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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1: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这已是第七天了。日复一日,我来到他窗前窥探那角落处幽暗的灯光……”詹姆斯·乔伊斯如是说道。在阶梯教室里最幽暗的角落,我高高的坐着,将书藏在课桌下。我用左手握着书,目光游历过一行行大不列颠的文字,然后用右手书写下中文……这是一节微积分课。老师正在谈论阿基米德对微积分做出的贡献。在高高的角落里望下去,老师的秃顶依稀可见,在秋日午后流溢散漫的阳光之中熠熠生辉……在这样的场合搞翻译,恐怕未必妥当。

“阿基米德在古希腊时代就提出了穷竭法……”老师说。他以下的话语都摇漾在空气里蠕蠕颤动仿佛印度丛林里的蛇,四处流窜不露形迹。我不动声色的看他五秒钟,然后低头继续阅读乔伊斯的句子……右手继续写下翻译的句子。究竟在微积分课上翻译乔伊斯有何意义,我亦无从说起。究其所以,不外是无聊而已——毕竟与翻译乔伊斯比较起来,聆听微积分原理的意义也都半斤八两。我们即无希望象阿基米德一样高呼一声OREKA,从浴缸里赤身裸体跑出来记录下须臾转念来如天坠的灵感,那么还不如翻译一个早已死去的爱尔兰人也许不久即将湮没的文字。

说到底是我的偏激性格使然……我想也许在某些时刻,我们的选择会失去力的均衡。所以我们有必要选择什么都不选择的立场。而开始翻译乔伊斯就好象选定了一个方向。惯性使之前进。聆听微积分并未有扭转乾坤的力,那么按照物理学的原理,我将一直延续着翻译乔伊斯,直到有新的事件出现扭转这一切。

微积分阶梯教师位于2号教学楼的一楼。每每我们怀抱书本姗姗来迟之际,头顶熠熠生辉的老师便盘踞在讲台之侧对我们目不转睛的盯视。仿佛守卫所罗门宝藏的巨蟒……毋庸讳言,坐在讲堂中的人,怕是没有几个对微积分老师怀有亲近之情,然而对他恨之入骨者怕也未必众多。此人除了眼神凶恶如蟒外,其余时间大多淹没于叨叨的讲述之中。有时恍然之间我会以为自己置身于19世纪60年代的美国,我正站在枫树之下人群集会中聆听着总统候选人叨叨的叙述:我们将保持黑奴制,我们将粉碎黑奴制……如此云云。

不经意间,时光如水一般悄然滑过。在这些叙述数字的过程之中,时间难以量化的飞逝……我的右手不断的写下文字。花盛开了又枯萎了。静水流深。我感到自己对于时间的感觉明显钝化……仿佛分裂生殖的动物对时间的感情一样。

“我知道这已是结局……也许他已死了。他曾告诉我,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窗口永远有一盏灯……老科特在早餐时分告诉我,他已死了……”

在我写下这些话语之时,我听到了老师呼唤我的名字。确凿无疑。我将书塞进课桌,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看着老师。电风扇在慢悠悠的运转。加勒比金沙般明媚的阳光从高窗之中泻落。尘埃在其中翩翩起舞。光影在电风扇叶不断搅动之中仿佛浑浊的海底一般……老师注目于我,然后开口提问。

我听见的第一声巨响就是在那时响起。仿佛大海呼啸一般的巨响。仿佛高山崩溃一般的巨响。从墙外传来。轰然一声。如急流一般直冲鼓膜。空气仿佛也震动不已。整个大楼都在战栗。是沉重之极的一击。来自于教师的墙壁之外。我亲眼看见窗格颤抖,阳光摇曳不定。不知为何,我想到了美国60年代的流浪者电影……长途客车在颠簸时分,在后座摇曳的阳光……然后我看见老师刚才还在述说的嘴闭上了。他望着我,在等待回答。

“老师,请再说一遍可以么?”
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俨然西部牛仔在酒馆被人挑衅时的神态……于是我猜想刚才的话语定然有极不妥当之处。我翘起嘴角,微微笑了一笑。以示气氛缓和。同学们低着头坐着。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没听到刚才那一声巨响么?

