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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实验性美术:20世纪前半叶
本帖最后由 X 于 2014-8-2 16:17 编辑
许多人不喜欢他们所谓的“这极端现代化的玩意儿”,一旦知道那些东西已经大量渗入他们的生活、影响了他们的趣味和爱好,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极端现代化的造反者在绘画中创造出的形状和配色已经成为商业艺术通用的开业家当;当我们在招贴画、杂志封面和纺织品上见到它们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顺眼之处。甚至不妨说现代艺术已具有一种新的功能,可以作为实验场所去实验形状和图案的新型组合方式。
但是画家应该拿什么做实验,而他又为什么不能满足于在自然面前坐下来尽其所能去描绘它呢?答案似乎是,艺术家已经发现他们应该“画其所见”这个简单的要求自相矛盾,所以艺术已经莫知所从。这种讲法听起来好像是现代艺术家和批评家捉弄久受其苦的公众时喜欢使用的悖论之一,但是,从本书的开端一直读到现在的人对这一点应该有所理解。我们记得原始艺术家的习惯做法,例如他们用简单的形状去构成一张面孔,而不是描摹一张实际的面孔;我们还经常回顾埃及人,以及他们在一幅画种表现所知而不是表现所见的手法。希腊和罗马艺术家赋予那些图式化的形状以生气;中世纪艺术接着使用它们来讲述神圣的故事;中国艺术使用它们来沉思冥想。总之,这些场合都不要求艺术家去“画其所见”,知道文艺复兴时期这一观念才开始形成。最初似乎一帆风顺,科学透视法,“渐隐法”,威尼斯派色彩,运动和表情,它们一起丰富了艺术家表现周围世界的手段。然而每一代都发现仍然有意料之外的“反抗之处”,那是程式的堡垒,它驱使艺术家用其所学的形式,而非画其实际所见。19世纪的造反者打算把这些程式全部清除出去;当障碍一一排除之后,印象主义者终于宣布:他们的方法可以帮助他们把视觉所见以“科学的准确性”描绘在画布上。
根据这种理论所作的画是相当引人入胜的艺术作品,但是我们不应该因此就无视一个事实:他们立足的观念只有一半是真理。从那时以来,我们已经越来越认识到我们永远不能把所见和所知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一个人生下来时目盲的,后来才有视力,他们必须学会观看东西。进行一些自我限制和自我观察,我们自己就能发现我们所谓的所见,其色彩和形状毫无例外都来自我们对所见之物的知识(或信念)。一旦二者有了出入,这一点就变得十分明显。我们看东西时偶尔会出现差错,例如我们有时看到近在眼前的微小物体仿佛是地平线上的一座大山,一张抖动的纸仿佛是一只鸟。一旦我们知道自己看错,就再也不能看到原来看见的那个样子了。如果我们要把那个物体画下来,那么在我们发现事实真相之前和之后,使用的形状和色彩必定不会相同。事实上,我们拿起铅笔动手一勾画,被动地服从于我们所谓的感官印象这整个想法实际上是荒谬的。如果我们从窗户向外看,我们看到的窗外的景象可以有1000种不同的方式。哪一个是我们的感官印象呢?然而我们却必须做出选择;我们必须从某处着手;我们必须用街道对面的房屋和房屋前面的树木构成某一幅图画。无论怎样做,我们总是不能不从某种有如“程式的”线条或形状之类的东西下手。我们内心的“埃及人”本性可以被压抑,但是绝对不能被彻底摧毁。
我认为这就是意图追随和超越印象主义者的那一代人隐约感觉到的困难,最后促使他们抛弃了整个西方传统。因为既然“埃及人”或小孩子的本性还顽固地保存在我们内心,那么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正视制像这个基本事实呢?新艺术运动的实验曾经引进日本版画来解除危机,然而为什么仅仅借用那样成熟的后世作品呢?从头开始,寻找真正“原始”的艺术,寻找吃人的原始人的物神和野蛮部落的面具,岂不更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打到高潮的那次艺术革命中,赞赏黑人的雕刻确实成为把各种倾向的青年艺术家联合在一起的种种热情之一。……当我们观看一件非洲雕刻杰作时,不难理解这样一个形象对正在寻求出路摆脱西方艺术绝境的一代人何以有那么强烈的吸引力。欧洲艺术的一对孪生主题,“忠实于自然”和“理想的美”,似乎哪一个也不曾打扰过那些部落工匠的心灵,然而他们的作品所具有的却正是欧洲艺术在长期求索过程中似乎已经丢掉的东西——强烈的表现力、清楚的结构和直率单纯的技术。
