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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一疗程3.30】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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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0 00:33: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992年


学长田黎明早我2年毕业,他分配到了一个叫“湖边”的镇上工作。在对世界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时代,这个地名引起的遐想无疑是巨大的。我很想去,田黎明在信中也不止一次发出邀请。他略带狡黠地、粗浅地描绘了一下他的工作状况,以及周遭环境,便使得我在勾勒出一副他伏案工作以及闲暇时走在“湖边”的同时,又无法完全得知那一切景象,更加充满好奇和向往。
好在学校有暑假,算起来,这有可能是我学生时代最后的暑假了。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一年,我也将和田黎明一样,从事着那种既枯燥无味但在别人眼中又很惬意的工作。“最主要是身边的人不能理解你,他们在生存的压力下已经变得不同了,”田黎明在信中这么写道,“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在数年之后,我是不是也会和他们一样。”在我们这一群朋友中,田黎明以“迂”见长,比如他会把“几年”写成“数年”,特别书面,特别古风,关键在,这就是他跟我们聊天时的日常口语。
从晋陵——其实这地方古称也叫兰陵、毗陵,这两个古称在现代来说使用率更高,但面对田黎明,作为学弟的我有时也会有意识地寻找一些稍嫌冷僻的词与他对应——到湖边,车程是两个半小时,直达距离、也就是如果自驾车开过去,一小时足够。但是,晋陵没有直达车到湖边,必须先到它所在的县城转一下车,于是时间就耽搁了。到湖边汽车站时,时间点将近黄昏,但夏天——严格说来是初夏的暮色还很明亮,5点多的辰光,跟春天下午3、4点差不多。我根据田黎明信中的文字指示、以及他画的草图,向他的居所,步行进发。
丝毫不担心他的草图会有任何问题,他本身就学美术,在班上他以“精准”著称。因此,这一段路就给了我闲心仔细观摩“湖边之景”。按照他的说法,车站出来后右转沿着大路也就是县道直走,然后到一个有“湖边”字样的界碑那边再右转,他就在这个村落里。“注意,那个界碑是倾斜的,与地面呈大约70度夹角,上面的字用红漆书写,经过风吹雨打,有斑驳那是一定的。从车站走来,正常的话应该15分钟就能看到。我实地计算过,基本上在14分13秒到16分07秒之间。如果你超过5分钟还没看到界碑,那一定是错过了。到村子后,随便问个人就行。”不知为什么,尽管想看看湖边是什么样,但盘桓在我脑子里的,却是他的这段话。
小虫子开始多起来,时不时在眼前形成一团,一待走近,虫子又轻微地发出“哄”一下声响散开,在另一块低空中再次凝聚。作为农村长大的孩子,我清楚这意味着黄昏正式来临。如果在下雨前,虫子会更多,经常往人身上撞、飞到嘴里面。田黎明没来接我是因为没自行车,他的工资除了维持自己基本生活外,绝大部分给了家里为他妹妹治病。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多少有点堵得慌,根本不知道假如当自己遇到这些棘手的麻烦时该怎么处理。
那个村落挺容易找,它就靠着湖边镇。我在屋子外透过窗户看到田黎明时,他已在开始张罗晚饭。时间是5点42分,也就是说,路上我大概用了半小时,当然这是因为第一次来,要问人要摸索,熟悉路程之后,估计步行20分钟也就够了。
“还是很顺利的吧?”田黎明看到我之后说,“草图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我说,顺手把帆布包搁在他的床上。
“要不要洗把脸?这有温水。”
“你的好习惯还一直带到现在。”我说。其实洗不洗并不重要,但又不想拂逆了他的好心,就胡乱撸了一把。不过,把脸上、身上汗水擦了擦,确实舒服很多。
