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时小说2】二十米

顾耀峰

从窗子望出去大约二十米远，有个网球场。紧挨着网球场是个小型篮球场。休息日、或者黄昏时分，啪、啪、啪的篮球拍打声好象就在耳朵边。有时候我非常讨厌这种声音，因为它无情地侵扰了我的睡眠时间。但更多的时候是喜欢，这并不是因为我热爱运动，它们显然给我提供了活力的证据。
    网球场经常被半大不小的孩子占据，十岁出头的样子，把球往地上一砸，再挥舞着拍子打去。目的并不在要使对方接不到球，目的更像是为了完成一次挥拍击中，同时也为了更好地让对方接到球。这跟许多人在没有球网的空地上打羽毛球一样，击球是为了对方回打，以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合作。如果说让对方打不到球，可能会引来责怪。但是事情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美好，他们常常把球打飞，好在有铁丝网把四周围住，也把篮球场围在了外边，因此两边的球员相安无事。但这也并不是说网球每次都能百分之百地被铁丝网挡回来，我就曾经在外窗台上捡到过一只网球，成色还挺新。半大不小的孩子怎么能把球打得这么远？这个疑惑有过，但只一闪而过。哦忘了说，我住在二楼，有时候楼下的树叶能被风吹到窗台上。
    四五月份，是户外体育活动的最好时光。篮球声伴随着我下班回来的痕迹一直到晚上七点半才结束。这个时间点，场边的大照明灯准时熄灭。最初搬到这个住所时，篮球场网球场还没建好，吃过晚饭后有一个小时我坐在封闭阳台上度过。屋子里的灯关闭，只开阳台上的灯，然后听听左邻右舍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听听马路上的汽车声，再听听虫嘶蛙鸣，颇有点小资小调的惬意。抬起腿架到小书桌上抽烟，也会形成习惯。随后，两个球场建起来了，球员们能一直打到天黑。再随后，照明灯也安上了，这样，晚七点半的关灯就敲响了体育课结束的铃声。
    按照一般的理解，打篮球的人，总是会相对固定。他们会像形成契约一样，这个时间段你们来，那个时间段他们来。毕竟这是一个小区里的篮球场，要说有多公共有多开放，也还不至于到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穿梭其中的地步。可是确实很奇怪，我每次向球场上望去，看到的都是不同的一群人，相同的呢，是他们都在打半场——这也没办法，这个球场只有一个篮框。我估计这些人都是大中学生，他们精力充沛，似乎从不知疲倦地在场上奔跑。有时候从嘴型上看得出在互相叫喊，只是不知道因为篮球撞击的声音过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是听不清他们发出的声音。没有家长或替补队员在场边，也没有女孩子在观战。网球场上的孩子倒偶尔会有一两声尖叫。相比之下，这很正常，他们分属两个年代，虽然通过铁丝网能够互相看到，但仍然已被阻隔开来。
    好象我也曾经热爱过篮球。不过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基本上，——如果非要用假模假式的术语的话——我属于一个等候型选手，这是因为瘦，也因为在当时来说身高还不算矮。我也跑不动，常常站在对方场上的三分线附近，等着队友喂球、上篮。突破能力不强，怕跟对手发生身体冲撞。打半场的时候，我们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必须至少传满三次球才能上篮，这个时候我能飞跑起来、移动起来。在罚球区离三分线最近的那片区域，也就是梯形左右两肩的位置，我投篮命中率最高，在无人盯防的情况下，命中率差不多可以十投九中。
    但是这也落下了一个小小的病根，先是右手大拇指，再是左手小指，自从第一次被球击脱臼——我们俗称“吃萝卜干”——以后，就三天两头遭遇着这种小小的痛苦。那么，毫无疑问，到后来，它便成了心头的一个阴影，每次上场，总要用胶布绕好，甚至这样还不算，还会担心接球时会出问题。这就完了，这就真出问题了：接球不果断，导致常常被对方手中断球，或者是球没接住，脱手。这种耻辱一开始让人心生愤恨，慢慢的，耻辱就成了宿命，于是就不再打篮球。
    不需要战术的篮球是非常令场上的人愉快的。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英雄。他们不会、也不能倚靠通过组织来上篮、得分。球在手上，有的人会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看，做手势让同伴往这里那里运动；有的人则是直接往篮下突破；有的人会左右迂回然后切入内线……更多的是运球到一个自己最舒服最擅长的位置，不管身边有没有防守队员，起球，投篮。防守队员最心仪的则是能给对手一个盖帽，这是值得自我夸耀好几小时的成果。尤其对于中学生来说，就算打球结束，也仍然能一路侃到家。被盖了帽的，自然很不服气，针锋相对或反唇相讥，站在阳台上，我似乎能从他们的嘴型看到他们所说的话。
    这是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能被复制的场面，我单方面地这样认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演示了结果，但是他们不会在意，因为他们正在进行之中。这个时段，是需要靠体验才能度过的一段必要经历。隔着铁丝网他们看更小的孩子们玩着网球，心里无动于衷，那是因为这已经跟他们无关。假如他们在那个年纪也有网球拍、身边也有网球场，也会这样度过。
    但是说来奇怪，我觉得这些依旧跟我有关，虽然我已经是个离场者。而他们也根本不会在意、不会注意到有人会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这其中的原由，肯定不是因为我住在二楼、离他们仅仅20米远那么简单。