“我的问题是……”老师再度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沉钝……并不困难的一道题目。我回答了。老师的脸色略见和缓,点头让我坐下。而后回过头去书写黑板……我听见的第二声巨响,就在此刻再度发生:
轰隆。

这次的巨响非比一般。左侧的墙壁忽然之间颤抖,而后轰然破裂。初秋午后的阳光扑袭而入。分崩离析的墙壁,粉块簌簌落下。墙砖碎裂。一地都是碎渣。从破洞处,一柄铁锤模样的东西正在缩回。那一个形状极不规则的破洞,在墙上看来颇为触目。我不由奇怪:没来由的为何要在上课时间击打墙壁呢?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声巨响。破洞继续碎裂扩大。一片片的砖头难以自持的掉落。我捂住耳朵。而后隐约又听到一声。这一次墙洞终于扩大到足以窥见外面击打者的地步:是两条大汉。身高均在两米左右,肌肉虬结,身体粗壮,典型的打手形象。堪称从事此类破坏工作最合适的人选——无论从常理或是电影中推度都是如此。该两人脸色黝黑,身穿普通的T恤,下穿牛仔裤。冷眼看去,除去高大威猛之外,绝无任何动人之处。然而气魄摄人。手中所持的铁锤硕大无朋。瞧来他们对教室中的我们完全熟视无睹,正在继续挥动着锤子,击打着墙壁。

我转头看去,发觉老师依然在不紧不慢的书写着板书。同学们或在课桌下打手掌游戏机,或在阅读体育类报刊,或在三五成群的低声聊天,或趴在桌上睡之不已。间或有几个人在认真的记录板书。似乎对这两位孔武有力,高大威武之人未加留意。处此景况,我觉得自己也还是老实一点为妙——毕竟谁都未有异常反映。倘若我跳起来大呼:“有人砸墙!”多半会被老师怒目而视,而后拉到教务处去教训一番。眼下,我只管安心坐着便是。

“老科特说:不该让年轻人与老年人过度接近……这样只会助长年轻人的忧郁……”我继续开始翻译乔伊斯。然而在不断传来的锤子轰鸣之声令我难以静心。倘若那击打声极富节奏感,也还罢了。然而其声极不规则,而且到了后来,已不尽是击打砖墙之声,还搀杂着玻璃碎裂之声,窗格毁烂之声,墙灰落地之声……如此种种,莫足数也。这不规则的声音听来殊不悦耳。两条大汉似乎也非极富音乐细胞之士,对节奏感不屑一顾,似乎也懒得呼喊号子以助声势,只管抡锤挥打,锤之不已……在这样的环境中上课,实在是令人难以宁静。我抬起头,看着在不断重锤之下颤栗的天花板……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第一节课就到这里,休息五分钟。”老师说。把粉笔放在讲台上,拍了拍沾满粉笔灰的手……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散出教室走向厕所……我也跟了出去。两条大汉依然在挥打着墙壁。轰隆。轰隆。

在厕所里,遇到了一位相熟的同学。在方便时,他夸赞我刚才的回答很妙。“那老师存心想刁难来着,不过你回答准,而且快,他也没得毛病可挑。”

我道过谢。与他一起洗手。我试探着问道:
“刚才,那砸墙壁的两个人,你看到了吗?”

他沉默着。把眼神转开。我的话语仿佛滴下的流水渗入黄沙,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回音。他一声不响的洗完了手,转身走出厕所。再未看我一眼——是没听到我的话也说不定。但是这气氛,令我感觉仿佛问错了话一般。

回到教室,他依然躲避着我的眼神。我坐到原位上,望见两位大力士已经将左边墙毁灭殆尽。窗格扭曲如蛇一般匍匐在地。玻璃碎渣在地上反射着阳光如碎钻一般璀璨。整个左边的墙已然尽数毁空。开了一个大洞。外面——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外面,因为没有了空间阻隔——的同学们来来往往,似乎也对此教室墙壁的倾塌了无所谓。

大力士兵分两路,一位开始击打教室后方的墙,另一位开始击打教师右侧的墙。似乎为了给老师留一块黑板写字……我不断的注视头顶的天花板。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电风扇还在不断的摇曳,将所有的光影切割凌乱……初秋午后,悬铃木的清爽味道从破开的大洞之中飘逸而入。阳光明澈而又温暖。而在这光明透亮的大教室中,有两个巨人正在不断挥动着锤子击打着两面墙壁……墙灰在不断簌簌而下仿佛细雪之声……我不知道这样的击打还将延续到何时。但是每个人都还平静着。在天花板倾塌、大楼崩溃之前,平静的人群似乎都不会变化……而我低下头,在无限巨大的轰鸣声中,继续翻译着自己的乔伊斯:

“……他的妹妹说,他的死亡或许是因为他的孤独……当他发觉他的存在与周围格格不入之时……老科特则说,老年人的孤独只会传染给年轻人,而后代代相传,永远不息……”


附记:
文中乔伊斯的东西是指他收在《DUBLINERS》里的《THE SI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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