我们今天知道部落艺术传统比当初发现它的人所想象的要复杂,不那样“原始”;我们甚至已经看到模仿自然一事绝对没有被排除在它的目标之外。尽管如此,那些新运动仍然可以用部落仪式用品的风格作为共同的兴趣中心,去继续追求表现力、结构和单纯形,那是从三位孤独的造反者梵高、塞尚和高更的实验中继承下来的奋斗目标。
我们知道各个时期的艺术家都企图想出办法解决绘画的基本悖论:绘画是在一个平面上表现深度。立体主义是一种尝试,企图不去掩饰这个悖论,而是利用这个悖论取得新的效果。然而,当野兽派为了色彩的愉悦而牺牲了明暗法时,立体主义者走的却是一条相反的道路:他们抛弃了那种乐趣,宁可与传统的“形式”塑造技巧玩弄捉迷藏的游戏。
毕加索从来没有伪称立体主义手法能代替其他一切表现可见世界的方式。恰恰相反,他时刻都准备改变手法,不时地从最大胆的制像实验中回到各种传统的艺术上去。……他从这些简直无可作为的边缘地区的探险中,又回到那种坚实、可信而动人的形象。哪一种方法,哪一种技术,都不能长期使他满意。他有时放弃绘画,去制作陶器。乍一看,很少有人能猜想出图377中的盘子是当代最老练的大师之一的作品。可能恰恰是毕加索对素描的惊人的纯熟,恰恰是这种绝技,使得他渴望简单明了。抛弃一切机敏和聪颖,用自己的双手制作使人联想到农民或儿童作品的东西,必定给他带来了一种特殊的满足。
毕加索本人不承认他是在进行实验。他说他不是探索,而是发现。他嘲笑那些想理解他的艺术的人:“人人都想理解艺术,为什么不设法去理解鸟的歌声呢?”当然她是正确的,绘画都无法用语言“解释”清楚。但是语言有时是有益的标志,它们有助于清除误解,至少能够给我们一些线索,借以了解艺术家对于自己所处的境地的认识。我相信引导毕加索走向他的种种不同的“发现”的处境是20世纪艺术中非常典型的处境。
理解这一出镜最好的方法大概是再一次看看它的由来。对于身处“美好的往昔”时代的艺术家来说,题材居于首位。他们接到委托以后,比如说画一幅圣母像或一幅肖像,就着手工作,尽其所能把它画得尽可能地美好。当这种委托工作少见时,艺术家就不得不自行选择题材。一些人专攻能吸引预期买主的主题,画狂欢宴饮的修道士,月下的情侣,或爱国史实中的戏剧性事件。另外一些艺术家则拒绝当这种图解者,如果不得不自己选择题材,他们就选择一个能够着手研究个人手艺中的某个具体问题的题材。这样,喜欢户外光线效果的印象主义者就不画有“文学”感染力的场面,而画郊区道路或干草垛,使公众震惊。惠斯勒把他母亲的肖像画叫做《灰色与黑色的布局》,者就炫耀了他的信念,即在一个艺术家看来,任何题材都不过时研究怎样使色彩和图案达到平衡的机会。像塞尚那样一位大师,甚至可以不公开宣布这一点。我们记得他的静物画只能理解为一个画家为研究艺术中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而做的尝试。立体主义者沿着塞尚的路子继续走下去。以后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认为,艺术天经地义就是重在发现新办法去解决所谓的“形式”问题。于是在他们看来,永远是“形式”第一,“题材”第二。
瑞士画家兼音乐家保罗`克利对这种创作程序做了最好的描述。他时康定斯基的一位朋友,但对1912年他在巴黎获悉的立体主义者的实验也有深刻的印象。他人为那种实验所揭示的道路不是走向表现现实的新方法,而是走向玩弄形状的新可能性。在包豪斯的一次讲演中,克利告诉我们他怎样从线条、色调和色彩的联系入手,这里加强一下,那里减弱一些,来获得每个艺术家都追求的那种平衡感或“合适”感。他叙述了他笔下出现的形状是怎样逐渐给他的想象力提供了某个现实的或幻想的题材,在感觉到把他已经“发现”的形象完成以后就能有助于而不是有碍于他的和谐时,他又是怎样遵循那些暗示前进。