“毛巾牙刷放哪里?”也是受了影响,我出门一般都会自带毛巾牙刷。
“努,那边”,他把头一转示意了一下。我看到他蹲在地上,手里在扎着什么,由于斜背着我,并没有看清他扎的是什么。
“今天我们吃螃蟹,村子里有个养殖户,我去问他拿了几只。”他说,“六月黄,你知道螃蟹有这个品种吗?你应该知道。”他见我也蹲下来,就抬起头跟我说。“不过季节还没到,恐怕不肥实。……穷乡僻壤的,没什么东西可吃。”
我不知道这些螃蟹大概多少钱,数了一下,大概有8只。全是雌的。
“其实无所谓了,有什么吃什么,不用特意招待。”
“那不行,你是首次到来,”他抬起头,笑了笑,“再说,我现在是拿工资的人了!”他还是改不了把“第一次”说成“首次”的迂酸习惯,而且在“拿工资”三个字上加重了音。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还接镇子里一些画广告的活儿。这是学美术的好处。”他有意把“儿”化音发得很标准,在学校时,我们争过谁的普通话更好些,他是他们班的推普员——推广普通话委员,而讲到头衔,我则不会谦让,反击的原句是:“这算什么,我还年级推普组长呢”,虽然这头衔没什么实权,但多少能给人以专业上的想像。
我知道他告诉我接广告的事,是为了宽一下我的心不用计较花费。
“准备呆几天呢?”他问。“你别动了,我不会扎……你看起来也不会!”他坚定地阻止了我帮他扎螃蟹的企图。
“看吧,三四天总要的。可能我还想去老钱那边玩玩。”
“老钱可混得比我好,刚去没多久就成了重点培养对象。那边科班出身的本来就少,他学的又是普通专业,什么都能干,多面手啊。”顿一顿,“学美术的,在这方面就要弱很多,框死在这专业上了。”
“哦……”我完全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差别,以及完全不能理解成为重点培养对象后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在我看来,一旦“组织上”要重点培养,那就意味着受拘束、受管制、要自律,“不能有坏影响”,许多事情都不能干。
说话间,螃蟹差不多已经被五花大绑完毕。自然,绑是绑上了,但样子实在难看,仿佛一堆乱麻裹着一个会蠕动的橘子。果真是术业有专攻。
“走,我带你去看我的房间。”田黎明洗了一下手,顺手推了推快要掉下来的眼镜,额头上已沁出了汗珠。
“啊?这床不是你的?”我看了看放着我帆布包的床,有点疑惑。
“这也是。我刚开始来就睡这儿,上个月他们刚给了我新的宿舍,还没来得及撤掉。”

宿舍在一幢独立小楼的二层。房间里飘着一股松节油淡淡的清香,我很喜欢这种味道。一幅刚打了底色的油画搁在画架上,尺寸不大,也就是30cm见方。跟通常的美术专业生有所区别的是,田黎明整理得很有条理,画画的区域颜料管虽然也有些凌乱,但并没有把颜料挤得乱七八糟,大多数管子上盖子还拧着——这当然也说明他现在画画并不多。画架后面,放着他在学生时代出门常带的画箱,已经很陈旧了,但并没有落灰。在他毕业时,这个画箱差点丢掉,为此他沿着公路走了好几公里终于失而复得。把“工作区”和“居住区”分割开来的是一排书架,他还装了个布帘子,这样就更显得区域分明。
“现在画画多吗?应该不多吧。”我说。
“你说对了,现在根本没心思画,也没时间,下班后回宿舍,弄点吃的,看看书,就得睡觉了,”他说,“其实我还没有完全适应上班的时间规律。”
“而且原来住在下面也没地方画”。我认同他的说法。
“是啊。……不过有时候周末会出去写生,就一个星期天,一下就没了,真是盼望能有双休日啊……你在来的时候,看到一丛白桦树吗?我很喜欢那边。”
其实我并没有太过注意,就唔唔地随便应了几声。
“那个树林靠着河边有棵桑树,年岁很老了,”说到这里,他有些神采飞扬,“俗话说‘千年桑树万年参’,你知道吗?毛估估这棵树有个上百年历史。”
他迅速跨到书架一边,“你看,我画了不少速写。”
一张张翻过去,这些速写有的是铅笔画的,有的是钢笔圆珠笔,也有用炭笔画的,画了桑树各个角度,或整体、或局部,还分各个季节,从叶子的长势,很明显看得出春夏秋冬的区别。显然,他对这棵桑树的眷恋和喜爱可不一般。其中有几幅活像梵高柳树的速写。
“以后还会想当艺术家吗”?我傻傻地问了这个问题。
“我就从来没觉得能当艺术家。……我们班上的孙建明,当时他画得多好!可是一毕业,画画的功底也全用去画广告了。” 他哈哈一笑,“小同志,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滴!”