[ 本帖最后由 顾耀峰 于 2009-7-8 22:26 编辑 ]

生铁

很好很好！

酒童

很奇怪的一种舒服。
“小资小调。”这词用的不太妙，把你的语境破坏了。因为通篇包括每个词都姓顾啊。

陈卫

两篇味道都淡淡的，是被控制之后的淡，有种重新落到地面的轻缓和新奇。

生铁

原帖由 酒童 于 2009-7-8 23:19 发表
很奇怪的一种舒服。
“小资小调。”这词用的不太妙，把你的语境破坏了。因为通篇包括每个词都姓顾啊。

这个我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它并不“小资”。

这篇把人人都会经验的一种感悟写出新意。比较老到。
而且，这篇，以及上一篇，都有那种诗的特点，即——写了很少，但表达出的东西很多。

酒童

是,无妨.但,这里顾偷了下懒.

阿呆

原帖由 生铁 于 2009-7-9 17:42 发表

这篇把人人都会经验的一种感悟写出新意。比较老到。
而且，这篇，以及上一篇，都有那种诗的特点，即——写了很少，但表达出的东西很多。

是这个样子吗？我咋没看出来撒。

生铁

原帖由 阿呆 于 2009-7-9 21:27 发表


是这个样子吗？我咋没看出来撒。

是，我觉得最后一段：
“但是说来奇怪，我觉得这些依旧跟我有关，虽然我已经是个离场者。而他们也根本不会在意、不会注意到有人会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这其中的原由，肯定不是因为我住在二楼、离他们仅仅20米远那么简单。”

“这其中的理由”，换个人写这段，一定可以絮絮叨叨写出很多。你想象吧。而且这个感觉，你怎么写都行，都能表达清楚，从哪个角度写都不过分。
而顾这么写，还是体现出他比较老到的写作经验所产生的“策略”。

前面表露一些，而后面又隐藏一些。柳暗花明——其实写作和美术都有共通的地方。
前面表露了自己对打篮球的一些熟练的理解，以及自己打不好所经历的挫败感（这挫败感也可以从生活其他方面体验到）。这些塑造了“我”这个角色。
而后面又隐藏了很多话——更准确地说——成功地绕开了直白的叙述，而仅给出最后的这一段。

这些可能都不是作者自己所想的，但也不是我附会的，而是……我作为练习者对这个小说进行的分析吧。

顾耀峰

原帖由 生铁 于 2009-7-10 13:39 发表


是，我觉得最后一段：
“但是说来奇怪，我觉得这些依旧跟我有关，虽然我已经是个离场者。而他们也根本不会在意、不会注意到有人会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这其中的原由，肯定不是因为我住在二楼、离他们仅仅20米远 ...

你差点把我准备几个小东西全贴完后再说的话给勾出来……
好在我还是忍住了~~~

生铁

是因为我说对了勾引你，还是说错了勾引你呢？

长的我也许看走眼，这么短的，好，还是不好，我很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