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陶北

[创] 【有奖征文】书店里的旧时光

137 主题	28 好友	208 积分

等待验证会员

慈

发消息

1^#

发表于 2012-12-29 10:46:40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林伽于 2012-12-29 10:55 编辑

来自我从旧书店当废纸买来的信，文是我托朋友写的。
文：胡竞舟
一封来自六十年前的情书　
　　偶然机会，看到一封纸张已经折损，字迹依然清晰的情书，竖版，钢笔书法，开头以“同志”相称，显然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往下读，仿佛无意中接通一台老旧黑白电视机的电源，擦干净显示频上的灰尘，里面的图像竟然活动自如，说着让我们这些与五十年代擦肩而过的人颇感意外的话。这才相信了一些关于五十年代生活的电视剧，那时的人与我们虽然语言风格不尽相同，个人情感方面却相差不多。圣人说，食色，性也。不管历史如何改朝换代，人的情欲却如汤汤河水，刀劈不断，土堰不绝。就像这封信中显示的那样——
　　毓萍同志：
　　心思窝在肚里很难受，说又不敢说，因为：1、不知你有没有爱人……。2、我是个没有知识的人，你会不会爱一个大老粗？这两道洪沟（应是“鸿沟”，编者注）隔住了我的咽喉，说不出我要向你说的话，可是你可爱的形像时时刻刻在我的思想中占有相当的位置，睡觉时在梦中也会遇见和你研究学习中的问题，这样不止一次的在我的思想里激起激烈的斗争……。
　　我想咱都是革命同志，理想的前途和每天每时奋斗的目标都完全相同，那就是，“因我们的生存，将会使人类更加幸福……。”至于爱情，只是人生海洋中的一滴水而已，我想对你表示一下爱意，不至会引起你的反感吧？此时我绝不愿意使你的心情难过，祝你永远的愉快前进。这完全是我的心里话。
　　如果你认为有可能达到我的心理，请你不要在表面上表示出来，同时我也不表示向你亲近，因为年轻人要抬头远望，估计到三十多岁——由青年变壮年又老年，要做些什么工作……。我只要求你把此信秘密保存起来，以作今后……。
　　如果不可能达到我的理想，就请你看完后扯碎或者烧掉，以免别人知道造成不良影响……。
　　最后我要给你说明一件事：关于第五中学一位女同学，因她在学习中对我的帮助很大，同时她家里没有弟弟也没有哥哥，我为了她的前途，曾在本年七月间亲到她家，当她母女三人（她还有一个妹妹，爹早死啦！）面前建起兄妹关系，就是我认她母亲为生母，这样一面鼓起她的上进心情，另一面也减除她母亲心地的凄凉。年老的母亲当时向我表示“好孩子，听你的话，让你妹妹上大学……。”这时多么令人欢欣的事啊。
　　亲（敬）爱的毓萍同志，让我们青春的生命充满活力，勇往直前吧！把我们所有的血汗洒到祖国广阔的草原上，从而开起美丽的人类永恒幸福的花朵，为了全人类的理想——共产主义不顾一切向前奔驰吧！
　　最后祝你勤学苦练，力求进步。
　　沈勇
　　53年11月27
　　五十年代一直被称为中国人的纯真年代，但信中体现出来的思想感情和行为，与被认为已经丢失了道德底线、几乎为所欲为的当代人并没有本质区别，情感一样炽烈，一样有非分之想、得陇望蜀，一样敢于向心爱的人大胆表达自己的爱情，即使是个“老粗”。
　　这位叫沈勇的写信人，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文化不高，其表达的笨拙，错字和不恰当标点的不时出现，甚至有些地方文理都经不起细细推敲。不过，他的心是真诚的，感情是炙热的，尤其是对文化、对有文化的人怀着深深的敬意。他爱上的女人，个个文化比他高，一个是在学习中对他帮助很大的“第五中学女同学”，一个是单位里的“革命同事”。
　　移情别恋在当代已被归为人的正当权益，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显然，沈勇的欲望是内敛的，小心谨慎的，甚至是偷偷摸摸的，换做今天，常常是第三者主动打上门来，骂家里那个不要脸，依据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何其可悲，爱情已经演变成任意两性关系的遮羞布。
　　信中展现的是一个男人的精神世界，但他的思维方式、用词，都留下了清晰的时代烙印，带有明显的时代气息，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个生命个体的言行具有相当的社会普遍意义。从信的字里行间可以隐约管见五十年代道德观中所包含的沉甸甸的耻感，这种耻感左右着当时人们的行为，所以，沈勇在爱上毓萍后，才会在第一封信里就向她解释曾经与异性交往的经历，好让自己清清白白地开始下一段感情。而这，恰恰是当今社会缺少的，也是两个时代在价值观上的最大差异。
　　有了耻感，人才不至彻底堕落。
　　这封信直到六十年后才被世人所见，显然，信的内容确实拨动了收信人毓萍的心弦，因此她才没有“看完后扯碎或者烧掉”，至于毓萍最后是否与沈勇结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按沈勇说的，把这封信“秘密保存起来”，从1953年直保存到2012年。中间经过了多少政治风雨，人生变化，以及家人一次次的无意侵犯，为了保卫这段曾经感动过自己的情感，毓萍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无法想象。要知道，历次政治运动曾让多少女人因为生活细节问题而丧命。另外，六十年的守护，是否对现实生活和感情造成过影响，不得而知。我们只能推测，毓萍是个坚韧的女人，并且，婚后生活并没有给她太多惊喜，在漫长、灰暗的岁月中，这封信才会持续散发出钻石般的光芒，让她不忍割舍，成为压箱底的精神财富。
　　后来怎么会出现在旧货市场，我想，只能是在毓萍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信件才会流失出去。我们假设，一九五三年她收到信时二十岁，那么到二○一二年，她已是耄耋之年，处于生活无法自理状态，甚至已经去世，这才由她的家人把她的个人物品全部清理掉。这封信夹杂在其他许多旧本子、发黄的报纸里，被运到废品回收站，由某个有心人拿到南京堂子街旧货市场上，卖给那些喜欢收藏的人。
　　现在，这封信终于安全了，它流落到收藏家的手里，变成收藏品，它所见证的爱情也变成了故事，幸运地跳过被享受、被消费的命运。我甚至猜想，也许这段感情从发生之时起，所有因素都决定了它只能成为收藏品，而不是消费品。它的出现，让我们想起世间许多关于爱情的传说，让我们相信爱情真的可以穿越时空，跨越一切障碍，即使孕育这段感情的生命已经枯萎，它依然保持着初放时的新鲜和浓烈。比如说罗密欧与朱丽叶，比如王子与美人鱼，还有这封信里的毓萍和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