我没法接话了。又胡乱看了几张他的水粉画后,便让他收起来,自己接着在房间里东张西望打量。
除了书和画,其他没有再引起我兴趣,于是我撩开布帘子准备参观他的“卧室”,正对着床的这头摆放的一个物件瞬间吸引了目光。
“不错啊,有电视。”我说。“能收到几个台?”
“岂止电视!”他分外得意。“岂止!你看看电视顶上是什么?”
“哈哈,录像机!”这次我是真的惊讶。
“不错吧?”他走过去指着录像机的商标,“再看看这是什么牌子!”
…………  …………
一看牌子,太著名了!我完全无语。这是学校时期我们都梦寐以求的“大件”。
“这可很贵!要好几千吧?”
“可能新的要万把块钱。这还只是放像机,只能放不能录。”他说,“上个月我帮一个老板画了广告,他说手上一时没现金,就把录像机给我用着,到时候有现金给我再还他。”他顿了顿,“我估计是不会了。”
“唔,我估计是不会再给你钱了。”我也是这样判断,“那你现在很丰富啊,有片子看吗?”
“租啊。一块钱一盘,租一天。镇上有两家租录像的店。”他说,“明天要不要去租两盘?”
“好啊!”我兴奋得很。
“那我们现在去烧晚饭,都快7点了。”
虽然现在做晚饭和明天租片子看之间并没有因果关联,但在此时,说什么都很中听,说什么都是对的。

田黎明炒菜、烧饭的技术又长进了。作为长子,他在家里的时候什么活都干,因此,用液化气灶烧饭的这种日常“绝活”,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困难。拧开液化气罐子的开关,两个灶眼,一个炒菜一个烧饭,三个菜捣饬停当,饭也好了。他把饭锅放一边,“天热,让它凉一下。”
“这螃蟹怎么弄呢?”我说。
“我也不知道。”他说,“是蒸着吃?”
“我小时候奶奶做的面拖蟹,是烧的。”我搬出了以往的经验,希望能有点帮助。
“不对,蒸的话里面干的,应该不是蒸。”他自言自语道,“应该就是放在水里煮,又方便又快。”
说罢,他就开始烧水,一边吩咐我调一点醋。“醋瓶给你,里面要放一点点水,不然醋太浓。要冷开水!”
我照他的吩咐做。
“是不是要放盐、味精呢?”他又沉思想了想,“不放盐会太淡,对,应该放。你再加一点点味精,吊吊鲜味。”说了这些,又加了一句:“再加点生姜。”
我取过生姜,切了几片,“够了吗?”他瞥了一眼,“够了,放醋里吧。”
水也烧开了,他把螃蟹一只一只小心翼翼地放、而不是扔进锅里。螃蟹的壳迅速变红,它们在开水中试图挣扎,尽管没什么用,但生存的本能仍然使得有两只螃蟹挣开了五花大绑的绳子,伸出几只脚乱踹,在钢精锅上刺啦刺啦划出了好几下毛骨悚然的声响。
“哎呀,还是没绑好。”
“不管了,能吃就行。”我说。
“是喝白酒还是黄酒?啤酒也有。”他问我。
“啤酒吧,白酒我不习惯。”
“我都准备了。看,这是双沟,这是绍兴花雕。这是本地的啤酒……就是没有冰。”
田黎明其实不太能喝酒,在学校的时候他也很少喝,也许是不习惯不喜欢,也许是为了省钱。但现在他显然已经跟当初不太一样了我是说喝酒,在我半杯还没下去的时候,他已经一杯喝掉了。
“你说,我们的未来在哪里?”田黎明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吓了一跳,根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未来?什么未来?”