他的信念是,这种创造形象的方式比任何依样画葫芦的描摹都更为“忠实于自然”,因为自然本身是通过艺术家去创造的;那种创造了奇形怪状的史前生物和深海动物的神奇仙境的神秘力量,今天仍然活跃在艺术家的心灵之中,并使艺术家的创造物茁壮成长。……克利动手画画之前,恐怕不可能想好这个诀窍。然而他好像梦幻一般随心所欲地玩弄形状,这就把他引向了这一随后完成的发明。我们当然可以确信,即使是以前的艺术家,有时也曾信赖一时的灵感和运气。然而,尽管他们也许欢迎过这样的偶然巧合,他们却总是依然设法加以控制。许多有克利那种信念、相信自然有创造性的现代艺术家认为,企图进行这种有意识的控制是错误的,应该允许作品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去“生长”。这个方法又使我们想起在吸墨纸上的乱画实验,我们曾被那信笔而为的游戏产物吓了一跳,不过在艺术家看来,那却能成为一件严肃的大事。
不用说,一个艺术家想让玩弄形状的做法引导着他走到这种幻想境界的哪一步为止,这始终跟气质和趣味大有关系。
抱着同样的心情,英国艺术家本`尼科尔森专心于他所选择的问题。不过,蒙德里安探索基本颜色之间的关系,尼科尔森则专门研究圆形和长方形之类的简单形状,他常常把它们刻画在白板上,予以略为不同的深度。他也深信他正在寻求“现实”,在他看来艺术和宗教体验是同一事物。
不管我们对这种哲学的看法如何,都不难想象究竟是什么心情促使一个艺术家全神贯注于这么一个神秘的问题,要把一些形状和色调联合起来,直到它们看起来合适为止。很可能一幅画除了两个正方形之外别无所有,创作者却劳心费神,比以前的艺术家画圣母像还困难。因为画圣母像的画家知道自己的目标,并有传统做指导,面临的选择也毕竟有限。画两个正方形的抽象画家的处境就不那样值得羡慕了,他可能要把它们在画布上到处移动,试验无数种可能性,也许永远也不知道应该在何时何地停手。尽管我们没有他们那种兴趣,却不必嘲笑他们自找苦吃。
人们对于20世纪艺术家喜爱所有直率而真实之物大可表示赞同,然而却感觉到他们刻意追求天真和单纯,必然会把他们引向自相矛盾。一个人不能随心所欲地变成“原始人”。在追求儿童化的狂热愿望驱使之下那些艺术家中有些人故作愚昧,干出了最骇人听闻的滑稽怪事。
牡蛎要制造一颗完美的珍珠,需要一些物料,需要一颗沙砾或一块小东西,以便围绕着它形成珍珠。没有那样一个坚硬的核心,就可能长出一团不成形状的东西。如果艺术家的形式感和色彩感结晶成完美的作品,他也需要那样一个坚硬的核心——一项明确的任务,使他能够集中才智去承担起来。
我们知道,在更遥远的往昔,所有艺术作品都是围绕着那样一个必要的核心而形成的,是社会给予艺术家任务——不管是制作仪礼面具还是建筑主教堂,是画肖像画还是画书籍插图。相对而言,我们对于那些任务赞同与否,关系微乎其微;一个人不必赞同用巫术猎取野牛,不必赞同颂扬不义的战争或夸耀财富和权力,就可以欣赏当初为了那种目的而创作的艺术作品:那珍珠已经把核心完全掩盖住了。艺术家的奥秘是,他能把作品创作得无比美好,使得我们由于单纯欣赏他的做法几乎忘记问一问他的作品打算做什么用。我们在一些比较琐碎的小事中经常遇到这种着眼点发生转移的情况。如果我们说一位小学生是个吹牛艺术家,或者说他已经把逃避义务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艺术,那就是这种意思——那是说他在一些无谓的事上表现得如此足智多谋,使我们不得不赞扬他的技艺,不管我们多么不赞成他的动机。当人们都是那样集中地注意艺术家怎样把绘画或雕塑发展成为一种纯粹的艺术,竟致忘记给予艺术家较为明确的任务时,这在艺术发展史中就是一个命运攸关的重大时刻。我们知道向这个方向迈出的第一步是在希腊化时期,另一步是在文艺复兴时期。然而不管听起来可能如何惊人,这种步调毕竟还没有剥夺画家和雕塑家那个必不可少的任何核心,仅有那核心就足以激发他们的想象力。甚至在明确的工作已经比较少见时,仍然有给艺术家留下的一大批问题,艺术家在解决那些问题时就能显示他们的技能。在社会没有提出那些问题的地方,就由传统提出问题。正是制像这个传统仿佛是在它的溪流之中运载着那些必不可少的任务砂粒。我们知道艺术应该复制自然这个要求是跟传统有关的事情,并非由什么内在的必要性。在从乔托到印象主义者这一段艺术史中,跟人们有时想象的情况不同,这个要求的重要性并不在于模仿现实世界是艺术的“本质”或“责任”这一点。说这个要求毫不相干我认为也不真实。