夭夭,说不准是逃命的意思,大祸临头!
这怎么说话这是。妈还不是为你好。三十好几,还没婆家。人家的孩子都出双入对的,咱的孩子又不缺胳膊少腿,一眨眼成老姑娘了。你自己还真就沉得住气。
我还真就沉得住气。不结婚又不犯法。
拉开自己的房门,进门吓一跳。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的。
跳窗户。外面有人抓我。
活该。我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水喝到一半,妈在外面喊,闺女,来客人了。
到门口一看是巡捕队叶队长。
许小姐,我们奉命抓逃犯,有人看见逃犯跳进你们家院里了。为了许小姐的安全着想,我想我们有必要搜捕一下。
让您说准了,他就在我屋里,跟我来吧。
许小姐能配合我们的工作,那真是好极了。
叶队长别客气。
屋里空无一人。窗户开着。这小子跑得比兔子快。很抱歉,叶队长,刚才他的确在屋里来着。
我听说他曾是你的未婚夫。
不错。
有些事情我不能理解。
那么叶队长不妨坐下来喝杯茶,我们好好聊聊,其他人赶快去追,也许还来得及。
这倒不必了。公务在身,不便叨扰。不过,临走之前,为了许小姐的安全,能否允许我的部下,仔细搜查下许小姐的房间。
请便。
床板掀开了。衣柜打开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
叶队长也看到了,寒酸得很,藏不下任何赃物。更不要提你们要找的逃犯。
许小姐,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随时欢迎。
叶队长的人走了以后,我坐下来继续喝水。
都走了?衣柜里发出声音。
走了。
你居然还要请他喝茶,你想憋死我啊。
有通风孔,憋不死你。也就夹层窄了点。你自己亲手打的魔术衣柜,自己还不了解?
十来年了吧,你还用着?是不是旧情难忘啊。
切。
跟我私奔吧。我说真的。咱们一起离开这儿。
工作怎么办?
辞了呗。光靠玩魔术,也够咱们俩生活的。
跟你在一起,我就别想过安稳日子。
可现在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一个私立学校的国文老师,一个基本上还算孝顺的女儿,一个写报屁股的女文人,还有什么,还有一个未来的巡捕夫人,那个叶队长对你可是很有意思哦,没准将来你还会成为什么局长夫人,厅长夫人,如果他继续这么尽职尽责的话。你真正想成为的是……
是什么?
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你心里清楚得很。
好,就算你说得对,我跟你走,你能带给我什么样的生活?
我不能带给你什么样的生活。面前是一片巨大的未知,究竟怎么来过,由你自己决定。只要你踏出这个屋门,你将丧失过去的所有身份。
那是一九三三年,形势对光头党有利。这个古老的政党,某种程度上符合我相对传统的口味。一九三三,我跟他上路。我给妈妈留了字条,恭喜她求签应验,唯一遗憾的是,带她宝贝女儿私奔的,是十年前逃婚的那个混蛋。
我们辗转了一年多,最后分了手。这一年里,他相继爱上玉器店老板的女儿,盐商的留守夫人,打把式卖艺的流浪女,河边洗菜的小村姑。他和每一个女子在一起都不会很久,一旦有了留恋的意思,我会找到那个姑娘,告诉她,三天后,他会回到我身边。三天后,他果然回到我身边。只有我才能容忍他的多情。但是一年后,他主动提出分手。
你不是我的附庸。不是什么最后的港湾。某种程度上,你当然能做到像一个妻子一样伟大而隐忍。但这不是你的本性。是你过去的生活对你的影响。你必须把它抛开。
你凭什么总是对我说三道四。
你先别忙着打岔,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要说的是,你身上有一种东西,一直在埋伏着,等待有人把它掀开。你过去的生活,一直要求你隐忍,忍着,再忍着,你和那生活格格不入,你还要忍着,你以为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错,恰恰相反,是它的平庸和无能限制着你。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爆发,对你来说,可能是无知无觉的,但是,对别人来讲,却是惊天动地的。我把你带出来,就是要让你释放自己。这种释放要由你自己去完成。我在你身边只能会拖累你。
他走了。一个三流女影星挽着他的胳膊。她一脸幸福,我们会结婚的。我说,祝你们好运。他向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小说写到这里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想我有必要拿出一个遥控器,快进,快进,快进上十年。十年,特洛亚战争要结束,奥德塞要回家。
好吧,十年后。一九四三。
南北战争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北方军得到民众的支持,压倒性地攻城掠地。但南方军毕竟是政府军,装备精良,传统悠久,一批气宇轩昂的老将,在失利面前仍然表现得从容不迫。
玫瑰之师。北方军终于要啃这块硬骨头了。