“我仔细想过了。不想还好,一想,心情就特别灰暗。”他说,“别看我刚毕业一年多,可是这一年来经历的事,看到的事,完全不是我们那时候的预想。”
“这起码说明你还仍然在想,在思考。”
“还在思考的人是最痛苦的。你不知道,在这边,没人跟你说一样的话,男人想的是升官发财娶个好老婆,女人想的是相夫教子嫁个好老公。他们看到你能画画,第一句话是,哟,会画画,是个人才。第二句话是,能挣好多钱吧?他们完全不会理解你为什么画画,当然我也没指望他们懂。”
我强烈地感到,由田黎明传递过来的这些信息,无比沉重地击打了学校生活的那种懵懂和轻快。由于家庭条件的原因,田黎明应该早就是个被现实物质训诂过的人吧?为什么在真正进入生活的时候,他还会有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我似乎觉得,原先田黎明所表现的在生活压力下的从容,只是一种死扛,是为了盼望有一天能脱离掉这种无比吃力的硬撑。
但是我没说什么。我害怕在这时候就去面对我根本无力诠释和应对的境况。此刻他的话比以往都要多得多。他没喝醉,这我是知道的。因为两个人两瓶酒都还没喝完。我决定岔开话题:“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你说呢?”他斜乜了我一眼,眼睛在镜片后面想装出点狡猾,可惜他就不是这样的人,完全没有狡猾的潜质,“当然没有。”
“我也没有。”
“要谈了,到这个年纪,总要思春吧。”他说。
“啊……这个,我想总是会有的吧。也急不来。”
“去年夏天我们从王玮家里出来,你知道为什么我也和你一起唱歌?”他突然提起了这个事。这是我和他在朋友圈里广为流传的趣闻,田黎明算是五音不全的人,很少唱歌。当时已是子夜,凉风习习,很是舒畅,我和他共骑一辆自行车,晋陵大街上人行很少,王玮家出来后的那个小区道路更是除了我们没一个人影。我们觉得这就像是《狼II-巡行》里歌词写得那样,“我们在午夜的街道巡行,哦……哦……怀抱着一种流浪的心情,哦……哦……”于是就开始唱了,一边还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刚唱到《狂流》的时候,“没有人能挽回时间的狂流……”两个城市纠察突然冲出来一把拽住田黎明,“叫你们狂流氓!下来!”车子一个踉跄,我差点摔在地上,随后把我们带进了公安临时岗亭。
“那时你分手了?”
“面临分手,你知道,我刚毕业分到这里,她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不过你当时的表现特别强,我现在还记得你对那两个纠察大吼:‘真正的坏人你们不去抓!’把他们吓了一跳,哈哈!”
“对啊,这帮人就是批着警服的土匪。那个特别凶的家伙喝的酒不少,离他2米我都闻得到。我估计他就是喝多了故意找茬。”
“我也闻到了。陈镜在后面看到我们被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听董颖说实在没办法他们就想回头去找王玮,好歹王玮也算是晋陵文化圈的知名人物,也许有办法。”
“没必要。我们又没干坏事,他们凭什么抓?没道理的。就要跟他们硬一点,他们都欺软怕硬,土匪!流氓!”田黎明说到这个,似乎还难消心中之气,猛喝了半杯酒。
“你现在还抽烟吗?”
“我一直断断续续抽,不过今天没带……你想抽?”我有一点奇怪。“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是啊,现在有时候我也抽了。”
“要不去买?”
“算了,还是聊聊天吧,一去买烟气氛就破坏了。”
这顿饭我们吃了三个小时,直到将近晚上12点才结束,好在第二天是礼拜天,田黎明休息。
“这个醋我好像调错了,味道不对。”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和我一样的感受。我们都不知道,用来蘸螃蟹的醋,不该放盐和味精,也不用添水,而且,加在醋里的应该是姜丝最好是姜末,而不是姜片。

睡到第二天中午自然醒来,这一觉真是舒服。更舒服、更提劲的是我想到今天要租录像带看,于是,草草吃了点东西,就满怀希望等着田黎明去借自行车一起去镇上。老实说,夏天的中午容易使人昏昏欲睡,而且阳光直刺,更有种糜烂的感觉。但因为睡得足够多,又带着心里的盼望,这些对精神不利的因素统统被抛在一边了。
田黎明原本想一个人去租,主要是怕晒着我。这怎么可能,兴奋劲还在呢,我当然想充分享受这过程的所有欢快。于是他带上我,就跟当年在晋陵一样,骑着车哼着歌去租录像。
