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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一次开玩笑地提到存在着商品的灵魂。瓦尔特•本雅明很欣赏这种说法,他在一篇文章里继续设想商品本身就是“说话的人”:那些橱窗里的精美昂贵的商品总是会对路过的穷人低语些什么的。
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了。广告界针对本行业有一句自吹自擂的广告:“广告就是商品的灵魂。”我看只有为数极少的广告能达到这个要求。因为在今天,大多数商品对城市居民而言已经不具备灵魂了。商品经济发展到某一天,商品本身却落到失魂落魄的境地,这是耐人寻味的。
经历过物质匮乏时期(或者叫计划经济)的人都明白,今天的一台电视机怎么能和上个世纪80年代的电视机相比呢?那时候,电视机可是一个家庭的灵魂。没有电视机,家庭就没有了中心。人们会为购置一台电视机拟定几年的经济计划(计划经济嘛)。然后在某一天,全家会捧着存折去请回这一台棱角分明、光芒万丈的电视接收机。节目好坏似乎并不重要,人们会带着感恩的心把节目看完仍然舍不得睡去。这就像是恋爱了。没有心心相印怎么可能有恋爱?没有灵魂,我们怎么和电视机交流呢?为了它,多少个节衣缩食的日子回忆起来甚至是甜蜜的……
商品曾寄托过我们多少梦想?我们梦想商品会改变我们的生活,期待一件商品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我们购买一件商品,不仅是实现了我们的“家庭梦想”,其实我们真正梦想的是,它来了,然后我们的一切都变了。还记得VCD的广告吗?它从浩瀚的太空飞到我们的家里,为家里的每个人换上了一件闪闪发亮的银色宇航服——白头发的祖父母也戴上了透明的有机玻璃帽子,去太空遨游。那是一个真正的“恋物癖”时代,今天我写下的一些与那个时代相关的文字,仿佛就是为那些商品招魂。
另一些文字,并非是我主动写出来的,那种未曾预料的情绪实际上是写作、沉思那些喜剧性事物的过程中被诱发出的一种忧郁。这种悲欣交集的心态有如在上海取缔襄阳路市场之后上海人突然发现该市场具有了某种令人难舍的情绪,这也像北京奥运会给一些人留下印象最深的商业场所其实是秀水街一样。18世纪有个名叫克雷曼的旅行家,特别注意旅行中粗鲁不文的人和事物,他甚至把无礼的乡巴佬分门别类,得到第一名的是“37号的出租马车车夫”,第二名是“剧院窗口的售票员”。写作是个奇怪的过程,当克雷曼将这些人写下来,这些人对待他的粗鲁方式,在读者眼里不知为何变得具有了喜剧的味道,而他的写作中的愤怒,在阅读中又多出了一份哀婉。
期待写作中出现的意外,这构成了写作这些文字的主要乐趣。发现笔下出现了一些始料未及的东西,引诱着专栏作家去写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这种勇气来源于这种特殊职业特有的秘密,卡尔•;;克劳斯说:“一个报章作者被截稿日期所激发:如果他有更多时间,他反而写不好。”而那些没有领悟到这个秘密的专栏作家,比如说本特雷(E.C.Bentley)就这样说:“被像时间和空间一样的铁律所限定。赶时间交稿总是要折腾一番。脑子里装一个截稿日期总是一个麻烦”。
起初是《外滩画报》的编辑蒋政文兄约我写这个专栏,现在已经想不起我当时为什么答应了下来。由于种种原因,这个专栏大半年后转到了《东方早报》,我得以认识了专栏编辑康华小姐。在近三年的合作中,我见证了她以罕见的勤奋与专业精神将这个版面办成了国内最好的文化版之一。
“作家就是那种写作困难的人。”托马斯•曼这样说过。按照这个有些特别的标准,我无疑也属于作家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世间值得一写的东西太少,一个思绪万端的人真正值得记下来的念头就更少了。而一个专栏编辑就有本事让作者时时燃起斗志,将下周出版的某个版面的左上角位置看作是世间极有意义的一个空间,你必须集聚起生活的细节、书中的警句,以及写作中必不可少的那股气,让下周那些挑剔的读者在拥挤不堪的地铁中(必须这样给自己的读者设立一个严苛的环境)能看得笑出声来。
我很享受写作专栏的过程。写作赋予你一个观察生活的新角度。好像老舍说过,自从有了小孩,他才发现自己常常走过的街道居然存在着婴儿用品商店。写作一个专栏,意味着你必须给予你观察的一切事物一个新的秩序,你要用一个新的角度去解释它们。比如说,人人对美食都有自己的一套讲述方式,但只有专栏作家才会对川菜中的“麻辣”特性有这样体贴的阐释:您喜欢局麻还是全麻?
在写专栏的同时我还写书评,由此我也对书有了一种新的看法。当然,专栏编辑要求作者笑点(haha point)要高、信息量要大、对男女关系持开放的态度……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在很短的文字容量里能够把事情讲清楚。按照这个朴实无华的标准去看,名列第一的作家似乎是尼采。
如果要以写专栏的经验比附某种生活经验,那么乘飞机可算是与之最接近的了。那些“经济舱综合症患者”在机场里等候航班的心情真可谓百感交集:地点、空间、人名录、通讯录都在密集转换……如果是下雪的机场,而飞机即将飞过你的天空,准备挥挥手吗?挥别的种种和挥不去的种种一时间涌上心头,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月,出入于机场和出入境大厅……原谅我今宵告别了……回头再看,微微灯光,模糊的城市慢慢飞出视线……在魂不知所系的平流层,你能期望遭遇的,只能是一些气流……
感谢上海的陈东东与韩飞、深圳的汪小玲、重庆的强雯、天津的张森、昆明的黄娅黎与张京徽、北京的苗炜和黄维嘉、广州的戴新伟……你们在我写作这些专栏时慷慨地提供各种帮助与鼓励。感谢余笑忠,我们从不在节日互发短信骚扰,但他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感谢江艺平老师,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无法不想起她在我的写作中提供的支持。最后,要感谢的是让此书得以问世的浙江大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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