我见到了他。和十年前略有变化。尘满面,鬓如霜。你老了,我说。他哈哈大笑。我说的不是谎话,也不是嘲讽。战争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将领,二十来岁成为师团将官的不在少数。相对来讲,他的确是老了。
你也老了。我希望听到这句话,它会瞬间摧毁我们曾经的信仰,在时间的铁手之下,我们破碎如齑粉。但他没有这样说。他说,凤,你永远年轻。
我们躺在原野上,一颗颗大星,相继在天上显现。
这里曾经非常繁华,现在荒无人烟。
不用担心,等战争胜利之后,我们会把它重新建立起来,要建设得更美好,人民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是扫除一切肮脏,打烂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全新的、天堂一样美好的新世界。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建立一个理想的世界。它是崭新的,红彤彤的世界,它要完全符合我们的梦想。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说到明亮的灯光,繁忙的工厂,有序的农村,他说到成片的土地,漫山遍野的花朵,光芒万丈的太阳,整齐划一的口号。你没法不被他感染。
可我不太容易激动。我说,十年里,你爱过多少女子。
很多。她们很美,而且都有一颗透明的心。她们像狐狸一样狡猾,像兔子一样可爱,像松鼠一样柔软,像羚羊一样高贵。
你记得她们所有人的样子吗。
记得。每个人都记得。我一直在试图遗忘,可是越想忘,越忘不掉。
你有没有打算和其中一个结婚。
打算过许多次。结果还是放弃了。我不能想象,她们的美貌在肥皂水和婴儿的屎尿中流逝。这太可怕了。
那么你现在还是孤单一个人。
革命是我最好的爱人。我走了很久,见过许多人,做了许多荒唐事,然后来到革命面前,她对我伸出手来,她说,跟我走。
你爱上了她。
我爱上了她。她指引我,去和旧世界告别。
可我并不认为这旧世界有什么坏处。年代糟糕了点儿,兵荒马乱,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它会像枯树一样萌发新的幼枝,商贾流动,人丁兴旺。实在用不着把它打碎,它已经够碎的了,让它自己愈合好了。
这么多年,你在做些什么。眼界还是这么窄。
能做些什么。走走看看。没有身份的人,让您说中了,我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陪伴我的只有关节炎和失眠症。也打算在某个地方停下,可是没有人愿意收留我。
咱们俩多多少少还是一样的。
我们紧紧地拥抱,他的胡子扎在我的脸上,十年,二十年,我跟他走出学校,走进人间。我一直在追随他的脚步。我一直在寻找他。我们终于抱在一起,地老天荒,地老天荒。可我还是落了泪,不是因为欢喜,而是因为孤独。我仍然是孤独的。我们拥抱着,仍然是孤独的。
上面是巨大的苍穹。我们穿过荆棘、蒿草,走过雪山、草地,我们经历一切的艰险与瞬间的安逸,我们在荒原上拥抱,仍然是孤独的。
咱们还是不一样。我摩挲着他刚硬的发茬。你一直在试图爱上某个人,爱上某种事物,爱上这个世界,可是你从来没有爱上过。你所爱的,仅仅是你的梦想。而这世界,不过是你实现梦想的舞台。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梦想。我就在这世界之中。如果我死去,就像青草伏地、菊花凋谢、太阳落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但我一直倔强地活着,哪怕是委琐的、平庸的,至少也可以证明自己孤独的存在。
他没有听我说下去。他发表完关于新世界的看法,就疲倦地睡着了。他打着鼾,像一个孩子。
天明,他离开。他带走了玫瑰之师的作战计划,那是我给他的。我知道自己的这一个举动,将改变历史。南方军最精锐的部队,将遭到四面埋伏。南方军从此军心涣散,土崩瓦解。史书上将刻下一个女人的名字,作为作战室机要秘书,她把作战计划泄露给了北方军。
她叫许凤。她再一次逃离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消失。我举起枪,向他瞄准。只要一扣扳机,一切都会挽回。时间过去了很久,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开枪。他不见了。他消失了,或者倒下了。总之他不在我的视线里。
我转过身,提着枪,漫无目的地走。
我来到家门口。妈妈在做饭。她说,叶队长刚刚来过,叶队长是个好人呐,经常来家里坐坐,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赶快去洗手,一会儿就开饭。
我把枪放在柜子里面。
桌子上还有学生新交的作业。此外是一个小小的纸签,拿过来一看,上面画着一棵桃树,旁边附着一首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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