录像店里很闷,连个窗户都没有。带子摆在架上,像是书店,这跟晋陵的感觉倒是一样的——废话,全国录像店应该都是这个样子吧。老板穿着汗背心无聊地看着门外间或走过的人,一台破旧的台式电扇在他脚下嗡嗡地吹,尽管如此,他身上还是显得油光闪闪。看到我们进去,老板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田老师啊,今天想看什么片”。同时眼神迅速地、警惕地瞟了我一眼。但又飞快地装上了笑脸,掏出一支烟给田黎明递了过去。
“谢谢,现在不太想抽……最近有什么好录像?”田黎明笑着用手虚拟推挡了一下。老板正踌躇是不是也要给我发烟,见他拒绝,便顺势收回了手。
“我给你推荐……这是最新的美国片。很好看的。有几个人都跟我说了。”他指着架子上几部外观看上去比较新的录像带对田黎明说。我东看看西看看,花花绿绿的封面,也没有分类,看着头晕,这就完全比不上晋陵那么“专业”。晋陵的录像店一般会简单分个类,比如枪战、动作、警匪、爱情等等,有更专业的还把欧美和亚洲、香港的都细分出来,一目了然。更有甚者,有家店在这基础上根据录像带的拼音字母排序,随便报出什么名字,只要店里有,店主都能迅速地找出来。后来跟他交谈时发现,他是地道的发烧友。
“你看过吗?”田黎明问。
“我倒还没看过,嘿嘿,相信我不会有错的,你要觉得不好,回来换回来换。”老板说。
“就这部吧。”
“好,我给你试一下……”
“不用了,反正你也不会把有问题的带子给我。”田黎明说。“这是押金。”
“那当然不会!……诶诶,押金算了算了,我还信不过你?算了算了……”
“那不行,该押还是要押,你也是小本生意。”
付了50块押金,我们拿着片子就出门了。路上,我对老板叫他“田老师”有点奇怪。“是这么回事,他想叫我帮他好好地写个店招,洋气一点,说以后我想看录像带全部免费,就一直叫我‘老师’表示尊重。”
“还是想着贪点便宜,生意人啊……”
“谁说不是呢。”
说来奇怪,这么一出门折腾,我原先的兴奋劲没那么强了。看录像倒好像是为了完成个任务或打发时间似的。到田黎明宿舍后,我去把路上买的西瓜切好,田黎明给电视、录像机插上电源打开后,坐在床上等我回来。
是部无聊的美国枪战片。夏天的午后本来就容易使人焦躁,这种枪战片乒零乓啷一吵,就更没心情了。我看了下田黎明,发现他也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
“好看吗?”我问。
“不喜欢。”
“他们也许觉得好看。”
“是啊……”田黎明转过头,“我们真是异类。”
“我还是喜欢文艺一点,安静一点的。”
“我也是。”
“那关了吧,我们吃西瓜。”我提议。
“你录像看得多吗?”
“不多,也就是在老金家里看过一些,不过质量挺高的。”
“我不太喜欢老金这个人,很会装腔作势。”
“这我倒不太清楚了,”我吐了几粒西瓜籽,“他给你们上过一年课?”
“说是一年,其实就一个学期多一点。他画的那些东西,我还理解不了,画面上全用树皮草根还有废弃的电线塑料皮什么的……”
“这方式是叫什么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观念艺术。综合材料。”
“对,综合材料。……它的意义和价值在哪儿?”
“我不知道。国外很早就这么搞了,中国的现代艺术现在全是拾西方人的牙慧。”
田黎明说着,甩了甩手,很仔细地擦了擦沾在手上的西瓜水,每个指头之间的缝隙都用力抹了好几遍,然后拿过一本画册给我看。
“你看,这是一个比利时人的画册,原装国外的。他有综合材料,也有观念摄影,是八十年代的作品。”
我换了块抹布,也把手上的水全部擦去,小心翼翼接过画册。老实说,完全不懂,这跟平时所见的作品太不一样了。
“西方人就是从尼采喊出‘上帝死了’开始,到杜尚做了装置作品,艺术全面展开了一种变革。中国比这个可晚多了,前几年才受西方的影响开始有现代艺术。”
“哦……”
“我还是觉得首先要有功底……我们现在基本功都还有欠缺呢。”
“写作的情况跟这个差不多。”
“我觉得陈镜的作品已经有比较成熟的现代感了,这跟他的年龄很不相称。”
“我记得你大一两岁吧?”
“大两岁。我晚上学一年,他早上学一年,我们就成同班同学了。”
“毕业后陈镜来得多吗?”
“多!他辞职后就更多了。有次他都骑了自行车从朱林半夜来看我,说是晚上突然想我了。”田黎明说,“当时我感动得要命,心里想为了这份情谊,我都要把写作写下去,把画继续画下去。”
“后来呢?”