因为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个要求所提出的正是那种无法解决的问题,那种问题向艺术家的才智挑战,让他去做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此外,我们还频频看到,在那些问题中,某一个问题的各种解决办法无论怎样激动人心,都毫无例外地在别处激起了新问题,给青年人带来机会去显示他们能过用色彩和行政做些什么。因为连反对传统的艺术家也依靠它做刺激,给他指出努力的方向。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已经努力把艺术的故事叙述成各种传统不断迂回、不断改变的故事,每一件作品在这个故事中都既回顾过去又导向未来。因为在这个故事中哪一方面也不如这个方面奇妙可观——一条有生命的传统锁链还继续把我们当前的艺术跟金字塔时代的艺术联系在一起。……无论如何,大家毕竟都知道,在最后一环折断时,各种艺术形式在一个个的国家和一个个的文明中就绝迹了。然而那最后的灾难总是以某种方式、在某个地方被躲开了。在旧任何绝技时,新任务就应运而生,给予艺术家方向感和目的感,没有方向感和目的感他们就创作不出伟大的作品。我相信在建筑中这个奇迹已经再次出现。经过19世纪的摸索和迟疑之后,现代建筑家已经找到了他们的方向。他们知道他们想做什么,而公众也已经开始把他们的作品看作理所当然之事接受下来。对于绘画和雕刻,这个危机还没有过去。尽管已有一些颇有希望的实验,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包围着我们的是所谓“应用的”或“商业的”艺术,我们许多人觉得难以理解的是展览会上和美术馆里的“纯粹的”艺术,二者之间,还有一道不愉快的鸿沟。
“支持现代艺术”跟“反对现代艺术”一样,都是轻率的。在造成这个现代艺术赖以成长的环境时,我们自己所起的作用并不比艺术家所起的作用小。如果不是生在当今这个时代,当代画家和雕刻家中一定有一些已经做出了为时代增光生色的事业。如果我们不要请他们做什么具体的事情,那么他们的作品流于晦涩而无目标时,我们有什么权利责备他们呢?
一般公众已经安于一种观念,认为艺术家就应该创作艺术,跟鞋匠制作靴子没有多大差别。这种观念等于说,一个艺术家应该创作他曾看见过被标明为艺术的那种绘画或雕塑。人们能够理解这个含糊的要求,但是遗憾,那正是艺术家惟一做不到的事情。以前已经做过的东西不再出现任何问题,也就没有任何任务能够激发艺术家的干劲。但是批评家和“博学之士”有时也有类似的误解之过。他们也叫艺术家去创作艺术,他们也乐于把绘画和雕像当作留给未来博物馆的样品,他们给予艺术家的惟一任务是创作“新东西”——如果艺术家可以随心所欲,那么每一件作品都会代表一种新风格,一种新“主义”。在缺乏比较具体的工作的情况下,即使最富有天资的现代艺术家有时也同意这些要求。他们解决怎样创新这个问题的办法有时聪敏而卓越,不会遭到鄙视,但是从长远来看,这却很难算是值得从事的工作。我相信这就是现代艺术家那么频繁地求助于论述艺术本质的各种新旧理论的根本原因。现在说“艺术是表现”或说“艺术是构成”,大概跟过去说“艺术是模仿自然”同样地不真实。但是任何一种这样的理论,即使是最晦涩的理论,都可能包含着一种格言式的真理颗粒,也许对形成珍珠有益。
在这里,我们终于回到我们的出发点。实际上根本没有艺术其物。只有艺术家,他们是男男女女,具有绝佳的天资,善于平衡形状和色彩以达到“合适”的效果;更难得的是,他们是具有正真性格的人,绝不肯再半途止步,时刻准备放弃所有省事的效果,放弃所有表面上的成功,去经历诚实的工作中的辛劳和痛苦。我们相信永远都会有艺术家诞生。但是会不会也有艺术?这在同样大的程度上也有赖于我们自己,亦即艺术家的公众。通过我们的冷漠或我们的关心,通过我们的成见或我们的理解,我们还是可以决定事情的结局。恰恰是我们自己,必须保证传统的命脉不致中断,保证艺术家仍然有机会去丰富那串宝贵的珍珠,那是往昔留给我们的传家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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