“后来他一走,我又觉得那份坚持有点空落落的,心里的底又虚了。”田黎明略带一点伤感,“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能在毕业后继续写。”
“我能吧。”虽然我并不知道事实会是怎样,但知道这样的回答会给他一点安慰。
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冷场。但这是短暂的。几十秒钟过去后,因为冷场,我们一起想到了一件事:忘了买烟。两人的话一起出口后,相视大笑。
“走吧,买烟去,顺便把录像带还掉。”田黎明收拾掉西瓜皮,说道。
“对了我想起个事。”我停下脚步。
“什么?”
我扭捏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了口:“我跟着陈镜在晋陵租过那种录像带。”
“是什么?”
“就是……”我还是说不出口,在找词汇,想了想,还是如实说,“就是黄片,也叫毛片。这儿会有吗?”
“黄片?三级片吗?”
“不是不是。三级片是三级片,黄片是黄片。”我用最简明扼要的道理向他普及两者的区别,“三级片是露2点,黄片露三点。这么说吧,只要镜头上三点尽露,都归在黄片里。”
“我不知道有没有啊。”田黎明有些迟疑,“要不我们换家店去问问?”
我对此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一方面是晋陵也并非每家店都有,而湖边这么一个小镇,差别太大了;另一方面,就算有,店主愿不愿意租也是个问题,一般来说,不是熟客他们不会放心。
田黎明还掉录像带,老板没收他钱,不知道是因为他感觉田黎明认为推荐得不好,还是因为他心里搁着让田黎明写店招的事。但是田黎明并没有告诉他不好看。
在另一家录像店附近,田黎明停下自行车,让我在那里等。“你不是本地人,他肯定有警惕。”这是有道理的。
田黎明进去后,我装作闲逛的样子走到店门的一侧,和店主彼此都看不到。这家店要比另一家来得干净整齐些,杂物不多,也就是在我的另一边有个倒放着的桶,正好对着店主的视线。我隐隐约约听到店里田黎明的声音,可惜还开着电视放录像,间或掩盖掉了里面人的谈话。而且,他们谈的声音又低,根本听不清内容,况且他们用本地方言交流,这就更加听不懂了。
田黎明进去已经有5、6分钟。我有些焦躁,便点了支烟想镇定一下那种焦躁感。田黎明特意买了“红塔山”给我。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刻,我觉得站在路边上抽烟这有点滑稽,好在这不是镇上的主干道,人们在午休、在避暑,路上没人,阳光下我的影子蜷作一团孤零零地伏在脚下。
抽了半支烟,突然感觉有声响了,转头一看,店主出来,走到那个倒放的桶,掀开一条缝,迅速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马甲袋,又迅速把桶合上,左右瞥了一下。在瞥到我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充满警惕,但瞬间变得凶恶起来,恶狠狠的样子好像要把我撕碎。我一个激灵,就把头偏了偏不跟他对视,就这么一刹那,他已回到了店里。
很快,田黎明就出来了,手里就拿着店主刚才的黑色马甲袋。看到我,也不招呼,只是头一侧,示意往前走。我走了十几步,他骑着车追过来了,靠近我的时候,低低地说了句:上来!我疾步紧赶,跳上了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干了件见不得人的勾当。短短的10分钟,像过了有半个多小时,一直到车停下,我还没能缓过来。田黎明后背满是汗水,车一停,衬衫就贴在了身上。
“终于肯租了。”他喘了口气,抖抖手上的马甲袋,“两盘。”这时候,他像得胜回营的将军。
“这个店主有点邪啊。”我把刚才的那过程告诉田黎明。
“防止出问题,他也担心,要被逮到不得了。”他往厨房走,“先擦一下背洗把脸,热死了。”
“也真想得出,把袋子藏在外面的桶里。”
“嗯,经验老到啊!这样就算有警察去查,他也可以说不是店里的,撇得干净。”田黎明一边擦一边说,“明天估计就不会藏那里了,会换个地方。”
“还真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我们回到房间,花了3、4分钟时间决定要不要把窗帘和窗子关上。原因是如果不关窗,那声音传出去会不好听,不拉窗帘,如果被别人看到也不好。可是如果关了窗,屋子里又太热,拉上窗帘吧,大白天的,更是主动告诉人家这里有情况。最后的结论是,关一半窗子,拉一半窗帘。田黎明仔细地把窗帘的一角搭到窗台上,仿佛是因为一不小心没能把窗帘拉到尽头的疏忽,又仿佛是窗帘被风吹上去的,总之,伪造得像是屋子里的人略带粗心大意而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他把吊扇和台扇全部打开,在开始放录像前,先把电视的音量按钮关到最小。
“好紧张啊。”我说。
“我也有点。”他把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快步地走回来,又走到桌子前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我也去喝了口水。
“什么样的黄片算是好?”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就看过两次。按照陈镜的标准,内容多、女的好看,首先是要满足这两点。”
田黎明按下 “PLAY”键,随着声音响起,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就不说话了。
电视画面跳出了一个女人的脚,能判断出她是全身赤裸,但就2秒钟,画面马上黑了。机器传出了“滋……”的声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机器坏了?”我们心情瞬间回到了冰点。
“我看看去。”田黎明按了退出键。“录像机应该没坏啊,什么道理?”他过去取出了录像带。
我也凑过去看,不是机器出问题,那就是店主骗了我们?
“我操!你看……”我笑了,“是放完了,没倒回去。”
“好事多磨!”田黎明也笑了。
在等着倒带的时候,我们又点了支烟。
这次,终于正常了。前奏音乐缓缓响起,一会儿就变得激烈、节奏欢快起来。然后,画面上出现了字幕。
“啊,是日本片。”我轻轻说了句。
“怎么?日本片不好?”
“不是,我不知道。没看过日本片,以前看过都是欧美的。”
一种音乐是优雅,一种音乐是糜烂。有时在特殊的场景,优雅的音乐会变得更加糜烂而色情,在这个片子里此刻就是。
“日本的女演员要比欧美的漂亮很多啊……”我说。
没听到田黎明的回话,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手上的烟灰已经了积一段,镜片后面,两道目光直视画面,神情严肃无比紧张。电视上,一段对话后,男的在床上已经开始抚摸着女人,胸罩解了一半,自然地耷拉在乳房那里,露一半遮一半,一边的乳头已经露出来了,煞是撩人。随着男人动作的用力,女人呻吟开始变大。音乐已停了,整个屋子只听到女人低低的呻吟,和电扇的呼呼声。男人的手开始摸向女人阴部。
我也开始紧张起来。为了掩饰,我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要去喝水,但杯子离得太远。好在另一个动作也可以掩饰——我把烟头往烟缸里狠狠地掐了一下。这动作“惊醒”了田黎明,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烟已快燃尽,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又转过头去看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女人的内裤刚被褪下一半。“妈的,日本片怎么这样,一点都不干脆。”我说。
“唔……”田黎明鼻腔挤出了一点声音,表示听到我的话。
在男人突然狠狠地把女人乳房含到嘴里的同时,女人的呻吟“啊”一声猛然增大,我分明也感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紧抓了一下,手心在出汗。
内裤褪下了,镜头移向女人的阴部。“我操!竟然还打马赛克!”听到我忿忿地一叫,田黎明转头问:“一般都没有马赛克?”“是啊,欧美的都没有。”“那怎么办还看不看?看吧……”“当然看!”我说。
渐入佳境了。那男的在舔女人的阴部,在两腿之间,男人的头蠕动,间或还发出“啧”的一声。女人的呻吟在持续,头往后仰、往后仰,腰在扭动,一只手紧抓床单,另一只手按着男的头,偶尔突然紧抓他头发,脚在开始绷直、放松、再绷直、再放松。
我感觉我的阴茎在变大,很清晰的听到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双手不敢乱动。在此刻,每一个动作都是不适时宜的。田黎明应该也是如此。甚至他的呼吸声也许比我还大,因为我也听得到。我浑身肌肉紧张,但是又充满莫名其妙的盼望,心里默默念叨“快进快进”,多么希望田黎明能按一下快进键,让最精华的部分快快来临。然而,此时所有的动作都能成为一种笑柄,自己给自己造的笑话。调情阶段快要过去了吧?女人正在撅起屁股为男的口交,“喔、喔”的喘息不时从男的口中冒出。太希望躺在那里的男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阴茎被如此漂亮性感的女人含在嘴里时会是什么感觉。当女人舔着含着吮吸着阴茎的时候,还不时抬起头看一眼男的。妩媚、迷人!东方女人的神韵美丽,此刻绝佳,远非欧美女子所能比拟。我的理智告诉我,自己的手已没感觉了,根本不知道是攥着拳头还是在模样上如往常一般放松。阴茎缓缓插入阴道,女人“啊……”的一下极其放松而略带夸张地叫出了好长音,好长……我听到自己的咽喉也同时响起了“嗬”的声响。我的阴茎顶起了裤子,悄悄地把一条腿往另一条腿上搁了搁,以免让田黎明发觉这副窘样。电扇已经完全失效,身上的汗,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炎热的汗水,一阵阵冒出来,我相信我的T恤已经有一部分被水打湿。可是画面上还在抽插,女人坐在男的身上,腰肢前后左右扭动,下体连在一起。乳房的抖动让我情不自已,我是有多喜欢一对漂亮的、丰满的乳房啊!她有,但是摸不到。她抚摸着自己,男的手伸上去,揉搓。她把脸侧过来,迷离着眼神,半长的卷发遮掩着、飘动着。她也揉搓自己的乳房,也撑在男的肋部上下蹲坐,远不如欧美人幅度大的动作有着更为猛烈的激情,身体里的能量似乎只宣泄了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更为强大,让人无法小觑这柔媚的身体。我一只手悄悄插进裤兜,慢慢地往阴茎移动。可是不敢碰触,不敢、不能、也不会。我的手还没碰触,手指却分明擦觉到了它的坚挺。田黎明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他应该和我一样吧?我不知道,也许更强烈。噢……他们又换了姿势,女人跪着,男的从后面进入。每个姿势的快感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这样和那样的区别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大,到一定程度,声音开始喑哑、沉闷,换成了“唔……”,她把头埋在床单上,屁股挺起,分不出究竟是她在往后挺还是男的在往前冲,连续的冲击撞在她屁股上,“啪啪”的节奏如此协调美妙。在女人一连串几近失声到呜咽哭泣的的大叫声中,男的也沉闷地“喔”了几下,射精了。女人瘫倒在床上,满脸疲倦,沉重的呼吸。镜头拉近,移到脸上,特写,那里有精液。然后,镜头缓慢往她身体下移,脖子、乳房、腰、大腿。
十几秒种之后,画面出现了我们最初看到的女人的脚。然后,画面又一次黑屏,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我们谁都没动。我知道,我们都还没缓过来。又过了几秒钟,我站起来,向厕所走去,田黎明这才去把录像带退了出来。等我小完便,田黎明也过来了。
我去窗边看了看,外面的阳光依旧强烈,现在还是正午时分吗?景物没有任何变化,世界一样的安静或者潜藏杀机。
喝了口水。田黎明上完厕所出来,问我要了支烟。他在两小时内已经抽了两支了。
有那么好长的一会儿,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是做着些闲碎的动作:把窗子全打开,散散烟味;把窗帘也全拉开,透透光线。然后倒倒水,然后喝喝水。

过了一会儿,他打破沉寂,说:
“还有一部,继续看吗?”
我说:“现在还能看吗?”
他笑了:“那再说吧。”然后感叹道:“日本片还是不错的。”
“是的,日本片真不错。”我说,“虽然有马赛克。”
停了停,我又说:“真的不错,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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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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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0 06:42:14 |只看该作者
我先顶一顶,比预期早两天啊。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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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0 22:12:10 |只看该作者
写完了吗?文字的感觉真不错,年纪大的人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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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0 22:13:32 |只看该作者
2011.12.5——201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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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1 00:18:03 |只看该作者
余余 发表于 2013-3-30 22:12
写完了吗?文字的感觉真不错,年纪大的人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写完了。

今天有点感冒了。
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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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1 01:03:33 |只看该作者
下午看完的。到现在一直断断续续想着,觉得看黄片的片段是妙笔,前面所有的情节都在这里重新发酵,获得了更丰富的含义。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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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1 23:54:44 |只看该作者
凡举重必要若轻,方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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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1 23:55:18 |只看该作者
小说日课的回复应该设为20点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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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23:08:31 |只看该作者
顾耀峰这个老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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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3 01:53:53 |只看该作者
猪皮 发表于 2013-4-2 23:08
顾耀峰这个老流氓。

哪儿流氓了?你不单纯!
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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